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一碗牛奶裡的一滴血
靜物

「我想有吧。我是說,以他最近經常時空旅行的次數來看,他已經算是盡可能地按時服藥了。」肯德瑞克用手指敲打桌子。「經常是多常?」
「但或許我們可以發展出她個人的基因療法,」
「當然可以啊。」
我點點頭。外面開始下雪了。
克萊兒:今天是聖誕夜的前夕。亨利在水塔大廈,他帶阿爾芭去馬歇爾費爾德百貨公司看聖誕老公公了。我採購完畢後,現正坐在博德斯書店的咖啡廳裡,靠著前面窗子的位置,喝著卡布奇諾,讓我的雙腳歇一歇。一堆裝得鼓鼓的購物袋,就靠在我的椅子旁。窗外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每棵樹上的小白燈繪出了樹的形狀,密西根大道上來來往往的都是匆忙的購物人潮,我可以聽見下面傳來救世軍扮演的聖誕老公公搖鈴的叮噹聲。我轉過頭,在書店裡搜尋亨利和阿爾芭和圖書的蹤影,這時有人喊我的名字,肯德瑞克和他的妻子南西,以及科林和娜迪亞,一起朝我這邊走過來。
克萊兒:亨利在廚房的地板上睡覺,鼻青臉腫、身上的血都凝結成塊了。我並不想搬動他或是叫醒他,只是和他一起坐在冰涼的亞麻油氈上。後來我站起來煮咖啡,當咖啡流到咖啡壺裡時,亨利發出抽噎聲,然後把他的手放在眼睛上。他一定是挨揍了,其中一隻眼睛腫得睜不開,血似乎是從他的鼻子流出來的。我沒有看到任何外傷,他全身到處佈滿了拳頭大小的瘀青。他瘦骨嶙峋的,我可以看到他全部的脊椎和肋骨。他的骨盤突出、臉頰凹陷,頭髮已經快長到肩膀了,中間還摻雜了些許白髮。他的手腳都有割傷,全身滿是被蟲子咬過的傷痕。他曬得黑黝黝的,全身污穢,指甲裡都是污垢和-圖-書,塵土都滲進皮膚的皺摺裡了。他聞起來有青草、血和鹽的味道。望著他、陪他坐了一會兒之後,我決定叫醒他。「亨利,」我非常溫柔,「醒醒,你現在人在家裡……」我小心地撫摸他的臉龐,他睜開眼睛。我可以看得出來他不是十分清醒。「克萊兒,」他咕噥道:「克萊兒。」眼淚從他安好無恙的那隻眼睛流出來,他一邊啜泣一邊發抖。我把他拉到我的膝蓋上,忍不住哭泣。亨利蜷縮在我的膝蓋上,就在地板上,我們緊緊地抱在一起發抖、一起晃動、一起釋放我們的痛苦、一起哭出來。
他坐下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痛恨聖誕節。」
「我正在做研究,如果有些東西起不了作用的話,他得告訴我,不然我們就只是在浪費時間罷了。」
「你和亨利一樣。」
「他也是嗎?這我倒不知道。hetubook.com.com」肯德瑞克靠著窗戶,閉上雙眼,就在我覺得他真的睡著了時,他睜開眼睛說:「亨利有按時服藥嗎?」
我大笑。「歡迎你加入我的行列。」
肯德瑞克看起來很生氣。「他為什麼沒有告訴我這些事?」
「我的答案是『不行』。等阿爾芭十八歲時,她就可以自己作主了。但截至目前為止,你給亨利的東西都是一場惡夢。」我沒辦法看著肯德瑞克,只能盯著我放在桌上,十指緊握的雙手。
「克萊兒?」
二〇〇四年六月十一日星期日(克萊兒三十三歲,亨利四十一歲)
我已經和亨利就這個問題談過幾百次了。「因為第一,你會想要找出她基因裡所有的標誌物,這也還好。但接著你和亨利就會開始煩我,要我同意讓你在她的身上試一些藥物,這就不妥hetubook•com•com了。這就是理由。」
「嗯?」
「每隔幾天吧。」

二〇〇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星期四(克萊兒三十三歲,亨利四十一歲)
「他是唯一可以跟我交談的實驗對象,但他從來都不告訴我任何事情!」
「我想他是怕你煩惱,然後就放棄了。」
肯德瑞克不出聲了。書店裡吵得要命,接著我在這片喧囂中聽見阿爾芭在叫我:「媽媽!」我抬起頭,看見她騎在亨利的肩膀上,雙手緊抓著亨利的頭。他們倆都戴著皮帽。亨利看到肯德瑞克,有那麼一下子,他看起來很憂慮,我不禁懷疑這兩個人是不是有什麼祕密瞞著我。接著亨利微笑著大步朝我們走過來,阿爾芭很高興地在人群上方上下移動。肯德瑞克起身迎向他,而我把這個念頭拋到腦後。
「但她還很小,比較有m•hetubook.com•com機會對治療產生積極反應。」
我可以想見他們剛從玩具店裡出來,他們有那種剛從玩具店地獄倖存、父母臉上特有的震嚇痴呆表情。娜迪亞跑過來,用長而尖的聲音叫道:「克萊兒嬸嬸,克萊兒嬸嬸!阿爾芭呢?」科林害羞地微笑,伸出手讓我看看他的黃色小拖車。我向他祝賀,然後告訴娜迪亞,阿爾芭去拜訪聖誕老公公了,而娜迪亞回答我說,她上星期已經看過聖誕老公公了。「妳向他要求什麼禮物呢?」「男朋友。」娜迪亞說道。她才三歲而已。我對肯德瑞克和南西露齒微笑,肯德瑞克輕聲跟南西說了一些話,然後她就說:「來吧,小傢伙,我們得幫席兒薇阿姨找本書。」他們三個匆匆離開。肯德瑞克指了指我對面的一張空椅子,「我可以坐下來嗎?」
「妳為什麼不讓我看看阿爾芭的DNA?」
「基因治療也會治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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