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就是約翰.高爾特」

「你們既不敢徹底墮落,又不敢全身心地生活,彷彿一根無助的枯枝,在道德荒野上的凄風之中搖擺不定。當你們誠實時,就能感受到那個白癡的嫉恨,當你們進行欺騙時,又覺得恐懼和羞愧,這種擺脫不掉的痛苦感覺使你們越加痛苦不堪。你們可憐那些你們所敬佩的人,你們相信他們註定會失敗;你們羨慕那些你們所憎恨的人,你們相信他們才是生命的主宰。當你們要反抗暴徒的時候,卻覺得手無寸鐵:你們相信邪惡終究會占上風,因為你們認為高尚的情操是無力和不實際的。」
「我的道德是理性的道德,它用一個公理就可以概括:存在是存在著的——它的選擇只有一個:活著。其餘的都是由此衍生而來。要想活著,人必須信守三樣東西,把它們作為生命中至高無上的決定性價值:理性——目標——自尊。把理性作為他獲取知識的唯一手段——把目標作為必須加以實現的對於幸福的選擇的手段——把自尊作為他神聖的信念,相信他的心智有能力思考,相信他這個人值得獲得幸福,也就是說:他活得有價值。這三種價值把人的品德全部激發出來,而且他所有的品德都是來自於存在和意識的關係:理性、獨立、正直、誠實、公正、創造力和自豪。」
「會議幾點開?」
鐘錶的指標此時走到了七站五十八分。
「人的身心分裂產生出兩種派別的死亡道德的衛道士:他們便是精神和肉體的神祕主義,是你們所說的唯心論和唯物論者,一派人相信脫離存在的意識,另一派則相信沒有意識的存在。兩派人都命令你放棄自己的思想,一派是要你服從他們的所見,另一派則要你服從他們的所感。不論他們之間爭吵得多厲害,他們的道德準則和目的卻都很相似:從物質的角度上說,那就是奴役人的身體;從精神上講,就是摧毀人的心智。」
達格妮從床上一躍而起,發現上午的陽光清冷而蒼白,遠處樓頂上的時鐘指向了十點。她在辦公室一直工作到凌晨四點,留言說中午之前不要找她。
「正如他們的身體裡填滿了盜來的財富,他們同樣用偷來的思想填滿自己的心智,並且聲稱誠實的表現就是不承認知道有人在竊盜。正如他們用結果來頂替和否定原因一樣,在占有我們思想成果的同時,他們也否認著這些思想的來源和存在。正如他們是想霸占而不是去建造工廠一樣,他們是在霸占而不是去思考人類的思想。」
「非自願的罪是對道德的一記鞭撻,也是一個蠻不講理的矛盾說法:不能選擇的事情,也就不屬於道德的範疇。假如人天生就是邪惡的,他也就沒有意願,也不可能改變自己;假如他沒有意願,就既不是善,也不是惡;機器人談不上什麼道德。將罪名強加給人是在愚弄道德,把人的天性當成他的罪過是愚弄自然。為他在降生之前犯的罪過而懲罰他,是在愚弄公平;為了一件本身便無清白可言的事情而治他的罪,是愚弄理性,在一念之間毀掉道德、天性、正義和理性則是邪惡的一記絕招。然而,那正是你們的法則的根源。」
「這正是你的道德想達到的目的,正是你的準則要求你做的。向你不喜歡的去付出,為你不尊敬的去效勞,對你認為的邪惡表示臣服——為了別人眼裡的價值而放棄這個世界,去否認、拒絕、捨棄你自己。你的自我就是你的心智;對它的放棄就會讓你變成一堆肉,聽憑吃人者的吞噬。」
「犧牲的信條便是邪惡的道德觀——它宣告了自己的破產,承認它無法帶給人們任何的美德或價值,承認他們的靈魂像下水道一樣的骯髒,必須讓他們犧牲掉才好。它的招供無力教人向善,只會讓他們不斷地受到懲罰。」
「不管他自稱是在為誰的利益服務,無論他是為上帝還是為被他稱做『人民』的那些出離靈魂的怪物,無論他用神乎其神的言詞喊出什麼理想的主張——在這樣一個現實和世界裡,死亡便是他的理想,屠殺便是他的渴望,只有使人受盡苦難才能令他稱心如意。」
「他們將存在的世界犧牲後換來的那個高級世界的真實面目究竟是什麼?精神的不可知論者詛咒物質,物質的不可知論者詛咒利益。前一種是希望人們通過拋棄塵世而得到利益,後一種則希望人們的拋棄所有的利益從而得到塵世。在他們的那個不講物質和利益的世界裡,河裡流淌的是牛奶和咖啡,他們一聲令下,美酒便從石頭裡噴出,他們只需要張張嘴,天上就會掉下甜點。在這個講物質,追求利益的地球上,即使要建一里長的鐵路,也必須集合智慧、正直、精力和技巧等眾多的品質;在他們的那個不講物質和利益的世界裡,他們是在憑著幻想穿梭往返。如果有誠實者問他們:『這如何做到?』他們會帶著正義般的嘲笑回答說:『如何』這種概念只是庸俗的現實者才會有的;優越精神中的概念是『不知何故』。在這個受著物質和利益限制的地球上,要靠心智的智慧去得到好處;在一個取消了這些限制的世界裡,是靠幻想得到好處。」
「在那時,我便看出了這個世界的錯誤,看出了是什麼毀滅了人類和家園,應該在哪裡去爭取生活的權利。我看出對手是被顛覆了的道德——而我的認可就是它唯一的動力。我看出邪惡的無能——它沒有理智,盲目,抗拒真實——它取勝的唯一武器就是善良甘願為它效勞,正如我周圍的寄生蟲口口聲聲說他們只能依靠我的心智,並且指望我能主動當他們無力強迫我去當的奴隸,正如他們企圖靠我犧牲自己來使他們的計畫得到實現——綜觀全球和人類的歷史,從遊手好聞的親戚進行的敲詐勒索,到集體主義國度實施的暴行,無論說法和形式如何,都是善良、能幹、有理智的人們在自掘墳墓,把他們善良的血液輸給了邪惡,並讓邪惡向他們傳遞著毀滅的毒藥,使邪惡得到生存的力量,自己得到的卻是死亡。我看出邪惡要想戰勝任何善良的人都必定要得到他本人的同意——如果他堅決不肯,別人再怎麼傷他也沒用。我看出我只要說出我心智中的一個字來,就可以阻止你們的暴行。於是我說了出來,這個字就是『不』。」
十一月二十二日下午,詹姆斯告訴達格妮,湯普森先生想在演講前和她見面。
「人類沒有自動指導自己生存的準則,人與其他生命物種的特殊區別,就在於他在種種選擇面前可以憑藉著意志做出選擇。對於好壞,以及他的生命要依靠什麼樣的價值,為此要採取怎樣的行動,他沒有必然的知識。你們不是胡說有一種自我保存的本能嗎?人類恰恰就缺乏這種自我保存的本能。『本能』是一種準確而且自動獲得的知識。欲望並不是本能,生存的欲望並沒有告訴你生存所需要的知識,甚至連人的生存欲望都不是天生就具備的:你們沒有這樣的欲望,這就是你們目前不可告人的罪惡。你們畏懼死亡,但這並非出自對生命的熱愛,也不會讓你們知道如何才能維繫生命。人必須通過一個思考的過程來獲得知識,並決定自己的行為,而天性並不會強迫他這樣做。人有能力毀滅自己——人類在其歷史的大部分過程中正是這麽做的。」
「公平就是認知每一個人都要受到客觀的評價,並得到與之相應的對待——正如你不能對大自然進行偽裝一樣,你同樣也不能對人的品格進行假造,無論判斷任何人,你都必須像辨別一件不會動的物體那一樣出於公正,尊重事實,眼光雪亮,使用同樣純粹和理性的認知過程——就像你不會對一塊破銅爛鐵付出與嶄新的鋼材同樣的價錢,你也不應該把無賴評價成一位英雄——你的道德判斷就是你願意為人們的美德或惡行所付出的金錢,要求你本著從事金錢交易時那樣的謹慎——對人們的惡行不表示蔑視就是道德上的缺失,對人們的美德不表示崇尚就是對道德的侵占——將其他東西置於公平之上就是在使你的道德貨幣貶值,是在替魔鬼榨取財物,因為正義不行使力量,則賠錢的只有善,營利的只有魔鬼——這條道德敗壞的道路的終點便是懲善獎惡,那便是徹底的墮落,是崇拜死亡的邪惡彌撒,徹底將你的意識交給了對存在的毀滅。」
「我最後想對那些或許至今還隱身在這世界上,並非受困於逃避,而是受困於自身的美德和無畏的勇氣的英雄說:我靈魂的兄弟,反省一下你的美德,認清你正在伺候的敵人的面目吧。毀滅者利用了你的忍耐、慷慨、無知和友愛,挾持了你——是忍耐在背負著他們的重擔——是慷慨在回答著他們絕望的哭喊——因為無知,你無法識破他們的罪惡,只能對他們表示疑問,而不會在明白他們那些令你意想不到的意圖前去詛咒他們——你對生命的愛使得你把他們當成人,並且相信他們也愛生命。然而,今天的世界就是他們想要的;生命是他們仇視的目標。讓他們和他們所崇拜的死亡去做伴吧。以你對世界無比熱愛的名義,離開他們,不要耗盡你那偉大的靈魂,而讓他們的罪惡得逞。你聽到了嗎……我的愛人?」
「無論你多麼想表白這神秘的幻想是一種更高深的生命狀態,對事物本來面目的混淆就等於是希望它們不存在。希望什麼都不是就等於希望毀滅。」
一陣沉寂之後,湯普森先生語氣格外低沉地問:「你是不是瘋了?」
「一個有著意志的意識的動物,不會漫無目的,他需要一種價值觀來指導行動。『價值』就是人靠行動去獲得並保存下來的東西,『美德』就是人獲得和保存它所需的行動準則。『價值』預設對如下問題的回答:這是對誰、對什麼的價值?在有另外一種選擇的前提下,『價值』預設一個標準、一個目的以及必須採取的行動。一旦沒有了其他的選擇,價值就無從談起。」
「請於八點收聽湯普森先生就全球危機發表的演講!」收音機裡傳出了一個播音員氣勢洶洶的叫喊——此時,錶針指向了七點四十五分。
「按你們的教師所說,人的墮落是由於他得到了生存所需的美德。這些美德依照他們的標準來看便是他的罪過。他們指控說他的邪惡之處就在於他是人,他的罪過就在於他活著。」
「人被稱做一種理性的動物,但理性是有選擇的——天性讓人選擇去做理性的人或是自取滅亡的野獸。人不得不成為人——這是他自己選擇的;他不得不將自己的生命視為一種價值——這是他自己選擇的;他必須選擇學會去愛護它;他不得不去發現生命需要的種種價值,實踐美德。」
「邁向自尊的基本步驟,是把所有人為了得到你的幫助而發出的命令看成食人族的面具。這種命令就是將你的生命畫歸成他的所有——或許它已經夠令人厭惡,但還有更噁心的:那就是你的同意。你有沒有問過幫助另一個人是否會不對?假如他把它說成是他的權利,或者是你欠他的道德上的責任,你就不去問;假如這是你出於自私的願望,覺得他這樣掙扎有價值,你就會問。這樣的掙扎絕無價值可言,只有人對這種掙扎所做的反抗才有價值。如果你選擇幫助一個受苦之人,是因為他的美德,是因為他的奮力崛起,是因為他曾有過的理性,或者是因為他遭受到了不公;即便如此,你的行為也還是一種交換,他的美德就是對你的幫助的報答。然而,去幫助一個無美德的人,只是因為他在受罪,把他的錯和需要當成一種要求而接受下來——就是接受了對你的價值的空頭承諾。沒有美德的人仇視存在,他的行為以死亡為前提;幫助他就等於是認可他的罪惡,支持他的毀滅事業。無論是你不會丟掉的一分錢,還是他不配得到的一絲善意的笑容,向虛無進貢就是對生命、對所有竭力保護生命的人們的背叛。正是這些零錢和笑容,使你的世界一片荒涼。」
「我有什麼辦法!這裡又不是我說了算!」他不耐煩地說。
指針指向了八點整。
「野蠻人是一種還未理解到A即是A以及現實的真實性的動物。他把自己的心智禁錮在嬰兒一般的程度,仍處於初始的感官意識萌芽階段,還分不清物體之間的區別。這個世界只有在嬰兒的眼裡才會是一團看不出物體的模糊閃動——當他能認出那個晃來晃去的影子是他的媽媽,她身後那團漩渦般的東西是一道簾子,開始明白這兩樣都是實在的、不可互相替代的東西,它們就是這個樣子,就是存在著的時候,他便開始有了心智。當他明白物體沒有主觀意識的時候,也就有了他自己的主觀意識——這時他就成了一個人。當他明白從鏡子裡看到的反射不是錯覺,既真實而又並非是他本人——在沙漠裡看到的海市蜃樓不是錯覺,使它生成的空氣和光是真實的,但那並非城市,只是城市的折射影子而已——當他明白他不是被動地獲得各種感覺,他無法從那些各有意義、互不相干的感覺碎片裡獲得知識,他的知識是將那些具體的意義通過大腦整合而成的——當他明白他的感覺不會騙他,物體不會無緣無故地活動,他的感知器官是生理構造,本身並無意志,不會去編造或竄改,它們呈現給他的是絕對的事實,但他的心智必須學會加以理解,他的心智必須認清感覺所帶來的真相、原因和來龍去脈,必須對感知到的一切加以識別——這時,他便成了一個善於思考的科學家。」
「看一看人類神話中的那個人們曾經擁有的天堂,無論是亞特蘭提斯古城、伊甸園,還是某個完美的國度,都是發生在我們之前。那個神話的根源並不是存在於人類的前世,而是扎根在每個人的過去。你還是留有一絲感覺——它不像記憶般肯定,而是像絕望渴求的痛苦一般瀰漫擴散——在你童年開始的某個地方,在你學會屈服、學會嚥下沒有道理的恐懼和懷疑自我的心智之前,你曾經知道生命裡的一種閃耀的時刻,你曾經知道有一種理性的意識獨立面對著開闊的宇宙。那就是你已經失去的樂園,它成了你所尋找的——你終日訴說的東西。」
「凡是現在聽到我講話的,凡是被害而非行兇的人,我正站在你們的心智已經奄奄一息的床榻前,站在將你們淹沒的黑暗邊緣上對你們說話,如果你們還有一絲力氣去抓住那些黯淡下去、曾經就是你們自身的火花——那麼現在一定不要放手。摧毀你們的那個字眼正是『犧牲』,鼓足你們最後的一點勇氣好好想想它的意思吧。你們還活著,你們還有機會。」
「你們是否還傻傻地以為你們的道德要你們犧牲的只是物質上的價值呢?你們所認為的物質價值又是什麼?不能使人的願望得到滿足的物質就沒有價值,物質只是人實現價值的工具。你們的美德所創造的物質工具被用到哪裡去了?它們是被你們所認為的邪惡利用:用於你們所反對的原則,用於你們看不起的人,用於達到一個和你們背道而馳的目的——不這樣,你們的才華便算不上是犧牲。」
「無論是攔路者對行人發出的最後通牒:『想活命就交出錢來』,還是政客對國家發出的最後通牒:『想活命就讓孩子聽我們的』——這警告的意思便是——『你是要命,還是要心智』——但人離開了其中哪一樣,都不能再成其為人。」
「這樣的雙重結合、雙重標準的道德觀不僅把你分成了兩半,也把人類割裂成為兩個敵對的陣營:其中一方是你,另一方則是所有其他人。唯有你才被掃地出門而無權指望活命,唯有你才是僕人,其他人都是主人,唯有你才要付出,其他人都是索取者,唯有你會終生欠債,其他人都是債永遠收不完的債主。你不能去懷疑他們有要求你做出犧牲的權利,不能懷疑他們的願望和要求的實質:給予他們權利的就是那個要反過來說的事實——他們不是你。」
「但是——」湯普森先生開口嚷道,然後停下來環顧了一下周圍,便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今晚不行!不允許你在今晚出這種事!你必須讓我完成演講!」
「只是,他們認為這不可能,我們也覺得不可能。他們說,這看起來像是無線電波,但它用的卻是一種從未產生過,從未在任何地方觀測到,也一向不為人知的波頻。」
「理性的過程是一個道德的過程。在這樣一個過程中,要想不犯錯,只能靠你自己的嚴格要求,你也可以嘗試去欺騙,偽造證據,以逃避探索的艱辛——但如果說堅持真理即是道德的檢驗方式,那麼就沒有一種獻身形式比一個自我擔當思考重任的人更偉大、更高尚、更有氣概的了。」
「你們的道德觀讓你們拒絕物質的世界,把你們的價值與物質分割開來。如果一個人的價值不用物質的形式來體現,存在與思想脫離,行動與信念發生衝突,他就是無恥的偽君子——然而,正是這樣的人才會遵循你們的道德,把他的價值和物質分割開來。他愛著一個女人,卻同另一個女人同床共枕——他讚賞一位工人的才能,雇的卻是另外一個——他認為一個說法很合理,卻把錢捐去支持別的說法——他手藝高超,卻花費精力生產出一堆垃圾——正是這樣的人拒絕了物質,認為他們的精神價值無法在物質的現實裡得到實現。」
「他們教導人說,他是由兩個都象徵了死亡的元素所組成的不可救藥的錯誤。失去靈魂的身體是一具死屍,離開了身體的靈魂便是幽靈——然而在他們眼裡,人就是應該如此才對:也是屍體和幽靈用來相互廝殺的戰場,是一具帶有自己邪惡意志的死屍,是個相信一切可知皆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不可知的理念的幽靈。」
「她這是怎麼回事?」湯普森先生問。
「湯普森先生,」那人緩緩地說道,「我們打了電話給國家科學院的電子研究室,他們……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他們說這也許是一種自然現象,是宇宙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某種紊亂,只是——」
總工程師無動於衷地看著他,彷彿言語已經再也無法傳達出任何的意義。
「這個國家——這個理性的產物——無法依靠『犧牲』這樣的道德生存。建設它的不是想要自我犧牲或者伸手乞討的人們,它無法立足在將人靈肉分割的神秘的裂縫上,它與詛咒這個地球邪惡、誣衊成功者墮落的神秘理論難以共存。這個國家自成立之日起,就一直威脅著神秘主義論者的陳腐統治,它以自己亮麗沖天的朝氣,向目瞪口呆的世界展現出人的無窮創造力,和無限美好的幸福前景。美國和神秘主義水火不容。神祕主義論者們明白這一點;你不明白。你放任他們把對需要的崇拜傳染給你——這個國家貌似巨人,卻讓一個怯懦的侏儒占據了它靈魂的位置,而它那活生生的靈魂和英雄——企業家,卻被趕入地下,不被提起和看重,而是被徹底否定,默默地為了養活你而做牛做馬。漢克.里爾登,我為之復仇的、苦難最深的受害者,你此刻是否在聽?」
「人的生命是道德的標準,但你自己的生命就是目的。假如你們的目的是在地球上生存,為了能保存、實現和享受你們這個無可取代的生命的價值,你們就必須以適合人的標準去選擇自己的行為和價值觀。」
「畏懼思考的他從此便聽任無法說明的情感的發落。他的感覺成為他唯一的指引和他剩下僅有的一點人的特徵,於是他便不顧一切地抓緊了它——他的一切想法都是千方百計地讓他可以不去看到自己真正感到的恐懼。」
「無論你們的知識程度為何,存在與意識都是你們無法逃避的兩個最為基本的公理,從你們生命開始時感覺到的第一種亮光到結束時的滿腹經綸,它們始終貫穿在你們的一切行動和知識當中。無論你們是否知道某個小石塊的形狀或是太陽系的構造,這公理始終都不會改變:那就是它確實存在,而且你們知道它的存在。」
「他們對你說,生產的問題已經得到解決,不值得再去研究和操心了;現在唯一剩下要靠你的『條件反射』去解決的是分配問題。是誰解決了生產的問題?是人類,他們回答。解決的辦法是什麼?東西已經擺在這裡了。它們是怎麼來的?反正就是來了。原因何在?一切都是沒有原因的。」
「所有消失了的人們,那些你們既痛恨又不敢失去的人們,都是我把他們從你們身邊帶走的。不要妄想去找我們,我們沒打算讓你們找到。不要喊什麼我們有職責為你們效勞,我們不承認這樣的職責。不要喊什麼你們需要我們,我們不認為需要就有權利得到。不要喊什麼你們擁有我們,你們並不擁有。不要乞求我們回來,我們這些有心智的人罷工了。」
在隨後的日子裡,她看著周圍的人們,心裡感到奇怪,經歷了這場變故,人們意識到里爾登這個人的重要性,達到了他以前的成就都不曾引發的強度,彷彿他們意識的通道只對災難開放,而不是對有價值的東西。一些人尖聲地咒罵他——其餘的則一臉惶恐地小聲議論著,彷彿一場無名大禍即將在他們身上降臨——有些人試圖拚命地逃避,裝成一切如常的樣子。
「漢克.里爾登!他走了,辭職了,不見了,消失了!」
「你們奇怪自己為什麼活得沒有尊嚴,愛得沒有熱情,死得毫無掙扎嗎?你們在奇怪為什麼抬頭四顧,滿眼都是難以回答的問題,你們的生活中為什麼充斥著難以想像的矛盾,你們為什麼會騎在不理智的籬笆上,逃避那些刻意為之的選擇:比如是要靈魂還是要肉體,心智還是感情,安穩還是自由,個人的利益還是大眾的幸福?」
「你的道德強調犧牲已是醜惡無比,它賦予犧牲的正當性就更為惡劣。它對你說,你犧牲的動力應該是愛——是你對所有人的愛。這種道德相信精神比物質更有價值,它既教唆你去鄙視對所有男人都一視同仁地獻出身體的妓|女——同時又要你放棄靈魂,把愛一股腦地獻給所有向你索取的人。」
H.R.
