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最後那一夜竟然如此平靜,實在很奇怪。好像我早已經離開了,我們只是兩條鬼魂在說話一樣。我們安排好隔天早上要做的事情。我要在維多利亞站搭火車,她不要來送行。我們會跟平常一樣一起吃早餐,然後她就出門。這樣子最簡單、最乾淨俐落。我們也為未來做了安排,只要她可以,她會盡早到雅典來。如果不行的話,我會在聖誕節飛回英國。或者我們可以另外約個中間點碰面,例如羅馬或瑞士。
請你相信我,如果我心裡在意誰的話,那個人一定就是妳。如果我們沒有都失去理智的話,我是比外表所見要傷心許多。請戴上這副耳環。收下這筆錢,也許買一輛速克達,到我們常去的那些地方。或者妳想怎麼處理它都可以。請照顧妳自己。唉,老天,但願我真的值得等……
「我不介意啊。」
「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像是種考驗,真的,看看我們彼此思念到什麼程度。」
不過我知道她想要一輛速克達摩托車。我可以留張支票,附個紙條:「去買一輛速克達吧!」既然我都已經離開了,我想她應該會接受吧。
「我什麼都不要。」
「這是我的薪水啊?」

「我知道離別是怎麼回事。第一個星期椎心刺骨,下一個星期有點痛苦,再來就開始遺忘,然後就好像沒這回事。以後就算看到別人發生這種事,你也會聳聳肩,根本不當一回事。你會的,懦夫!這就是生活啊,事情就是這樣嘛!好像你從來不曾永遠地失去某些東西一樣。」
到了夜裡,我們躺著卻都沒入睡。我們也都知道對方醒著,卻又不敢開口。我感覺到她伸出手來想找我的手。我們又躺了一會,還是沒說話。然後m•hetubook.com•com她才開口。
「別說傻話!」
「我們看狀況吧。」

「你會的,而且我也會。」
過了好久她才說:「我想你根本不曉得什麼叫做悲傷。」
「別生氣,請你不要生氣。」
「我才不要想你呢,而且我也不能忍受別人坐在你的位子。」
「如果我說我會等你呢?」我沒吭聲,「我想我可以等你。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嘛。」她捏了我的手,「如果我說,好!那妳就等吧,給我一年的時間我就明白了。然後這一年裡頭,妳就得等呀等的。」
轉過第一個街角時,我最清楚的一件事,是我已經逃出來了。而幾乎同樣清楚、但感覺卻非常討厭的是,我了解到她愛我更甚於我愛她。因此,就某種難以說明的角度來說,我贏了。所以,在航向未知國度、再次和-圖-書飛走的興奮激動之外,我還有著情感勝利的歡愉快|感。一種乾乾的感覺,但我就喜歡乾乾的東西。我像個餓漢喝了幾杯瑪納吉拉(Manazilla)酒,然後趕著去吃一頓豐盛的晚餐一般地趕往維多利亞站。我開始哼起歌來。這不是強顏歡笑來隱藏內心的悲傷,是無恥而公開地慶祝我的解脫。
「我知道。」
我開車去接艾莉森,然後前往那家要幫我賣車的車行。之前我曾提議把車送給她,可是她不要。
「我們都要繼續活下去,不管有多麼悲傷。」
「愛麗絲噴泉。」她說。
字條看起來像是即興之作,事實上我斷斷續續想了好幾天。我把支票和字條放進信封裡,連同裝在盒裡的一對黑玉耳環,一起放在壁爐架上。那對耳環是有一回我們在已經休息關店的古董店看到的。我刮好鬍子之後,就出門搭計程車了。
「可是這簡直是瘋了嘛。好比是把個和-圖-書女孩子關在修道院裡頭,要等到你準備娶她才放她出來。然後你又決定不娶她。我們應該是自由的嘛,沒得選擇呀。」
「如果我接受這輛車子,那我會一直想起你的。」
「我會寫信給妳的。每天寫。」
心愛的艾莉森:
「你老是說『我知道』,可是這根本不是回答。」
「我不會忘記的,我一點也不會忘記的。」
隔天早上我們都睡過頭了。我故意把鬧鐘調得晚一點,把時間逼緊,就沒空傷心流淚了。艾莉森站著吃完早餐,我們淨談些可笑的事情,不再訂牛奶啦、我的圖書館借書證可能掉在哪兒啦。然後她放下咖啡杯,我們一起站在門口。我看著她的臉,彷彿這一切還不算太遲,先前所發生的只是一場噩夢罷了。她的灰眼睛探索著我的眼睛,小小的臉頰看來有點腫。她眼眶裡淚珠正在打轉,開口似乎想說什麼,卻只是https://m•hetubook.com.com傾身向我,絕望而笨拙地吻我一下。這個吻太快了,快到我幾乎沒感覺到她的嘴唇。然後她就走了。她穿著駝毛大衣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並沒再回頭。我到窗戶邊看她快步過街,大衣毛色不深,她淡黃色的頭髮跟大衣毛色差不多。她伸手探入手提包,然後擤擤鼻子。一次也不曾再回頭張望。她突然跑了起來。我打開窗戶探出頭去看,直瞧她轉入馬利勒邦路消失在街角。即使到了街角,已經走到盡頭了,她還是不曾回頭。我回到房裡,洗了早餐的餐具,又鋪好床。然後坐在桌邊,開了張五十英鎊的支票,又寫了一張小紙條。
「那好,這車子就送妳吧。」
「那麼,我賣車子的錢給妳好不好?不過也沒有很多啦。」
「我剛剛在想,明天晚上還要回到這裡呢。就是這樣。」
一陣靜默。
「嗯。」
尼古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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