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繞過成排的凳子（有些有人坐，有些沒有），發現一個通往廁所和後門的入口，一支付費電話就裝在女廁對面牆上的長方形軟木板上。經年累月的使用下，軟木板變得又黑又髒，上頭潦草寫下的電話號碼已褪色。他翻翻口袋，只挖出五個二十五分硬幣，心想當時要是把伊朗人的硬幣也拿過來就好了。他又撥了自己四分之一個小時前，以及桃樂絲四分之一個世紀前撥過的那個號碼。電話接通後，他說請找侯格，十秒鐘內本人就接起電話了。
他走了進去。大門直接開在非包廂座位區的左前方角落，吧檯設在右方，一路從前面延伸到後方去。這一區大約有二十個人，主要都是男人。店內擺設毫無計畫可言，就只放了木桌、以輪形飾板當椅背的椅子、吧檯前方的凳子，木頭地板，完全沒有配合「監獄」這個主題。事實上，從店外看到的電子視覺風格還一路延伸進店內。模板印刷的「牢防」字樣不斷出現在吧檯後方，夾在幾個頂端蓋著金屬片的電塔造型紙板之間（電塔上還有閃電）。
她接起電話了。
「好問題。」雅各說：「我當然也稍微思考過。那檔案肯定非常大，而且儲放在警局之外的地方，假設公務員早上九點上班，下午五點下班，而且要取得檔案前得先辦手續的話，他大概明天中午才會開始讀。明天讀五個小時，隔天再讀八個小時，這樣應該就讀得完了吧！」
醫生接電話的速度比文森快多了。李奇說：「我需要愛莉諾．鄧肯家的電話。」
侯格說：「你好。」
年輕人愣了一秒。然後展露笑顏。
「但這就像是我們做蛋捲之前，就得先打破幾顆蛋啊！」李奇說。
「我知道。」
賽斯．鄧肯說：「怎樣啊？」
「等我一下。」他放下話筒時發出砰的一聲，大概是放到吧檯上吧，停頓一段時間（足以讓他到lounge bar的另一頭）後，他用另一支電話接聽，可能是櫃檯的電話吧。兩支話筒開始產生迴授，李奇因此聽見旅館內緩慢的嘶嘶聲，它還在圓形屋頂中反射，文森唸出醫生的電話號碼。區碼加上七個號碼。李奇在腦海中複述一遍後向文森道謝，掛掉電話，撥出那個號碼。
賈斯伯問：「你估計讀完一份警方報告要多久的時間？」
「最後應該會，我希望啦。」
「我同意。」雅各說：「但那就是他奶奶的問題所在啊！檔案裡『有什麼』不是重點，『沒什麼』才是！」
「
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恐怕就是這幾天來我最接近清醒的狀態了。」
「喂？」她說。
「不想接的話，不要接不就得了？」
「有什麼擋得住我？」
「為什麼問這個？」
瑪梅尼說：「他愛喝酒，你知道的嘛。」
喬納斯問：「你估計貨車現在在哪？」
「你會回來嗎？」
「你會回來嗎？」
「那我就幫不了你了。檔案裡列出的電話是依照登記人姓氏做字母順序排列，他的名字會長得像是『史密斯．比爾醫生』之類的，字體很小。」
「我看得到，但請別問我，不然我的處境會很尷尬。」
沒人接話。
「等等。」李奇說：「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給我阿波羅客棧的電話。」
李奇側身穿過桌子與桌子之間的縫隙，酒保注意到他，碎步往左移動過來，他很年輕，表情自在、友善。他說：「你看起來好像很困惑。」
「不在你們那一帶，我需要愛莉諾的電話號碼。」
「你不去維吉尼亞州了嗎？」
瑪梅尼說：「什麼狀況？」