「難道連一個服從命令的人都沒有了嗎?」湯普森先生叫喊著,「難道連一個有腦子的人都找不出來了嗎?」
「假如你們能認清自己的信念,就會發現在你們得出的道德必須是邪惡的可笑結論裡,有對你們自己,以及對生命和美德的三重詛咒。」
「看看過去,你們不敢去和聰明人競爭,恐懼地叫喊著說他們的心智威脅了你們的生計,說強者在自由貿易中沒有為弱者留下絲毫機會。是什麼決定著你努力的實際價值?假如你生活在荒島上,那就只能是你心智的創造力。你的心智轉得越慢,勞動的成效就越低——你就只能在朝不保夕的收成或狩獵中過一輩子,僅此而已。但是,當你生活在一個允許人們自由交易的理性社會裡,你就可以得到一種難以衡量的額外獎賞:你工作的物質價值不僅取決於你的付出,更取決於你周圍那些具有創造力的心智們的心血。」
「因為這件事,我會開除很多人!我要把全國的電氣工程師統統開除!要以妨害、逃跑和背叛的罪名對整個行業進行審判!聽見了沒有?現在還不趕緊行動,你們這些該死的,倒是給我動一動啊!」
「不管你們現在是誰正在聽我講話,我都是在和你們內心之中尚未被踐踏過的那一部分,和殘存下來的人性,和你們的靈魂說話,我說的是:世上存在一種人類應該具有的理性的道德,它的價值標準便是人的生命。」
「好吧,」她無所謂地說道,「我會來的,」緊接著,她突然覺得參加這樣一個群魔環伺的會議,而沒有別人在旁作證實在太冒險,便又說了一句,「但我要帶艾迪去。」
「誰在支撐如此的鬧劇,誰造成了這樣的毫無緣由?是誰成了受害者,被詛咒著沒沒無聞地死去,免得他們的憤怒會戳破你們假裝他們不存在的假象?正是我們這些有心智的人。」
「你們現在所能說出的最無可救藥的問話就是:是誰的理性?答案則是:你們的。你們的知識高深也好,淺薄也罷,都必定要靠自己的心智來得到理性。你們只能用自己的知識去處理。你們能夠稱之為擁有或者讓別人去考慮的只能是你們自己的知識。你們的心智就是你們真理的唯一判斷——假如別人不同意你們的看法,事實便是最終的宣判。只有人的心智才能勝任思考那樣複雜、微妙、至關重要的認知過程。除了人自己的判斷,其他任何東西都不能左右這個過程,決定這一過程的只能是人的道德。」
「然而,斬盡殺絕的場面這一次將不會出現。神秘主義論者的遊戲到此結束,你們將在自己一手製造的現實中滅亡,理性的我們則會生存下去。」
「只要你們還有拒絕思考和觀察的罪惡行為,在無情的現實面前還抱著哪怕一絲小小的幻想,只要你還說什麼:但願我偷餅乾或者謊稱上帝存在的事能躲過理性的審判,讓我在皈依理智前最後再一次異想天開——你就是在違背自己的意識,腐蝕自己的心智。你的心智便成了一名被收買的、聽命於詭秘的地下勢力的法官,他的判斷就不敢去面對嚴酷的現實,並會因此去篡改證明事實的依據——這種結果便是一種經過了審查後被分化過的事實,經過篩選,你所看到的是飄落在被迴避和被割裂的事實裡的星星點點,它們是被用消毒水封在了你封閉思想的心智裡。」
「我們是在查……」
「十二年來,你們一直在問:約翰.高爾特是誰?我就是約翰.高爾特,我就是那個熱愛自己的生命,從不犧牲自己的愛和價值觀的人,我就是那個讓你們免受迫害,並因此摧毀了你們的世界的人,假如你們這些懼怕真相的人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正走向滅亡——那麼現在我就來告訴你們。」
「那是你的選擇,要想努力去發揮出人的最大潛力,就要接受這個事實,你的行為之所以高尚,是因為你的內心清楚地知道,二加二就是等於四。」
「如果你放棄自己的所有願望,把生命奉獻給你所愛著的人們,你的美德並不完滿;你依然為自己保留了一種價值,那就是你的愛。如果你把生命獻給陌生人,品德便高尚了許多。如果你是為了自己所恨的人而獻出生命——那就是你能達到的最高境界了。」
「拿需要作為要求的道德觀將不存在的空虛當成了它的價值標準;它獎勵的是一種空白,一種殘缺:軟弱、無力、無能、苦難、疾病、災難,缺少、錯誤、缺陷——就是虛無。」
「為了剝奪我們的榮耀,從而進一步剝奪我們的財產,你們一向把我們視為不配得到道德肯定的奴隸。只要自稱是非營利組織,你們就予以稱頌,對賺錢養活了這些組織的人們卻加以鞭撻。你們認為讓人白吃白喝的服務『符合大眾利益』;而要人掏錢的東西則不是大眾所需。『大眾利益』就是救濟施捨,進行買賣交易則有損大眾。『大眾的福祉』就是那些坐享其成者的福祉,而勞動者則無權享受。對你們來說:『大眾』就是無德無能之人,任何具備了品德與價值、供養你們生存的人就不再被視為大眾或者人類的一部分。」
她朝前跨了一步,鎮定自若地對著湯普森先生說:「我不參加這個活動。」
「現實便是存在的一切;虛假是不存在的;虛假只是存在的反面,它是人類在全面放棄理性時意識裡出現的東西。真理是對現實的肯定;理性是人獲得知識的唯一途徑,是人唯一的真理標準。」
「幾百年來,發動道德論戰的一派人主張你們的生命屬於上帝,另一派人則主張它歸你們的鄰人所有——一派人鼓吹說至善是為了天堂裡的幽靈做出的自我犧牲,另一派人則宣揚至善是為現實當中弱小無能者做出的自我犧牲。沒有人出來說你們的生命屬於你們自己,至善的便是這生命本身。」
「如果你能藏在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那就去躲起來,但不要讓自己成為強盜,也不要聚眾結夥,比他們作惡更甚;和那些認同你的道德準則,願意為人的生存而戰鬥的人們一起,建立一個屬於你們自己的有價值的生活。要想依靠死亡的道德觀或者信任及暴力的準則,就只有死路一條;要把標準上升到生命與理性的高度,只有這樣,才能用誠實對它加以修復。」
「我絕不允許這樣!」湯普森先生叫著,「我絕不允許這樣!偏偏就在今天晚上!我必須要講話!想點辦法呀!無論如何要解決這個問題!我命令你們把它解決掉!」
「一切事物都有兩面:一面是對,另一面是錯,但只要有居中的一面,就必定是邪惡。即使人會犯錯,但只要他敢做出選擇,便依舊存留著對真理的尊敬。騎牆之人才是惡徒,為了假裝沒有選擇標準和價值標準,他將真理抹殺,情願隔岸觀火,趁機去吸無辜者的鮮血,或是匍匐在罪惡之徒的腳下,他所施行的公正便是將搶奪雙方統統打入監牢,他解決衝突的方式便是讓智者和蠢人各自折衷。只有死亡才會在食物和毒藥的折衷之下獲勝,只有惡魔才會從善與惡的妥協裡得利,正是靠著調和,邪惡才能去吸榨善良的鮮血。」
「十二年前,我是一個在你們世界裡的工作的發明家。我這行是人類歷史上最後一個出現,同時被首當其衝趕出人類歷史而消失的職業。一個發明家對一切都會問『為什麼』,而且不允許有任何東西橫亙在答案和他的心智之間。」
「如果你們想知道我離開之後你們失去了什麼,加入我罷工隊伍的人們何時放棄了你們的那個世界——你們可以去一片沒有人跡的荒漠上問問自己,如果你們拒絕思考,而周圍沒有人教你們該怎樣做,你們又能活成什麼樣,又能堅持多久,或者假如你們去思考的話,你們的心智又能發現多少東西——問問你們自己這輩和圖書子做出過多少獨立的決斷,花過多少時間做你從別人身上學會的那些事——問問你們自己能不能發現耕地種糧的方法,能不能發明滑輪、槓桿、感應線圈,發動機和電燈——然後再想想那些有才華的人是不是在依靠你們的勞動果實生活,在掠奪你們創造的財富,想一想你們敢不敢相信自己還有力量去奴役他們。讓你們的妻子看看那些滿臉滄桑、乳|房下垂、成年累月坐在地上磨糧食的山野婦人——然後讓她們問問自己,她們所謂的『製造工具的本能』能不能為她們帶來電冰箱、洗衣機和吸塵器,如果不能的話,她們是否要把能夠創造出這些東西,但絕非依靠『本能』的人毀掉?」
「那些將你吸引到他們教義裡的無理性幻想,那些被你奉為偶像,並以此去犧牲了整個世界的情緒,以及你内心之中的那股黑暗、時隱時現、被你看成是上帝或者你心裡的聲音的激|情,不過是一具你的思想的死屍而已。那股與你的理智交鋒、讓你難以解釋和控制的情緒,不過是一副因為你拒絕思考而陳腐凋敝的心智殘骸。」
「達格妮,求求你了!」詹姆斯惶恐地叫著。
「除非你們懂得這些問題的答案——並且懂得在人類智慧的成果面前虔敬以對——否則,在這個為我們熱愛,並且不允許你們踐踏的世界上,你們來日不多,不可能苟度餘生,我已經將歷史的進程擺在了你們面前,並且讓你們看到了你們曾試圖轉嫁給別人的欠債。現在即將被榨乾,然後白白送給死亡的崇拜和散佈者的是你們身上最後一點生命的力量。不要假裝自己是被什麼惡毒的現實擊敗——擊敗你們的是你們自己的逃避。不要假裝你們是為一個神聖的理想而死——你們的死只是被用於養活人類的仇視者。」
「我們這些有心智的人現在只憑著一條真理向你們罷工抗議,這和你們把逃避真相當做你們道德準則的根本一樣,這個真理也是我們的道德準則的基礎,那就是存在是存在著的。」
「是誰在償還這些要求?是那些因為遠離了那種虛無的理想而遭到咒罵的人們。因為一切價值都出自美德,你的美德高低被用來衡量你應受多少懲罰;你的缺陷大小被用來衡量你能獲得多少。你的法則宣佈,犧牲必須是理性之人為了非理性者而做出的,獨立之人要為寄生蟲、誠實之人要為偽詐之徒、正義之人要為邪惡之徒、創造之人要為模仿之徒、正直之人要為毫無原則的惡棍、自尊之人要為了哭天喊地的神經病而做出犧牲。你是否對周圍人們靈魂的卑劣感到奇怪?具備了這些美德的人不會接受你的道德準則,接受你這個道德準則的人則不會具備了些美德。」
「各位女士們,先生們,」一個聲音從收音機裡傳了出來——這是一個男人清晰、平靜、堅定的聲音,是那種已經在廣播裡多年未見的聲音——「湯普森先生今晚不會和你們講話,他的時間已到,現在由我來接管。既然你們打算聽一聽全球危機的情況,那麼下面就說一說這個話題。」
「你的老師,也就是這兩個門派的不可知論者,已經將因果關係在他們的意識中進行了顛覆,接著就要去顛覆它在現實中的存在。他們認為他們的情緒是起因,而他們的心智則是一種被動的結果,他們把情緒當成感知現實的工具,認為他們的願望不可忽略,至關重要,是凌駕於一切事實之上的事實。誠實的人在認清他所渴望的對象之前不會胡思亂想,他會說:『因為它存在,所以我想得到。』而他們說的卻是:『因為我想得到,所以它存在。』」
「你們稱之為的靈魂或者精神是你們的意識,你們稱之為的『自由意志』是你們的心智是否選擇思考的自由,它是你們唯一的意志,唯一的自由,對於它的選擇支配著你其他的一切選擇,決定著你的生活和你的性格。」
「一個幸福的家庭,」莫里森解釋著,「全國人民必須看到我們像一個團結、幸福的大——這東西怎麼搞的?」收音機裡的音樂在半途中戛然而止,留下了一股怪異的沙沙靜默聲。此時是七點五十一分,他聳了聳肩,繼續說下去:「一個幸福的大家庭。先給湯普森先生來個特寫。」
然而,在秋意蕭瑟、潮濕陰暗的傍晚的紐約街頭,還是能夠看出一些事態的端倪:一家出售五金零件的商店門口圍了一群人。店主大開店門,放人們進來隨意拿走店裡最後的一點存貨,而他則在狂笑中砸著店裡的鋼化玻璃窗;一群人聚在一所破敗的公寓門口,那裡停著一輛警方的救護車,一個人和他的妻子以及三個孩子的屍體,從滿是煤氣的房間裡抬了出來——那人生前是生產鋼鑄件的小業主。
「不管你是誰——此刻你的周圍只有我講的話,這些話你只有靠自己的誠實才能理解——現在依然可以選擇去當個人,但條件是你要重新開始,坦誠面對現實,為挽回過去沉重的錯誤,大聲地宣佈:『我在,故我思。』」
「我們的罷工與你們幾百年來所一直進行的所有罷工有一個區別:我們的罷工不是在提要求,而是在滿足要求。你們的道德觀認為我們是邪惡,那我們就決定再也不去傷害你們。你們的經濟學說認為我們無用,那我們就決定再也不去剝削你們。你們的政治認為我們很危險,需要嚴加束縛,那我們就決定不再威脅你們,也不再接受任何的束縛。你們的哲學認為我們只是一種假象,那我們就決定不再蒙蔽你們,讓你們去自由地面對現實——面對你們想要的現實,這就是你們現在所見到的沒有心智的世界。」
「你們墮落到相信自己可以在神秘主義論者的專制下苟且偷生,可以俯首聽命地去取悅他——想取悅他是辦不到的;你要是聽話,他就會把命令反過來,他完全是為了順從而命令人去順從,為了毀滅而進行毀滅。你們怯懦到相信只要對他的顛倒黑白忍一時,就能和他達成妥協——他是收買不了的,他想要的賄賂是你的生命,慢也好,快也罷,只要你願意將它放棄——他想去賄賂的怪物是在他心中隱藏著的虛無,它驅使他去進行屠殺,好讓他明白他所希望的滅亡也正是他自己的歸宿。」
「在我講這些話的時候,兩個小時以來使你們得以抱有騎牆態度的,就是怯懦者慣用的一句老話——『我們不想走極端!』你們拚命不想走的極端就是不去承認現實就是最終的裁決,A就是A,真理就是真理。一個根本無法遵守的準則,一個抱殘守缺、要求死亡的規則教你們學會了埋沒一切想法,容不得半點明確的主張,模糊所有的概念,把一切行動規律視為兒戲,對一切原則閃爍其詞,對一切的價值都讓步,凡事都要居中。它強迫你們接受脫離現實的規律,拒絕自然的規律。它使得道德判斷不復存在,使你們無法做出理智的判斷。這個規則禁止你們先出手扔石頭,它不讓你們認識到還有石頭,也不讓你們知道石頭什麼時候會向你們丟過來。」
在寂靜難眠的深夜裡,她想到此時的里爾登和自己正好調換了位置:他到了亞特蘭提斯,而她則被一面光幕擋在了外頭——或許他也像她當初對著他苦苦尋找的飛機呼喊那樣——他正在呼喚著她,然而,沒有任何信號能穿透那層光幕讓她聽見。
「植物為了生長必須餵養自己;陽光、水分和化學養分就是它天生要去尋找的它所需要的價值;它的生命就是指引它行為的價值標準。但植物卻沒有行動的選擇;它所處的環境條件可以不同,但它的職責不會改變:它是在自然地延展著自己的生命,它不能做出自我毀滅的行為。」
在接下來的每一天裡,宣傳的聲浪日漸升高,「來聽湯普森先生十一月二十二日的演講吧!」報紙頭版每天都登出這樣的標題。「別忘了收聽十一月二十二日湯普森先生的演講!」廣播電台在播出的每一個節目之後都要補上一句,「湯普森先生將告訴你真相!」這樣的字句在地鐵和公車上的海報中出現——隨後便張貼在建築物的牆上——再後來就出現在已是荒漠一般的高速公路旁邊的廣告看板上。
「根據選擇所接受的一套價值標準便是道德標準。」
「只有一種狀態能夠滿足神祕主義論者對無限、無因、無名的追求:那就是死亡。無論他如何把那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歸因於他表達不出的感受,拒絕現實就是拒絕存在——從此,推動著他的情緒的便是對人的一切生命價值的仇恨,以及對摧毀它的所有邪惡的嚮往。神祕主義論者欣賞苦難、貧窮、屈從和恐懼的景象:這些讓他有一種勝利的威覺,是擊敗理性現實的一種證明。只不過,不會再有別的現實存在了。」
「你已失去權利的概念,只會無奈地搖擺和逃避,一會兒說權利是上帝的賜福,是一個靠信仰才能接受的神的禮物,一會兒又說權利是社會的賞賜,隨時都能被任意打破——人的權利之源不是神和人的法律,而是同一律。A就是A——人就是人。權利是人的生存天性要求得到的存在條件。如果人想在地球上生存,他就理應用他的心智,理應根據他自己的自由判斷去行動,理應為他的價值而勞動,並且保留他的勞動果實。如果他的目的是為了生活,他就有權利像一個理智的動物那種生活:人的天性不允許他沒有理性。任何企圖否定人的權利的團體、幫派和國家,都是錯誤的。也就是說:都是邪惡。換言之;都是反對生命。」
「實施這場陰謀的是所有那些不想尋求,而是要逃避生命的人,他們只想砍掉現實的一角,卻在內心感覺到被其他爭先恐後的剝削者所吞沒——這樣的一個陰謀用逃避作為紐帶,將虛無的追求者們統統聚到了一起:其中有自己不會思考,樂於摧殘學生心智的教授,因為自己一事無成而樂於束縛住其他競爭對手的商人,因為對自己充滿厭惡而樂於去摧垮自尊者的精神病,樂於破壞別人成果的無能之輩,樂於毀滅天才的平庸者,樂於閹割掉所有感官快樂的太監——以及支持他們,叫囂說犧牲美德就能讓惡行轉化為善行的思想上的軍火商。死亡是他們理論的最根本的出發點,死亡是他們的行動想達到的目標——而你們則是他們最後的一批受害者。」
「你們說什麼『道德的本能』,彷彿這是與理性對立的其他某種天賦——人的理性才是他的道德。一個理性的過程就是一個不斷去選擇回答這個問題的過程:真還是假?——對還是錯?種子要被種在土壤裡——對還是錯?對人的傷口消毒是為了救他的命——對還是錯?可以將大氣中的電能轉化為動能——對還是錯?正是對於這些問題的回答才使你們獲得了今天的一切——這些回答來自於人的心智,不折不撓地尋找何為正確的答案的心智。」
「對理性的反抗絕不可能發自真心——一旦對他們的教義有任何程度的接受,你就有了為你的理性所不容的企圖。你想要的自由便是可以不承認這樣的事實——竊盜就是惡徒所為,不管你拿出多少去做善事,或是禱告多少次——和別人私通,你就不配做丈夫,不管第二天早晨你覺得自己有多麼愛你的妻子——你是一個生命的存在,不是一群胡亂地飄搖在宇宙之間、湊不到一起、沒有任何意義的碎片,這樣的宇宙猶如小孩所做的噩夢,景物隨便更替,模糊一片,痞子和英雄可以隨意交換角色——你是一個人——你是一個生命體——你是存在。」
「接受你的生命依賴你的心智的事實,承認你的一切掙扎、疑慮、作假以及逃避,都是在尋求逃脫自己的清醒意志該負的責任——是在尋求現成的答案,本能的行為,直覺的肯定——你稱之為對天使般國度的嚮往,而你尋找的則是野獸的國度。你還是把作為人的任務當做你的道德理想而接受吧。」
「不錯,你們可以不去思考;這是一種道德的選擇。但總要有人替你們的生存著想;如果你們放任自流的話,就是對生存的不負責任,並把你們欠下的債扔給了有道德感的人們,指望他們為了讓你能夠罪惡地活下去而犧牲他們的利益。」
「犧牲只對那些無可失去的人才談得上——他們沒有價值,沒有標準,沒有判斷,只會胡思亂想,盲目而又容易退讓。對於一個把願望建立在理性的價值上的有良心的人來說,犧牲就等於正確向錯誤、善良向邪惡低頭認輸。」
「他走了!」他大聲嚷著。
一個人急匆匆地跑向湯普森先生,見此情景,她停住了腳步,其他人也不再言語——來人臉上的表情讓這群人突然變得鴉雀無聲。此人是電台的總工程師,奇怪的是,儘管他還有能力駕馭所剩不多的一點權力,但臉上的神色卻是異常恐怖。
「你們不是說人不需要靠心智生活嗎?我把那些有心智的人都撤走了。你們不是說心智脆弱無力嗎?我把那些不脆弱的心智都撤走了。你們不是說還有比心智更珍貴的東西嗎?我把那些不這麼想的人都撤走了。」
「與不存在的虛無不同的是,存在必須是某物,它是一個由特定屬性組成的具有一定特質的實體。幾百年前,你們的那個最偉大的哲學家——不管他的謬誤何在——曾經提出了定義存在概念的法則和世間萬物的規律:A就是A,一個東西就是它本身。你們從來沒有掌握他這句話的含意。在此,我將它改完整:存在是同一性,意識是辨別。」
「你的準則為那些會產生疑問的人設計出了一種安慰和陷阱:它宣稱,為了你自己的幸福,你必須為他人的幸福去效力,只有為了他人的歡樂而將自己的歡樂放棄,你才能得到快樂,只有把你的財富獻給別人,你才會富有;只有將你自己的生命用來保護別人,你才能安全——如果你這樣做的時候不覺得開心,那就是你的錯,就證明了你的罪惡;如果你真的善良,你就會從滿足他人的過程中感到幸福,就會因為人家願意扔給你一點麵包屑而感覺到尊嚴。」
「對一個理性的人而言,生命是指導他行動的前提。從人是非理性的意義來說,指導他行動的前提是死亡。」
「正如我既不靠搶奪,又不靠施捨,而是憑著自己的努力謀生一樣,我從不指望我的幸福出自別人的傷口或別人給予我的好處,而是要憑我自己取得的成就去爭取。我從不認為我的生活目標是要讓他人得到快樂,因此我也不認為別人生活的目的是要讓我快樂。正如我的價值和欲望中沒有衝突一樣——在理性的人們之中,沒有人受到傷害,不存在利益衝突,他們從不想去白拿白占,不會萌生吃掉對方的貪念,他們既不會犧牲自己,也不會犧牲他人。」
「不要灰心!來聽湯普森先生的演講吧!」政府的小汽車插上了寫有如此字樣的小旗。「不要放棄!來聽湯普森先生的演講吧!」教堂裡響起了這樣的聲音。「湯普森先生將給你答案!」軍隊的飛機橫空掠過,在空中拚寫出如此這般的字跡。整句話寫完後,留在天空中尚可辨認的已經只剩了最後的那兩個字。
