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男孩失去女孩
尼克.鄧恩 事發之後二日

三人全都穿著粗厚的純棉花裙、休閒布鞋和無袖高爾夫球衫,露出鬆垮垮的手臂。她們一臉敬意跟我點點頭,然後看到香娜,臉上閃過一絲無法認同的表情。我們看起來像是一對招待大家吃烤肉的夫妻,不太得體。
我看著旅館房間的天花板從灰白變成粉紅,然後一片黃橙,最後我終於勉強起床,結果看到太陽再度隔著河流狠狠照過來,衝著我發出強烈的光芒,似乎對我發出審問。然後我腦中冒出那些名字:叮!希拉蕊.韓迪——這麼一個好聽的名字,竟然被控做出那些令人極度不安的事情;叮!戴西.柯林斯——那個前偏執狂,居然住在距離此地僅僅一個小時車程。我已經聲稱這兩人是我的責任。這是一個DIY的時代:健保、房地產、辦案調查,事事都得自己來。上網搜尋,他媽的自己搞清楚,因為人手始終不足,每個人都過度操勞。我是個記者。過去十年來,我靠著採訪維生,而且有辦法讓大家說出心裡的話。我足以勝任,瑪莉貝絲和瑞德也相信我辦得到。令人欣慰的是,他們讓我知道他們依然信任我、我這個稍微籠罩在涉嫌陰影下的先生。或者,我只是自欺欺人、認為自己「稍微」涉嫌?
就在這時,三個精力充沛的老太太慢慢走向我們,其中一人對著手機講話。
「什麼是藍本子兄弟?一個幫派嗎?」
她搖搖頭:沒有破案。
「我們真的需要你站在這裡,尼克,你只要表示友善、幫大家打氣就行了,」他邊說邊指指我旁邊的一個亮橘色保溫桶。「請大家喝水,如果有人出現,麻煩請他過來找我。」他轉身走向馬廄,我忽然想到,警方說不定故意防著我接近任何可能的犯罪現場。我不確定這代表什麼意思。
她笑笑:「你多大?三十一、三十二?」
「在這種時候啊,尼克,我希望你身邊有一群幫你打點的親朋好友,」她邊說邊重重拍打一隻馬蠅。
這話似乎又讓她開心一笑。
「那些去年冬天被藍本子工廠解聘的傢伙。沒有遣散費,什麼都沒有。你有沒有看過一些游民在鎮上的停車場晃來晃去,一副非常生氣的模樣?說不定就是藍本子兄弟。」
「我真的希望這事後來不會……跟游民問題扯上關係,」她說。「我對天發誓,我已經提出多次訴願,上個月有個游民闖進我的花園,我家的動作感測器響了,所以我往外一瞧,馬上就看到他。他跪在泥地上大嚼番茄,狼呑虎嚥,好像啃蘋果似地,臉上和襯衫都沾滿番茄汁和番茄籽。我試圖嚇走他,但是他捧著滿滿一堆番茄跑開,最起碼二十個。那些藍本子兄弟原本就是社會邊緣人,沒有其他技能。」
「你們有沒有監視每一個和志工說話的人?」我說。「我的意思是,萬一某個人——」
「男人們經常忘了照顧自己,你需要一些療癒心靈的舒食菜餚。」
「濫子回頭囉,」有人操著鼻音說。我轉身,看到一個瘦巴巴的男人站在我旁邊,他穿著一件鬆垮垮的運動衫,搔搔臉上的八字鬍。啊,原來是我的老朋友史塔克斯.巴克利。他老是稱我為「濫子」,即便他不知道應該是「浪子」,說不定甚至不知道「浪子回頭」是什麼意思。我猜他以為這是一個花俏的同義,指稱某人是個轟蛋。史塔克斯.巴克利聽起來像是棒球選手的名字,而史塔克斯也應該是個棒球選手,只不過他始終欠缺天賦,只能殷和_圖_書殷空想。成長過程中,他是本市最佳球員,但是那樣還不夠好,上了大學之後,他遭逢一生當中最震驚的事實,被球隊裁撤,自此一切化為烏有。現在他是一個脾氣陰晴不定、四處打零工的毒蟲,他曾經數度過來酒吧,試圖找份工作,我提議一些蹩腳的雜事,他卻一一拒絕,而且一臉不耐煩,嘟嘟囔囔:『拜託喔,老兄,你還有哪些工作?你一定還有其他差事吧。』
