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遞給他一張摺成三角形的紙條,正面用藍筆寫著他的名字。她得意洋洋地走了,雖然周遭都是身高高出她一半的學長姊,但是她似乎絲毫不以為意。
後來他自願幫忙帶那個月的課後輔導課,一邊嘲笑可麗希畫的畫(妳畫那是什麼東西啊?烏龜嗎?)一邊聽她講芭蕾舞的事(才不是呢,老師好笨,那是我爸爸的BMW!)有一天,這個勇敢的女孩溜到國中部,站在他的置物櫃前面等他。她穿著口袋有亮片蝴蝶的牛仔揮和粉紅色襯衫,權衫上兩顆像軟糖一樣的胸部凸起。沒有人理會她,只有一位有媽媽味的女同學想護送她回到學校的另一邊。
「週末跳芭蕾」說明了許多事。她大概是那種家裡後院有游泳池的小孩,或者就算沒有游泳池也有戲水池。他本來想跟她說他們家有養牛,看看她是否喜歡動物,不過他覺得自己太急著討好她了。她是小朋友,應該是她來跟他炫耀才對。
說,說你愛我吧。
「我沒有。」
他們過去幾個月來都延續相同的相處模式,週間一起坐在樓梯間等她爸來接她,週末則不聯絡。她偶爾也會忘記要等他,只留他一個人站在樓梯間,手裡握著打掃學生餐廳時撿到的綺果彩虹糖。可麗希喜歡吃甜食。他的妹妹們也是,像甲蟲一樣,哪裡有甜的就往哪裡鑽。有一次他回家還撞見麗比直接從罐子裡挖果醬來吃。
「大便!」說完她咯咯笑了起來。
古拉爵教練的語氣讓他的名字聽起來很蠢,像個娘兒們。教練的視線瞄準班恩額頭上的傷口,馬上注意到班恩的頭髮。
他拖完地板,清空教師休息室的垃圾——這是他最喜歡的工作,聽起來好像很了不起,但其實就只是整理一些輕如落葉的皺紙。他最後一項工作就是將連接國中和國小的走廊拖過一遍。過了走廊,國小那邊也有處境尷拉的學生清潔工。整條走廊貼滿了國中足球社、田徑社、戲劇社等花花綠綠的公告,接著慢慢轉換成兒童的世界,國小的牆上貼滿了字母表和華盛頓故事讀後感。通往國小的入口有兩扇寶藍色的大門,純粹只是裝飾,連個鎖也沒有。他從少年學園拖到兒童園地,接著把拖把丟進水桶,大腳一踢,將它們全踢得遠遠的。水桶順著水泥地一路滾到牆邊,潑了一地的髒水。
這老傢伙繼續站在那裡,班恩一直想:你就罵我吧!罵完不就沒事了!
火紅的頭髮,雪白的皮膚,
——妳住哪裡?
「你是想拿別人的東西嗎?」
班恩心頭閃過各種違禁品:寵物、毒品、色情雜誌。他還想到了鞭炮,有那麼一秒鐘,他真想說置物櫃著火了,而自己就成為英雄啦。
「我說,你在置物櫃裡做什麼?」古拉爵教練用報紙拍打自己厚實的手掌。
小小年紀就懂得放電,一看就知道她是天生討喜,認為大家都會喜歡她。嗯,他真的喜歡她。他們在長長的死寂之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我沒事。」她告訴那女生,並順手撥一下頭髮,轉頭對班恩說:「我是來給你這個的。」
「那你在裡面幹麼?」
——我家附近的學校還沒蓋好。明年我就可以上家裡附近的學校了。
從天家農場騎腳踏車到金納吉市至少要一個小時,但是如果寒風刺骨、臉頰滴血,那又是另一回事了。班恩通常都挑沒人的時候到學校打雜,例如禮拜六,那天摔角社會在體育館受訓。想想看,你一個人拿著拖把,旁邊一堆結實的大塊頭在那裡大搖大擺地走來走去,多糗啊!而且,那些人最愛把嚼過的口香糖吐在你拖好的地板上,儘管自知理和-圖-書虧,但他們就是確定你不敢頂回去。
「啊?」
——搭車要搭好久喔。