「許多東西都可以爭議,但有一種罪惡的行徑卻不行,這種行徑沒有人會對其他人做得出來,也得不到任何人的首肯或原諒。只要人們還希望生活在一起,就都不該去開這個頭——你們聽清楚沒有?誰都不應該對別人使用暴力。」
「要把那些鼓吹人不需要道德、價值和行為標準,被錢收買了的課堂上的寄生蟲,把這些仰仗別人心智的收益而過活的人,從講台上清除出去。這些以學者自居、宣稱人只是野獸的傢伙,不允許人和最低等的蟲一樣享受生活。他們承認一切生物都有出自其本性的生存之道,他們從來不說離開水的魚和失去嗅覺的狗還能活——卻宣稱人這種最高級的動物隨便怎樣都能生存,說什麼人沒有特點和本性,即使他們隨意發號施令,破壞人的生存途徑,扼殺人的心智,人也沒有理由活不下去。」
「犧牲是對一種價值的放棄,徹底的犧牲則是對一切價值的徹底放棄。如果你希望道德圓滿,就不要指望用你的犧牲換回任何的感謝、讚揚、愛、崇敬、自尊,哪怕因為高尚而自豪也不行;一絲一毫的得益都會使你的美德減色。假如你追求的是一種沒有快樂的生活,在物質和精神上一無所獲,不得到任何的利益或獎勵——假如你到達了零這樣空白的地步,你就實現了道德完美的理想。」
「如果你放棄了自己的洞察力,同意將你的客觀標準轉變為集體的標準,然後等著讓眾人告訴你該如何思考,你就會在遭到你拋棄的眼前看到另一個機關啟動了:你會發現你的老師們成了眾人的統治者,假如你拒絕服從他們,抗議他們並不是全體人民的話,他們會回答你:『你憑什麼說我們不是?』兄弟,你怎麼還在用這種老掉牙的說法?」
「我們——我們這些你一直在呼喚,卻再也不會回答的人們——我們曾經和你生活在一起,可你卻認不出來,我們到底是誰。你拒絕去想,拒絕去看。你認不出我發明的發動機——它在你的世界裡變成了一堆廢鐵。你認不出自己靈魂之中的英雄——就是在街頭擦肩而過也認不出我來。當你感到你無法企及的那種精神離棄了你的世界而絕望哭叫時,你喊的是我的名字,其實你喊的正是你自己遭到背叛的自尊。一旦失去一個,另外一個你也別想找回來。」
「想知道約翰.高爾特是誰嗎?我是第一個不把自己的才能視為罪疚的人,我不因為自己的優點而去悔過,或者允許它們被用來毀滅我自己。我是頭一個拒絕為那些想用我的死保住他們性命的人做出犧牲。我是頭一個說我不需要他們的人,他們必須接受我和他們的生活中都不存在對方的現實,直到他們學會把我當做商人,用等價交換的方式和我交往,到那時,我就會讓他們明白是誰在要求,又是誰才有本事——如果以人類的生存作為標準,誰的道理才是生存之道。」
總工程師緩緩地搖著頭,那樣子像是大人唯恐把小孩嚇壞似的,「不是這個電台的問題,湯普森先生,」他輕聲說道,「根據我們能查到的,全國每一家電台的情況都是如此,而且不論這裡還是別處,都沒有出現機械故障。設備的情況良好,他們也都是這麼說的,可是……可是所有的廣播電台都在七點五十一分中斷了播音,而且……而且沒人查得出原因。」
「在現代化的工廠裡,你得到的報酬不僅是對你個人勞動的酬勞,更是對所有使工廠得以存在的天才們的報答:它報答的是建設工廠的企業家,是省下錢來用於大膽創新的發明者,是設計出能讓你輕鬆操作的機器設備的工程師,是創造出產品,讓你源源不斷地去將它製造出來的發明家,是發現規律,並將它應用在生產當中的科學家,是教會人們如何思考,並遭到你譴責的哲學家。」
「在你們看來,道德是一個用強迫、乏味、懲罰、痛苦堆積起來的幻影,是將你們從前的第一個老師和你們現在的徵稅者結合在一起的綜合體,是一個立在荒野之上,揮棒驅走你們的享受的稻草人——而在你們眼裡,享受只屬於一個被酒精麻醉的大腦,一個沒有心智的盪|婦,一個把錢押在動物比賽上的傻瓜——因為享受毫無道德可言。」
「當你聽著神祕主義論者長篇大論地在講人類心智的無能,並且開始懷疑你自己,而不是他的想法,當你任由你那本不堅定的半理性狀態在他人的斷言之下動搖,並且認為還是聽信他的高明見識更為妥當時,你們雙方就都非常可笑:唯一能讓他感覺心裡有底的便是你的認可。神秘主義論者害怕的超凡力量,他頂禮膜拜的冥冥神靈,他認為萬能的那股意識,正是屬於你的。」
「唉,看來我得說你是沒有好好看報紙,要不然就是對重大新聞不夠關注。你還不知道湯普森先生要在紐約發表演講嗎?他已經到了這裡,和企業界、工會、科技、專業人士以及全國各界最優秀的領袖人物進行商談。他要我帶你去參加會議。」
「你們是否注意到人的哪種才能會被這種說教刻意忽略?只有否定了人的思想,才能讓他徹底崩潰。一旦他放棄了理性,便只能聽任兩頭他既不明白,也無法控制的怪物的擺佈:那便是一具受到莫名其妙的本能驅使的身體,和一個受到神秘莫測的神祗驅使的靈魂——於是,在一個機器人和一台錄音機的相互廝殺下,他便身不由己地成了飽受蹂躪的犧牲品。」
「你們天真到相信驅使著眼下四處橫行的暴力,是貪得無厭的掠奪——神秘主義論者所進行的大肆掠奪只是用來掩蓋他們真實用意的障眼法。財富是人類生活的一種工具,他們模仿著生命,要求得到財富,自欺欺人地裝出一副希望生活下去的樣子。但他們面對霸占來的財物,並不是高興地沉溺其中,而是卑鄙地逃避。他們並非想要你的財富,他們是想讓你失去它;他們並不希望成功,他們是想讓你失敗;他們並不想活,他們是想讓你死;他們什麼都不想得到,他們痛恨存在,始終不停逃避,誰都不想看到自己所恨的正是自己。」
「不錯,現在確實是一個道德危機的時代。不錯,你們確實是因為你們的罪惡才受到了懲罰。但現在受到審判的不是人類,承擔罪名的不應該是人類的天性。這一次,維持不下去的是你們的道德準則,它是強弩之末,氣數已盡。假如你們還希望活下去的話,就不是要去重新恢復道德了——你們從來就沒有過任何道德——而是去尋找它。」
「要像一個有理智的生命那樣行動,爭取加入渴望發出正直之聲的人的行列裡——無論你是獨自面對敵人,還是和彼此信任的朋友在一起,又或是在人類重生的疆域裡建立起了小有規模的社會,你都要憑著你的理智去做事。」
「你們已經消滅了你們認為的邪惡,得到了你們認為的美德。既然如此,看到周圍的一切你們為什麼還要害怕地縮成一團?這一切可不是你們罪惡的產物,那是你們美德的傑作和化身,是你們的道德理想最完美和最終的實現。你們為它做出了奮鬥,為它朝思暮想,而我呢——正是我才讓你們得遂心願。」
她長久呆坐著,凝視著那封信,彷彿無法動彈,也沒有感覺。她剛想到自己並不為所動,便發現她的雙肩正在不停地微微顫抖,隨即,她意識到,內心中排山倒海般的情感匯聚了她快樂的致意、感激和絕望——她為這兩個人的見面,以及見面給他們倆帶來的最終勝利而感到高興——為亞特蘭提斯的人們仍把她當做自己人,並破例讓她得到消息而感激——同時也絕望地感到一片蒼白,拚命不去想心裡想到的那個問題。高爾特是不是拋下了她?他是不是回到山谷裡,和他最了不起的戰利品見面去了?他還會回來嗎?他是不是已經對她灰心了?令她難以忍受的並不是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而是儘管這些答案都近在咫尺,她卻不能邁出揭開謎底的一步。
「塔格特小姐!」就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莫里森吼了起來,「這是國家緊急——」
「當他爬出廢墟,茫然摸索著求生的道路時,你們的教師便向他灌輸起這個世界只有絕望的道德觀。他們告訴他,真實的存在是他無法感受到的,真正的意識是能夠感知到虛無的能力——還說如果他對此無法理解的話,就證明了他存在的罪惡和意識的無能。」
「你不參加?」他像是發現擺設的花瓶突然不聽使喚一樣,感到疑惑不解。
「只有寄生蟲才會堅持宇宙是以零為標準特徵的理論。寄生蟲會逃避而不去說它自己的本質——逃避並拒絕去知道建造它的獨立王國的物質,便是人的鮮血。」
「他們不會希望我在廣播裡表態支持他們的政策吧?」
「獨立是認知到擔負一個你必須負起判斷的責任,是一個無法逃脫的事實——你的思考無可替代,因為沒人能替你生活——自我貶抑和毀滅的最無恥表現就是甘心去受別人的擺佈,聽任權威凌駕於你的心智之上,把他的主張當做事實,他說的就是對的,讓他在你的意識和存在之間發號施令。」
「假如你們想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我是怎樣說服他們離開的,那麼現在就聽好,今晚我要講的基本上就是我曾對他們說過的話。他們一直在生活中遵循著和我一樣的原則,卻始終不知道它所代表的品質是多麼的高貴。我讓他們認識到這點,我並沒有讓他們去重新審視,而只是幫他們看清他們原有的價值。」
「我向來不接受不勞而獲,無過受責,現在我要問一問被你迴避的問題。憑什麽說為別人而不是為你自己謀取幸福就是道德?如果值得去享受,為什麼別人享受就道德,而你的享受就不道德?如果吃蛋糕的感覺不錯,為什麽吃到自己的肚子裡就不道德,而讓別人去吃就道德呢?為什麼你有願望就不道德,別人有願望就道德?為什麼創造並保留價值不道德,把它給出去就道德?假如你保留價值是不道德的,為什麼別人接受它就是道德的呢?如果你把它獻出去就是無私和高尚,那他們拿走它的時候難道不就是自私和墮落嗎?難道美德就是要為罪惡效力?善人的道德目的難道就是為惡人做自我犧牲?」
但當她發現人群中的史塔德勒博士時,不禁頓然吃了一驚。讓她沒有想到的是,不過短短一年的光景,這張面孔竟然變得如此蒼老:他那種用不完的精力和孩子般躍躍欲試的勁已蕩然無存,留在臉上的只有輕蔑而悽楚的皺紋。他遠離眾人,獨自站在一邊,她進來的時候,發現了他一見到她時的表情;他像是置身青樓,本已就此認命,卻驀然被妻子當場抓住了一樣:那是一股正漸漸變成仇視的愧疚之情。隨後,她便發現身為科學家的史塔德勒像沒看見她似的把頭轉開——彷彿他只要不去看,就可以將存在的事實抹得一乾二淨。
「機械故障了?」湯普森先生頓時暴跳如雷,「你這個該死的傢伙,居然在這種時候故障?你要是就這樣管理電台的話——」
「你們對此全然不顧,死守著你們那『信仰』的偽善,因為你們不想知道掠奪者正是用了你們的道德準則去壓制你們——你們不想知道掠奪者最終一貫堅持的正是你們半推半就的道德——你們不想知道他們採用的是唯一一種能被採用的手段:就是讓地球變成一座叫人犧牲的大熔爐——你們不想知道你們的道德觀不允許你們採用唯一一種可以反抗他們的方式:就是拒絕去當一頭被犧牲掉的牲口,對你們的生存權利給予自豪的肯定——你們不想知道為了能夠保持存在的權利,並和他們戰鬥到底,你們就必須和你們的道德決裂。」
他這番話沒有得到任何迴響。他停了停,繼續說下去,聲音卻出奇的嚴肅:「它看起來就像是在空中立起了一面無線電波的波牆,我們無法穿透它,它摸不著,也打不破……更糟糕的是,根據我們現有的方法,根本無法確定它的來源……我們目前所掌握的發射裝置與發射這股電波的裝置相比,簡直……簡直就是小孩的玩具!」
假如他們現在才發現里爾登的價值——她想——為什麼他們沒有早一點知道呢?他們為什麼不去逃避自己遭到的厄運,也讓他免受多年來受到的冷漠折磨呢?她想不出答案。
伴隨著這聲音出現的是三個人發出的驚呼,但在已經亂成一團的人群裡是沒有人會注意到的。其中的一個是得勝般的驚呼,另一個是害怕,還有一個則是迷惑。有三個人辨認出了說話者的聲音,他們便是達格妮、史塔德勒博士以及艾迪。沒有人去注意艾迪;但達格妮和史塔德勒博士卻被此對看了一眼。她看到的是他那張被駭人至極的恐怖扭曲了的面孔;從她注視著他的目光裡,他知道她明白了他的内心,她的神情像是看到演講者打了他的耳光。
「這場陰謀沒有領導者和方向,眼下這群趁火打劫的歹徒是一群從決堤的陳年地溝和水壩裡泛出來的渣滓,把自己對理性、道理、才能、成就以及快樂的仇視填在這個地溝裡的,則是每一個鼓吹叫囂過『心』優於心智的反人類者。」
「每個獨裁者都是神祕主義論者,每個神祕主義論者都是潛在的獨裁者。神祕主義論者渴望得到的不是人們的擁護,而是他們的服從。他希望人們能像他那樣,放棄他們的意識,聽命於他的主張、他的法令、他的願望、他的幻想。他想用信任和暴力這兩種手段對付人——通過事實和理性去取得擁護令他難以滿足。理性這個敵人既讓他害怕,又讓他覺得危險:對他而言,理智是一種欺騙手段,他覺得人具備某些比理智更有效的力量——只有他們平白無故的忠信或被迫之下的服從才能讓他感覺安全,才能證明他獲得了對他所缺乏的神祕稟賦的掌控。他想要做的是發號施令,而不是說服:說服需要依靠他自己,而且要取決於無情的客觀現實。他尋求的是一種高於現實的力量,能夠超出人們的心智——這個會在存在與意識之間對他的意圖有所察覺的能力,好像只要人們同意了他偽造現實的命令,現實就真的能夠偽造出現實一樣。」
這是第一次對那些未被公開的事情進行公佈。這項通知提前一周就公佈了,傳遍了全國:「湯普森先生將要就全球的危機情況向人們發表演講!十一月二十二日晚八點,在每一個廣播和電視頻道中收聽湯普森先生的演講!」
「這樣的人所拒絕的是不是精神呢?一點也不錯,這兩者是不可能被割裂開的。你就是一個不可分割的物質與意義相統一的實體:拒絕意識,你就會成為一頭野獸;拒絕了身體,你就不再真實存在。拒絕物質的世界,你就是在把它拱手交給邪惡。」
「十一月二十二日,請收聽湯普森hetubook.com•com先生就全球危機發表的說話。」
「愛是人的價值觀的表現,是對你的個性和為人所形成的品質給予的最高獎賞,是一個人因為從另一個人身上享受到了美德而給予的情感上的回報。你的道德觀要你把愛和價值分開,將它隨便送人;不是因為他值得這份愛,而是因為他需要,不是去獎賞,而是去救濟,不是對美德的報答,而是面對罪惡開出的空白支票。你的道德觀告訴你,愛是為了讓你擺脫道德的束縛,愛高於道德的評價;真愛可以忽略、原諒和容忍對方的一切缺點,愛得越深,就會允許被愛者身上有更多的邪惡存在。它告訴你,愛一個人的優點乃人之常情,無足稱道,愛人的缺點才是非同凡響。愛那些值得被愛的人是自我得利,愛那些不值得愛的才是犧牲。你對那些不值得被愛的人有愛的虧欠,他們越是不配得到愛,你對他們的虧欠就越多——對方越是令人厭惡,你的愛就越高尚——你的愛越是不苛求,功德就越大——如果你能把自己的靈魂降低到垃圾場那樣的程度,對其他同樣的人抱著歡迎的態度,如果你不再用道德評價,你就做到了道德上的完美。」
「不過,我並不是想和他說話。我是在對你們之中在『別人的命令下』,靈魂仍保持了某些獨立,沒有讓它被出賣和踐踏的人說話。如果你在收聽今晚廣播的混亂情緒中還存有一分弄清事實的誠懇和理智,你就是我的聽眾。根據我的行事準則,應該給那些受到影響,並努力去搞清楚的人一個合理的解釋。對於那些不想去理解的人,我不予理會。」
來自全國的精英領袖人物們侷促不安地三五成群站在一旁,臉上的神情如同是在破產的店裡拋售存貨;她從人群當中看見了莫奇、洛森、莫里森、霍洛威、費雷斯博士、普利切特博士、愛瑪.查莫斯、弗瑞德.基南,以及混在幾個舉止猥瑣的商人中間,來自信號和聯合轉換器生產工廠的莫文先生的那張驚恐不定、帶著媚笑的面孔,他居然也想成為一名企業家的代表。
「你生存能力的強弱取決於你與自己的道德規範決裂的程度,可是你還相信那些鼓吹它的人是親善的朋友,你親手將自己葬送了,並且不敢質疑他們的動機或目的。在面對你的最後一次機會時,好好看一看他們吧——假如你選擇滅亡,那麼在死亡的路上,你會知道,你的性命是如此輕易地被一個小小的敵人斷送了。」
「你們現在哭喊起來了:這不是你們想要的?你們的目的不是要一個沒有心智的世界?你們不希望我們離開?你們這些滿嘴道德的食人族,我知道你們其實一直很明白自己的目的,但收起你們的這一套吧,因為現在我們也明白了。」
「你的準則宣稱是在堅持永恆、絕對、客觀的道德標準,蔑視講條件的、相對的、主觀的一切——你的準則以它對絕對的解釋對下面這些道德行為做出了規定:凡是你想要的,就是惡;別人想要的,就是善;如果你行動的動機是你的利益,就不要去做;如果是為了其他人的利益,就什麼都能做。」
「現在你們對約翰.高爾特有點印象了吧?我就是贏得了你們不去奮力爭取的東西的那個人,你們譴責它、背叛它、毀壞它,卻無法將它徹底毀滅,於是現在把它當做你們不可告人的罪惡隱藏起來,一輩子都在朝著每一個劊子手賠禮求情,唯恐在你們的內心發現你們還想說,同時也是我現在要對全人類講的這句話:我對我自己的價值和我對生活的渴望感到驕傲。」
「假如你對他們這樣的居心還有懷疑的話,注意一下物質神祕主義論者為了讓你能忘記『心智』這概念的存在,自始至終是多麼的不遺餘力。注意一下他們語焉不詳、長篇大論的說教手段,他們的詞語空洞,無頭無尾,總是想找辦法不承認『思考』這個概念。他們告訴你,你的意義是由『條件反射』、『反應』、『經驗』、『願望』和『動力』組成——但他們卻拒不說明是靠什麼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拒不說明他們這樣說和你這樣聽等於是在做什麼。語言能夠對你起作用,他們說,卻拒不說用語言為什麼能夠改變你的——空白。學生對書的理解是通過一種空白的過程,搞發明的科學家進行的是一種空白的行為,為精神病患者診治,解決疑難的心理學家用的是空白的方法。企業家——空白——根本沒有這樣的人。工廠和樹、石頭、泥塘一樣,都是一種『天然的資源』。」
「人生命中的每一個行動都必定出自他的意願;哪怕是獲取和吃下食物這樣的行為都表明他在支撐著一個值得支持的人;他所尋找的每一分享受,都表明這個尋找它的人應該找到如此的快樂。對於自尊的需要,他別無選擇,只能挑選不同的衡量標準而已。當他把衡量的尺度從保護生命換成了毀滅自己,他就鑄成了大錯,因為他選擇的標準與存在發生矛盾,並且他使得他的自尊違背了現實。」
莫里森的助手們引導人群向明亮的光圈裡挪去。
「少跟我說只有今生才會如此,我對別的都不在乎,你們也是一樣。」
「那個不堪回首、被你們稱作黑暗時期的年代便是智慧罷工的年代,有能力的人躲入地下,暗中研習,伴隨著死亡,他們智慧的結晶也隨之毀滅,只有寥寥幾個最無畏的受難者在支撐著人類。神秘主義論者統治的時代無不停滯蕭條、哀聲遍野,大部分人因反抗現實而停下工作,只求溫飽度日,讓掠奪他們的人們搶無可搶,他們不再思考、探求和創造,最終霸占他們的利益和定奪是非的,則是用神權和特權階級將自己置於理性之上的墮落狂妄之徒。人類歴史的進程是在一連串虛無籠罩下,被妄信和暴力侵蝕的荒漠,只有當理性的人們施展出令你們目瞪口呆和羡慕不已的才華,釋放出他們的能量時,陽光才會出現,但才一露面便又被你們斬盡殺絕。」
「在那一個世界,你早晨醒來的時候會體會到童年時的感覺:那是在面對理性現實時油然而生的一種渴望、探求和堅定的感覺。孩子從來不害怕自然;將會消失的是你成年之後的恐懼,是阻礙你心靈成長的恐懼,是你在和人們的困惑、無措、矛盾、專斷、閃躲、虛假、非理性初次遭遇之後產生的恐懼。你將要和有責任心的人們共同生活,他們和現實一樣牢固和值得信賴;他們的可靠品質會構建出一個以客觀現實為標準和判斷的生存體制。你的美德將受到保護,而不是你的惡行和缺陷。一切可能的大門都會在你的善良面前開啟,而你的醜惡則得不到任何機會。你不會因為罪惡而從人們那裡得到施捨、同情、憐憫或原諒,你只能得到一樣:公平。當你看著人們,看著你自己的時候,你不會有厭惡、懷疑和內疚的感覺,你心裡感覺到的始終只有尊敬。」
「要徹底認清神祕主義論者的面目。他們多少年來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削弱你們的意識——他們的唯一欲望就是能夠強行統治你們。」
「開不開會啊,吉姆?」她瞧著掛鐘,問道。巨大的白色鐘盤上,黑色的指針正像一把高舉著的利刃,向八點的位置逼近。
「你背叛的自我就是你的心智;自尊依賴的是一個人思考的力量。你所尋找的那個自我,你既表達不出也說不明白的那個本質的『你』,並非是你的情緒或難以言喻的夢境,而是你的智力——是你在所謂『感受』的惡人驅使下,為了肆意妄為而對智力——這個最高法官橫加指控。隨後,你把自己拉進了一個自造的黑夜,拚命尋找著一團叫不出名的火焰,為一個你曾經發現但已經失去的黎明的假象而感動。」