她一副小女孩的模樣,顯然矯揉做作,我真想馬上狠狠賞她一巴掌。她怎麼可以利用一個老婆失蹤的男人提振自尊?我嚥下怒氣,試圖做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我唯恐先前念頭過於惡毒,試圖和和氣氣、善加補償,因此,當她把臉貼過來、用她的手機拍照之時,我機械性地露出微笑,手機跟相機一樣喀擦一響,我馬上回過神來。
邦妮設定印表機,抓了一個看似麥麩高纖的瑪芬蛋糕,走過來站在我旁邊。
「你知道的,市鎮邊緣那個河谷印刷廠?他們以前印製那些你在大學裡用來寫報告和其他狗屎東西的藍本子。」
「現在大家都用電腦、或是諸如此類的玩意,所以囉——噗!——工廠沒了,藍本子兄弟拜拜囉。」
「我們最近大多吃些冷食拼盤——妳知道的,快速而簡單。」薩拉米臘腸的味道依然骾在我的喉頭,肚子裡也冒出一股煙燻味。我意識到自己從早上就沒刷牙。
兩組不同的攝影人員到場為當地的電視台拍攝畫面。時值國慶日周末;愛咪失蹤的消息將穿插在州展覽會和烤肉大賽的報導之間。一個初出茅廬的記者圍在我身邊團團轉,逼問一連串無意義的問題,我整個人馬上變得僵硬、冷淡,你若稍加注意,肯定覺得我「關切」的表情看來虛假。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馬糞的味道。
我盡其所能招呼她:我遞給她一杯水,向她說聲謝謝,嘴唇一抿,不自在地對她笑笑。香娜看起來完全不打算離開,甚至連我直視前方、看著她的朋友們消失在步道上之時,她也動都不動。
「不,她們不是朋友。」
「妳為什麼這麼說?」我已經知道她會怎麼回答,漂亮的女人莫不一再重複這句話。
「喔,你好可憐。唉,冷食拼盤,這樣不行。」她搖搖頭,金色的大耳環跟著在陽光下晃動。「你需要保持體力,好,這下算你鴻運當頭,因為墨西哥玉米片香雞派是我的拿手好菜,這樣吧,我幫你烤一個,明天帶到志工中心給你。你若想要好好吃頓熱騰騰的晚餐,只要微波一下就行了。」
『走開吧,香娜。』
我茫然地瞪著她。
我無所事事地站著,假裝忙著檢視冰桶,就在這時,一部休旅車姍姍來遲,慢慢駛近,車身和指甲油一樣鮮紅。指揮中心那幾位中年女士紛紛下車,最漂亮的那一位——也就是被邦妮指名為熱情追隨者的那一位——伸手把頭髮盤高,好讓朋友們把防蟲液噴在頸後。她賣力地揮手驅散車子的廢氣,從眼角偷偷瞄了我一眼。然後她從朋友們身邊走開,鬆手任憑頭髮垂散在肩頭,慢慢朝我走來。她臉上帶著傷心、同情的笑容,那種我真的非常遺憾的微笑,一雙小馬似的褐色大眼睛,粉紅運動衫的下襬剛好垂落在簇新白短褲之上,足蹬高跟涼鞋,一頭鬈髮,戴著金色大耳環。『看看這身打扮,』我心想,『你和_圖_書就知道何謂「參加搜救活動的不當服飾」。』
拜託,小姐,別和我說話。
我沉默不語。她試試新的角度。
「我太老囉,如果不是妳提醒,我都忘了藍本子。」
「史塔克斯,我曉得,我知道這個人。」
「史塔克斯,」我叫他的名字,表示打招呼,我等著看他心情好不好。
「喔,拜託喔——」「你會嚇一跳的,像你這樣的俊男喔,真有這回事。」
「凱亞拉.柯爾曼的案子結果如何?」我問。
「喔,我倒是不知道。」
剛過十點,邦妮邊講手機邊走進來,她拍拍我的肩膀,動手檢視一部印表機。志工們一批批抵達:小戈和六位我們亡母的老朋友,還有五位四十多歲的女士,五人全都穿著緊身七分褲,好像正要參加舞蹈排演,其中兩位——身材纖細、一頭金髮、肌膚古銅——搶著帶頭,其他三位欣然退居其次。另外還有一群大聲嚷嚷、滿頭白髮的老太太,每個人講話都比大聲,少數幾位傳起簡訊,這些老人家不曉得哪來這麼多精力,人人表現得如此朝氣蓬勃,以至於你不得不懷疑她們是不是故意炫耀。在場只有一個男人,這個傢伙長得不錯,年紀和我差不多大,穿著體面,獨自一人,似乎沒有意識到大家說不定想要知道他為什麼露面。我看著這名孤獨男子在糕點附近探頭探腦,不時偷瞄一眼愛咪的海報。