大音量的單調鈴聲在李奇耳中迴響。聲音是從寬度約一點五英寸的舊式話筒裡傳出來的，它原本深埋在重量約一磅、體積龐大的舊式塑膠話機的話筒架內。他想像北方五十英里外，汽車旅館內的兩支電話響起的一面。一支電話在櫃檯，一支在吧檯，也許電話不只兩支，後方辦公室說不定有第三支分機，文森的私人空間裡搞不好有第四支，也許整間旅館牽滿了老鼠窩般複雜的線路，就像真正的登月船那樣。不過電話總數無關緊要，總之電話就是響了很久，最後文森拿起了其中一個話筒：「阿波羅客棧您好。」就像李奇先前聽到的那樣，他的聲音清亮、熱情，彷彿是新開張的旅館接到第一個營業日晚上的第一通電話。
「怎麼？想念我啊？」
鍵盤喀噠響了一陣後，侯格唸出一個電話號碼，區碼是三〇八，該州西部的電話區碼，後面還接了七個號碼，李奇在腦海中複述一遍後說「謝謝」，然後便掛掉電話，撥出汽車旅館的號碼。
「我試打了十通，手機沒開機。」
醫生說：「有點清醒。」
「你還好嗎？」
「李奇？你在哪？」
「不可能。」
Malibu就像半台凱迪拉克一樣，八汽缸減為四汽缸，重量兩公噸減為一公噸，長度也只有一半。但它的性能還是很不賴，開起來很平穩。不過李奇也不在意就是了，他正想著那個死掉的伊朗人，計算剛好在對方Ｔ波到達頂峰前
和圖書打中他的機率，對方個頭很小，體格像鳥一樣，李奇傾向認為體格與他相反的人的性格也與他相反，因此他想像對方是個緊張兮兮、神經衰弱的傢伙。換句話說，他在停車場時的心跳搞不好飆到每秒一百八十次，Ｔ波起伏劇烈，頻率達到每秒三次，攻擊落在那關鍵十五毫秒的機率約是千分之四十五，或是略低於二十分之一。
他爸說：「他不需要聰明到哪裡去啊，兒子。絕對不需要比別人聰明一百倍，只要在其他方面比別人聰明就好了，所謂的水平思考。」
「我不知道。」李奇說：「我沒有他的名字。」
「謝啦。」李奇說：「我就是要來打電話的。」
「聽說他常過夜。」
「很不幸地，被你說中了。」
「他在他爸那裡，我認為他今晚不會回家了。」
「那你給我醫生的電話。」
「好，我不問你，有愛莉諾．鄧肯的電話嗎？」
年輕人比了比他右方：「在後廊。」
「不重要。賽斯在哪？」
「沒多慘。我剛剛開走貨車，結果被球員逮到了。」
「那你今晚門可羅雀囉。」
醫生說：「李奇？你在哪？」
「謝啦！」李奇說：「保重，希望你太太一切安好。」他掛掉電話，撥出剛問到的號碼，繼續聽更多的電話鈴響，電子嘟嘟聲依舊慵懶，不過這次是從不同地方傳來的，那台電話放在改建農舍內的某處，四面皆是柔和的色彩、高級地毯、油畫。如果賽斯在家，他猜賽斯會來接電話，那對夫婦似乎就是會這樣安排，不過他敢押一美元賭賽斯不在家．鄧肯家族有兩個燙手山芋，而經驗告訴李奇：風波過去前。他們都會一直窩在一起，因此愛莉諾可能獨自在家，她會接電話，也可能不會。就直接忽略鈴聲，就像三十英尺外的那個酒保想的那樣，人天生就愛躲麻煩。
賽斯．鄧肯說：「他不會回來了，怎麼可能回來？讀過這份檔案的人多得像山一樣，他們都說沒問題了。他又不會比別人聰明一百倍，那是不可能的。」
「我什麼也沒看到。」
他沒接話。
醫生沉默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背出一組電話號碼。
「他們會知道電話號碼是我說出去的。」
「未列出的意思是你沒有這個號碼，還是你看得到但不能告訴我？」
「一定會有醫生的聯絡電話。有時候可能會發生緊急狀況，所以一定會有聯絡他的管道。」
「好吧。醫生在你那裡嗎？」