「可以這麼說:天底下沒有比只相信自己的判斷,不承認別人的權威和價值觀的行為更自私的了。別人要讓你把正直的思想、邏輯、理性和你的真理標準全都犧牲掉——變成妓|女那樣,去迎合多數人的最大利益。」
「和人們曾經發現蒸汽和石油的用途一樣,我發現了一種自地球誕生以來就一直存在的能源。但人們還不知道該如何使用,只是把它當成崇拜與恐懼的對象,當成是與上帝震怒相關的神話。我做出了一個發動機的實驗模型,它會為我和我的雇主帶來滾滾財富,會提高一切能源應用的效能,讓你為生活所工作的每一小時都取得更大的收穫。」
收音機裡是另一個正播放著的軍隊進行曲的電台,這聲音幾乎被人們緊張不安的說話聲、匆忙雜亂的腳步聲,以及被拉出來對準會廳台子的儀器的吱嘎作響的聲音所淹沒。
「這個畸形荒謬的名字就叫做原罪。」
「我們給了你們所要求的一切。我們這些總是在給予的人,現在才如夢方醒。我們對你們毫無要求,絕非是在討價還價,更沒想要做什麼讓步。你們給不了我們任何東西。我們不需要你們。」
「我們正在全力修復,湯普森先生,正在查原因……不過也許無法準時了,而且——」
「我們完全做到了這一切;你們所選擇做的是其中的一部分;野蠻人則永遠不會做到。」
「還是想想辦法吧!」湯普森先生衝著眾人喊道。
「誰?」
「出什麼事了?」
「人的生命,出於他的本性的需要並不是沒有心智的禽獸、搶奪成性的暴徒,或者萬念俱灰的神秘主義者的生命——他不是以強|暴和欺騙為生,而是靠著創造——他不是不惜一切代價地存活下來,因為人生存的代價只有一個,那就是理性。」
「一旦掠奪者的王國因為失去了它最能幹的奴隸而覆滅,一旦它像那些被神秘籠罩的東方國家一般陷入無奈的混亂,餓急了的盜匪相互搶奪殘殺——一旦鼓吹犧牲的人帶著他們最終的理想死去——我們就會在那一天回來。」
「我離開了那家工廠,離開了你們的世界,每天所做的就是提醒被害者,並把和你們抗爭的方法和武器交給他們。這方法就是要進行反擊,正義就是武器。」
「這就是我們曾經給予你們,並且心甘情願地樂於給予你們的一切。我們要求的回報是什麼?只是自由罷了。我們要求你們對我們放手——讓我們可以自由地思想和工作——自由地去冒險,並自己承擔後果——自由地賺取我們的利益,積累我們自己的財富——自由地按你們的理論冒風險,並且出於自願交換的目的把我們的產品交給你們來評判,依賴我們客觀的勞動價值觀和你們的心智認識它的能力——自由地對你們的智慧和誠實抱著期待,只和你們的心智交流。這就是我們提出的要求,被你們以條件太高這個理由而拒絕。我們讓你們脫離了農舍,住進了現代化的公寓,得到了收音機、電影院和汽車,你們卻說我們有豪華宮殿和遊艇有失公平——你們認為你們有權利拿薪水,但我們卻無權獲得利潤,你們希望用槍砲而不是心智和我們交流。對此,我們的回答是:『你該下地獄!』這回答實現了。」
「存在是存在著的——對這句話的理解便意味著提出兩個必然的邏輯公理:存在著可以被人感知的事物,以及擁有意識的人的存在,意識的存在就是為了感知存在的對象。」
「為了你的美德,不要讓世界為無恥的邪惡做出犧牲。為了那些支撐著你活下去的信念,不要被醜陋、怯懦以及毫無心智的欺世盜名之徒扭曲了你對人的認識。不要丟掉你的認識,正常的人抬頭挺胸,意志堅定,腳步永遠不會停止。不要在充滿了或許、還不一定、還沒有,一點也不的泥潭裡釋放你可貴的熱情。不要讓你靈魂裡的英雄,因為總是得不到自己應得的生活而灰心喪氣,直至死亡。仔細審視你走的道路和你奮鬥的真實意義。你完全可以贏得讓你夢寐以求的世界,它的確存在,真真切切,可以實現——它屬於你。」
「別開口跟我說什麽你的心智讓你相信自己有權去強迫我的意願。暴力與心智是截然對立的;槍聲一響,道德無存。你一旦把人們說成是蠻橫無理的野獸,並且建議像對付野獸那樣去對付他們,你的品格也就因此而定,並再也得不到理性的認可——因為宣揚矛盾的人是得不到它的。絕不允許有任何『權利』去毀滅權利的來源,判斷對與錯的方式只有一個:那就是心智。」
她的笑容不見了。
「既然財富不會無緣無故地生出來,也就同樣不可能有無緣無故的愛或任何一種感情。情感是一種對現實的反應,是根據你的標準要求的一種評斷。愛就是去評價,如果有人對你說可以不帶任何價值地去判斷,可以去愛那些你認為一文不值的東西,那麼他還會告訴你,只要能享用,不用生產也可以致富,鈔票和黃金是一樣值錢的。」
「詛咒是你們的道德起點,毀滅則是它的目的、手段和結局。你們的法則開始把人詆毀為魔鬼,然後便要求他去做一件他做不出的所謂的善事。他想澄清自己,就先要不明不白地承認自己的墮落。它要他一開始用他自己的罪惡、而不是價值的標準,定義出什麼才叫做善:和他不同的,便是善。」
「我不知道!不過……我們……我們沒辦法廣播了,湯普森先生。」
「你們的理想有一個死敵,在你們的道德準則中,它是要被消滅的。我已經除掉了那個敵人,把它從你們的道路上搬開,讓它和你們徹底遠離。我把你們正在為之犧牲的那些罪惡根源一個接一個地剷除掉,讓你們可以停下戰鬥。我熄滅了你們的發動機,讓你們的世界裡不再有人的思想。」
「所有那些大肆宣揚犧牲信條的人,無論他們用什麼樣的幌子和動機,無論他們宣稱了對你的精神還是身體有好處,無論他們許諾你在天堂重生還是今生享受富貴——他們都是要你放棄你的心智。那些人一上來就說什麼:『追求個人的心願是自私的,你必須為了他人的願望而把自己犧牲掉。』——最後還會說:『堅持自己的想法是自私的,你必須犧牲自己的想法而成全其他人。』」
「我是在和那些希望生活,並且重拾靈魂尊嚴的人說話。你們現在明白了這個世界的真相,不要再給你們自己的毀滅者幫忙了。這個世界之所以有邪惡的存在。就是因為它得到了你們的認可。把你們的認可和支持統統都撤走。不要遵從你們敵人的旨意活著,或者想在他們制定規則的遊戲中獲勝。無論是補貼也好,借錢或工作也罷,不要向奴役你們的人尋求得到好處,不要向搶劫你們的人乞求施捨,不要為了彌補他們奪走的東西而去幫他們一起去搶奪你們的鄰居。接受他們不予加害的收買維持不了你的生命。不要貪圖利益、成功或安穩而將你生存的權利抵押出去。這樣的抵押是永遠都贖不回來的;你給他們越多,他們的要求就越加變本加厲;你希望或實現的價值越高,就會變得更加脆弱無助。他們採取的是一種對你進行白日勒索,吸乾你的血的策略,借助的不是你的罪行,而是你對生命的熱愛。別指望在掠奪者設立的前提下發跡,或者是沿著他們掌握的階梯向上爬。不能讓他們對使他們當權的唯一力量——你的生命意志——有所染指。像我這樣去罷工吧。在私底下施展你的心智和技能,拓展你的知識,增強你的才幹,但不要和別人分享你的成就。當掠奪者騎在你脖子上的時候,不要去創造任何財富。待在他們階梯的最底層,只求養活自己,一分錢也不多給掠奪者們。既然你是寄人籬下,就要拿出寄人籬下的樣子,不要幫他們去編造一種你有自由的假象。做一個讓他們害怕的無聲而難以腐蝕的對手。他們如果強迫你的話,就遵命——但不要主動。對於他們的方向、願望、請求或目的,一步都不要主動靠近。不要去幫助強盜,然後說他像你的朋友和恩人。不要幫助囚禁你的人編造出監獄才是你自然的生活狀態。不要幫他們假造事實,他們知道自己很難生存,內心恐懼不安,這假象是他們僅有的一道攔住恐懼的大壩;拆掉大壩,將他們淹沒;你的認可是他們僅有的救生繩索。」
「為朋友而解囊相助不是犧牲;如果是把錢給了一個毫無作為的陌生人,就是犧牲。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對朋友的幫助不是犧牲;在自己窘迫的情況下拿出錢來給他,根據這樣的道德標準,就只能算是半個美德;假如你寧願自己情況危急也要拿錢給他,才是犧牲美德的完全體現。」
「你們聲稱自己對非生命的東西所具有的力量無可奈何,對於那些做出了讓你們難以企及的壯舉的人們,你們卻想去控制他們的心智。你們口口聲聲說離開我們就活不成,卻想一手控制我們的生存條件。你們聲稱需要我們,卻始終愚蠢地認為你們對我們有高壓統治的權利——大自然讓你們覺得恐懼,我們可不怕它,而你們卻認為我們會怕那個說動你們來命令我們的傢伙。」
「一個關於全國緊急狀況的會議就用這麼點時間?」
「值得注意的是,他不會希望你感到無緣無故的恐懼。他這種人一旦掌權,便非常善於製造恐懼,讓你時刻感到他們希望能掌控你。但涉及愛——這個情感世界裡的至高感情時,你卻聽任他們對你厲聲呵斥,說你要是無法體會沒有來由的愛,那就是一種道德的缺陷。人如果感到無名的恐慌,就會請心理醫生替他診治;但對於愛的意義、本質以及尊嚴,你卻不那樣善加呵護。」
她瞧著他,臉上的神情比剛才的嘲笑更令他難受——在她的注視下,他覺得像是渾身赤|裸一般,一刻也難以忍受。「我不能帶他回來,」她的嗓門並沒有抬高,「就算我可以的話,也不會那樣做。現在你出去吧。」
「在你們把崇尚正義、獨立、理性、財富,以及自尊的人們拖向犧牲的祭壇時——我比你們先行一步找到了他們。我把你們的這套把戲和你們道德準則的本質告訴了他們,他們卻還總是無知地不願相信。我讓他們看到了還可以用另外一種道德去生活——那就是我的道德。他們選擇了我的道德。」
「商人不會把自己的身心犧牲和浪費在救濟施捨上面。除了用來交換的物質,他從不把自己的勞動成果給人,同樣不白送人的還有他的精神價值——他的愛、友情和尊重——除非是為了得到和換取人的美德,為了得到他所尊敬的人所能給予他的滿足。那些故作神秘,長久以來抨擊和蔑視著商人,美化著乞丐和強盜的寄生蟲,心裡清楚他們那不可告人的嘲笑動機:因為商人是一種讓他們心驚膽戰的存在——那就是講求公平交換的人。」
「生產力就是你對道德的接受,是認知到你對生存的選擇——從事生產是人的意識控制他的存在的過程,在這一不間斷的過程中,人在不停地獲得經驗,根據自己的目標對事物進行調整,將想法轉化為具體的實物,將世界改變得符合人的價值觀的想像——一切出自思考的勞動都是創造性的勞動,頭腦空空的人,對從別人那裡學會的一套麻木不仁的重複則毫無創意——你的工作由你自己選擇,只要想得到就可以去做,已經沒有比這更適合你、更有人性的了——去騙取一個你無法承擔的工作,你就會變成一個充滿恐懼的猿人,時刻害怕自己將會難以為繼;去做一個低於你能力的工作就是在耗費你的動力,使你自己陷入另外一種衰退的狀態之中——你的工作便是實現你的價值的過程,沒有了對價值的雄心也就失去了生活中的壯志——你的身體是一部機器,由你的心智來駕馭,你必須以成就為目標,一直到達你心智的極限——沒有目標的人是滑坡的機器,隨時都會陷在溝裡,被石頭砸中;窒息自己大腦的人是閒置在一旁慢慢生鏽的機器;讓別人帶領他走路的人是被拖向廢品堆的殘骸;把別人當自己目標的人,則是任何司機都不該去招的占便宜的搭車者——你的工作就是你生命的目標,你必須衝破那些認為有權阻攔你的劊子手,任何你從工作之外發現的價值,任何其他的忠誠或情愛,只能是那些你選擇了與自己同行的旅伴,必須是那些靠自己的力量、向同一個方向前進的旅伴。」
「這就是他們那個卑鄙祕密的全部真相,他們秘傳的全部哲學,他們所有的辯證法和超級感覺,以及他們閃躲的眼神和咆哮怒吼。他們去毀滅文明、語言、工業和生命,他們刺破自己的眼珠和耳膜,磨滅他們的感覺,清除他們的心智,他們將決絕的理性、邏輯、物質、生命和事實統統消滅於無形,所有這一切的秘密就是:在那虛假的迷霧上空豎起獨有的一件神聖的絕對之物:他們的幻想。」
「理性就是認知『存在是存在著的』這樣的事實,認知真理無法被改變,對於真理,只能去感知,也就是去思考——心智是人對於價值的唯一判斷和行動的唯一指南——理性是容不得半點讓步的絕對——對非理性的妥協會使人的意識失靈,它感知事實的職責會被轉變成捏造事實——所謂的通向知識的捷徑,也就是信任,只不過是會讓大腦癱瘓的短路行為——接受神祕主義的發明便是想要讓存在滅絕,同時也是在扼殺人的意識。」
「對於掠奪者在光天化日之下對心智的洗劫,對於他們為鎮壓思考而做出種種殘暴行徑的事實,你們置若罔聞。你們不顧大多數的物質神秘主義論者都是從精神神秘主義論者起家,兩者不斷互換的事實,被你們稱為唯物或唯心主義者的兩類人,只是相同的人被解剖成的兩部分,他們永遠是在尋求回到完整,但卻是通過在毀滅肉體和毀滅靈魂之間的搖擺變換來達到這個目的——他們不斷地從你們的校園跑到歐洲文人的筆下,再跑到轟然倒塌的詭秘的印度廢墟之中,千方百計地逃避著現實,逃避著心智。」

「怎樣?」
「後來的一天夜晚,我在工廠的會議上得知自己因為做出了這項成果而被判處死刑,我聽到三個寄生蟲把我的心智和生命畫歸成他們所有,我是否還能生存取決於他們是否滿意。他們說,我的才能應該去滿足那些不如我的人們的需要。他們說,因為我的生存能力強,我就沒有生存的權利;由於他們無能,他們才有不受限制的生存的權利。」
「假如沒有任何東西存在,就不會有意識:脫離了被感知的物體,意識的說法便成了一種矛盾。除了自身之外便再無其他感知的意識是一種矛盾:在它能夠確定自己是意識之前,它必須能感知到某種東西。假如被你們自稱感覺到的東西並不存在,你們所具有的就不是意識。」
「你們從小就不想自充高尚和犧牲自我,對自己遵守的這一套規矩又恨又怕,甚至不敢對自己承認你們缺乏別人具有的那種道德的『本能』,並一直以此為罪,深深藏在心底。越不去想它,越會高喊著自己是在捨己愛人,為他人而受苦,唯恐他們識破你們已經背叛的自我,那個如同骷髏一樣被你們隱藏在身體裡的自我。而既被你們欺瞞、同時又在騙你們的他們在一聽之後,則高聲贊同,唯恐你們看出他們藏有和你們同樣的秘密。你們相互間的生活是一種龐然巨大的假象,人人都在做戲給別人看,人人都覺得只有自己才是罪孽的異類,人人都覺得只有別人才有權對不為自己所知的道德做出評判,人人都在按照别人的想法製造一種虛假的現實,沒人有勇氣打破這個惡性的循環。」
「這不僅僅是做給記者看,更是為了全國的觀眾啊。」莫里森帶著勸誘的口氣解釋道。
「你們這些崇拜虛無的人們,從來沒有認識到生命的實現並不等於是對死亡的逃避。快樂不是『痛苦的缺席』,智慧不是『愚蠢的缺席』,光亮不是『黑暗的缺席』,存在的東西不是『不存在的東西的缺席』。僅僅不毀壞還是不能帶來高樓大廈;你們可以老老實實地坐等幾百年,最後連一根屋樑都等不到——現在你們再也不能跟我這個蓋房子的人說:『去替我們把房子蓋好,作為獎勵,我們不會毀掉你的成果。』我是以所有遭受你們迫害的人的名義回答你們:你們還是隨著你們的虛無縹緲一起滅亡吧。存在並不是對虛無的否定,罪惡是一種虛無和否定,而價值則不是,除了會勒索我們,罪惡本身便一無所長。滅亡去吧,因為我們已經知道無法用虛無去抵償生命。」
「那些人告訴你,人無法感知未被他的感官扭曲的現實,他們的意思是他們不願意感知未被他們的感覺扭曲過的現實。『事物的真貌』是你的心智所能察覺到的;如果拋開理性,它們就成了『你一廂情願想像出來的東西』。」
這一個月似乎很難撐下來——然而現在,看著這封信,高爾特已經離開的念頭卻讓她更難承受。甚至克制著不去接近他也成了和他的一種聯繫,一種要付出的代價,一個以他的名義取得勝利。現在,除了有一個不能去問的問題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支撐著她挨過這些日子的動力,便是去想著他在隧道裡面——支撐她度過這個夏天的正是想到他在這座城市之中——這正如她聽說他的名字以前,一直認為他存在於世界的某個角落一樣——這念頭支撐著她度過了那些歲月。此時,她感到自己的這股動力也失去了。
紐約城内的各處廣場為了這一天的演講架起了高音喇叭,伴隨遠處的鐘聲,每隔一小時就開始刺耳地大叫,在萎靡無力的車流和困頓的人群頭頂上響起一個猶如警報般巨大無比的、機械的喊聲:「十一月二十二日,請聽湯普森先生就全球危機發表的演講!」——這聲叫喊從冰冷的空氣中滾過,在霧氣瀰漫的屋頂中,和那塊不再顯示日期的空白日曆牌下悄然沉沒。
「思考是人唯一最根本的美德,其他的一切皆因它而生。人最根本的惡習,也即是人的眾惡之源,便是你們所有人都在做,卻拚命也不承認的說不出口的行為:那便是頭腦空白,主動喪失人的意識,拒絕思考——這並非盲目,而是拒絕去看;不是無知,而是拒絕瞭解。這是一種將大腦的注意力分散,引入一團迷霧,以此來逃脫判斷的責任——你們心裡暗自以為只要不去想,事情就不存在,只要不說『它是』,A就不成其為A。不去思考是一種滅絕的行為,一種顛覆存在的願望,一種抹殺事實的企圖。但存在是存在著的;事實不可能被抹殺,它只會將抹殺者抹去。你們拒絕說『它是』,也就是拒絕說『我是』。你們停止了判斷,就是在將你們整個人予以否定。一個人要是宣稱:『我憑什麼知道?』——那也就是在說:『我憑什麼活著?』」
「我們要為那些應當受到歡迎的人打開城門,這座城市煙囪林立,管道交錯,散落著果園、集市和不會受到侵犯的住宅。我們將作為重整旗鼓的中心,將你們建立的據點集合起來,用象徵自由交易、自由思想的美元作為我們的標誌——我們要將這個國家,從那些從未認識到它的性質、意義和偉大的無能野蠻人手中奪回來。願意加入我們的人就加入,不願意加入的人也無力阻擋我們;成群的野蠻人從來就阻礙不了用心智作為旗幟的人們。」
「『我以我的生命以及我對它的熱愛發誓,我永遠不會為別人而活,也不會要求別人為我而活。』」
「你們想知道約翰.高爾特是誰,我就是問了那個問題的人。」
「如果你們還想挽救自己的最後一點尊嚴,就不要說你們能做的只有『犧牲』而已:這種說法會陷你們於不義。如果一個母親給她飢餓的孩子買了食物,而不是給自己買帽子,這不算犧牲:因為她認為孩子比帽子更重要;對於把帽子看得更重要的母親來說,那才是犧牲,她寧願讓自己的孩子餓著,只是出於義務才去餵他。人為了自己的自由奮鬥而死算不上犧牲:因為他不願意像奴隸一樣地生活著;對於願意如此生活的人,可以算是犧牲。對於不願出賣自己信念的人,就談不上是犧牲,除非他是那種根本就沒有信念的人。」
「在一個人與他對現實的感知中間插入實實在在的傷害和威脅,就是破壞和讓他癱瘓的生存辦法;強迫他違心就如同是強迫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無論是誰,無論目的何在、程度如何,只要開始使用暴力,就是一個有著與死亡同樣的出發點,比謀殺更有殺傷力的兇手:這個出發點就是將人的生存能力摧毀。」
「大家都坐上來,都坐上來吧!」湯普森先生大聲招呼著,收音機裡又響起了另一支進行曲的聲音。直到七點五十分,看來像是這次會議組織者的士氣協調員莫里森,把手裡的指揮棒一般的紙筒朝著打好光的座椅處一揮,叫道:「好啦,諸位,好啦,大家就座吧!」
「看看周圍吧,你們這些野蠻無理的人,還結結巴巴地說什麼思想是從人的生產工具而來,造出機器的並不是人的心智,而是造出人類思維的那股神秘的力量。你們從來就沒有發現過大工業時代——還死守著憑奴隸勞力掙扎過活的蠻荒時期的道德。每個神祕主義論者都害怕物質現實,從而希望能有奴隸來保護他。而你們呢,你們這些可笑的返祖動物在身邊林立的高樓大廈和煙囪前茫然發呆,夢想著能夠奴役創造出這一切的科學家、發明家和企業家們。在你們叫囂著要把生產工具充公時,就是在叫囂著要將心智充公。我已經告訴了參加罷工的人們,你們只配得到一種回答:『試著來拿吧。』」
她抓著還沒完全繫好的睡袍腰帶,愣了一會兒;隨即,她彷彿徹底恢復了意識,狠狠地將帶子一勒,像是要把自己攔腰束為兩截,放聲大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勝利的喜悅。
「只有在反擊和對付最先使用暴力的人時,才能採用這樣的手段。當然,我不會贊同他的邪惡,也不會落入他那種道德觀念的泥潭:我只是把他有權選擇的、屬於他自m.hetubook.com.com己的毀滅給了他。他靠暴力去強占價值;我只是用它去摧垮毀滅的陰謀。強盜為了劫財而殺我;我不會因為殺死強盜而更有錢。我不指望靠罪惡的手段獲取價值,也不會把我的價值拱手讓給罪惡。」
