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選在這個時候!」
「你認識她?」
「這都是我的錯。我知道他不喜歡我。」
「就再也沒消息了。」
查爾斯淡淡一笑。「我們很快就把事情——辦完了。」
「然後呢?」
崔蘭德阿姨重重坐到椅子上,再次輪流望著那兩張年輕的面孔,希望能在眼前這樣的困境中,找到一絲希望的曙光。
「只是暫時擱在那兒,等著搭馬車離開。」從多塞特郡前往埃塞特的公共馬車,途中並未駛下陡峭的斜坡彎進來木鎮,因此村民必須先往內陸走上四哩左右,到一條通往西方大道的十字路口去搭車。「不過韓妮卡太太跟那個男人談了幾句。他確定伍若夫小姐不在旅館。女僕說她天一亮就離開了,只交代要把行李擱在哪裡,其他什麼也沒說。」
「恐怕是大有關係哩。老年人的心最容易動情了。」
「我是在替你生氣欸。」
我聽說維多利亞時代有句最具代表性的俗諺:「你可別忘了他是你的伯父啊……」
查爾斯對蒂娜露出苦笑,她會說出這句酸溜溜的話,是因為過去那個可怕的伯父,把她不愛狩獵的事視為一大缺點。「沒錯。但那也不算是罪過吧。」
「我親愛的蒂娜,愛神就是這麼愛惡作劇,總是挑最不恰當的時機來訪。」
幾分鐘之後,他大步走下山丘,返回白獅旅館。天氣相當暖和,但天空卻是陰沉沉的潮濕的空氣輕撫他的面頰。遠方的海面上爆出一聲驚雷,而他心裡同樣也是雷聲隆隆。
「很好——那妳就別氣了,讓www.hetubook.com.com我自己處理吧。」
這句話似乎提醒了蒂娜,她轉頭望著阿姨。「妳有打聽到她的消息嗎?」她的阿姨還來不及回答,她就抬頭望著查爾斯說:「這兒的確是發生了一件大事。伍若夫小姐被包特尼太太解雇了。」
接下來兩人安靜了一會兒,而我正好可以乘機解釋,上面這段對話是發生在崔蘭德阿姨家的小客廳。查爾斯背對著蒂娜站在窗前,而蒂娜顯然才剛哭過,此刻正忿忿地絞著一條蕾絲手帕。
「妳說過,她以前是在某戶人家工作……」
「她叫湯金夫人,崔蘭德太太,她是個寡婦。」
「事情沒蒂娜說得那麼嚴重。只是我伯父決定結婚,要是他有幸生下能夠繼承家業的子嗣……」
她抬起頭來,看出他心裡有多麼緊張,多麼在意,也看出自己該扮演的是另一種角色。她奔到他身邊,執起他的手湊到唇邊。他將她擁入懷中,在她頭頂上吻了一下,但他並沒有那麼容易被蒙蔽。悍婦和小可愛外表看來或許沒什麼差別,但本質上卻完全不同;他雖然找不到一個貼切的字眼,來形容蒂娜聽到這個可怕壞消息時的反應,但大致說來,跟「有失大家閨秀風範」相去不遠。
她在剛開始幾分鐘的反應,似乎讓他清楚意識到,她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布商女兒;她就像是做了筆賠錢的生意,卻缺乏世家子弟泰然自若的沉著風範,而她完全無法理解,一名真正的貴族,是絕不允許人生的挫折來破壞自身的格調的。
查爾斯微微一笑。和圖書「沒那麼誇張。但的確是年輕得可以生兒子。」
「來木鎮有發生什麼大新聞嗎?」
「沒有,但崔寶太太告訴我,說他今天中午前去過馬伯若莊。但僕人告訴他,包特尼太太身體不舒服,所以他跟費利太太談了一會兒。她只知道,包特尼太太發現了一件駭人的醜事,令她感到既震驚又沮喪……」好心的崔蘭德太太再也說不下去了,看來她除了替莎拉擔心之外,也為自己的無知而感到萬分懊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那他們有沒有……?」
「她年輕得可以做他的孫女。」
查爾斯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頭望著崔蘭德阿姨。「據我所知,她的家世相當良好。她的丈夫是第四十輕騎兵團的上校,留給她一筆可觀的遺產。所以不用懷疑她是貪圖財產。」蒂娜抬起頭來,怒火中燒地瞪了他一眼,她才不相信那個女人不是貪圖財產呢。「我聽說她長得非常迷人。」
「傻孩子,別再說了。」
「被剝奪繼承權!」
「我親愛的蒂娜!」
「該不會出事吧……」
她的天真讓查爾斯不禁啞然失笑。「他現在是六十七歲,崔蘭德太太。也不算太老。」
查爾斯感到他的心跳停止了一下。但就算他臉上露出震驚的神情,也不會被兩位女士發現,因為崔蘭德阿姨正在急切地宣佈她的新聞:剛才查爾斯到的時候,她就是為了去探聽消息才會不在家。這件事是發生在昨天傍晚,包特尼太太只肯讓那個罪人在馬伯若莊住最後一晚。今天一大早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有個挑夫去搬她的行李——說他奉命把行李運到白獅旅館。聽到這裡,查爾斯的臉色唰地變成慘白,但崔蘭德阿姨的下一句話,讓他立刻放下心來。