「我不知道要從何找起。」
「你是和*圖*書說太空梭阿波羅號的那個阿波羅？」
「停在某地準備過夜。」雅各說：「至少我是這麼認為啦。停在靠近國境的地方等天亮，因為從現在起，慎重行事就是關鍵。」
「好吧，如果你有手機，就會發現它在這裡沒用處，因為沒訊號，方圓一英里內都沒有，所以大家才愛來。在這裡可以不受打擾地享受平靜、安寧。」
「帶有舊監獄風格。」李奇說：「很符合你們的店名——牢防。」
「所以他至少會在那裡待四十八小時。」
「我們的店名『牢防』不是指你想的那種牢房。」他說：「你拿出手機就知道了。」
李奇說：「我需要愛莉諾．鄧肯的電話號碼。」
「唔，他真的跑了。我叫他到車上幫我拿罐水，結果遲遲沒回來，我出去查看，發現他的車子不見了，他人也不見了。」
「她不在你們的電話網上嗎？」
「住北方六十英里外的醫生。」
「但她是你的病患。」
「我真不相信他跑了。」
「你真是個好好先生，賽斯回家了嗎？」
「那裡一定有酒吧，我們是在美國啊！問問門房。」
「如果他們真的問起，我會說是別的地方查到的。」
倒楣，那個伊朗人真的很倒楣。不過沒什麼好懊悔的。李奇到頭來就是會撂倒他，頂多換個方式，頂多差心跳幾拍的時間。這是無可避免的。一旦你的對手拔出槍來，你就沒什麼選擇了。不過這依舊是他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大概也會是最後一次吧！至少短時間內會是，因為李奇很確定他下一個對手會是美式足球員。他認為鄧肯家的人已經知道他離開了，可能會離開一天，可能會永遠不再回來。他認為他們很久之前就抓到醫生，套出這個情報了。他們講究實際又小心謹慎，因此會讓五個球員休息，派剩下那個球員去南方守著，而他得解決掉這個球員才行。不過他不可能打得對方心臟震盪。他不打算猛搥剝玉米殼工隊球員的軀幹中央，這輩子都不可能這麼幹，因為一搥他自己的手就骨折了。
李奇問：「賽斯在嗎？」
「我知道，但大街上沒有酒吧，只有酒行，現在大概也已經打烊了，他就算要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裡也不會開車，會用走的，因為過三個路口就到了。」
「不在你們那一帶。」
「沒怎樣，他們只動口而已，真的。」
「把他給我找出來。」
「不是的，我得保護她的隱私。就像你說的，我是個醫生，我做過宣誓的。」
「這間旅館沒有門房，我又不是住百樂宮！他們甚至沒在房間裡放水啊！」
「打電話給他。」
「有點？」
文森說：「李奇？你在哪？」
萬怡酒店的櫃檯人員告訴瑪梅尼的手下：沒錯，這附近確實有酒吧，但不在市區內，在北方十英里外，一出市區就會看到了，它在二線道的左側路肩，店名叫牢防，環境舒適，價格合理，沒錯，它通常開到很晚，沒錯，市區內有計程車站，他可以立刻幫客人叫車來，樂意之至。
Malibu在他的駕駛下嗡嗡馳騁了八英里、九英里，接著他開始注意那個小酒吧出現在路肩了沒。就是那個小木造建築，「牢防」，大概就坐落在市區外吧。因為它要開在未建制社區，也可能因為要遵守牌照和法規的相關規定。起霧了，Malibu的頭燈燈光鑿出一條鮮明的隧道。空氣中也有其他微光呼應著。是個光暈，在前方左手邊。黃綠色、紅色、藍色的霓虹燈光，啤酒招牌散發出來的。停車場上也有幾盞充場面的聚光燈投下黃色鎢燈光。
「然後呢？」
「沒有，四個姓鄧肯的登記人都是男性。」