「在這個國家的重建之路暢通以前,他和我們其他人都不會回來——直到犧牲的道德的廢墟從我們的腳下被徹底清除乾淨。一個國家的政治制度建立在它的道德規範之上。我們在重建美國的制度時,將以它過去堅持的,因為你害怕背離你的神秘道德,而被你打入罪惡地獄的道德觀念為前提,這個前提就是,人是為自己,而不是為他人服務的工具,人的生命、自由和幸福是他天經地義的權利。」
報紙對此隻字不提。編輯們依然在宣揚著自我否定是通向未來的前進道路,自我犧牲是道德的使命,真正的敵人是貪心,解決問題的方法則是仁愛——他們這種陳詞濫調簡直就像醫院裡的乙醚味道一樣令人作嘔。
「不錯,你們不是非活不可;這是你們最基本的選擇;但只要你們選擇了活著,就必須像人那樣,依靠心智的運作而判斷而活著。」
「公理是一個陳述,是知識以及與該知識相關的其他進一步陳述的基礎,無論講話者是否想將它闡明,它必然都已被其他所有的陳述所容納。公理是一個命題,它所表明的事實令對手無力反駁,他們不得不承認它,即使在各種對它進行否定的企圖中,也會應用到它。讓拒不承認同一律的野蠻人在表述他的理論時不要用同一的概念或者經它衍化而來的任何概念——讓那些拒不承認名詞存在的半人半獸,試試去發明一種沒有名詞、形容詞,或動詞的語言——讓拒不承認感知力存在的巫醫試著不要依靠感知而證明他的理論——讓拒不承認邏輯存在的加害者試著不用邏輯去證明他的話——讓那些號稱十五層的高樓不需要地基的侏儒試著去把他自己樓房的地基挖出來——讓那些叫囂說人的思想自由在創建工業文明後便毫無用處的食人者,從大學經濟系主任的位置上退下來,讓他們拿起弓箭,穿起獸皮。」
報紙沒有提及開始席捲全國各地的暴亂——但她從列車長的報告裡看到了佈滿彈孔的車廂,拆掉的鐵軌,遭到攻擊的列車和被圍攻的火車站,從內布拉斯加到奥勒岡,從德州到蒙大拿——到處是徒勞無益的暴動,起因完全是因為絕望,而結局也只能是破壞。其中一些是當地人的結夥行動;還有一些則波及得更廣。有的地區盲目造反,地方官員被抓起來,華盛頓派來的要員遭到驅逐,稅務官員被殺害——隨後,他們便宣佈脫離國家,如同飲鴆止渴一般,幹起了極端罪惡、自我毀滅的勾當:他們搶奪一切可以搶奪的財物,大肆宣稱著一切共有,當把搶奪的物資消耗一光後,便反目成仇,在混亂中訴諸武力,結果不到一周就紛紛死於非命。華盛頓沒費什麼力氣,便在廢墟上重新建立了統治。
「在你們的道德準則所導致的幾百年的苦難和災禍裡,你們叫喊著自己的規範受到了破壞,災禍便是對破壞它的懲罰,而人們則軟弱自私得不願貢獻出它要求得到的鮮血。你們詛咒人類,詛咒生存,詛咒這個世界,卻從不敢質疑你們的準則。那些被你們殘害的人承受著罪責,苦苦地掙扎,殉難的他們得到的便是你們的詛咒——而你們還在繼續叫喊著你們的準則是崇高的,但人的本性卻沒有美好到可以去實現它的地步。沒有人站出來問一問:美好?——是以什麼為標準?」
報紙猶如被人操縱的木偶,在同一時間氣勢洶洶地吼道:「過分看重里爾登的逃跑,以及像過去那樣相信某個人對社會的重要性,從而損害大眾的信心,這是對社會的背叛。」「散佈漢克.里爾登消失的謠言是對社會的背叛,里爾登先生並沒有失蹤,他和往常一樣在辦公室管理他的工廠,除了工人之間發生的小小糾紛,里爾登鋼鐵公司絕無問題。」「用不愛國的眼光來看待痛失漢克.里爾登這件事,這是對社會的背叛,里爾登先生沒有逃跑,而是在上班的途中於一場車禍之中喪生,他的家人心情沉痛,堅持以私人低調的方式舉行葬禮。」
「正如他們宣稱搞工廠只要會開機器就行,而誰來創建工廠的問題則不用考慮一樣,他們同樣宣稱並不存在實體,存在的只是運動,全然不顧運動的前提是要有會動的物體,沒有了實體的概念也就沒有了所謂的『運動』。正如他們宣稱自己有不勞而獲的權利而不管誰是創造者一樣,他們同樣宣稱同一律並不存在,存在的只有變化,全然不顧變化的前提是要有能做出從此到彼的變化的東西,沒有了同一律也就不可能有所謂的『變化』。正如他們一邊壓榨著企業家,同時又對他的價值予以否認一樣,他們同樣想霸占一切存在的力量,同時又否認『存在是存在著的』。」
「正如神秘主義論者在實質上是一條榨取別人財富的寄生蟲——正如他在精神上是一條霸占他人智慧的寄生蟲那樣——他比自我編造扭曲的現實的瘋子還要瘋狂,已經到了一心要別人編造的扭曲的變態寄生蟲的地步。」
「我也覺得自己真的發瘋了,要是那樣反而好了。我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電台徹底癱瘓了。」
「你用一分錢換回一塊錢不叫犧牲;用一塊換回一分才是犧牲。如果你經過長年的奮鬥獲得了自己希望的事業上的成功,那不是犧牲;假如你因為對手而去否認這種成功,那就是犧牲。你把一瓶牛奶給了自己飢餓中的孩子,那不是犧牲;假如你把它給了鄰居的小孩而讓自己的孩子餓死,那就是犧牲。」
「湯普森先生,」他說,「我們……我們的播出恐怕要延後了。」
「當你能說出我在這場戰役之初所發下的誓言時,你就會勝利了——如果有人想知道我何時會回來,我在此向全世界再說一次:
「要學會區分知識上的差錯與道德上的缺陷。在知識上出錯並不是道德上的缺陷,當然,你要願意去糾正才是;只有神秘主義論者才會用無法實現、憑空得來的神知天覺作為評斷人類的標準。然而,違反道德是一種你明知道是罪惡的有意行為,再不就是故意逃避認識,停止觀察和思想。你所不知的東西並不是道德對你的指責;但你拒絕知道的東西則會在你的靈魂深處變得越加見不得人。對知識上的錯誤要盡可能地挽救;對道德的違背則絲毫不能姑息。要讓那些求知者得到解答疑問後的益處,要把這些敗類看成潛在的兇手:他們向你提出要求,號稱自己既沒有理智也無意尋找,用一句『只是有感覺』這樣的話就想過關——或者在無力辯駁的時候就會說:『只是道理上如此,』這實際上是在說:『只是事實如此。』唯一與事實作對的便只有死亡。」
「代表著這些人之間所有的關係,代表著對人類表示敬重的道德象徵便是商人。我們這些依靠價值而非掠奪去生活的人們,從物質和精神兩個方面來說,都是商人。商人的一切都是他自己賺來的,他既不白給,也不白拿。對於自己沒做到的事,商人不要求得到報償,他也同樣不希望別人喜歡他的缺點。」
「『我們知道自己一無所知,』他們一邊嚷嚷,一邊抹殺著他們霸占知識的事實——『不存在絕對,』他們一邊嚷嚷,一邊抹殺著他們所說的也正是一種絕對的事實——『你不能證明你是存在或有意識的,』他們一邊嚷嚷,一邊抹殺證明本身便要求具備存在、意識以及一系列嚴謹的知識:必須要有某些需要瞭解的事實,能夠瞭解它的意識,以及將已被證明與未被證明區分開來的知識。」
「他們墮落得連野蠻人都不如,還相信他們說的話有改變現實的魔力,相信他們不說出口,現實也可以被這股魔力改變——他們的魔法工具就是去消除一切,自欺欺人地認為,在他們拒絕承認的邪惡咒語面前,一切都不可能生存。」
「當他宣佈公理是一種隨意的選擇,他不接受他存在的這個公理時,他就是在抹殺事實,既然能說出這句話,就說明他已經承認了自己的存在,要想否認的話,就只有閉上嘴巴別信口雌黃,然後去死。」
「別操心了,他們根本不會讓你靠近麥克風的!他們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這你可不能拒絕,特別是在全國緊急的情況下,而且這可是湯普森先生親自發出的邀請!」他迴避著她的目光,不耐煩地說著。
「在播音大廳。」
「你們胡說什麼道德是社會性的,人在荒島上就不需要道德——正是在荒島上他才最需要有道德。當沒有人可迫害時,讓他試著去宣稱石頭是房子,沙土是衣服,天上會掉甜點,今天把種子吃光,明天就會有收成——現實就會讓他得到應得的滅亡;現實會告訴他,生命有價,只有思考才貴重到足以買到它。」
「湯普森先生事務繁忙,現在請你不要爭,不要出難題,我不明白你要——」
「兩派神秘論者都極力宣揚犧牲教義的勢力,像病菌般地從一個傷口向你秘密地發起進攻:那就是你不敢去依賴你的思想。他們告訴你說,他們擁有一種比心智更高級的思想工具,一種高於理性的意識模式——這就如同與他們維持特殊關係的全世界的某些政客,可以向他們通報不為人知的秘密一樣。精神神秘論者們聲稱他們擁有你所不具備的一種感覺:這個特別的第六感形成的是與你的五種感官獲取的知識完全矛盾的東西。物質的神秘論者們懶得在超級感官方面做文章:他們只是聲稱你的感覺完全沒用,他們的智慧能夠通過某種說不清的手段察覺出你的盲目。這兩種人都命令你抛開自己的意識,向他們的力量舉手投降。為了證明他們的知識確實高人一籌,他們向你展示出了他們認為與你的暸解相反的一切,為了證明他們有對付生命的超強能力,他們帶你看到了悲慘、自我殺戮、飢荒遍野和毀滅。」
「既然生命要求採取特定的行為途徑,那麼任何其他的途徑都會毀滅它。一個人如果不是以自己的生命作為行動的動力和目標,指引他行動的標準便是死亡。這樣的人是一種理論上的怪胎,千方百計地反對、詆毀和對抗他存在的事實,在毀滅的道路上瘋狂地瞎撞,除了自尋痛苦便再無所長。」
「你生命中的道德的唯一目的是去獲得幸福,這個幸福不是痛苦或者失去心智後的自我陶醉,而是你人格完整的證明,因為它就是你忠實地去實現自己價值的證明和結果。幸福是使你感到害怕的責任,它所要求的是一種你自認為還達不到的理性的自律——你在焦慮和沉悶中度日,表明你明明知道幸福是無可取代的道德,明明知道人一旦放棄爭取自己的快樂,不致對他生存的權利加以肯定,缺乏像飛鳥忠於生命、鮮花追求太陽一樣的勇氣,就成了最可鄙的懦夫,還是要逃避。扯下謙卑這塊被你稱做美德的罪惡的破布吧——學會去看重你自己,它意味著去爭取你的幸福——一旦你懂得了驕傲之中凝聚著全部的美德,就會學著像人一樣地生活了。」
「政府唯一應該做的是保護人的權利,也就是說:保護他不受暴力的侵犯。政府應該只是一名警察,充當人自衛的化身,並且只有在對付首動武的人時才能以牙還牙。政府的正確職能僅限於:作為警察,保護你不受罪犯的侵犯;作為軍隊,保護你不受外敵的入侵;作為法庭,用客觀的法律和理性的規則去平息糾紛。但是一個對善意的人先用暴力,對繳械的受害者暴力鎮壓的政府,就是意在滅絕道德的惡魔的機器:這個政府顛覆了它唯一的道德目的,從一名保護者變成了人的敵人,從一名警察變成了有權對被剝奪了自衛權利的被害人施行暴力的罪犯。這個政府把道德改成了這種社會規矩:只要你的勢力比別人大,就可以對他為所欲為。」
「他們將人一切兩半,讓這兩部分互相對立。他們向他灌輸說,他的身體和意識是勢不兩立的死敵,是兩個本質相反的對手,它們的主張處處矛盾,各自不答應對方的要求,一方受益便是另一方的受損,他的靈魂超越了自然,但卻被它罪惡的身體禁錮在這個地球之上——善舉是打垮他的身體,用經年累月的鬥爭使其衰弱,挖出一條最終打破圍籠的榮耀之路——墳墓中的最終自由。」
人們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你的準則將人類畫分出等級,然後命令他們按相反的規矩去生活:一些人可以什麼都想要,另一些則什麼都別想,一些人是上天的寵兒,另一些則是被詛咒的;一些人可以騎在別人頭上,另一些則當牛做馬;一些是吃人的,另一些則是被吃的。你的等級取決於什麼樣的標準?又需要什麼樣的密鑰才能讓你獲准進入道德精英的圈子呢?這鑰匙便是缺乏價值。」
「兩者都說,自私是人的罪惡。兩者都說,人的善行是拋棄自己的欲望,是要否定自己,譴責自己,完全放棄;人的善行是否定他所過的生活。兩者共同喊道,只有犧牲才是道德的真諦,才是人所能達到的最高尚的品德。」
來到播音廳的她一邊是形如警察的詹姆斯,另一邊是保鏢一般的艾迪。吉姆帶著一臉憎恨和緊張的臉色,艾迪的表情則是無可奈何,但還是帶著點茫然和好奇。在寬大而黯淡的場地一角搭起了一座用厚紙板做成的台子。依然固守著一種介於首腦級會客廳和簡樸書房之間的傳統佈局。一排空空的椅子環繞在台前擺開,佈置得像是要拍全家福照片,裝有麥克風的拉桿誘餌一般地向座椅的上方垂下。
「然而思考是一個選擇的過程。你們不敢去說生活當中那個公開的秘密,便胡亂稱之為『人類的天性』,它的關鍵之處就在於人是有著意志的意識的動物。理性不是自然而然的東西;思考不是機械的過程;邏輯聯繫不是憑本能產生的。你們的腸胃和心肺功能是天生就有的;心智的運用則不然。你們在一生中隨時都可以去選擇或者逃避思考。但你們卻無法逃避你們的天性,無法逃避理性是你們生存手段的事實——因此,對於是人類的你們來講,『生存還是毀滅』這個問題就成了『思考還是不思考』。」
「但要想贏得它,你必須全身心地投入,和那個過去的世界,和那個說人應該為了別人的享受而犧牲自己的理論一刀兩斷。捍衛你自己的人格,捍衛你自尊的美德,捍衛人的本質:他獨立而理性的心智。在捍衛中,你應該無比堅定,完全相信你的道德就是生命的道德,你是在為能夠獲得一切曾經在這地球上存在過的成就、價值、偉大、善良和幸福而戰鬥。」
她沒有試圖找他。她每天早上一進辦公室的時候,心裡在想的不是這個房間,而是位於大廈地下的隧道——她在工作時,似乎大腦的邊緣是在計算資料,閱讀報告,在乏味和匆忙中做著各式各樣的決定,但她那靈動的內心卻像凍僵了一般,只是在冥思苦想著一句話:他就在這下面。她唯一想看的就是終點站工人的薪水名車,在那上面,她赫然看到了約翰.高爾特的名字。這名字已經在上面列了十二年之久。她在那名字旁邊看見了一個地址——這一個月來,她一直在努力忘掉它。
「如同人不能脫離身體而活,權利如果不能保證人得到應得的一切——思考,工作,留住成果,也就是留住財產的權利——就不是權利。現代的物質神秘主義論者們用虛假的『人權』換去了你的『財產權』,就好像人沒有了它照樣能生活一樣,他們是在可笑地孤注一擲,企圖使靈魂替代身體的理論復甦。只有鬼魂才能在離開物質現實的情況下存在;只有奴隸才會在無權過問自己勞動成果的情況下工作。認為『人權』高於『財產權』的理論只不過是在強調某些人有權占有別人的財產而已;既然能幹的人從無能的人那裡得不到任何東西,那就意味著無能之輩有權占有強者,並讓他們去做牛做馬。如果有誰是這樣理解人和權利,那麼他就不配被稱為『人』。」
「進來吧,吉姆,」她一邊說,一邊不屑地轉身向客廳走去,「我當然明白。」
「我就是那個生命被你們的虛無給忽略掉的人,我就是那個你們想要他不死不活的人。你們不想讓我活著,是因為你們害怕我會知道,是我擔負起了被你們丟掉的責任,你們的生命要依靠我;你們不想讓我死,是因為你們其實已經知道了。」
「正如誠實就是認知你不能偽造存在一樣,正直就是認知你不能欺騙自己的意識——是認知到人是不可割裂的整體,是物質與意識這兩種特性的完整結合,他不會允許在他的身體和心智、行動和思想、生活和信念當中出現裂痕——正如法官不應被公眾的意見所左右一樣,人不會因他人的意願而放棄自己的信念,哪怕是全人類都在發出乞求或威脅他的聲音——勇氣和自信是實際行動的必需,勇氣是忠實於存在、忠實於真理的實際表現,信心則是忠實於人本身的意識的實際表現。」
一開始,報紙的頭版內容和收音機裡傳出的叫喊聲,已經把這件事說得很明白了:「為了對全民的敵人散佈的恐懼和謠言進行反擊,湯普森先生將在十一月二十二日發表對全國的演講,就處於目前全球危機下的嚴峻世界形勢向我們做出充分的闡述。湯普森先生將終結那些試圖陷我們於恐怖和絕望之中的兇惡勢力,他將給世界的黑暗帶來光明,為我們指出擺脫悲慘困境的道路——目前的困境使這條道路異常艱難,但這是一條重現光明的勝利之路。湯普森先生的講話將在本國的所有廣播電台播出,全世界的各個角落,只要能接收到無線電波,也將可以聽到。」
「丟掉那個隨時通向邪惡、聲稱人並非完美的通行證吧,你如此聲稱和咒駡他,憑的又是什麼樣的標準?承認事實吧,在道德的範疇裡,只有完美才能站得住腳,但完美不能用虛妄的神秘戒律來衡量,而你的道德水準則不能用你未經選擇的東西去衡量。人只有一種根本的選擇:思考還是不思考,這就是他的道德尺規。道德的完善是一種完整無損的理性——它並非指你的智力高低,而是看你是否完全充分地使用心智,並非指你懂得多少,而是看你是否將理性作為事實去接受。」
「只要你反對因果律,你的動機就是想要欺騙,這比對它的逃避更為惡劣:你是想顛倒它。你想平白得到愛,彷彿原本是結果的愛能夠帶給你本來是原因的個人價值——你想平白得到尊敬,彷彿原本是結果的尊敬能帶給你本來是品德的原因——你想平白得到財富,彷彿原本是結果的財富能帶給你本來是原因的能力——你乞求憐憫,是憐憫而非公正,彷彿平白得到的原諒可以消除作為起因的你的乞求。為了能縱容你那醜陋的欺騙,你就去支持你的老師們的教條,他們則像野豬一般地叫囂著本是結果的花費,創造了本是原因的富有,本是結果的儀器創造了本是原因的智慧,本是結果的性欲創造了本是原因的思想價值。」
「除了迷信和社會的道德,你們根本就不知道還有什麼才是道德。你們所受的教育是把道德當成了一種反覆無常的行為標準,在超越自然的力量和世俗的異想天開的念頭驅使下,去滿足上帝或是鄰居的需要,只會去討好墳墓裡的權威或者鄰人——卻無視你們自己的生活和快樂。你們的理論認為自己的快樂即是傷風敗俗,追求自己的利益必然是罪惡,任何高尚的行為都必然與你們自己對立,都不是為了滋潤你們的生命,而是要把它榨乾。」
「在生命裡,快樂是成功的狀態,痛苦則通向死亡。快樂是因一個人的價值得到了體現而產生的一種清醒的狀態。如果有哪一種道德膽敢勸你們從對快樂的放棄裡尋找快樂——把你們難以實現的種種價值的失敗當成寶物,那它就是一種對道德的無禮否定。把充當別人祭台上殉葬用的動物作為理想向你鼓吹的教條,是在讓你接受死亡的標準。現實的恩賜與生命的本質決定了每一個人都完全是自我的,是為了自己而存在,讓自己得到快樂便是他的最高道德目標。」
他皺起眉頭想了想,神情中更多的是厭煩,而非擔心,「好啦,行啊,就隨你吧。」他聳聳肩,不耐煩地嚷嚷道。
「在蠻荒時期,人們過了太久沒有客觀的現實概念,相信自然是操縱在不可知的魔鬼手中的生活——思想、科學、生產一概都不可能。只有在人們發現自然是一個堅實而可以被預料的絕對現實時,他們才能依靠他們的知識,選擇他們的道路,籌畫他們的未來,並且慢慢地走出了洞穴。現在,你已經把現代化的產業,連同它的龐大精確的科學體系,拱手交還給了不可知的魔鬼勢力——那個由躲在暗處、醜陋無比的官僚們形成的肆意妄為、難以估摸的勢力。農民如果對豐收無法做出判斷,不會投入整個夏天的精力。可你卻希望那些至少要做出十年的規畫、靠幾代人的投入、信守著百年合約的企業家蒙在鼓裡,繼續工作和生產,而他們的付出說不定隨時就會被隨便哪個官員的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給徹底粉碎。流浪漢和勞工過的是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人越有智力,計畫就越長遠。目光短淺之輩只會滿足於流沙危樓,賺一筆就跑走。志向遠大者則不會如此。同樣,只要他知道那些庸庸碌碌的蠢材在操縱法律,對他加以束縛和限制,阻礙他的成功,他一旦奮起反抗並取得成功,他們就會霸占他的所得和發明,那麼,他就不會嘔心瀝血地致力於發明創造。」
「你明白嗎?」她問。
「無論涉及什麼價值,總是缺乏價值的人對擁有價值的人提出要求,你的需要可以讓你去索取好處。如果你有能力滿足自己的需要,這種能力會剝奪你得到滿足的權利,但如果你沒有這種能力,那麼你的需要就會馬上帶給你掠奪人類的權利。」
「你是否認為他們把你帶回了黑暗時代?他們帶你退回的黑暗時代是歷史上前所未有的。他們不僅僅要退回到尚無科學的年代,還想倒退到沒有語言的時期。他們是要讓你失去人的思想、生活及文化賴以生存的概念:客觀現實的概念。一旦你能認識到人類意識的發展歷程——就會識破他們的用意。」
「你可以辦得到!」他叫道,「只有你才能辦到。他不是你的情人嗎?……行了,別擺出這副樣子來,現在沒功夫裝清高!要做的就是把他找回來!你肯定知道他在哪兒!你能找到他!你必須找到他,把他帶回來!」
