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男孩失去女孩
愛咪.艾略特 二〇〇五年九月十八日

因此,我知道自己沒錯,我不要勉強找個對象結婚,但是這種堅持並沒有讓我比較快樂,尤其是朋友們成雙成對,我卻星期五晚上待在家裡,開一瓶酒,幫自己燒一桌好菜,自己告訴自己:『這樣好極了。』好像跟自己約會似的。我曾點上香水,噴上髮膠,滿懷希望,參加無數派對和酒吧之夜,在人群之中繞了一圈又一圈,好像自己是一道可疑的甜點。我和親切、英俊、聰明的男士們約會——他們照道理都是黃金單身漢,卻都讓我覺得似乎置身異國。我必須解釋自己是誰、讓他們了解我是何許人。因為啊,妳必須讓對方認識你、了解你,每一段關係不都是如此嗎?『他懂我,她懂我。』這不就是最簡單、最神奇的一句話嗎?
(b)過分盛裝、髮型俐落、足蹬挑逗高跟鞋的年輕女郎。
儘管如此,出版社的首刷依然少得可憐,想了令人心神不寧。在八〇年代之時,《神奇的愛咪》新作首刷動輒十萬冊,現在則是一萬。新書發表派對也同樣毫不起色,荒腔走板。書中主角原本是個早熟的六歲小女孩,現在長大成年,變成一個三十歲、即將步入禮堂的新娘,但是講話卻依然像個小女孩,你如何為這麼一個虛構的故事書人物舉辦派對?(『哎呀,』愛咪心想,『你如果不順著他的意思,我親愛的未婚夫肯定變成一個脾氣不好的大怪獸喔……』書裡真的這麼寫。全書從頭到尾都讓我想要痛揍愛咪,朝著她那愚蠢、純潔的私處打一拳。)這書是個懷舊的商品,目的在於誘使那些跟著《神奇的愛咪》一起長大的女孩掏腰包,但我不確定誰會真的想要閱讀。我當然讀了,這書已經得到我的應允……我已經多次點頭應允。我爸媽擔心我或許以為他們藉由愛咪的婚事,慎重譴責我始終保持單身。(「我個人認為女人不應該在三十五歲之前結婚。」我媽媽說,而她自己二十三歲就嫁給我爸爸。)

「愛咪的某些部分確實以我為藍圖,某些部分只是虛構。」
(a)「我認識你嗎?」(手腕高超,具有挑戰性。)和-圖-書
我有許多已婚的朋友——只有少數幸福美滿,但是多數都已成婚。那幾對快樂的夫妻和我爸媽一樣:他們搞不懂我為什麼單身。我漂亮聰明、為人親切,工作非常吸引人,家人相處融洽,興趣廣泛,滿懷熱情,而且啊,不妨直說,我的經濟相當富裕,這樣一個女孩,怎麼可能沒有男朋友?他們皺起眉頭,假裝思索能幫我介紹那些單身漢,但是我們都知道好男人都已成婚,半個不剩,我也知道他們私下認為問題出在我身上,我有些不為人知的特質,讓我難以取悅,不知滿足。
而後,再也沒有人想要訪問我——沒錯,大家很快就失去興趣——負責公關的女孩子假裝這樣也好,「現在妳可以回去參加派對囉!」我慢條斯理地混入(稀稀落落的)人群之中,我爸媽紅光滿面,一副完美主人的態勢——爸爸露齒大笑,好像史前時代的兇猛怪魚,媽媽高興地點頭,好像搖頭晃腦的老母雞,兩人手指交纏,逗得對方大笑,享受彼此的陪伴,帶給對方無限欣喜——我心想:我他媽的真是孤單。
答案:D
(a)膽怯、雙眼如豆,把筆記本擱在信差包上面、讓本子不要掉下去的小夥子。
「您未婚,對不對?這麼說來,您看到愛咪終於嫁給安迪,請問心中作何感想?」
我的答覆:「噢,我真為愛咪和安迪感到高興,我真心祝福他們,哈,哈。」
(b)「喔,哇,真高興見到你!」(熱心急切,逆來順受,好欺負。)