沒有動靜。沒人會有興趣跑來一窺工具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轉過身,手提袋因晃動而從掛勾上滑落,掉在置物櫃底部。摔角社的古拉爵教練手拿報紙站在前面,他那粗偿、滿是斑點的臉扭曲著。
「你知道這像什麼嗎?」他說。
「你們不歡迎我。」班恩囁嚅道。
他和可麗希就只有一件事比較曖昧。那是聖誕節之前的事,而且僅只一次。當時他們坐在樓梯間,舔著青蘋果口味的水果糖,並互相推擠彼此;突然間,她靠得比平常更近,小小的乳|頭貼在他的手臂上,青蘋果的香氣哈在他的脖子上,熱熱的;她緊黏在他身上,一句話也不說,就只是呼吸;而他的二頭肌可以感覺到她撲通撲通的心跳,像一隻小貓;她手指游移到他的腋下,一張小嘴突然湊在他耳朵旁邊,哈得他的耳朵都濕了;他的牙齦因為糖果香氣一跳一跳的,感覺那兩片嘴唇順著他的臉頰往下移動;一陣顫抖從他手臂傳來。在兩人都還沒意識到怎麼一回事時,她那張小臉就赫然出現在他眼前,小嘴巴貼上他的唇。兩個人一動也不動,感受著頻率一致的心跳,她整個身體在他的大腿間,他的手僵硬地貼在身側,一身是汗;他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開了那麼一點,她的舌頭就進來了,點點的,逗弄著他,都是青蘋果的香。他硬起來了,並感覺自己的褲子要炸開來。他抱著她的腰,一秒後便推開她,急忙下樓躲進男廁——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喊對不起、對不起——他及時閃進洗手間,才打了兩下就噴得滿手都是。
於是,他們開始交往了。班恩其實根本不認識她的朋友,兩個人在學校也很少在一起。黛安卓像一隻蜂鳥在週間穿梭,有時候她會出現,有時則沒有;不過光是週末可以看到她也就夠了,兩個人一起窩在兩人世界,完全不去管學校的事。跟黛安卓在一起改變了他;他感覺到自己真真切切地活著。
「真的,我親眼看到的。」班恩盡可能地輕聲吼叫。幹幹幹幹幹!千萬不要讓那些社員回來啊!班恩心想。他可以想像那些凶神惡煞全盯著他,然後綽號隨之而來。
「你染頭髮。」
「幹!」他低聲咒罵。他用工作鞋往牆壁上踢了一腳,震得水泥灰飛揚,接著又往牆上揍了一拳。「幹——!」他尾音親高狂吼,然後像個膽小鬼一樣蝸居在工具室裡,生怕古拉爵會尋聲而來,把他罵得更慘。
「你幹麼不再大聲覆誦一遍,好讓人明白你聽懂了?」
可麗希比蜜雪大一個年級,他原來根本無緣認識她,但是學期初的某天,一直很喜歡他的娜吉兒老師請他幫忙監督當天的美術課後輔導,因為那天課後輔導老師剛好沒來。他知道應該回家,也知道媽媽不會因為他去幫忙帶小朋友而罵他,平常在家她都託他照顧妹妹;再說,比起挑糞,混合水彩顏料多讓人心動。可麗希就是他課後輔導課的學生,但是她好像對畫畫不感興趣,只是隨便用筆刷沾一沾顏料,直到整張紙被塗成屎褐色。
黛安卓偶爾也會寫紙條給他,但是她寫的紙條一點也不可愛,不是髒話連篇就是怒氣沖天,而且都是她留校查看時亂寫來打發時間。從來沒有女生為她寫過情詩,而且她好像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還太小,這一點更顯得她清純可愛。這是一首還沒嚐過親熱的滋味,也不懂做|愛是怎麼一回事的純情小女生寫的情詩。(還是說其實她知道?現在的小朋友從幾歲開始會愛和_圖_書撫呢?)