「他們想要擺脫的是同一律的限制,他們想要的自由就是逃離現實,無論他們啼哭還是發怒,A依舊是A——即使他們再餓,河裡也流不出牛奶——即使他們覺得再舒服,水也不會自己在高處流,如果他們希望水能上到高高的樓頂,就必須付諸於想法和勞動,在這樣的過程中,起作用的是一寸寸的管子,他們的感覺則沒有用武之地——他們的感覺甚至無力改變空中一粒灰塵的軌跡,或者改變他們做出的任何一個動作的意義。」
「這樣的渴望——你們也有,卻把它當成邪惡一樣深埋起來——是你們內心裡僅有的一點善念,但一個人必須懂得要對它受之無愧,他自身的幸福是人的唯一道德目標,實現它,只有靠他自己的美德。只有美德是不夠的,美德本身並非一種獎賞,也不是為了得到來自邪惡的獎賞不得已的誘餌。生命才是對美德的獎賞——幸福則是生命的目標和獎賞。」
她繼續堅持著,用一直保存在口袋裡的那枚亮閃閃的五元金幣,作為她最後的一絲能量。她繼續堅持著,保護她不受周圍傷害的便是她最後的一件武器:漠視一切。
「這就是你的犧性道德,這就是它提出的孿生理想:重塑你的身體,讓它像野獸般地生活;重塑你的精神,讓它變得像垃圾場一樣。」
「你們這些感覺從深山叢林裡一步跳到了紐約的第五大道,宣佈要占有電燈,卻要將發電機毀掉的人,在毀滅我們的同時卻占有我們的財富,在詆毀我們的同時卻在享受著我們的價值,在否認思想的同時卻在說著我們的語言。」
「財產權源自於因果律。所有的財產和各種形式的財富都是人的心智與勞動的產物。凡事不會無緣無故,財富也不可能失去它的來源:人的智慧。你不能對心智用強制力:有思考能力的人不會接受強迫;接受強迫的人也只能在奴役的皮鞭下勉強度日。要想得到用心血創造出的產品,你只能是遵照它主人的要求,通過交換並得到允許。除此以外,任何針對人的財產做出的規定都是強盜邏輯,不管強盜是如何人多勢眾。強盜是只顧眼前、一旦獵物被吃光就只能挨餓的野蠻人——正如你相信只要政府規定搶劫合法,反抗搶劫非法,罪行就能『行得通』一樣,在獵物耗盡之後,就只能餓肚子了。」
「假如你從你的規範中尋求幫助,想弄清『什麼是善』——你就只能找到一個答案:『他人的利益就是善。』只要是其他人的願望,是你覺得他們會有的願望,或者是你認為他們應該有的願望,就是善。『他人的利益』是個點石成金的神奇秘方,被當成是道德勝利的保證而為人傳誦,有了它,一切行為,哪怕是滅絕性的屠殺,都能夠消散於無形。你的道德標準不是一個具體的東西,不是一種行動和原則,而是一種意圖。你不需要靠任何證明、理性和成功的實踐,不僅如此,你不需要為了他人的利益而去做什麼——只要你心裡明白你的目的不是為己,而是為了其他人的利益。你對善的唯一定義就是反過來說:善就是『對我不善的』。」
「可是國家的災難——」
「你想壓垮的是具有因果關係的聯繫,你想擊敗的對手是因果律:它不會給你帶來奇蹟。因果律將同一律落實到了行動之中。一切行動都源自存在的實體,行動的本質生成並取決於做出行動的實體;任何事物的行為都不會違背本性。行動如果不是來自一個實體,便是出自虛無,這就意味著虛無控制了一個具體的物體,無形的東西控制著有形,不存在的東西控制著存在——這就是你的老師們一心想要的世界,這就是他們盲目行動的學說的來源,他們反抗理智的原因,他們道德觀的目標,他們的政治哲學,經濟主張,這就是他們想達到的理想:虛無的統治。」
「七點三十分。」
「人的心智是生存的基本工具。人的生命是被賜予的,但能否生存下去則是另外一回事;身體是天生的,但糧食卻不是;心智是天生的,但裡面的思想卻不是。為了活著,人就要行動,但在行動之前,人必須要瞭解行動的意義和目的。不知道什麼是食物以及獲取食物的方法,人就無法得到食物。離開了目標和達到目標的方法,就挖不成溝——也造不出迴旋加速器。為了活著,人必須去思考。」
「這就是你那教義見不得人的本質,就是你那雙重標準裡的另一層涵義:自食其力不是道德,靠別人來養活卻是道德——自產自用不是道德,拿別人的卻是道德——自己去賺錢不是道德,乞討卻是道德——創造者的生存需要靠寄生蟲去做道德判斷,而寄生蟲自己卻不受別人的管轄——靠創造出的成果謀利是惡,靠別人的犧牲謀利卻是善——建立自己的幸福是惡,享受別人的血汗卻是善。」

「他們稱它是一種仁慈的道德和愛人的學說。」
「同一律也不允許你既想吃掉蛋糕,又想留著它。根據因果律,只有先有蛋糕才談得上去吃蛋糕。但如果你的心智將這兩種規律統統抹去,對己對人都裝出視而不見的樣子——你就會聲稱有權利今天吃你的蛋糕,明天再來吃我的,就會宣稱,在烤出蛋糕前就去吃掉它才會有蛋糕,生產的方式就是先消費,白日夢者有平等的權利去索取東西,因為一切的產生都是平白無故的。毫無緣由,在物質上造成的結果就等於精神上的不勞而獲。」
「一切適合理性生命存在的便是善;毀滅它的一切便是惡。」
「我即將完成的這件事正是由我們三人發起的。正是我們三個決定要報復這個世界,解放被它囚禁的靈魂。這個世界的偉大處是建立在我的道德之上——人的生存權利神聖而高於一切——但你卻害怕承認,不敢以它作為生活的依據。你在史無前例的成就面前目瞪口呆,然後掠奪它的成果,抹殺它的起因。在工廠、高速公路、大橋這些象徵著人類道德的紀念碑前,你不停地罵著說這個國家道德敗壞,把它的發展說成是『物欲』,看到這個國家取得了光輝的成就,你就一個勁兒地向著原始飢荒、向著發霉腐爛的歐洲瘋癲神秘的偶像們道歉。」
「你害怕那個比你少一塊錢的人,因為這一塊錢本來就是他的,他讓你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沒有道德的詐騙者。你恨那個比你多一塊錢的人,因為那一塊錢原本是你的,他讓你覺得自己上了道德騙子的當。錢少者使你愧疚不已,錢多者讓你感覺受挫。你不知道應該放棄什麼,要求什麼,何時放手,何時伸手,生活裡的什麼東西是你有權去享受的,什麼又是你還欠別人的債——你只能去做『理論』上的逃避,逃避去想,按照道德的標準衡量,你覺得自己時時刻刻都身負著罪孽,你吃的每一口飯,都是這世界上某個人的需要——於是你一氣之下,不願再費腦筋,你認為道德的完美絕非人能做到,甚至連想都不要想,還是能混就混,閃開那些稚氣未脫的眼睛,閃開那些覺得你還能保持自尊的人們的眼睛。你的心裡只有罪惡——其他人和你擦肩而過時也在逃避著你的眼睛,他們又何嘗不是如此。你是否奇怪你的道德為什麼沒能實現全人類和_圖_書的友愛或者人與人的和睦?」
她沒有注意他的離去。她低著頭,垂著肩膀站在客廳中央,臉上露出了痛心、溫柔以及面對里爾登時才會露出的笑容。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因為他的解脫而高興,會堅信他應該那樣去做,但她自己卻拒絕接受同樣的解脫。她的內心迴盪著兩句話——其中一句是在歡呼:他自由了,他擺脫了他們的控制!另一句則像是虔誠的祈禱:成功的一線希望還在,不過,還是讓我獨自去遭受苦難吧……
「神祕主義論者是一碰到他人的心智就繳械投降的人。當他自己對現實的理解與別人的斷言發生衝突,在別人的專制命令和自相矛盾的要求面前,他就像個小孩那樣怯懦地不敢堅持主見,從而放棄自己的理智。在面臨『我知道』和『他們說』這兩種選擇時,他就選擇別人的權威,寧願順從也不想弄懂,寧願相信也不想思考。相信超凡的力量漸漸演變為相信別人總高他一籌。他的認輸表現為總覺得必須要去掩飾他理解力的不足,覺得別人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覺得現實就是被他們用某些他永遠都得不到的手段隨意擺弄成的樣子。」
「你們是不是哭喊著說找不到答案?那麼你們又想怎麼去找呢?你們拒絕用你們的心智去感知,而後便埋怨說宇宙神秘莫測。你們丟掉了鑰匙,眼睜睜地看著所有的大門都對你們上了鎖。你們一開始追求的便是無理性,卻咒罵在現實中四處碰壁。」
「當你們承認自己沒有生存的權利,你們就走進了你們所犯下的叛逆之罪的死巷。一旦你們認為這『不過是忍讓而已』:你們就承認了為自己活著是罪惡,為自己的孩子活著才有道德。隨後你們便會又退一步,覺得為你們的孩子活著是自私的,為了你們周圍的鄰居活著才是道德的。接著你們又覺得為周圍的鄰居活著是自私的,為國家活著才是道德的。現在,從各角落裡湧出的人渣又吞沒了你們國家的偉大意義,你們退而相信為國家而活是自私,為全世界活著才是你們道德上的責任。一個沒有權利去生活的人,就無權利得到,也保持不住任何價值。」
「假如你自己治癒了傷痛,就得不到任何道德的名聲:你的準則將此蔑視成一種自利的行為。無論是財富、食物、愛情或權利,只要你用高尚的方法去得到價值,你的準則就不會認為這是一種道德的收穫:你沒有讓任何人遭受損失,這是一種交換,不是救濟;是支付,不是犧牲。在共同受益的利己、商業的範疇内,才有應得這樣一說;只有不應得的行為才會要求進行一方受益,另一方受難的道德交易。你因美德而求回報便是自私和墮落;缺乏美德反而將你的要求變成了道義上的權利。」
「為了防止有人追究小山村和紐約城形成巨大反差的原因,他們無恥地說人是具有『製造工具』的本能的動物,以此來解釋摩天大廈、懸索大橋、發動機,火車等人類工業的進步成果。」
「不錯,你們不用非得像人一樣地活著;這是一種道德的選擇。但它卻是你們生存的唯一選擇——除此以外,便是你們此時在自己身上和周圍所看到的行屍走肉,這種不適合生存的東西已不再屬於人類,連動物都不如,它的全部感受便是痛苦,茫然不覺地漸漸邁向自我的毀滅。」
「什麼?」湯普森先生叫了起來。
「塔格特小姐,你這是為什麼呀?」莫里森喊叫道。
「你們現在的老師們心裡想的和他不謀而合,他們要帶給你們的正是這種世界。」
「我精心計畫所做的一切,其實已經自然而不為人注意地在歷史上出現過了。有識之士在抗議和絕望中罷工自古就屢見不鮮,但他們並不知道他們行動的意義。有人隱出大眾的視線,獨自思索,卻從不將他的想法告知世人——有人在平凡卑微中默默終其一生,始終抑制著自己思想的烈火,絕不讓它顯現於這個為他所鄙視的世界——有的人不堪忍受,有的人一開始就放棄了,有的寧願放棄也不肯妥協,有的因壯志難酬而消極應付——他們是在罷工,是在罷工抗議理性的喪失,抗議你們的世界與價值。儘管他們並不清楚自身具有的價值,卻陷入絕望憤慨的黑暗之中,因而放棄了對它的追求,他們一身正氣卻尚未弄懂正義的真正内涵,滿腔激|情卻尚未理解欲望的概念,他們將現實的控制權拱手讓給你,喪失了自己心智的動機——他們如同從未搞清反抗目標的起義者,從未發覺心中摯愛的愛人,在苦澀中忍受著被廢黜的滋味,直到死去。」
「這絕對不可能!」從湯普森先生的背後發出了一聲叫喊,人們被這極其恐怖的聲音嚇了一跳,紛紛回頭尋聲望去;喊話的人是史塔德勒博士。「根本就沒有這種東西!世界上沒人能造出這樣的東西來!」總工程師無奈地兩手一攤,「沒錯,史塔德勒博士,」他已無心爭論,「這是不可能的,不應該是可能的,但是,這確實明擺在那裡。」
「是我們創造出了你所覬覦的價值,我們所做的思考是進行區分和發現聯繫的過程。我們讓你們學會去知道、去說話、去生產、去想像、去愛。你們捨棄了理智——如果不是我們將它保存起來的話,你們就無法實現你的願望,甚至連想都想不到。你們根本想不到要沒做出來的衣服,要沒發明出來的汽車,要用沒設計出來的錢去換回不存在的商品,要體會那些一事無成的人所體會不到的被尊敬的感受,要得到屬於那些保留了思考、選擇和評價能力的人的愛。」
他對著她劈頭講著這件事的經過,似乎是想把她始終在臉上帶著的挖苦和得意的笑容打散掉;但他沒有成功。「一場全國性的災難!你怎麼搞的?難道不明白這是致命的打擊嗎?它會把國家最後的一點信心和經濟都整垮!我們不能讓他消失!你必須要把他弄回來!」
「塔格特小姐,你能來真是太好了,」湯普森先生握著她的手,彷彿她是他家鄉的一位素昧平生的選民一樣;然後,他便快步走開了。
「我們罷工反抗的是自我犧牲。我們罷工反抗的是不勞而獲、盡職無功的宗旨。我們罷工反抗的是把追求個人的幸福視為罪惡的教條。我們罷工反抗的是人生而有罪的主張。」
「當神秘主義論者號稱自己感覺到有高於理性的力量存在時,他的確是有此感覺,但這並非宇宙萬能神靈的力量,而是任何一個他所碰到,並為之放棄他自己思想的路人的意識。神祕主義論者急於去對其他人無所不能的意識加以影響、欺騙、恭維、蒙蔽和壓迫。『他們』是他打開通向現實之門的唯一一把鑰匙,他覺得一旦離開他們神祕的力量,不把他們那不算數的認可索取到手的話,他就無法生存。『他們』是他唯一的感知手段,如同盲人依靠狗帶路一樣,他覺得為了活下去,他就必須拴住他們。控制別人的意識成了他唯一熱中去做的事情;對權力的欲望是一株野草,只會生長在貧瘠荒蕪的心智之中。」
「兩派人都認為道德需要你們放棄自己的利益和心智,道德領域與實踐領域相互對立,道德不在理性的範疇之内,它屬於信仰和暴力的範疇。兩派人都認為不可能存在理性的道德,都認為理性中不存在對錯——根據理性,沒有道理去成為有道德的人。」
「但就算你真的沒有一點激|情,像棵小草那樣地來者不拒、坐以待斃,也還是贏得不了犧牲的美名。放棄自己不感興趣的東西算不上是犧牲,如果你一心想死,那麼為了別人們不要自己的性命就算不上是犧牲。要想真正做到犧牲,你必須有對生命的渴望,必須去熱愛它,對於這個世界,以及它帶給你的種種神奇,你必須滿懷激|情——你必須能感受到你的心願和愛,是如何地被一刀一刀的利刃所剜去。犧牲的品德不僅僅要求你只是把死亡當做理想,還必須是受盡折磨下的慢慢死去。」
「你們的那些教師所說的原罪究竟是什麼?當人從他們認為的完美狀態中脫離出來時,究竟染上了些什麼樣的惡習?他們的神話宣稱說他吃了智慧樹上的果子——他有了心智,成為一個具有理性的生命。懂得了善惡——使他成為一個具有道德感的生命。註定要靠勞動謀生——使他成為一個會創造的生命。天生具有欲望——使他能感受到性的快樂。他們詛咒的罪惡便是他的生存所帶有的全部意義:理性、道德、創造力和歡樂。他們編出的人的墮落神話所要解釋和譴責的不是他的惡行,被他們認作罪過的不是他所犯的過失,而是他作為人的本質。那個在伊甸園裡沒有心智、沒有價值、不會勞動、不懂得愛的機器人,不論他是什麼,他都不是人類。」
「到那時,這個國家將再一次成為漸漸消滅的理性生命的避難所。我們將要建立的政治制度只有一個道德前提:任何人都不能用暴力從別人那裡獲得價值。每個人都要根據自己的理性做出生與死的選擇。如果他不這樣做而摔倒,那就是自作自受。如果他擔心自己的決定分量不夠的話,也沒有槍可以用來強迫人。如果他想及時地糾正錯誤,可以從現成的好榜樣身上學會如何思考;但是,要停止為了掩蓋錯誤而犧牲別人的做法。」
儘管傳言已經在充滿猜疑和恐懼的私下裡傳得沸沸揚揚,但人們讀報紙的時候,還是做出一副對報紙深信不疑的樣子,人人都在裝聾作啞,故意對知道的事情裝糊塗,寧願相信那些莫名的恐慌其實並不存在。這如同火山已經裂開了口子,而火山腳下的人們卻無視突然出現的裂口、冒出的黑煙和滾燙的細流,還在相信只有承認那些真實的警告才是唯一的危險。
「但是,對於你們當中還留有一點尊嚴和對人生的熱愛的人,我要給你們一個選擇的機會,你們是否想為一個你們從未相信和奉行過的道德而死?在自我毀滅的邊緣停步,審視你們的價值和生命——你們知道如何善用自己的財富,而現在,是要善用自己的心智。」
「你得到的灌輸是人不可能實現道德的完美——從這個標準來看,的確如此。只要你活著,不僅談不上做到這一點,而且衡量你生命和個人價值的尺度取決於你對零,也就是死亡的接近。」
「現在,我們在野蠻人的枷鎖下被奴役,無名無姓,甚至連罪人的身分都沒有——他們宣稱我們並不存在,並威脅說,如果不能給他們想要的那些子虛烏有的東西,我們僅有的這點可憐的生活權利也將被剝奪。他們現在要我們繼續去維持鐵路,保證火車準點行駛;要我們繼續維持鋼鐵廠,保證支撐你們橋樑的鋼筋和載你們上天的飛機機身裡的分子結構分毫不差——與此同時,你們這些小丑般的物質神祕主義論者,卻對我們這個殘存的世界你爭我奪,像野獸一樣號叫,不承認原則、絕對、知識、心智的存在。」
「你們將它抹去,因為你們的自尊被綁在了那個神秘的『無私』之上,你們從來不曾有過或那樣做過,但多少年來卻一直自欺欺人地認為摒棄它是個可怕的念頭。自尊的價值至高無上,你們卻用它換來了虛假的安全感——如今,你們掉進了你們的道德陷阱,逼著你們為保護自尊而去毀滅自我。這殘酷的玩笑發生在了你們身上:那個你們無法解釋或說明的對自尊的需求,是只屬於我而不屬於你們的道德;它是我的準則的客觀象徵,是我在你們自己靈魂內的證明。」
「至於從他那並不光彩的榮耀和扭曲的靈魂中撈到好處的,是神祕莫測的上帝還是向他身上莫名其妙大倒苦水的路人,則無關緊要了——反正這些所謂的善也不是他能明白的,他的責任就是趴在地上年復一年地悔過,滿足任何一個壞人的無理要求,以此去贖他在世間的罪,他對價值唯一的認識便是虛無:這樣的善是沒有人性的。」
我見到他了。我不怪你。
「將求生的本領視為邪惡的生命機體是無法生存的。拚命毀壞自己的根的植物和折斷自己翅膀的鳥,會因為它們對生存的踐踏而活不長久。而人類史上卻一直在極力地否定和毀壞他們自己的心智。」
「任何一種無緣無故的自我懷疑的表現,任何一種自慚形穢、暗暗認為毫無價值的感覺,實際上都是人唯恐自己無法面對存在的潛在恐懼。但他越覺得害怕,就會越加拚命地依附著那個令他窒息的吃人理論。人一旦認定自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惡魔,就再也無法從中解脫出來;他一旦這樣做了,緊接著就會發瘋或者自殺。假如他選擇了非理性的標準而又想逃脫出來,他就會進行偽造、逃避和抹殺;他會用虛假的現實、存在、快樂和心智來欺騙自己;最終,他寧願用刻意保持的假象來欺騙自己還有自尊,也不願知道它已經失去。害怕面對就等於是對最壞的结果已深信不疑。」
湯普森先生如同是在地鐵裡搶著占空座位,砰地一聲坐在了正中央的椅子裡。
「出去。」
「一旦你取得成功,任何一個失敗者都可以是你的主人,如果你失敗的話,任何一個成功者就都成了你的奴隸。不管你的失敗是否可信,願望是否合理,你的不幸是否不該發生,或者是咎由自取,總之是你的不幸讓你有了得到好處的權利。無論痛苦從何而來,原因何在,痛苦都是一種最主要的債權人資格,它可以讓你輕易占有所有的生命。」
「要把那些心懷仇恨,自稱人道,鼓吹毫無價值的生命才是人的最高境界的神祕主義者清除。他們是否告訴過你們道德就是要去壓抑人自我保存的本能呢?人之所以需要道德標準正是為了能夠自我保存。只有渴望生活的人才會去追求道德。」
「你們想知道這世界出了什麼問題嗎?所有這些摧毀了你們的世界的災難之所以發生,就是因為領導你們的人企圖去逃避A就是A這樣的事實。讓你們害怕去面對的一切心魔之所以出現,你們之所以要忍受種種的痛苦,都是因為你們自己企圖逃避A就是A的事實。有人教你們去逃避它,就是想讓你們忘記人就是人。」
「拒絕做出判斷,凡事模棱兩可,宣稱沒有絕對真理並相信可以推卸責任的人,要對目前這樣血肉横飛的世界負責。現實是絕對,存在是絕對,一粒灰塵是絕對,同樣,人的生命也是一種絕對。你們的生與死是一種絕對,麵包的有無是一種絕對,無論你們是把麵包吃掉還是眼看著它進了掠奪者的肚子,那都是一種絕對。」
「無論是愚昧荒唐地歪曲現實,將受害者的心智幾百年來一直抑制在對超自然的恐懼中的山野巫師——或是中世紀時期的崇拜超自然學說,讓人們擠住在泥濘不堪的牲口棚内,唯恐魔鬼會偷走他們辛苦了十八個鐘頭才弄到嘴邊的一碗湯——還是那個一臉奸笑的教授,信誓旦旦地說你的心智不能思考,你無法感知,唯有盲目遵從社會這個超乎自然的萬能意志——他們的行為都是一樣的,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把你變成放棄意識的一團爛泥。」
「這就是你們時刻所面臨的最根本的道德選擇:思考,還是不思考,存在,還是不存在,A還是非A,實體還是虛無。」