「而且她還會打獵哩。」
「已經派人去問過了。他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蒂娜搶在查爾斯之前回答。「這就是最丟臉的地方。在兩個月前,他伯父還在寫給查爾斯的信裡嘲笑過那個女人呢。現在卻這樣低三下四地拜倒在她的裙下。」
「葛羅根——他們沒請他去馬伯若莊看診嗎?」他很有技巧地把話題轉到醫生身上,並回頭望著蒂娜說,「那天晚上,在我跟他一起喝甜酒的時候——他提起過她。我知道他相當關心她。」
看來目前當務之急,就是去探聽大家對她被解雇的原因究竟了解多少。他突然感到小客廳裡的氣氛沉重得令人窒息。他必須一個人靜一靜。他必須好好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要是莎拉還活著的話——誰知道當他在埃塞特旅館沉睡時,她在那個絕望難熬的漫漫長夜,腦中會出現什麼樣的傻念頭?——只要她一息尚存,他就可以猜到她現在是在什麼地方;他是來木鎮唯一知道她下落的人,這個念頭有如一張巨網,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但就算他知道她人在何方,他也不敢對任何人透露消息。
「而且還年輕得可以生下一打兒子哩。」
「什麼也沒找到。」
「我們怕的就是這個。牧師已經派人到前往夏茅斯的路上去找了。她常到那兒的懸崖上去散步。」
我們無法猜測查爾斯會怎麼回和*圖*書答,因為房門就在這一刻敞開,而崔蘭德阿姨帶著滿臉歡迎的笑容出現在門前。
「我才沒有胡說呢。我心裡很清楚,在他眼裡,我只是一個布商的女兒。」
查爾斯低頭望著兩位女士。「也許我該到葛羅根那兒去看看。」
「他只是有些感情用事,不能算是完全昏了頭。」
「但他不是已經老得生不出孩子了嗎?」
「這實在太荒唐,太荒唐了。我看他根本就是完全昏了頭。」
「崔寶太太說她在七點的時候,看到他在跟牧師說話。她說他看起來非常激動。不,該說是非常生氣。她是這麼說的。」崔寶太太在布洛德街尾開了一家女士飾品店——這是個絕佳的地點,讓此處成為鎮上最重要的情報中心。崔蘭德阿姨那張慈祥的臉上,硬生生擠出一個嚴厲殘酷的神情。「就算包特尼太太病得再厲害,我也絕對不會去探望她。」
——G.M.楊格,《維多利亞時代隨筆》
「發生了一件大事,真是太恐怖、太丟臉了。」崔蘭德阿姨滿臉驚訝地望著外甥女悲憤的面龐,而蒂娜繼續說下去,「查爾斯被剝奪了繼承權。」
蒂娜用手摀住面孔。「這真是個殘忍的日子。」
「你明明知道,這跟愛神完全沒有關係。」
他扶著蒂娜回到她原先坐的沙發。他這麼急匆匆地趕到這裡,其實是有件重要事要跟她們商量。他在漫長的回程中做出了一個決定,但他現在感到,這件事最好還是等到明天再說。他想要找個方法,讓蒂娜了解世家子弟https://m•hetubook•com.com應有的正確態度,但想了許久,最後他還是決定故作輕鬆地換個話題。
他從埃塞特乘馬車回來,一下車就直接奔向崔蘭德阿姨家,他希望能在這裡獲得溫柔的憐憫,而不是沸騰的怒火,就算這股怒火是完全站在他的立場著想,也難免讓他感到心裡不是滋味。也許這就是問題的癥結——她完全不曾料到,一名紳士是絕對不容自己流露出她視為理所當然的憤怒。
「我親愛的蒂娜,遇到這樣的處境,最重要的就是維持個人的尊嚴。我必須請妳替我著想,別再這麼尖酸刻薄。我們必須以最優雅的風度,來接受這個事實。」
查爾斯心裡想的,自然不是要去搜索。他懷疑莎拉之所以會被解雇,跟她常去下崖閒晃多少有些關連——而他害怕的是,說不定有人在那兒看到他跟她待在一塊兒。他苦苦思索,卻還是無法做出決定。
「有幸個頭!……」蒂娜淚汪汪地瞪了查爾斯一眼。崔蘭德阿姨驚惶地輪流望著兩個年輕人的面龐。
「喔,查爾斯——你能做什麼呢?搜索的人已經夠多了。」
「夠了,別胡說。」
「妳去見過牧師了嗎?」
「她根本就不該去馬伯若莊工作,那簡直就是羊入虎口嘛。」蒂娜望著查爾斯,想要獲得他的贊同。查爾斯外表力持鎮定,心裡卻急得要命,他轉頭望著崔蘭德阿姨。
「這麼快就回來啦!」現在是晚上九點半,查爾斯當天早上才駕車返回溫思雅莊。
「我知道你有多愛溫思雅莊。」
「但……這位女士是什麼人?」
「我偏要說!這實在太過分了。他單身了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