「好,嗯,謝謝。」
當我抵達之時,一位當地的警察正和一群人說話,一行大約十二人,小腿全都粗粗的,而且人人身穿緊身短褲,戴上太陽眼鏡,鼻子上抹了防曬霜。現場看似露營活動的頭一天。
「我聽說警察搞砸了整件事情,」他邊說邊把兩隻手插到腋下。
她把手機翻轉過來,我看到我們臉貼著臉,兩人的臉頰曬得紅通通,好像一對在棒球場約會的情侶。我看著自己令人嫌惡的微笑和半張半閉的雙眼,不禁想道:『我絕對討厭這個傢伙。』
我始終有辦法像是熄燈一樣倒頭就睡。我要睡了,我對自己說,我雙手托住臉頰,好像禱告似地,Zzzzzz,沉沉墜入夢鄉,有如一個吃了感冒藥的小孩——在此同時,我那失眠的老婆躺在我身邊,在床上翻來翻去。但是昨天晚上我覺得自己像是愛咪,腦筋轉個不停,身體依然緊繃。說真的,大多時候,我是那種非常自在的男人,愛咪和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我經常像一團融化的油蠟一樣隨躺隨坐,我老婆則在我旁邊動來動去,不停變換坐姿。有一次我問她是不是患了「不寧腿症候群」——電視上正在播放這種病症的廣告,演員們的小腿不停晃動,雙手搓揉大腿,人人皺著眉頭,露出苦惱的表情——愛咪說:我患了「凡事不寧症候群」。
有些女人——我老媽的朋友、小戈的朋友——曾經邀請愛咪參加讀書會和安麗生活俱樂部,也曾邀她一起到Chili's聚聚。不出所料地,愛咪大多婉拒,即使去了,也表示不喜歡:「我們點了一大堆油炸的小東西,還喝了冰淇淋調製的雞尾酒。」
我揚起眉毛。
「她爸媽也這麼說。」
「尼克,我們會的,我們現正派人過去。」
「大家認為自己和她很熟,因為那些童書陪伴他www.hetubook.com.com們長大,」我說。
我搖搖頭:不、不知道。
我忽然感覺自己和藍本子兄弟們同一夥,我想像自己一邊走進他們破落的營區,一邊揮舞著白旗:『我是你們的兄弟,我以前也從事紙本業,電腦也搶走了我的工作。』
下午開車過去搜索區域的途中,我打電話給邦妮,她一說哈囉,我就開口。
「我了解,」邦妮點點頭說。「大家都想相信自己和別人很熟。父母親想要相信他們了解自己的孩兒,太太們想要相信她們了解自己的先生。」
「啊,小寶寶。」
Days Inn主動提供一間未被充分利用的宴會廳當作「愛咪.鄧恩搜救活動」的指揮中心,宴會廳看來不體面——處處黃褐的污漬,加上各種室內芳香劑的味道——但是瑪莉貝絲天一亮就動手加以美化;他吸塵打掃,拿起衛生濕紙巾擦拭,安排告示板,布置電話熱線區,在一面牆上掛上一張愛咪的半身照。那張巨幅海報——愛咪冷冷、充滿自信地凝視,那雙眼睛緊跟著你——看起來像是總統競選活動。事實上,等到瑪莉貝絲部署完畢之後,整個宴會廳洋溢著效率與朝氣,好像一位非常不被看好的政治人物,滿懷希望地帶領一群拒絕放棄的忠實支持者急急追趕。
「警察有沒有過去購物中心?」史塔克斯問。我聳聳肩,表示不清楚。
「我該做些什麼?」我問警員。「我覺得自己像個蠢蛋。我必須做點事情。」林中某處,一匹馬發出哀鳴。
「好好吃一頓之後,你會感覺更好,」她邊說,邊拍拍我的手臂。
「對了,尼克,」邦妮說。「記得我問你愛咪在這裡有沒有朋友嗎?諾耶兒.霍桑呢?你沒有提到她。她留了兩次話給我們。」
「藍本子兄弟,我知道,尼克,請相信我,我們會處理。我們和你一樣想要找到愛咪。」
「是啊,沒錯,」她點點頭。「所以他們對於這類事情比較小心,但是我們確實會過濾所有看似怪胎的人物,確定他們只是……你知道的,看起來像是怪胎。」
「三十四。」
「初到一個新的地方,實在不容易,」她說。「年紀愈大,愈不容易交到朋友,她跟你差不多大嗎?」