「你們總是聽人說這是一個道德危機的年代,你們自己也在恐懼中說過這樣的話,同時還指望這句話不會有任何意義。你們叫喊著說人的罪惡正將世界摧毀,並且因為人的天性不願實踐你們所謂的美德而詛咒他們。因為你們眼中的美德就意味著犧牲,你們就在一次接一次出現的災難當中,變本加厲地去要求更大的犧牲。藉著恢復道德的名義,你們已經把自以為導致了你們的困境的邪惡都犧牲掉了。你們已經為了仁慈犧牲了正義,為了整體犧牲了個人,為了信仰犧牲了理智,為了索取犧牲了財富。為了自我否定犧性了自尊,為了責任犧牲了幸福。」
「但是,沒有你的同意,這些就不可能得逞。如果你同意了這樣的做法,那就是自作自受。」
她心想,對事件一味採取否認的辦法,彷彿一切都不再存在,也不再有事實,只是通過官員和專欄作者們瘋狂的否認來認清已被背棄的現實,這太奇怪了。「新澤西州米勒鋼鐵鑄造廠已經倒閉的說法不實。」「密西根州的簡森發動機廠停業的消息不實。」「宣稱鋼鐵製品的生產商由於鋼鐵短缺而紛紛垮台的消息是一個對抗社會的惡毒謊言,沒有理由表明鋼鐵會出現短缺。」「有關鋼鐵聯合計畫正在醞釀中,伯伊勒支持該計畫的謠言是毫無根據的惡意中傷。伯伊勒先生的律師已經起草了一份堅決否認的聲明,並且向媒體表示,伯伊勒先生現在完全反對這樣的計畫。目前,伯伊勒先生正處於緊張的崩潰之中。」
「權利是一個道德的概念——而道德就是選擇。人們可以不以生存為他們的道德和法律準繩,卻逃脫不了只有吃人的社會可以選擇的事實,那種社會可以憑藉對優秀者的吞噬而存活一時,然而當健全被疾病吃光,理性被非理性消耗殆盡時,滿是癌症的身體便會垮掉。這是你們的社會歷來的命運,但你們卻逃避認清原因。我在這裡把它講出來:懲罰的使者就是你們逃脫不了的同一律。正如一個人不能靠非理性的方式存活一樣,兩個人,兩千人,哪怕是兩百萬人,也同樣不能。正如人不顧現實就無法取得成功一樣,一個國家或地區,甚至全世界也同樣不能。A就是A。除此以外滅亡只是時間問題,決定它的就是受害者。」
「去華盛頓?」她瞧了一眼手錶,簡直無法相信。
「誠實就是認知假的就是假的,不會有任何價值,通過欺騙得來的愛、名譽和金錢一文不值——用蒙蔽別人的心智來獲取價值的企圖就是將你的受害者們抬到一個高於現實的位置,你成了讓他們盲目時的抵押品,成了供他們停止思考和逃避責任時的奴隸,而他們的智慧、理性以及覺察力,就成了讓你害怕得想要逃離的敵人——你願意獨立地生活,最難以接受的就是要去依賴別人的愚蠢,或者像個傻瓜一樣,靠愚弄別人得到自己的價值——誠實不是一種社會的責任,不是為了他人而付出的犧牲,而是人能做到的最為自私的美德:是拒絕為了他人虛幻的意識而去犧牲自己真實的存在。」
「你們從來沒有認清邪惡的本來面目,還把他們說成是『誤入歧途的理想主義者』——但願被你們發明的那個上帝能饒恕你們!——他們才是邪惡之本,正是他們了些反對生命的東西企圖將世界鯨吞,以填補他們靈魂的失去自我的空白。他們眼裡盯著的不是你們的財富,他們進行的是一場針對思想而設下的陰謀,說穿了就是:與生命和人類作對。」
「這就是你的目標——你已經達到了。你現在為何還要呻|吟地抱怨人的無能,抱怨人徒有夢想呢?是不是你用毀滅實現不了繁榮?是不是你在對痛苦的崇拜裡找不到快樂?是不是信奉死亡是價值標準的你已經活不下去了?」
「唯心論者說,善即是上帝,關於上帝存在的唯一解釋便是他是人所無法感知的——這樣的解釋便是廢除了人的意識,抹殺了人對於存在的概念。唯物論者說,善是社會——他們將它定義為一個沒有具體形式的組織,一個不依附於任何人,又存在於除你以外的所有人之中的超然大物。唯心論者說,人的思想必須服從上帝的意志。唯物論者說,人的思想必服從社會的意志。唯心論者說,人的價值標準是上帝的安排,他的標準絕非人可理解,只能去信服。唯物論者說,人的價值標準是社會的安排,社會的標準絕非人可評判,只能絕對地服從。兩者都說人生命的目的是成為一具無足輕重的行屍走肉,其中的意義他自然不懂,原因也是他不該質疑的。唯心論者說,他進了墳墓之後會得到回報。唯物論者說,他的回報將會在世——留給他的後代子孫。」
「動物天生就有維持牠生命的技能;牠的感官自動地引導著牠的行為,使牠自然就知道趨利避害。牠沒有擴展或迴避的能力。一旦牠的知識出現缺陷,牠就會死亡。但只要牠活著,就會靠牠的知識去行動,這既安穩又無法選擇,牠不可能對好處視而不見,不可能選擇對自己有害的一面,去毀掉自己。」
「正如那些精神神秘主義論者漠視著我們的存在,同時依靠我們的世界去幻想他們的天堂,並且承諾你會得到奇蹟,從空空無物中創造出的獎賞——你那些物質神祕主義論者也無視我們的存在,向你承諾有一個天堂,在那裡,在你那個沒有思想的心智的願望下,事物會聽從它自己的隨意驅使,變成你想要的各種好東西。」
「他們說,不不,他們並沒有宣稱人是邪惡的,邪惡的只是與人無關的東西:那就是他的身體。他們說,不不,他們並不想殺他,他們只是希望讓他和身體分開。他們指著已將他綑綁好的受刑架,說他們是想幫他消除痛苦,刑架上的兩個輪子將他朝相反方向撕扯,刑架上的教義將他的靈魂和肉體撕裂。」
「死亡是你們的價值標準,是你們選擇的目標,你們只能不停地逃,因為你們無法擺脫毀滅者的追趕,或者說你們擺脫不了追逐者就是你們自己的念頭。還是停一停吧——已經無路可逃——儘管你們害怕停住,但在我看來,你們已徹底赤|裸,還是好好看一看連你們都不敢稱為道德準則的那些東西吧。」
「不要說什麼你所知太少,因而不敢相信你的心智,難道你把自己的那一點點知識扔掉,向神祕主義論者臣服就更安全嗎?要在你的知識範圍內去生活和行動,然後用你的一生不斷去擴大這個範圍。從權威的當鋪裡贖回你的心智,要承認你不是無所不知,但去做行屍走肉並不能讓你通曉一切——要承認你的大腦會犯錯,但沒有心智不會令你成為完人——要承認你自己犯的一個錯誤也比你單憑信念就接受的十個真理更可靠,因為前者會留給你改正的方法,而後者則毀掉了你辨別是非的能力。與其去夢想一個無所不知的機器人,不如接受現實,承認人對知識的獲取都是憑著他自己的願望和努力,這才是他的與眾不同,才是他的天性、道德和榮耀。」
史塔德勒博士聽話地過去入座了。她原地不動。
「這就是你能夠去贏得的將來。為此,一場苦鬥不可避免,這是追求人的一切價值的必經之路。一切生命都是一番目標明確的奮鬥,你唯一能選擇的就是目標。你是打算繼續做眼前的掙扎,還是為我的這個世界而奮鬥?你是打算繼續苦苦地抓住滑向深淵的峭壁不放,忍受難以改變的痛苦,每勝利一次就離毀滅更近一步,還是希望沿著峭壁爬上山頂,投入艱辛,從而收穫未來,讓每一次勝利都使你更接近你的道德理想,即便你還未徹底進入它的光明便可能死去,但會長眠在被它照耀著的山坡之上?這就是你面臨的抉擇,用你的心智和你對生命的熱愛來做出這個決定吧。」
不過,在他消失一周後,那層光幕還是開了個小口,讓她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沒有回信地址,只蓋著位於科羅拉多州的一個小地方的郵戳。信中寫了兩句話:
「幾百年來,精神神祕主義論者是靠收取保護費而得以存在的——他們讓人世間苦難重重,然後向你收取安撫慰問的費用,他們嚴禁一切支持生命的美德存在,然後便騎上你負罪的肩頭。他們將生產和享受宣佈為罪惡,然後從罪者那裡收取贖金。我們這些有心智的人便是他們教義裡不言而喻的受害者,我們情願違反他們的道德規範而擔負起視理性為罪惡的非難——他們空想和祈禱的時候,我們在思考和行動——我們成為道德的流放者,當生命被認為有罪時成為生命的走私犯——而他們可以身披道德的榮耀,因為他們不必再去貪圖,可以無私慷慨地奉獻,而這些財富的創造者是已被抹殺乾淨的人們。」
湯普森先生在人群中走來走去,不時和身旁的人談笑風生,舉手投足間完全是一副對肩負著演講的使命感到欣然自得、躊躇滿志的神情。他手裡捏著一疊打好的稿紙,看起來像是馬上要丟掉的一綑舊衣服。詹姆斯從一旁閃過來迎住他,忐忑不安地高聲說道:「湯普森先生,請容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妹妹,達格妮.塔格特小姐。」
艾迪儘量耐住性子,吃驚地看了看她,同時緊緊地靠在了她的身旁。
「你們不知道這個世界問題何在嗎?現在你們所看到的就是提倡平白無故、不勞而獲的教義所達到的頂峰。所有你們這些精神或物質的神秘主義論者,正在為能夠取得統治你們的權力而互相爭鬥,對你們這些願意不要心智的人吼叫說,愛能解決你們精神方面的所有問題,而癡心妄想能解決你們的一切現實問題,人的尊嚴在他們眼裡還不如一頭牛,在對待人時,甚至對連馴獸師都能告訴他們的道理置之不理——對動物不能用恐懼去馴服,受苦的大象會踐踏令牠受苦的人,不會為他工作和馱東西——他們指望人在得到限量的一點點糧食後,在皮鞭的驅趕之下,還能繼續去生產燈管、超音速飛機、強勁的發動機和太空望遠鏡。」
「宇宙裡最基本的選擇只有這兩個:生存還是毀滅——而且只有一類實體才有:那就是生物。沒有生命的物質的存在是毫無條件的,但生命的存在則不然;它靠的是一種具體行動的過程。物質無法被消滅,它的形態可以改變,但它的存在不會停止。只有有生命的有機體才會始終面臨生與死的選擇。生命是一系列自我維持和靠自身產生的行動。如果一個有機體無法進行這樣的行動,它就會死亡;它的化學成分還在,但它的生命已經消滅。正是『生命』這個概念才使得『價值』的概念得以存在,好與壞只有對活著的物體才有意義。」
「從來沒有自尊標準的你於是自認有愧,不敢多嘴,但對於不能承認的答案.你心裡卻是清楚的,你拒絕接受所看到的一切,拒絕承認你的世界被暗藏的機關所推動,你不僅知道這誠實的答案,也感覺得到内心裡陰暗的不安,你在愧疚地欺騙和怨恨地奉行難以啟齒的原則之間左右為難。」
「他們宣稱說,他們感覺到了一種比你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更為高等的生存方式,精神神秘論者們稱它為『另一維度』,意在否定時空。物質神秘論者們稱之為『未來』,意在否定現在。生存就是具有同一性,他們又能夠怎樣去描述他們的那個高等範疇呢?他們總是對你說它不是這樣的,卻從來沒告訴過你它應該是什麼樣子。他們的所有描述特徵都是否定的:他們說,上帝就是不可能為人所知的,接著就要求你把這認作知識——上帝不是人,天堂不在地球,靈魂不在身體上,美德不是利益。A是非A,感知是非感官的,知識是非理性。他們的定義不是定義,而是在消滅。」
「用槍口代替道理,恐嚇代替證明,最後以死要脅,從而迫使別人放棄自己的想法,並接受你的意志——這麼做就是企圖生存在對現實的否定之中。現實要求人的行為要符合他自身合理的利益;你的槍口卻要他去違背。當人不按理性的判斷行事時,現實會對他發出死亡的威脅;你之所以威脅他卻是因為他有理性。你將他置於一種為了活命而必須放棄生命所需的一切品德的地步——當死亡占據著統治的地位,成為人類社會最具說服力的東西時,你和你的這套體系就只能一點一點地土崩瓦解,走向死亡。」
「湯普森先生要坐在科技和工業界的代表中間!」莫里森宣佈道,「史塔德勒博士,請在湯普森先生左邊的座位就坐。請塔格特小姐到這裡,坐在湯普森先生的右邊。」
「就如同你的身體有愉悅與痛苦這兩樣最基本的感受來表明它的舒適與受傷,來顯示生與死這兩種根本的不同。你的意識也用快樂和忍受這兩種情感去面對同樣的區別。你的情感對生命的延續或者受到的威脅進行估算,同時把計算的盈虧結果顯示出來。你改變不了自己身體的感覺,但你所認為的善與惡,高興與痛苦,愛與恨,以及願望與恐懼,則統統取決於你的價值標準。情感是與生俱來的,但情感的內容則為大腦所控制。你的情感能力是一台沒有動力的發動機,需要用你的價值觀作為燃油,靠你的心智將它注入。如果你的選擇摻雜了矛盾,它就會阻塞你的發動機,損壞你的變速器,一旦你發動這台壞掉的機器,便會機毀人亡。」
「那個兇殘理論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將品德從生命中剝離。你們從小到大,一直認為道德法規只會阻礙和危及生命,人的存在與道德無關,一切都可能發生和起作用。在頭腦僵硬、觀念混淆的迷霧之中,你們忘記了那個被你們的理論所詛咒的邪惡正是生命不可缺少的品德,反而認為維持生命的有效方式才真的是邪惡。你們忘記了違背現實的『長處』正是自我犧牲,反而認為自尊才是違背了現實;你們忘記了那個有用的『惡魔』正是創造,反而相信掠奪才會有用。」
「你們有些人推說自己無知,認識有限,但你們當中罪大惡極的就是那些心裡明白,卻故意混淆事實,情願出賣自己的心智為強權效力的人:他們是科學界裡故作神秘、自稱是為『純粹的知識』獻身的無恥之徒——純粹就是他們所謂的某些在地球上沒有實用意義的知識——他們對於無生命的物體有一套理論,卻認為和人打交道既用不著,也不值得去用理性,他們蔑視金錢,卻為了弄到靠掠奪得來的實驗室而出賣自己的靈魂。因為並不存在什麼『沒有實用意義的知識』或者『脫離了私欲』的行為,因為他們不屑於用科學為生命服務,他們就把科學獻給了死神,用在了掠奪者唯一會用到的目的:發明施行高壓和毀滅的武器。他們這些和_圖_書企圖逃離道德價值的知識分子不得好死,他們的罪惡實在是難以饒恕。史塔德勒博士,你是否在聽我說話?」
打開門,發現面對著她的是一臉驚慌的詹姆斯。
「即使創造發明者賺錢無數,他得到的物質回饋與他付出的心血相比都太少了。然而,對於一個生產這些發明的工廠的看門人來說,他幾乎不用動這個頭腦,就可以得到豐厚的報酬。這一點對所有志向和能力不同的人來說也是如此。位於智慧的金字塔尖上的人對所有在他下面的人貢獻最大,但除了物質上的回報以外,他從其他人身上得不到能為他的時間增值的知識方面的額外獎勵。位於底層的人則故步自封,在愚昧之中苦挨,對他上面的人們沒有絲毫貢獻,卻獲得那些人帶來的好處。這就是知識的強者與弱者之間的『競爭』,你們就是為了這樣一種『剝削』的模式而去詆毀強者。」
「無論你們要考慮的是一樣物體、一個屬性還是一個行動,同一性法則不會改變。樹葉不能同時是石頭,不能在全身紅色的同時又是遍體綠色,不能同時結冰和燃燒。A就是A。換句淺顯的話來講:你不能既想吃掉蛋糕,又想留著它。」
「一個還不會說話的野蠻人宣佈一定要證明存在時,他是在要你用不存在的方法去求證——當他宣佈一定要證明你的意識時,就是在要你用無意識的方法去證明——他是要你進入一個沒有存在和意識的地方向他證明這兩者的存在——他是要你變成一個虛無,去知道什麼是虛無。」
「你們想知道我對我的同胞是否負有道德上的責任嗎?一點都沒有——我只對我自己、對客觀存在的一切——也就是理性,負有責任。在和人們的交往中,我所依從的是自己和他們的本性:那就是依照理性。我絕不強求不是出自他們自願的選擇。只有當他們有心智,認證到我和他們的利益相吻合的時候,我才會去和他們交往,否則就不會發生任何關係;我允許反對的人堅持他們的看法,但我不會背離自己的初衷。我只以理服人,也只在道理面前低頭。我不放棄自己的理性,也不與放棄理性的人打交道。愚蠢和懦弱者的身上沒有我想要的東西;愚蠢、欺騙以及畏懼,這些人的種種惡習不可能讓我受益。只有人們智慧的結晶才是我唯一認可的價值。一旦和理性的人出現分歧,我就讓事實來做最後的裁決;如果我是對的,那麼他會接受教訓,否則就是我去接受;我們之中有一個是對的,但我們兩個人都會受益。」
「你們竟然認為我們在道德方面不如那些自稱具有超級幻想能力的神秘主義論者——你們像禿鷲一般爭搶掠奪來的銅板,卻推崇算命師,而不是命運的創造者們——你們將商人貶得一文不值,卻讚揚裝模作樣的藝術家——你們的標準的根源就是從遠古的沼澤地裡散發出的秘不可宣的毒氣,就是因為商人養活了你們而說他邪惡的那群死亡道德的信徒們。你們說要超脫下賤的肉體,從體力的苦行中超脫出來——那麼,究竟是為一口糧食而從早到晚荷鋤耕作的印度人,還是開拖拉機的美國人在做勞動?是睡木板床的人還是睡彈簧墊的人在支配著現實?象徵著人類精神戰勝物質的究竟是恆河岸邊細菌滋生的小棚子,還是大西洋岸邊紐約城的天際線?」
「即使再有其他的爭論,你們的這些道學家們在反對人類應該有心智這一點上是團結一致的。他們這一套體系的目的就是要剝奪人的心智,並將其毀滅。現在不是選擇滅亡,就是去面對反對心智就是反對生命的事實。」
「我們這些曾經擋在你們和你們的理論之間的活生生的緩衝,再也不會從你們的選擇帶來的後果中挽救你們了。我們再也不願意用我們的生命去抵償你們一生的欠債,或者償還你們身後多少代人積累出的道德赤字。你們一直在借債度日——而我就是來討債的。」
「你們是非不分,口口聲聲說恐懼和快樂有著同樣的刺|激——並且又偷偷摸摸地補充說恐懼其實更『實用』——你們不想活,只是被你們對死亡的恐懼拖在了這個遭到你們詛咒的現實裡。你們在自己設下的陷阱之間倉皇逃竄,企圖找到已被你們封死的出路,身後是你們不敢明說的追逐者,而前面則是你們不敢承認的恐懼,你們越是恐懼,就越害怕唯一能挽救你們的行動:思考。你們的掙扎不是因為想知道,不是因為想要去領悟、弄懂或者聽見我下面要對你們說的這句話:你們的道德是死神的道德。」
「無論你們在這種行不通的理論面前做出了如何不恥的退讓,無論你們目前如何能在懷疑與迷信之間竭力尋求一種平衡,你們仍然是在維護最為根本和致命的理論:那就是相信道德與現實的水火不容。你們從小就在逃避著那個令你們不敢面對的恐怖選擇:如果你們為了生存所做的一切,那些能讓你們如願以償、讓你們的身體和精神得到滿足、讓你們受益的一切都是罪惡——如果美好和道德是虛幻、失敗、破壞和挫折,是對你們的傷害,是給你們帶來損失和痛苦——那麼你們面臨的選擇就是道德或者生命。」
「他不幹了!不見了!和其他人一樣不見了!把他的工廠、銀行帳戶、財產和一切都扔下不管,就這麼消失了!帶走的只有幾件衣服和他公寓保險櫃裡的東西——他們在他的臥室裡發現了櫃門大開、空空如也的保險櫃——僅此而已!連一句話,一張紙條,一點解釋都沒有留下!他們從華盛頓打電話給我,可這件新聞,我是指這件事情,已經滿城風雨了!他們沒辦法把它壓住!他們是想把它壓下來,可是……誰都不知道他走人的消息是怎麼洩露出去的,簡直就像爐子出事一樣傳遍了工廠,接著……還沒來得及採取任何措施,就又走掉了一大幫人!這裡面有主管、總冶煉師、總工程師,里爾登的秘書、甚至還包括了醫院的醫生!上帝才知道是不是還有其他更多的人也跑了!這群混蛋就這麼逃跑了!他們這一跑,我們苦心設計好的懲罰措施就白費了!他一走,其他的人也在走,那些工廠就全都停了!你明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如果你們不知道他們怎樣才能達到這種目的,就到任何一間學校的教室裡看看,你們會聽到教授們正在教育孩子說人什麼都確定不了,人的意識完全靠不住,他掌握不了任何事實和生命存在的規律,無法瞭解現實中的物體。那麼,他的知識和真理的標準又是什麼呢?他們會回答說,只要是別人相信的。他們教導說,世上根本沒有什麼知識,有的只是信仰:你相信自己的生命是一種信仰,這和別人相信他有權殺死你毫無差別;科學的公理是一種信仰,與神祕主義論者相信上天的啟示毫無差別;相信發電機可以點亮電燈是一種信仰,與相信月初第一天在梯子下親兔子腳也能點亮電燈毫無差別——真理可以任人們隨心所欲,這裡的人們可不包括你自己;現實是人想怎麼說就怎麼說的,不存在什麼客觀事實,只有人們的隨意想像——在實驗室裡靠試管和分析尋求知識的人是落伍和迷信的傻瓜;真正的科學家應該到處去蒐集公眾的看法——如果不是因為那些製造鋼鐵的自私貪婪的生產者,為了獲取他們的既得利益而阻礙科學的進步,你們就會知道紐約市並不存在,因為如果對全世界的所有人做一項調查的話,壓倒多數的人都會說他們的信仰無法允許它的存在。」
