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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香檳也不喝?」
「你打算什麼時候才要跟我們說?」他沒等哈洛森回答便切斷通話。他還是不知道救護車失聯與海德失蹤的確切時間,但想必有一段時間了,否則新聞不會到現在才報出來。瑟巴斯欽直覺認為,柔情電臺可能久久才播一次新聞。海德再度搶先一步。
「我可以開收音機嗎?」她問。
艾麗諾離開廚房幾分鐘,進了客房:瑟巴斯欽把生菜葉堆進沙拉盆。家裡有醬汁嗎?他剛才忘了買。真是好記性。他原本要去買那貴死人的陳年葡萄醋,結果一轉進起士櫃就全忘了。艾麗諾回到廚房。
「只是垃圾而已,可以扔掉。」他試著用不帶感情的語氣回答。
瑟巴斯欽再問一遍,雖然他已經知道答案,但他還是說:「是海德對不對?」
「不喝。」
這就是他們的距離,在平行線上移動的兩個世界。只要一只裝滿罪惡感的塑膠袋,就能輕易將他倆隔開。他嚥嚥口水,低頭盯著沙拉盆。他好想回到玫瑰香檳的世界裡。
「柔情電臺。」她說,「我最喜歡的電臺。」
「你到底買了多少啊!」
「我喜歡一邊做菜、一邊聽音樂。我也喜歡和你一起聽音樂。」她轉開調味料架上的小收音機,他試著回想那玩意兒是什麼時候出現在他公寓裡的,但他想不起來。華麗音符流瀉而出,室內頓時盈滿弦樂演奏的情歌。他幾乎要微笑起來。她不是普通https://m•hetubook•com•com的香檳,她是玫瑰香檳。以前他對這種酒可謂是避之惟恐不及,總是瞧不起它。
她用極度失望的眼神瞅他。「我就說嘛,你好無趣噢!」腳跟一旋,轉身走回廚房。他跟上去,幫忙把採買的東西拿出來。
他比說好的時間還要早到家。來到奧斯托曼斯托格廣場(Ostermalmstorg)時,瑟巴斯欽才想起他答應她會去採買晚餐材料,大概是看到他前面那個一手一只購物袋的男人才想起來的。起初,他想假裝忘記這件事;和艾麗諾及那個他根本不認識的鄰居一起晚餐,這主意實在有夠荒唐,感覺好像找不到容身之處的拼圖。但他愈是抗拒這個念頭,這念頭就愈固執地徘徊不去。
其實就連他自己也很訝異他的決定。
竟然把鄰居放在性|愛之前。
她大笑。「你瘋了!」她又親親他的嘴。「我好想你,整天都想。」
「你想先睡一下,還是先來杯香檳?」
「你這人真無趣!」她拋給她嫵媚的一笑。「這樣的話就只剩一個選擇嘍!」
「目前我們決定暫時不公開這項資訊。」他回答。「這是為了保護……」
菜色由她決定。因為他的烹飪技巧有限,所以只得認真洗菜、切菜。她一邊做菜、一邊天南地北閒聊,,聊她對公寓空間的規畫,聊夏天,聊氣候,聊她有多擔心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植物,甚至考慮要不要把植物搬過來。大多時候,瑟巴斯欽只是聽——不必特別用心聽內容,純粹只是聽她的聲音。他沒給過一句意見、沒參與討論。艾麗諾有點像她手邊那杯香檳:開心地冒泡。但一次小啜一口,嘗起來的滋味最好。
一曲終了。接著是借款公司的廣告,發薪日還款。然後播報新聞。
「當然可以。」
「我們不是應該先準備晚餐嗎?妳不是請了鄰居過來?」
「對。」
「我非常確定。」他對她微笑,強調袋子裡的東西對他而言有多麼不值一提。
「妳他媽的給我閉嘴!」
她走回來,對他微笑。「你買的東西都好棒噢!」
不過才幾秒鐘光景。
至少有一件事瑟巴斯欽十分確定:海德絕對會好好利用他的優勢。
起初他並未認真聽電臺女主播在講什麼,好像有救護車失蹤了;隨後蹦出的字眼令他失神掉了手裡的刀子:勒賀加。他轉頭看收音機,專注傾聽,彷彿他以前沒聽過廣播似的。一輛救護車從勒賀加離開後失去行蹤,車上載著一名病患,目前警方沒有進一步的消息。主播繼續播報下一則新聞,但瑟巴斯欽這時早已抓起手機衝進玄關了。他用顫抖的手指搜尋勒賀加的號碼,這個號碼在最近撥出的通話名單上,排在托勒的號碼後面。他今天早上才打過,站在監獄外面等待時;那時他試著想https://m.hetubook.com.com聯絡瓦妮雅。艾麗諾來到玄關前,好奇他在做什麼;她的神情略帶憂慮。