孫兒。老媽以前常常談到孫兒,好像自己絕對會當上祖母——每次購買一件新家具,她總是解釋自己偏好這種款式,因為「等到有了孫子就派得上用場」。她希望有生之年能夠含飴弄孫。她的朋友們全都兒孫滿堂。愛咪和我有一次請老媽和小戈過來家裡吃晚飯,慶祝酒吧開幕以來營收最佳的一周。我宣布我們有一個值得慶祝的好消息,老媽馬上從椅子上跳起來,熱淚盈眶,緊緊抱住愛咪,愛咪也開始啜泣,她窩在老媽令人窒息的懷抱裡喃喃說道:「他說的是酒吧,他只是說酒吧。」然後老媽努力假裝她只是為了這個消息而興奮。「不急、不急,還有很多時間生幾個小寶寶,」她用她最具安撫效果的聲音說,愛咪聽了又開始啜泣。這倒是奇怪,因為愛咪已經決定她不要小孩,而且重申了數次,但是我看到她啜泣,明知有悖常理,我依舊升起一絲希望,說不定她改變心意,因為啊,我們其實沒有很多時間。我們搬回卡賽基之時,愛咪已經二十七歲。她十月就滿三十九歲。
「尼克,別和我說你年紀太輕、不記得藍本子,」香娜邊說,邊戳戳我的肋骨,明知不該有反應,但我還是抖了一下。
https://www.hetubook.com.com嗨,尼克,我是香娜.凱莉,我真的非常遺憾。」她講話的音量過於高充,有點像是嘶叫,好像某隻陶醉入迷、興奮過度的驢子。她伸出一隻手,她的朋友們沿著步道慢慢前進,邊走邊像是一群小女生一樣回頭看著我們,好像我們是對情侶,我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警戒。
「我想她說不定和妳面臨同樣問題,」我短促地說。
「噢,聽起來太麻煩妳了,真的,我們很好,我們真的很好。」
我原本理直氣壯,現在卻像是洩了氣的氣球,我喝一大口巨無霸保麗龍杯裡的咖啡,駛向我被指派的區域。今天下午將在三個地方進行搜索:谷利淺灘(現在亦稱為那個「尼克待了一早上、卻沒被半個人看見的地方」);米勒小溪林木區(這裡根本不配被稱為林木區;你透過樹梢可以看見各家速食店);沃爾基公園,一個設有健行和騎馬步道的自然公園。我被指派到沃爾基公園。
「反正啊,你會看到一些對這種事情非常著迷的怪人,你也得特別注意那兩個——」邦妮指指兩位四十多歲的熟齡美女。「因為她們看起來像是那種人。她們喜歡安撫擔心的先生,表現得有點過於熱中。」
「愛咪經常碰到這種狀況,」我說。「她和大家講過一次話,對方就纏著她不放,滿恐怖的。」
「女人都不太喜歡我,」她聲聳肩。「沒什麼大不了的。愛咪以前——嗯、她在這裡有很多朋友嗎?」
「你們社區的諾耶兒?三胞胎的媽媽?」
「三十八歲。」
「比方說,吉爾賓和我兩年前負責偵察凱亞拉.何爾曼的案子。你知道凱亞拉.何爾曼是誰吧?」
「聰明的男人都喜歡年紀大一點的女人。」
『香娜,拜託走開吧,』我心想。
我考慮該不該直接跟邦妮提起希拉蕊.韓迪和戴西.柯林斯,然後我決定最好不要;如果由我出面查訪,我就比較有面子。我想讓瑞德和瑪莉貝絲看到我擺出動作派英雄的架式。我忘不了瑪莉貝絲瞪著我的神情:『警方顯然認為嫌犯……就在附近。』
「我還是聽不懂:藍本子工廠?」
「你們為什麼還沒有搜查購物中心?」
X你娘的!走開吧。
我在艾略特夫婦套房的沙發床上醒來,感覺筋疲力盡。他們堅持我留下來過夜,態勢決然——我家依然被封鎖,不得進入——以前一起上館子吃晚餐之時,他們抱持同樣決然的態勢搶著付帳,好客的程度和大自然的威力一樣驚人。你非得讓我們為你做這件事情不可。於是我遵命照辦。我整個晚上隔著臥室牆壁聽到他們打鼾,一人低沉穩定,好像一個粗壯的伐木工人,另一人斷斷續續、氣喘吁吁,好像夢見自己溺水。
「喔,好吧,因為我有個朋友——」