我想要,贏得他的心。
揮灑。塗塗、抹抹。刷子沾一沾水,再度揮灑、塗塗抹抹。
我在美術課認識了一個男生,
今天雖然是禮拜三,但因為時值聖誕假期,所以體育館應該沒什麼人——好吧,重訓室除外,那裡總是有人,總是傳出宛如人工心臟在跳動的吵雜聲。不過現在還很早。一日之計在於晨。他通常都從早上八點忙到正午十二點,到了就先埋頭拖地,拖乾掙了才直起腰桿,在大家還沒看到他之前夾緊尾巴溜之大吉,活像一隻討人厭的臭猩猩。有時候班恩覺得自己好像童話故事裡面的小精靈,偷偷摸摸把環境打掃得纖塵不染。同學根本懶得管環境有沒有整潔,牛奶喝完了就往垃圾桶扔,殘餘的牛奶灤得地上到處都是,但也只是聳一聳肩;吃飯時漢堡肉不小心掉到學生餐廳的椅子上也不理,任憑肉汁凝固,剩下的就留給其他人傷腦筋。班恩自己也是,因為每個同學都這樣做。有一次,他的鮪魚三明治掉到地上,他翻了翻白眼,一副懶得處理的樣子,但是處理這些垃圾的人除了他還有誰呢?有沒有這麼腦殘啊!他在心中咒罵自己。
在認識黛安卓之前,班恩都是過一天算一天;他只是個貧窮、安靜的農家小孩,平常都跟其他家裡務農的小孩躲在不起眼的角落。他們還沒有白目到會被嗆,也從不被人找確,他們充其量不過是學校的背景。在班恩來說,這簡直比被羞辱還慘。好吧,也許不是;學校有個總戴付厚重眼鏡的傢伙,班恩從幼稚園就認識他,一直覺得這人很怪。這傢伙竟然上中學的第一週就大便在褲子裡;有人說他是體育課爬繩索時大便從短褲裡掉出來,也有人說他是在教室拉了一坨屎,各式各樣的說法都有,少說也有五、六種。反正重點就是,他從此就被叫「米田共」;每到下課時,他會低下頭,視線透過超大的眼鏡死盯著地板,但仍有些大塊頭還是會拍他的頭,喊他一聲「米田共」!他只是繼續往前走,苦笑著,假裝自己樂在其中。沒錯,淪為笑柄的確比不起眼還慘,但是班恩受夠了,他不想再是那個自小學一年級起、大家口中的「文靜的紅髮乖乖牌」。又孬又無趣!
——薩利納市附近。
班恩騎著腳踏車來到金納吉市,學校停車場已經停了幾臺卡車和破舊的跑車。所以籃球社和摔角社的都來了。他知道每一臺車的車主是誰。他盤算要不要乾脆掉頭離開,但是黛安卓要好幾個小時才會回來,他也沒有足夠的錢可到她家附近的漢堡店,而且那家店的老闆只要有人不點餐卻還在店裡,就會氣到抓狂。再說,在聖誕佳節裡,一個人坐在漢堡店裡,還不如去打工。幹,為什麼他媽老愛窮緊張。黛安卓的爸媽才不管她,他們大半時間都待在德州的家。即使上個月黛安卓因為曠課兩週被留校查看,她媽也只是笑一笑。大人不在,小鬼當道啊,寶貝?至少也寫一寫功課吧!