「湯馬斯.哈洛森。請問有什麼事?」
「特調組,瑟巴斯欽.柏格曼。誰在那輛救護車上?」
她點點頭。再次離開廚房,邊走邊隨著電臺哼歌。他默默瞪著番茄切片。如果他能呼風喚雨,電臺的音樂與隔壁房裡女子的歌聲將會永遠持續下去,不會消失;他們可以就這麼繼續活在想像的世界裡。但他沒這個能力。
「很多。我沒照單子買。」
她看起來很受傷,可他管不了這麼多了。現在他對她哼個沒完沒了的情歌、對她開心得冒泡的心情半點興趣也沒有。哈洛森的助理接起電話,他認得她的聲音;她聽起來很疲憊,但他也沒心情管這個。他要求與湯馬斯.哈洛森通話,急事,與那輛失聯的救護車有關;如果她不立刻把電話轉過去,後果將十分嚴重。她照辦了。他等著哈洛森接電話,看也不看艾麗諾。她掉頭走回廚房。這回她無需假裝失望。她垂頭喪氣,好像這種誇張的肢體語言真能叫他回心轉意似的。
「謝謝。」
這對他來說真是全新經驗。
採買這事簡單到有種解放的感覺。照著單子找東西、放進購物籃。和跟其他人站在一起挑選商品,彷彿他也是個正常、有用的個體,彷彿他的人生還有所期待。
「你確定?我可不想把可能是很重要的資料給扔了。」
「早上我隨和_圖_書手整理,找到這個,裡頭好像裝了很多重要文件。這要放哪兒?」她手上拎著塑膠袋——托勒給他的。這袋子在她手裡看起來輕得像羽毛;那天他拎回來的時候,感覺沒這麼輕。
哈洛森沒答腔。
他必須聯絡上瓦妮雅。立刻,馬上。
「我也想妳。」就在這一刻,他明白自己不是在說謊。也許他不是真的想她。不對,不是她,而是她牽引他的方向。這才是他真心朝思暮想、渴望已久的。她幫忙提幾個袋子進廚房。他望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站在岔路口,不想再回到主幹道上。不想,也回不去了。
瑟巴斯欽打斷他。「我只會再問你一遍,然後你這輩子就甭玩了。你應該知道特調組頭頭是我熟人,需要再告訴你我還認識誰嗎?。」
「也是我最喜歡的。」雖然他是剛才才知道這個電臺,而且名字還這麼蠢。
他被打回現實,重重踩在主幹道上。
「我不喝酒。」
世界不是這麼運轉的。
他走進賣場大亨(Saluhallen)食品區挑選食材,展開他此生的第一次採買任務。菲力牛排、新鮮馬鈴薯、蔬菜、水果和十幾種下酒起士。試吃過義式肉腸和生火腿之後,他決定兩種都買一些。羅勒與香草各一把,還有美味的法式肝醬及頂級、新鮮研磨咖啡。他買到不想停下來。這些好滋味打開了一扇門,讓他嘗到一種不曾體驗過、豐富的可能性。他在酒舖買了香檳、白酒、紅www.hetubook•com.com酒、威士忌和干邑白蘭地,甚至考慮再買一瓶陳釀波特酒,但他已經沒有空著的手可以提袋子了。不能再買了。回家路上,他好幾次停步放下袋子來稍事休息,以免購物袋滑落麻木的手指。
幻影破滅。
他還來不及把購物袋全數放下,艾麗諾便已衝上來抱住他。她是如此高興看見他,歡欣的神情令他無法抗拒。他摟近她。她聞起來好香,紅髮好細好柔,抵著他的紅唇似乎比早上更軟了。他緊緊摟住她,好想與她融為一體,好想迷失在她可人的輕笑中。他倆在玄關相擁良久。最後是她先鬆開,但一隻手仍攬著他的後頸,看著地上的購物袋。
「怎麼了嗎?」
艾麗諾將長髮往後一撩,媚眼看他;瑟巴斯欽發現自己實在好難抗拒這樣的表情。頃刻間,他迷失在她應允的親暱與親密中。但他被自己接下來的反應嚇一跳。
他連有沒有收音機都不知道。收音機在哪兒?
重多了。
響了三聲,哈洛森接起電話。他的聲音也同樣疲憊。有氣無力,好像這些制式回應已重複過無數遍似的。
他心底突然浮現托勒的臉龐。浮現他最後一次消失在街角前,對他露出的那抹微笑,要他安心的微笑。他看見自己拎著袋子愣愣站在街上。離史都卡許街、離逐漸消失的托勒只有幾公尺遠;那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感覺卻像上輩子。方才的小岔路倏地重新接回主幹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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