「他媽的,老兄,你以前不是記者嗎?」一提到我以前的職業,史塔克斯似乎始終憤憤不平,好像那是一個拖了很久都沒被揭穿的謊言。「藍本子兄弟已經自行在購物中心落腳,私自占用土地、販毒等等,搞得滿有規模。警察隔一陣子過去驅趕,但是他們總是隔天就回來。反正啊,我跟那位女警探說:搜查他媽的購物中心。因為一個月前,幾個藍本子兄弟在那裡輪|暴一個女孩。我的意思是,一群一肚子怨氣的男人聚在一起,如果有個女人剛好碰上,肯定沒好事。」
和*圖*書
「天啊,我們整個市鎮都關門大吉了,」我喃喃說道。
「但是她會非常認真,像是一個全心投入的小女孩,」邦妮說。「所以啊,這樣倒好。」
她笑了笑,從她那個巨大的黃綠色手提袋掏出手機。「來,過來一下,」她邊說邊伸出一隻手臂攬住我。「給我一個大大的墨西哥玉米片香雞派微笑!」
「那些藍本子兄弟啊,他們喝酒、嗑藥、騷擾大家。我的意思是,他們以前就這麼做,但是他們總得停手,因為他們星期一必須回去上班。現在他們想幹嘛就幹嘛。」
這會兒香娜看著我,想要知道一些關於愛咪的事情,想要被歸為和愛咪同一類,而我老婆絕對不會喜歡她。
「他提到那些——」
記者們很快離開,跟著志工們走進步道區。(你發現涉嫌的先生沒有招架能力、任憑你發問,你卻掉頭離開,這算是哪們子記者?所有像樣的新聞從業人員肯定全都遭到解聘,留下這一批低薪、不怎麼入流的記者。)一個穿著制服的年輕警員叫我站在各個步道的入口處——對、就是這裡——旁邊有個告示板,版子上張貼一大堆陳舊的宣傳單,愛咪失蹤的布告也夾在其中,我老婆的照片緊盯著我,今天我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
然後我心想:『如果到了十月這事尚未解決,我們必須辦個偽生日派對,或是諸如此類的活動,不管怎樣,我們必須為志工和媒體,舉辦某種慶典——某種重新吸引大家注意的活動。我也必須裝出充滿希望的模樣。』
又有四個女人魚貫而入,她們把一瓶防曬油傳來傳去,塗抹在光裸的手臂、肩膀和鼻子上。室內聞起來像是椰子。
「現在這麼說還太早。」
史塔克斯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對我咧嘴一笑。他的頭髮沾了點點油漆;自從高中以來,他夏天就幫人油漆房屋。「我專門油漆木邊,」他常說,然後等你聽懂這個笑話。如果你沒笑,他會幫你解釋。
「讓自己涉入調查之中。」
又過了一個鐘頭,志工中心開始瀰漫著家庭野餐的氣氛。幾位我以前的女朋友過來打招呼,把我介紹給她們的小孩。我老媽的一個好朋友維琪帶著三個孫女過來,三個還不到青春期的小女孩全都一身粉紅的衣衫,滿臉羞澀。
「表達出高度興趣,顯得相當可疑。我們當然會注意。」她剝下瑪芬蛋糕的邊邊丟進嘴裡,壓低聲音:「但是說真的,連續殺人犯和我們收看同樣的電視節目,他們知道我們曉得他們喜歡——」
「反正啊,那些游民相當具有侵略性,我的意思是,他們對女人造成威脅,」香娜說。「我和邦妮警探提過,但是我覺得她不怎麼喜歡我。」
「嗯,這倒有趣,她百分之百認為她是愛咪的朋友。」
「拜託喔,老兄,那些娘娘腔的搜尋行動?他們搜尋市長的小狗都比現在賣力。」史塔克斯的臉頰被太陽曬得紅通通;他靠向我,迎面飄來一股嗆鼻的漱口水和其他異味,我可以感覺他的臉頰散發出熱氣。「他們為什麼沒有逮捕一些傢伙?鎮上可疑的人相當多,他們連一個都沒抓?一個都沒有?那些藍本子兄弟呢?我剛才問了那個女警探:那些藍本子兄弟呢?她甚至沒有回答我。」
就在這時,其中一個女子——髮色比較金黃、肌膚曬得更黝黑的那一位——朝向我們望望,她迎上我們的注視,對我發出一個非常溫柔、非常羞澀的微笑,然後像隻等著被愛撫的小貓一樣低下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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