「你以為你看到了東西?是什麼?」
甚至連她的名字——可麗希.凱茲,都那麼完美、有點酷又不會太酷。等到她上國中,一定會加入啦啦隊,一頭金色長髮垂在腰際,到時候她也許早已忘記自己曾經迷上一位名叫班恩的學長。那時候他都幾歲了?二十歲?說不定他會和黛安卓從威奇塔市開車回母校看比賽,可麗希在啦啦隊跳到一半回眸時看到他,臉上立刻綻開燦爛的笑容,興奮地朝他揮手;黛安卓像馬嘶鳴般仰天大笑,說:「威奇塔市一半的女人都愛你還不夠,竟然連m.hetubook.com.com可憐的國中女生也不放過嗎?」
「呃……火柴。」
紙條最下面是個「長」字,最後那一捺的上方寫著「信晚點」。他看過朋友的朋友收過類似的信,自己卻是一封也沒收過。去年二月他總共收到三封情書,一封是導師給的,因為她不得不給;另一封是個好女孩寫的,而且每個人都有一封;最後一封是追他追到都好像要哭出來的胖妹給的。
「開著?那你在那裡幹麼?」古拉爵教練不動如山,讓問題懸在半空中;班恩看不出教練下一步要做什麼,也不曉得自己闖的麻煩有多大,他盯著地板,等著挨罵。
班恩掉頭走回國中部,卻發現自己正瀏覽著五年級的置物櫃。她就在這裡——那個暗戀他的小女孩可麗希。她的名字是用鮮綠色的筆寫的,還在名字旁畫了一朵雛菊。可麗希就是「可愛」的代表,就像玉米片廣告裡的小女孩,金髮藍眼,一副就是嬌生慣養的模樣。不像他的妹妹們,可麗希所穿的牛仔褲永遠合身、乾淨、燙過,襯衫和襪子(或髮夾……等)永遠是同一個色系。她不像黛碧有口臭,也不像麗比滿手體兮兮。她的手上都塗了粉紅色的指甲油,一看就知道是她媽媽幫她擦的。他敢說她的櫃子裡一定都是草莓女孩的玩偶,和其他可愛的小玩具。
「你是那個臨時清潔工吧?叫什麼天的?」
黛安卓完全不知道他和可麗希的事。偶爾她來上學,三點十六分一到馬上衝回家,準時收看連續劇和「唐那修脫口秀」(她通常都邊看邊挖攪拌盆中的蛋糕來吃;女生不吃甜食會死嗎?)就算黛安卓知道也不會怎樣,他就像可麗希的小老師,教她功課、跟她聊一聊國中的事。說不定他很適合念心理學,或是當老師。他爸不也大他媽五歲嗎?
「喂!」
後門用鐵鍊鎖起來了,他要進去恐怕得穿過更衣室;一踏進體育館,人肉味和除臭劑的香味便撲鼻而來;頭頂傳來籃球的拍球聲和重訓室的鏗鏘聲讓班恩確定更衣室目前應該空無一人。外面走廊傳來一聲長喚:「古——柏——等等我!」餘音在大理石地板上迴響猶如在戰場上的吶喊。網球鞋啪啪啪啪地跑過走廊,鐵門砰地打開,接著一切又歸於平靜,只剩下籃球場和重訓室的聲音。乓乓砰砰。鏗鏗鏘鏘。
走廊兩邊立著給小學生擺放個人物品的黃色置物櫃,上面都貼著寫有小朋友名字的彩色膠帶。他探頭看一看麗比的櫃子,裡面有一顆含過的薄荷糖和一根迴紋針。黛碧的是一個有著煙燻香腸臭味的褐色紙袋;蜜雪的則是一袋乾掉的麥克筆。為了打發時間,他又看了看其他櫃子,發現其他小朋友的東西可多了,有整盒可優邋六十四色無毒蠟筆、電動玩具車、電子洋娃娃、厚厚一疊色紙、鑰匙圈、貼紙簿、一包又一包的糖果。好慘。班恩心想,這就是孩子生太多又養不起的下場。每次他提到家裡的窘境,黛安卓就會說:哎呀,那當初就應該少生一點啊。黛安卓是獨生女。
他一個禮拜前就應該來打掃了,可是黛安卓抱怨說都已是聖誕假期了、別管那麼多。果然,學生餐廳的垃圾桶滿是滴著糖漿的汽水罐,沾著雞肉沙拉的三明治包裝紙,一份發霉的一九八四年歲末特製午餐,以及一鍋茄汁漢堡肉。全部都腐爛發臭了。他的毛衣和牛仔褲還沾到一些,所以除了汗臭和氨水的尿騷味,他身上還有食物的腐味。他不能就這樣去黛安卓家。他還真是個大白癡,一開始竟這樣計和圖書畫。他現在必須先騎腳踏車回家,聽他媽媽訓話訓個三十分鐘,沖澡,然後再騎去黛安卓家——前提是如果他沒被媽媽禁足。管他的,他還是會去。這可是他的身體、他的頭髮——他搞砸的變態黑髮!