日記一則

同樣問題,一再重複,我試圖假裝這些都是發人深省的大哉問,記者們則試圖假裝問出發人深省的大哉問。謝天謝地,吧檯免費供應飲料。

「是的,我希望有一天也能找到我的心靈伴侶。」
我爸媽始終擔心我對人不對事,過度在意愛咪——他們總是告訴我,不要過度解讀,對號入座。但我無法不注意到一點:我搞砸什麼事情,愛咪就把那件www.hetubook.com.com事情做得漂漂亮亮。比方說,十二歲的時候,我終於放棄學習小提琴,爸媽的下一本新書卻透露愛咪是個小提琴天才。(「哎呀,學習小提琴相當辛苦,但是只有苦練才可以更上層樓!」)十六歲當時,我為了跟朋友到海邊歡度週末,搞砸了青少年網球錦標賽,愛咪卻重申參賽的決心。(「哎呀,我知道和朋友出去遊玩相當不錯,但是如果不去參加比賽,我會讓自己和大家失望。」)我曾經因此抓狂,但是離家就讀哈佛大學之後(可想而知地,愛咪卻選擇了我爸媽的母校),我認定這一切太過荒謬,不值得多想。我爸媽都是兒童心理學家,卻用這種以退為進的方式對待他們的小孩,不但不像話,更是愚蠢、怪異,甚至有點滑稽。隨他們去吧。
(d)「嗯,尼克,你確實耐著性子慢慢來,是嗎?」(輕描淡寫,開開玩笑,慵懶自在。)

我爸媽手牽著手在場內周旋——他們的愛情故事始終是《神奇的愛咪》系列作品的一部分:四分之一世紀以來,夫妻兩人攜手合作,共同創造出《神奇的愛咪》。他們是心靈伴侶,而他們果真這樣稱呼對方。這樣倒也合情合理,因為我猜他們真的是彼此的心靈伴侶。多年來,我這個寂寞的獨生女默默在旁觀察,因此,我可以為他們作擔保。他們水乳|交融,毫無衝突,他們就像一對重疊的水母——兩人憑著直覺伸張收縮,優游自在地填補彼此的空間,攜手走過人生的旅途。你看著他們兩人,你會覺得所謂的「心靈伴侶」一點都不困難。大家都說來自破碎家庭的孩童,成長過程相當辛苦,但是父母婚姻非常幸福的孩童,也必須面對一些特殊的挑戰。
提問者包括:
答案:D
(c)神情熱切、一身復古搖滾打扮的刺青女孩,女孩對愛咪表現出高度興趣,你絕對想像不到一位復古搖滾風的刺青女孩居然這麼喜歡童書繪本?
(d)以上皆是。和*圖*書
「是的,我爸媽絕對是心靈伴侶。」
說來有趣,這整個事情的時機非常湊巧,甚至可以說是大吉大利。(我就會這麼說。)昨天晚上,我爸媽剛剛辦了新書派對。「神奇的愛咪和大喜之日」——沒錯,我爸媽非得這麼做不可:在第二十集之中,神奇的愛咪即將步入禮堂!他們送一個先生給和我同名的童書主角,現實生活中,他們卻沒辦法幫女兒覓得良人。哎喲哎喲哎喲,誰在乎呢?沒有人想要看到愛咪長大,我更是不在乎。別管她,讓她身穿及膝的長襪,頭上繫著絲帶;讓我長大,別再讓我受限於紙本當中那個比較優秀的自我,讓我擺脫那個我應該成為的愛咪。
那些沒有和心靈伴侶配對的朋友們——也就是那些勉強找個對象的人們——甚至更加鄙視我的單身狀態。找個人結婚並不是那麼困難,他們說。沒有一段關係是完美的,他們說。——這些人過一天算一天,基於義務和另一半作|愛,勉強接受另一半在床上打嗝放屁,甘願拿電視節目當作話題。對這些人而言,先生們不得已的退讓之詞,比方——說「是的,甜心」,或是「好的,甜心」——等於表示他的看法和妳一致。『他之所以做妳叫他做的事情,因為他根本懶得跟妳爭辯,』我心想,『妳這些瑣碎的要求只是讓他心懷怨恨,或視覺得比妳優越,』有一天,『他會和他那個漂亮年輕、對他毫無要求的同事上床,而妳竟然感到震驚?』拜託賜給我一個稍有骨氣、叫我不要胡扯的男人。(但是他也有點喜歡我的胡扯。)而且啊,拜託千萬不要讓我陷入那種瑣碎、無趣、尖酸的關係,你知道的,那種夫妻總是諷刺對方,半開玩笑侮辱彼此,在朋友面前擺出不屑的模樣,故作嬉戲地吵嘴,朋友們根本不在乎他們吵些什麼,他們卻希望勸誘朋友們站在自己這一邊。不,我不要那種「只要如何如何」的關係:「只要如何如何,這個婚姻就會非常美滿。」而你總是察覺夫妻雙方都沒想到這張「只要如何如何」的清單,居然涵括好多項目。
「不,我不認為愛咪過分簡化兩性的互動關係。」
然後,當妳在www.hetubook.com.com第七大道選購切塊的哈密瓜之時,碰到了尼克.鄧恩。忽然之間,有人認識妳、了解妳,妳也認識他、了解他。你們找到同樣值得記取的往事。(「但是就只一顆橄欖」)你們的步調相同,真是速配。你們才剛認識,轉眼之間,妳卻看到『兩人在床上看報、星期天享用鬆餅、無緣無故會心一笑、他的嘴貼上妳的唇。』這些遠遠勝過「還不賴」,妳也知道自己絕對不可能再回頭接受「還不賴」。進展就是那麼迅速。妳心想:『啊,這就是我的下半生,終於被我等到了。』
「不,我不認為愛咪過時,我認為這個系列是經典之作。」
「為什麼愛咪神奇迷人,安迪卻只是老實可靠?嗯,你不曉得很多頂尖聰慧的女人都勉強接受可靠的安迪,平凡的喬伊之類的傢伙嗎?不,我只是開玩笑,別寫下來。」
我當然生氣。我一直很生氣。但是現在不氣了。讓我描述一下情景(她如是說。)時間:今日。天氣:颳著九月的強風。我沿著第七大道前進,人行道旁的店家擺出各式餐點——一盒盒裝著哈蜜瓜、甜瓜和西瓜的塑膠容器安置在冰塊上,好像剛剛捕獲的鮮魚——我仔細檢視,考慮該吃什麼,走著走著,我感覺有個傢伙斜斜靠向我,我瞄了一眼這位莽撞的仁兄,忽然意識到他是何人。原來是他,那個「我遇見一個男孩!」的男孩。
(c)「你給我滾開。」(氣勢洶洶,尖酸刻薄。)
「是的,我單身,目前身邊沒有可靠的安迪。」
因此,妳咬緊牙根,和一個個看似理想的黃金單身漢共度夜晚——幽默的話語受到誤解,兩人發窘,結結巴巴;詼諧的評論遲遲得不到回應,錯失良機。說不定他了解妳作出詼諧的評論,但他不確定如何回應,所以他把妳說的話當作黏痰一樣握在手裡,打算過一會兒再擦拭乾淨。你們又花了一個鐘頭試圖認識彼此、了解彼此,你們再喝幾杯,再花點精神。然後妳回家,躺在冰冷的床上,心裡想著:「今晚還不賴。」而妳的生命之中盡是一個又一個「還不賴」。
哎喲、哎喲、哎喲,你瞧瞧誰又出現了?hetubook•com.com尼克.鄧恩,那個布魯克林派對上的男孩,那個在糖粉白霧裡玩親親的男孩,那個玩起失蹤把戲的男孩。八個月、兩星期、兩天以來,他音信全無,然後再度現身,好像一切都在計畫之中。原來啊,他把我的電話號碼搞丟了。他的手機沒電,所以他把電話號碼寫在一張便利貼上,然後他把便利貼塞進牛仔褲口袋,牛仔褲送洗,洗衣機把便利貼絞成紙漿。他試圖辨識,但只認出3和8兩個數字。(他如是說。)
我回家,哭了一會兒。我年近三十二歲,不算太老,特別是在紐約市,但是說真的,我已經好多年不曾真正為某人動心。這麼說來,我怎麼可能碰到一個讓我墜入愛河的男人?更別提讓我愛到想要嫁給他的男人?我不曉得自己會和誰在一起,或是可不可能和任何人在一起,我想了又想,又煩又累。
我沒有放慢腳步,僅僅轉頭對他說:

「是的,我單身。」
「我目前是個快樂的單身女郎,身邊沒有可靠的安迪!」
「沒錯,單身,X你娘的。」
我也回應其他問題,以下各項答覆沒有特定順序:
新書派對和這書一樣錯亂——派對在聯合廣場旁邊的「藍光沙龍」舉行,那種沙龍朦朧黯淡,一張張高背椅,一面面裝飾藝術風格的鏡子,理應讓人自覺是個聰慧的後起之秀。服務生笑得齜牙咧嘴,手中的托盤盛放微微晃動的馬丁尼,貪婪的媒體記者一臉蠢笑,自以為知識淵博,其實腦袋空空,到場收集免費的宣傳資訊,然後移駕某個較有看頭之處。
但是那個愛咪是艾略特家的謀生工具,而且貢獻良多,因此,我大概不能忌妒她找到一個合適的伴侶。她當然嫁給可靠的安迪。他們會和我爸媽一樣:快快樂樂,開開心心。
很自然地,我必須坐在角落靠牆的某張天鵝絨長椅上,遠離群眾的噪音,這樣一來,我才可以接受一小群實習生的訪問,這些可悲的年輕人受命於他們的編輯,不得不過來「搶幾句當事人說的話」。
現在我們在一起了,我們變成一對,就是那麼簡單。
然後他被工作量壓垮,轉眼之間竟是三月,他覺得不好意思,不敢試圖聯絡我。(他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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