「當你們的武器、自信和榮譽都被剝奪,一步步走到背叛之路的盡頭時,你們便做出最終的叛逆,宣布你們理智上的徹底破產:當那些國家的物質神秘主義論者宣稱他們是理智和科學的擁有者時,你們不僅同意,而且急忙宣佈說信任才是你們的基本原則,理性是與你們的毀滅者為伍,而你們則支持信任。使你們那些理智和誠實尚存、心靈遭到扭曲的孩子們疑惑不解的是,對於創造出世界的智慧,你們自稱提不出任何支持它的理性依據,說什麼對於自由、財產、公平和權利,根本就沒有合理的解釋,它們的存在是靠一種神秘的見識,認可它們只能依靠信仰,理智和邏輯的敵人就是正確,而信仰則是高於理性的。你們對你們的孩子說,搶掠、折磨、奴役、剝奪和害人都是合理的,但他們必須抗拒理性的誘惑,堅持無理性——高樓、工廠,收音機和飛機都出自信仰和神秘的直覺,而飢荒、集中營、行刑隊則是合理的生存狀態的產物——工業革命是懷著信仰的人們對中世紀那個理性邏輯時代的反抗。與此同時,你們還在一口氣地對那孩子說,統治那些國家的掠奪者會為這個國家創造出更多的物質財富,因為他們是科學的代表,但關心物質財富就是邪惡,人一定要拋開物質繁榮——你們宣稱掠奪者的理想很崇高,但他們是無心插柳,而你們對此卻是認真的;你們和掠奪者進行抗爭,只是因為你們能夠實現他們實現不了的目標;要和他們抗爭,就要搶先一步,將個人的財富散盡。後來,你們奇怪自己的孩子們怎麼會變成了暴徒和近乎瘋狂的罪犯,奇怪掠奪者們為什麼會一步步逼近到你們的家門口來——於是你們把這歸罪於人類的愚蠢,說是大眾聽不進任何道理。」
「只要有能力並且願意,人人都可以發跡,但到什麼程度,就要看他動腦筋的程度了。賣體力只能引到一時的效果,純粹賣力氣的人享受到的僅相當於他當時所出的力,卻不能為他自己和別人留下更多的價值。但在任何一個理性領域內努力獲得創新的想法或發現新知識的人,則對人類做出了永久的貢獻。物質產品屬於它最終的消費者,無法分享;只有思想的價值可以被無數的人分享,所有的分享者會更加富有,而不必有人犧牲或受損失,無論他們怎樣將其付諸實施,都會提高他們的生產力。智慧上的強者是把他自己時間的價值轉給了弱者,從而讓他們從事生所發現的工作,自己則把時間用於進一步的發現。這是使雙方受益的雙向交換;在那些希望工作,不想不勞而獲的人們之中,無論他們智力高低,内心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當你不認可人的思想,並企圖用暴力統治人類時——屈服者已無思想可遞交,有思想的人則不會屈服。因此,富有創造天賦的人在你的世界裡扮成了花|花|公|子,變成了財富的毀滅者,寧可廢了他的心血也不把它在槍口下交出去。因此,理性的思考者在你的世界裡扮成了海盜,為了捍衛他的價值,寧可以牙還牙抗拒你的暴力,也不會把它交給殘暴的統治。法蘭西斯可.德安孔尼亞、拉格納.丹尼斯約德,我最早的朋友們,我的戰友們,我流浪的夥伴們,你們聽到我是在以誰的名義和榮譽講話嗎?」
「對野蠻人來說,世界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奇蹟,各種可能都會在沒有生命的物體上發生,而他則全無機會。他的世界並非未知,而是那種無理性的恐怖:不可知。他相信有形的物體被賦予了一種神祕的意志,是被沒有道理、不可預知的奇怪力量所推動,而他則只能像個小卒子那樣,聽憑一股超人力量的擺佈。他相信自然被無所不能的魔鬼們所統治,現實是他們任意耍弄的玩具,他們隨時可以將他碗裡的飯變成蛇,將他的妻子變成甲蟲,把他從來沒發現過的A變成任何一種不是A的東西,他心裡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要試圖去瞭解任何東西。他什麼都不能指望,只能幻想,他一生都在幻想,在乞求魔鬼手下開恩,讓他能實現幾個幻想。一旦他們開了恩,自然會歸功於他們,一旦他們沒答應,便自艾自怨,用他的感激和内疚作為向他們獻身的籌碼,在恐懼之下向著日月風雨和任何一個將他宣佈為代言人的歹徒頂禮膜拜。當然,歹徒的話莫名其妙,面具是要足夠嚇人才可以——他的幻想、乞求、五體投地和死亡為你留下的是一個他所崇拜的人、獸、蜘蛛混合成一體的畸形怪物,這便是他對生命的看法,一個失去本來面目的世界的化身。」
「然而,得到生命和快樂不能指望毫無道理的幻想。這就如同人固然可以隨意地選擇他的生存方式,但只要違背了自然的本性就會滅亡一樣,他同樣可以拋開心智,用欺騙的方式謀取快樂,但除非他尋求的是符合人的本性的快樂,否則便只會受盡折磨。道德的目的是教你們學會享受自己的生活,並生存下去,而不是去忍受痛苦和死亡。」
總工程師是唯一手腳還聽使喚的人;他跑到一台電視機旁,拚命地扭動著上面的旋鈕。但銀幕上依舊是一片空白;演講者有意隱藏自己的本來面目,只有他的聲音通過電波傳遍了全國——乃至世界,總工程師心中想道——聽起來,他如同就在這間房間裡演講一樣,不是講給人群,而只是面對著一個聽眾;他的語氣不是在做大眾演說,倒彷彿是在和一個心靈娓娓交談。
「這樣一種對虛無的頂禮膜拜,無能的象徵——先天的難以自立——就是你們用來重塑自己靈魂的人的形象和你們的價值標準。『畢竟只是個人啊。』你們就是如此低三下四地為所有墮落的行徑開脫,企圖讓『人』這個概念等同於怯懦者、傻瓜、撒謊者、騙子、失敗者、膽小鬼,從而逃離人類對英雄、思考者、創造者、發明者、強者、堅定以及純潔的追求——彷彿人類就是『去感覺』,而不是去思考;是失敗,而不是成功;是腐敗,而不是高尚——彷彿人註定無法生存,就應該滅亡。」
「理智未泯而又怯懦的你們一直在和現實玩著欺騙的遊戲,然而受騙上當的卻正是你們自己。人們一旦讓自己的美德變得模糊不清,邪惡便擁有了絕對的力量,品德高尚之人一旦丟棄了他們不屈的信念,就會被卑鄙之徒所利用——這時,出現在你們眼前的就是一幅諂媚、無賴、叛變的景象和一個自認為有權利、不肯退縮的邪惡。你們既然已經屈服於物質的神秘主義論者提出的尋求知識是一種無知行為的說法,此刻當他們叫囂說做出道德的判斷是不道德的行為時,你們便同樣會屈服。他們一喊相信自己的正確是自私的,你們就慌忙向他們保證說你們什麼都不能確信。他們一喊堅持自己的信念是不道德的,你們就向他們保證說你們從無任何信念。當歐洲國家的那些劊子手向你們狂吼,說你們不能把你們生存的意志和他們加害你們的願望區別開來,就是心胸狹隘的表現——你們就嚇得連忙保證說自己並不是不寬容的可怕之人。當某些生活在亞洲骯髒地區的赤腳乞丐朝你們大叫:你們竟敢有錢——你們就立刻道歉,求他再等等,向他保證說你們馬上就把錢全交出去。」
「你不願意用智慧去競爭——此時,你們是在比誰更殘暴。你不允許創造者得到獎勵——此時,你所進行的是一場獎勵掠奪者的比賽。你稱人們之間的公平交換為自私和冷酷——此時,在你建立的這個無私的社會裡,人們正在爾虞我詐。你們是在讓内戰合法化,使人們為了控制法律、打擊異己而結幫派,直到他們自己被另一夥人扳倒,所有人都在叫囂著,說他們是在保護說不清、道不明的人民利益。你們說經濟和政治的力量之間、金錢和槍砲的力量之間沒有區別——獎勵與懲罰、購買與掠奪、快樂與恐懼、生命與死亡,這些在你們看來並無不同。而現在,你們知道它們不一樣了。」
「如果你把非理性作為價值標準,把虛妄想成是善,如果你希望獲得並非憑自己的努力爭取到的獎賞、財富或者是你不配得到的愛,去鑽因果律的漏洞,希望把A變成非A,如果你希望得到存在的對立面——你能夠如願以償。在得到它的時候,你不要抱怨生活的艱辛和幸福的遙不可及;檢查一下你的燃油:是它把你帶到了你想去的地方。」
「會議是在什麼地方?」
「毀滅是神祕主義論者的理論能達到的唯一目的,這正是你們如今所看到的,假如他們造成的破壞還沒有讓他們反思自己的理論,假如他們口口聲聲說被愛感動,卻對成堆的死人屍骨無動於衷,那正是因為相比於你們能聽到他們的那些無恥藉口——只要目的正常,可以不擇手段,他們採取恐怖的手段是為了達到高尚的目的——他們的靈魂更加卑鄙。事實是,那些恐怖就是他們的目的。」
「幸福不會在反覆無常的情感的驅使下實現。使你在無理的幻覺中盲目沉溺的並不是幸福。幸福是一種處在全然沒有矛盾的快樂之中的狀態——這樣的快樂不帶有責罰或罪惡,不與你的價值發生任何衝突,它的目的不是要毀掉你自己,不是想要掙脫出你的心智,而是要對它充分地利用,不是在偽造事實,而是要獲得真實的價值。它不是酒鬼的高興,而是創造者的喜悅,只有理性的人才可能得到幸福,他的心中只有理性的目標,只追求理性的價值,只有在理性的行動中才會感到歡樂。」
「你到底是在說什麼?出什麼事了?」
「『犧牲』並不意味著拒絕毫無價值的東西,而是指對於珍貴的捨棄。『犧牲』並不意味為了善而回絕罪惡,而是因為罪惡而拒絕善。『犧牲』就是為了你並不在乎的東西而放棄你所看重的。」
「不要說你無法堅持我這種苛刻的道德,並且覺得它像未知的東西一樣可怕。一切充滿活力的時刻都是依靠我這個價值規範的支撐,但你卻窒息、否定,背叛了它。你總是為了你的惡習而犧牲你的優點,為了最壞的而犧牲掉最好的。好好看一看:你在社會上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已經先在心裡完成了一遍;它們像鏡子一般反映著彼此。此刻你這個廢墟一般淒涼的世界,所反映的正是你對自己的價值、朋友、捍衛者、未來、國家以及你本身的背叛。」
「現在,我以所有養活著你們,卻收到了你們死亡通牒的創造者的名義,還你們一個來自我們的最後通牒:究竟是要我們的勞動果實,還是要你們的槍砲。你們可以任選其一,但不能兩樣都要。我們不會對別人先動用暴力,也不會屈服於別人的暴力。如果你們還想在一個現代化的社會中生活,就要聽從我們的道德條件。我們的條件和目的與你們的截然相反。你們以恐懼為武器,用死亡去懲罰拒絕了你們的道德標準的人們。我們用生命作為他接受我們觀念的獎勵。」
「你們想的是擺脫痛苦,我們卻是在追求幸福。你們的存在只是想要免受懲罰,我們則是為了求得回報。威脅對我們不起任何作用,激勵我們的絕非恐懼。我們並不逃避死亡,而是享受我們的生命。」
「他們宣稱只要人一出生,無須勞作就有權活下去,縱然是違背自然的法則,也有權獲得『最低限度的生計』——食物、衣服、房子——這些東西是他不用努力,天生就該得到的。是從誰那裡得到的?空白。他們宣稱,每個人都平等擁有科技在這個世界上創造出來的好處——那是誰創造的?空白。以企業家的捍衛者自居的抓狂的膽小鬼們,現在將經濟定義為『在人們無限的欲望和限量供應的物資之間的一種調節』。由誰來供應?空白。以教授自居的知識強盜們對前輩思想家不屑一顧,說他們的社會理論建立在人是理性動物的不切實際的假設基礎上——他們宣稱,既然人並無理性,就應該建立起一種制度,使人們能夠在沒有理性的情況下生存,也就是說:藐視現實。由誰去建立這樣的制度?空白。只要有任何一個流落街頭的平庸之才,迫不及待地把他抑制人類創造的計畫印刷出版——不論人們是否同意他的論據,都不會質疑他有靠槍彈強制施行計畫的權利。強制誰?空白。隨便幾個靠著來歷不明的收入在全世界閒逛一周的女人,回來後便散佈說,落後地區的人民要求有一種更高水準的生活,向誰要求?空白。」
「你們心裡都很清楚,」她朝身旁的眾人說道,「你們應該知道再勸也是白費功夫。」
「憑著一種他尚且不會辨認,但從他初次體驗到生命,發現必須要做出選擇時就產生的感覺,人便知道自尊的有無事關他的生死。作為一個具有意志感知的生命,他知道只有瞭解他的自身價值,才能保持自己的生命。他知道他必須做出正確的選擇;行動上出錯就會危及他的生命;身為人而出錯,一旦成為邪惡,就意味著難以生存。」
「如果說罪惡的程度有著深淺的不同,那麼自認為有權強迫他人屈服的施暴者,和聽任別人強|暴自己心智的道德淪喪者,便是一丘之貉,這就是不容辯駁的道德鐵律。我不承認企圖剝奪我的理性的人能夠稱得上理性,不會理睬那些自以為能禁止我思考的鄰居,我不會從道德上默認一個兇手置我於死地的念頭。對於企圖用暴力來對付我的人,我就以牙還牙。」
「如果要我說你們的那種話,我就會說人唯一的道德戒律就是:汝等應思。但一個『道德戒律』從概念上講是一個矛盾。道德是一種自我選擇,不是強迫;是領會,不是服從。道德是理性的,而理性從不接受戒律。」
「在犧牲的道德觀念之下,你首先犧牲的是道德,其次便是自尊。當需要就是標準的時候,人人都既是被害者,又是寄生蟲。作為被害者,他不得不辛辛苦苦地滿足其他人的需要,而自己也墮落成一條靠別人去滿足他的需要的寄生蟲。在和別人的交往中,他只能同時扮演乞丐和吸血鬼這兩種噁心的角色。」
「不錯,你們不是非要做人不可;但如今,真正的人已經再也找不到了。我已經帶走了讓你們賴以活下去的受害者。」
「一切思考都是認知和綜合的過程。人感受得到一團顏色;在綜合了視覺和觸摸帶來的憑據後,他就可以認識到那是一個物體,認識到那個物體是一張桌子,認識到那張桌子是由木頭製成,認識到木頭由細胞組成,細胞由分子組成,分子又是由原子構成。在這整個過程當中,他腦子裡面包含的答案都是為了解答一個問題:那是什麼東西?他找出問題的真相時所採取的方法是有邏輯的,而邏輯的基礎便是存在是存在著的公理。邏輯是確認沒有矛盾的藝術。矛盾是無法存在的,原子即原子本身,宇宙也是如此。這兩者卻不能與其本體相矛盾,也不會出現局部與整體的矛盾。人只有在運用他全部的知識做出絕無矛盾的歸納後形成的概念才是有效的。一旦發現矛盾,就等於承認了人在思考中出現了差錯;堅持這種矛盾便是捨棄人的理性,是從現實當中逃避。」
「我號召那些從沒有抛棄過你們的受難者加入罷工,我把他們缺少的武器給了他們:這就是對他們自身道德價值的認識。我讓他們懂得,我們的道德是生命之道,只要我們用這個無庸置疑的事實去要求,世界隨時都會回到我們手中。這些深受迫害、為人類帶來短暫春天的受害者,這些駕馭萬物的企業家,並不瞭解他們的權利的本質。他們知道自己擁有的是一種力量,我讓他們懂得,那更是一種榮耀。」
「幾百年來,精神神祕主義論者一直宣稱信仰高於理性,卻從不敢否認理性的存在。與他們一脈相承的物質神祕主義論者則已經完成了他們的使命,達到了他們的夢想:他們宣稱一切皆是信仰,並稱之為對信仰的叛逆。為了反對那些未經證明的斷言,他們宣稱一切都無法被證明;為了反對超自然的知識,他們宣稱沒有知識;為了反抗科學這個對手,他們宣稱科學是迷信;為了反抗對心智的禁錮,他們宣稱心智本就不存在。」
「只有禽獸、傻瓜或逃犯才願意用這種方式生存,才會願意開出一張空頭支票,買下其他人的生命和心智,才會相信別人有權利隨時遺棄他,相信多數人的意願不可抗拒,勢力和人數可以取代公平、現實和真理。我們這些具有思想的人是公平交換的商人,不是奴隸主,我們既不接受,也從不開空頭支票。我們從不與任何一種違背客觀的形式為伍。」
「你所逃避的無理回答就是:對,索取者並無罪惡,只要他們不該得到你所給予的價值。他們接受它並非不道德,只要他們創造不出,也不配得到這樣的價值,同時對你也無以回報。他們享受它並非不道德,只要他們是理所應當得到的。」
「他們企圖騙過存在與意識的公理,企圖不再用他們的意識去感知,而是把它作為製造存在的工具,也不認為存在是客觀,而是把它當成他們意識中的主觀因素——他們企圖成為他們想像中的上帝之類的東西,可以在憑空臆想間便造出宇宙。但現實是難以被欺騙的,他們得到的與他們的願望正相反。他們想擁有統治現實的威力,反而卻失去了他們意識的力量。他們拒絕去認清一切,從而使自己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未知恐懼之中。」
攝影師們朝著一臉不耐煩的湯普森先生按了相機,而鐘錶的指標則繼續向前移動了幾分鐘。
他困惑地瞪著她,「你這是怎麼了?」他吃驚地喊道,「你難道不明白?」
「你們說想根據下面這些宗旨建立起一種社會秩序:你們對自己的生命無力把握,卻能夠控制其他人的生命——你們不適合生活在自由之中,卻適合去做一個萬能的統治者——你們的智慧養不活自己,卻可以對政客進行評定和挑選,讓他們去全權操控你們從未見識過的藝術,從未研究過的科學,全然不懂的成果,以及管理你們都認為自己難以勝任的龐大企業。」
「使你的靈魂永遠沾染上罪惡的並非你曾經犯下的罪行,也不是你的失敗、錯誤或缺陷,而是你企圖逃避它們所採取的抹殺——這並非什麼原罪或未被瞭解的先天缺損,而是你無視根本、廢棄心智,拒絕思考的事實。恐懼與邪惡是久久地纏繞著你的情緒,它們的確存在,你也是罪有應得,但它們並非出自被你編造、用以掩蓋它們來源的理由,不是出自你的『無私』、軟弱或無知,而是來自於一個對你的生存構成的真切和根本的威脅:恐懼,因為你已經放棄了罪惡這個生存的武器,因為你明白你是有意那樣做的。」
「自尊就是認知你是自己的最高價值,這和一個人所有的價值一樣,需要去贏得——在任你選擇的所有成就中,能夠令其他得以實現的那一項才是你個性的創造——你的品格、行動、欲望和情感產生於你心智所堅持的前提條件之下——正如人必須創造出維持生命所需的物質價值一樣,他也必須獲得使其生命的延續有意義的個性價值——正如人是一個自造財富的生命一樣,他也同樣是一個自造靈魂的生命——活著需要達到一種自我的價值,但人沒有先天就有的價值,沒有先天就具備的自尊感,要想去贏得這些,他必須憑藉著他心目中的道德理想,憑藉著心目中對那個他能夠自覺成為的理性的人的認識,去塑造他的靈魂——自尊的首要條件是靈魂中耀眼奪目的利己之心,它渴望得到物質和精神之中最高的價值,超越其他所有東西,把自身的價值看得高於一切,去實現自我的道德完美——獲得自尊的證明便是你的靈魂發出的滿足的顫抖和它發起的反抗,它不甘做一頭獻祭的牲畜,反抗任何一種要將你寶貴的意識、你無比輝煌的存在,在一片盲目逃避和陳腐朽爛的眾人之中犧牲掉的無恥主張。」
「不要不敢承認人天性自由的事實,反而說什麼人有『邪惡』的傾向。自由意志如果帶有傾向,就如同是在玩一場做了手腳的骰子遊戲,迫使人在遊戲中掙扎,乖乖地付錢,卻難以逃脫設計好的騙局。如果這傾向是他的選擇,那麼他不可能天生就有;假如那不是他的選擇,就說明他的意願並不自由。」
「人要生存,除了去獲取知識外,別無他法,而理性就是獲取知識的唯一途徑。理性能夠認知、辨別和綜合人的感官感受一切。感官的任務是讓人得到存在的證據,但辨別它就要靠理性來完成;人的感官只是告訴了他存在著某種東西,但那究竟是什麼,則必須靠他用理性去獲知。」
「只要被你們迫害的人們說個『不』字,就足以使你們的體系土崩瓦解,是什麼讓你們對此視而不見,還認為這樣一堆矛盾百出的垃圾能夠行得通,並且妄想把它描繪成理想社會的藍圖?是什麼使得粗俗野蠻的乞丐在面對比他強得多的人時都能把疼痛拋在腦後,用威脅的口吻要求幫助?你們和他一樣哭叫著讓我們可憐你們,但隱藏在內心的則是你們的那套道德原則在教你們要利用我們的內疚,你們指望我們在你們的醜惡、創傷和失敗面前對我們具有的美德感到內疚——為成功的生命而內疚,為享受著你們所譴責的生活而内疚,但你們同時卻還在求我們幫你們活下去。」
「外表冷酷,但凝聚著生命智慧的機器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它提高了你的生產效率,因此擴展了你的生命。假如你是一位神秘主義論者吹捧的中世紀鐵匠,你只能日復一日地靠手工鑄造鐵棒來維持生計。但如果你在漢克.里爾登的手下,每天生產的鐵軌又何止幾噸?你敢說你的薪水純粹是靠你自己的體力掙得,那些鐵軌完全是你一手造出來的嗎?那位鐵匠的生活水準是靠他的力氣決定的,其他的就要靠漢克.里爾登了。」
門鈴在一個人瘋狂的猛按下,像警報似的拖長了尖厲的聲音,催促一般地叫了起來。
「你們之中有些人永遠不會知道約翰.高爾特是誰。但你們當中要是有誰曾經對生命有過片刻的熱愛,並且以能愛它為驕傲,曾經看過這個世界,並且把你的目光當做對它的肯定,曾經有過片刻作為人的感受——那麼只有我才知道那一刻是不能被背叛的。我懂得如何去實現它,始終做到並得到了你在那一刻曾經做過和得到過的一切。」
總工程師望著他,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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