這群運動員都很講義氣,以示團結,所以置物櫃從不上鎖,反而用粗鞋帶綁著鎖環,至少有十二條白鞋帶綁著置物櫃,而班恩一如往常,猶豫著是否該打開看看。他媽的這些傢伙需要些什麼東西?學校的置物櫃是用來放書的,那體育館的置物櫃呢?會是制汗劑還是乳液?還是他搞丟的內衣裤?他們都穿一樣的護檔嗎?乓乓砰砰、鏗鏗鏘鏘。有一條鞋帶的繩結無力地垂著,沒綁好,只要一拉,置物櫃就開了。班恩還來不及制止自己,手就伸出去扯了一下鞋帶,然後輕輕地扳開鐵鎖。裡面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最底下是幾條皺成一團的運動短褲、一本捲成圓筒狀的運動雜誌,掛勾上有個運動手提袋隨意地垂掛著,裡面好像有裝東西,班恩探身進去並拉開拉鍊。
——對呀。好討厭。放學後要等好久爸爸才會來接我。
隔天她在美術教室門口等他,問他可不可以陪她在樓梯上聊天,他說可以,但是不能太久,最後兩個人在陰暗的樓梯間說說笑笑了一個小時,中間她還一度摟他的手臂,整個人往他身上靠,他知道應該制止她,但是感覺如此甜蜜,而且也不會奇怪,只覺得舒服,不像黛安卓欲|火焚身又抓又吼,也不像他妹妹只會亂戳亂打鬧,女孩子就該像可麗希這樣,甜得剛剛好。她擦著聞起來很像泡泡糖的唇蜜,班恩窮到根本沒錢買泡泡糖(幹,有沒有那麼慘!)泡泡糖總是讓他垂涎。
「我……我……那個櫃子的門本來就開著。」
班恩.天。一九八五年一月二號,上午十點十八分
——妳從那麼遠的地方來這裡上學啊?
班恩乖乖地走了。他爬上樓梯,回到清潔工潮濕的工具間,一滴汗水從他背上滑落。班恩大氣也不敢出。當他如此生氣時會氣到忘了呼吸。他拿出工業用水桶,鏗瑯鏗瑯放進洗手槽,開熱水,倒入小便顏色的清潔劑,氨水強烈氣味直衝他眼睛,然後準備把水桶放到導輪架。他水裝得太滿,當他試著從洗手槽邊緣提起水桶時,水桶翻倒了,將近兩公升的水濺到他。他的褲襠和褲管都濕了,搞得好像他尿褲子一樣。天家小清潔工。濕掉的牛仔褲緊貼著他的大腿,布料也變得硬梆梆的。他得濕著胯|下連幹三小時的粗活,牛仔褲還硬得像厚紙板!