不到五分鐘，瑪梅尼的手下便側身坐上一輛老舊的雪佛蘭Caprice後座的人造皮椅墊了，司機駛出停車場，開上麥納立路，然後在路的盡頭右轉。
「我離開時他還跟他爸在一起。」
「自己想辦法。」瑪梅尼說：「找到那家酒吧，想辦法去那裡，這就是我的命令。」
「很好。妳還醒著，還穿著可外出的衣服吧？」
李奇減速開進停車場，把他的黃車停在一輛幾乎被棕色鏽斑覆滿的皮卡車旁邊。他下車，鎖車，走向酒吧門口。在近距離之下，酒吧看起來根本不像監獄，只不過是個棚屋，以前可能是住宅或商店。甚至連招牌都有問題——「牢防」這兩個字是模版印刷印出來的，看起來像是電工藍圖上的註記，科技感太強了。室內萬分嘈雜，酒吧入夜後座位只坐滿一半，氣氛開始熱絡了起來，有低聲騷動也有大聲喧鬧，小音量播放的背景音樂被壓了過去。音樂可能是點唱機播的，李奇沒聽過這首歌，但覺得自己似乎漸漸喜歡上了。
「車在五百英里外。」喬納斯說：「跨越國境要多花十個小時，還要再加算一些https://m.hetubook.com.com處理突發狀況的時間。」
李奇說：「我以為你們窗戶上會裝鐵桿，座位會設在牢籠裡，還想說你應該會穿著佈滿箭頭的衣服。」
「我要妳幫我一個忙。」
「沒有，怎麼會有她呢？我們打過去搞不好是賽斯接到電話。」
「我需要愛莉諾．鄧肯的電話號碼。」
「我需要一個叫賽斯．鄧肯的傢伙的電話號碼，他住在你們北方大約六十英里外。」
「但他們什麼證據都沒找到啊，我們都很清楚這點。」
「你要我怎麼處理？」
「我哪裡都去不了。我沒有車。我也不能請其他人馬幫忙。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求援就等於承認自己處於戰力薄弱的狀態。」
「阿斯嘉跑了。」
「你開走凱迪拉克的事，我沒告訴鄧肯家族。」
「等我一下。」侯格說。鍵盤的喀喀噠噠聲傳入李奇耳中，他因此得知警局的電話號碼已經過電腦建檔，不是寫在紙上。侯格說：「這是一個未列出號碼。」
鄧肯家的成員從喬納斯．鄧肯的廚房移師到賈斯伯的廚房，因為他家櫥櫃裡還有一瓶將近全滿的留名溪波本威士忌。四個男人圍坐桌邊，手肘相抵，面前都擺著有缺口的厚玻璃杯，裡頭裝了一英寸高的琥珀色液體。他們慢慢啜飲，低聲交談。最近的一批貨在十二到二十四小時內就會運達了，他們通常會在這時候慶祝一下，感覺就像在過聖誕夜。不過這次他們比較節制一點。
「我不能告訴你。」
「他會在那裡過夜嗎？」
「事到如今，你還可能碰上更糟的狀況嗎？」
「我只是猜猜，我沒把握。」
「他的名字是？」
「她家電話號碼沒列在電話簿上。」
「我沒有愛莉諾的電話。」
「正是那個阿波羅。」
南方十英里外，瑪梅尼的手下也用手機撥了電話回總部，瑪梅尼接起電話後，他說：「有狀況。」
「櫃檯一定會有人，去問他。」
「聽到鈴聲就想接，就是人類的本性不是嗎？要忽略鈴聲是很難的，會有罪惡感，你懂的嘛，電話可能是太太或老闆打來的，接了就會有各種麻煩事。如果電話一開始打就不會響，那自然是最好的。」
「什麼醫生？」
「你有醫生的電話嗎？」
「現在不在。」
李奇想像對方的模樣：他也許正站在客廳或廚房內，打哆嗦、發抖，盯著窗外，檢查門有沒有關好，他問：「你現在是清醒的嗎？」
「即使如此，我們還是很有餘裕。」
「我沒手機。」
「你們有付費電話嗎？緊急狀況使用？」
「她也不在我們的電話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