「我想點菸。」
——也是啦。不過我更喜歡芭蕾,我週末都在跳芭蕾。
「滾出這裡,到別的地方打掃,等我們都走了再回來。我們這裡不歡迎你。知道了嗎?」
班恩頂著那頭亂糟糟的黑髮站著,覺得自己正被歸類、唾棄,被歸屬在敗類、毒蟲、癟三和奴僕。教練嘴角抽搐,他敢說這幾個詞一定在教練心中狂吠。
「你他媽的幹麼開人家的櫃子?」
真他媽的感謝黛安卓要他,即使他們關係尚未公開。那天她開車撞到他,兩個人就這樣認識了。暑假時,學校舉辦新生和轉學生的新生訓練,那還真是充實的三小時,之後他走過學校停車場,她突然衝出來撞到他,把他撞得趴倒在引擎蓋上;她一下車來就對他破口大罵:「幹!你他媽的有啥毛病啊!」她嘴裡溢散著紅酒香味,酒瓶在她那臺本田雙門跑車的油門旁滾動。班恩向她道歉(話說他幹麼跟她道歉),黛安卓一聽就知道班恩不會對她發飆,於是立刻變得友善。她原本還主動提議載他回家,hetubook.com.com不過最後兩人開到鎮外,並一同痛飲更多的紅酒。黛安卓說她艾莉絲,沒多久就改口說剛剛是騙人的,其實她叫黛安卓。班恩說她幹麼為這麼酷的名字撒謊,這讓她聽了很高興,過了一會兒對他說:「其實你很帥,你知不知道?」隔了幾秒,她又說:「難道你不想上我嗎?」說完兩個人就互相愛撫起來,雖然這不是他的第一次,但是也才第二次而已。一個小時後,黛安卓說得走了,還誇他是個很棒的聽眾,說他這麼專心聽別人講話真的很酷。但她沒時間送他回家,只載他回到車禍發生的地點。
——這樣啊。上美勞課不錯啊。
「快滾!」他講得好像班恩是五歲小孩,把他趕回家去找媽媽。
「我不知道。」
他在金納吉市立國中小一路從幼稚園念到八年級,雖然他現在站在國中部,身上沾滿國中部的垃圾,但其實他對國小部比較有感情。
總而言之,要處理這種鳥事就已經夠丟臉了,更鳥的是在其他同學的面前處理,而大家還把你當成空氣。不過,今天他決定碰一碰運氣,也要去值班。黛安卓今天早上開車去薩利納市血拚,這女人少說也有二十條牛仔褲,每一條班恩看起來都差不多,但是她總還需要一件,還缺某個品牌。她喜歡把褲子穿得垮垮的,褲腳捲高,露出腳踝的襪子。而他總提醒自己要大大讚美新的牛仔褲,可是黛安卓一聽完馬上就問:那襪子呢?這雖然是玩笑話,但不全是笑話,黛安卓只穿Ralph Lauren的襪子,每雙大概要美金二十塊,班恩一想到就胃痛。她有一整個抽屜的襪子,圓點的、條紋的、菱格紋的,襪口都有那位準備揮桿的馬球手。班恩算一算,那個抽屜的襪子少說也值四百美金,像珍奇的熱帶水果般,而那差不多是他媽媽半個月的薪水。唉,有錢人需要買東西,就算只是買襪子。黛安卓有點古怪。她不像預科生——她太野也太花俏——但也不是金屬樂迷那一掛,雖然她高唱「鐵娘子樂團」,愛皮草也愛哈幾根大麻。她不屬於任何一群,就只是個「新來的」;大家都認識她,只是不在同一時期。她住過很多地方,其中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在德州,只要你對她的行事作風不悅,她就會說出那一句:可是德州人都這樣。所以不論她做什麼都是對的,因為「德州人都這樣」。
「我只是……」班恩的聲音又小了下去。「我以為我看到了東西。」
他考慮推開其中一扇藍色大門,到幽靜的國小晃一晃,不知不覺就走了過去。只是對老地方打聲招呼而已!班恩聽到身後的門砰的一聲關上,頓時整個人都放鬆下來。這裡的牆是檸懞黃色,更多的布置在每間教室外。金納吉市很小,每個年級都只有一個班。國中就不一樣了,因為加收了其他鄉鎮的學生,所以人數是國小的兩倍。國小永遠都是那麼親切又舒適。他在牆上瞥見一幅微笑的太陽,旁邊的名牌寫著:蜜雪.天,十歲。還有一幅畫著一隻穿著背心的貓,貓的腳上穿著有釦飾的皮鞋——也許是是高跟鞋——總之,貓笑著,手上拿著禮物,送給一隻端著生日蛋糕的老鼠。麗比.天,一年級。班恩四處張望,但都沒有看到黛碧的畫,仔細想一想,黛碧會畫畫嗎?記得有一次她幫媽烤餅乾,因為出氣得太大聲,麵糊濺得食譜到處都是,她吃掉的麵糊還遠比她烤出來的餅乾多。黛碧才不是那種會有作品被貼出來的小孩。
他的名字叫做班恩,
「你以為你看到了火柴?」古拉爵教練臉上的怒氣瞬間從臉頰燒到平頭底下的髮際。
椅子吱嘎一陣,雙肩重重一沉。
班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