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就提出請求,希望他能夠讓我們在他家舉辦雞尾酒會。我發覺他臉上的表情改變了,然後看到他的嘴型即將形成一個「不」字。
此刻的我更加在意自己身上那件適穿於八月午後,但入秋就顯得不搭調的淺綠色外套。我感覺到一綹髮絲垂落在肩上,於是試著把它塞回腦後的髮髻中。
我沒有資格感到如此失望,但我確實有那樣的失落感。他沒有多說什麼,而我也沒有等他和他的助理送我出去,便自己往門外走去。當我來到門外時,又稍微停下來,很快回頭看了宅邸一眼,回想著多年前我偷溜上去的階梯。然後我就離開了,心裡相當確定這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造訪這座豪宅。
「謝謝您願意抽空見我,卡靈頓先生。」
鎮定一點吧,我告訴自己,立刻停止內心的驚慌失措。我暗自在心中整理一下情緒,開始發表那篇事先演練過多遍的陳情書。「卡靈頓先生,正如我信中所言,社會上有許多慈善機構,這也表示人們有許多捐獻的理由。當然,要人捐款支持每個組織是不可能的。老實說,許多有錢人都覺得自己快被榨乾了。所以,我們的募款酒會必須找個吸引人的方法,讓人們願意捐款。」
我直覺的把我那台二手車停在氣勢雄偉的車道旁邊,不想要成為任何人目光注視的焦點,即使是一輛剛洗過、完全沒有凹痕的車,十萬八千英里的里程數依然會讓它看起來元氣大傷。
我的意思是,從小我就生長在紐澤西州的英格伍鎮。一九三二年,英格伍鎮最顯www.hetubook.com.com赫的居民杜威.莫洛(Dwight Morrow)大使的外孫被綁架了。不僅如此,那個嬰兒的父親剛好是當時全世界最有名的人查爾斯.林白上校,因為他剛獨自完成駕駛單引擎飛機「聖路易斯精神號」(The Spirit of St. Louis)飛越大西洋的首航。
他請我坐在壁爐旁的一張扶手椅上。「我一直想要找個理由點燃壁爐。」他說道。「今天下午天公終於作美了。」
會面結束了。我很快的思考了一下,我想,最後再加上一句似乎也沒什麼損失,「卡靈頓先生,我對您的家族做了一番研究。世代以來貴家族一向是柏根郡最慷慨的世家之一,您的父親、祖父及曾祖父都相當支持當地的社區活動和慈善事業。如果您助我們一臂之力,那麼您同樣也在做善事,而且對您而言是輕而易舉。」
他很禮貌的開始說道,「蘭辛小姐。」
我通常是個很有自信的人,但坐在那裡,感覺那雙灰色的眼眸打量著我,竟突然感到不知所措和緊張起來。頓時間,我彷彿又成為那個酗酒過度的庭園設計師的女兒。
他的握手很有力。我知道他和我一樣,都在端詳著彼此。他比我期望中還要高,有著田徑隊般的窄瘦體格。他的眼睛比較偏灰色而非藍色,一頭略長但很適合他的棕髮,垂落在那張瘦而比例勻稱的臉龐。他身穿深棕色帶點紅褐的毛衣外套。如果光從外表猜測他的職業,我一定會說是大學教授。
我小時候常常畫圖,畫出我心目中理想的家。而我最愛想像的m•hetubook•com.com房間,就是一個讓我可以整個下午都在裡面看書的房間。在那個房間裡總是會有壁爐和書架。我畫的其中一個版本裡有著舒服的沙發,而我會蜷坐在沙發的一角,手中拿著一本書。我的意思不是我很會畫畫,因為我並不會。我畫中的人物總是火柴人,書架也畫得歪七扭八,地上鋪的地毯更是我曾在古董店看過而模仿的五彩塗鴉。雖然我無法確切的把腦海中的想像畫在紙上,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想要的就是這個房間。
「卡靈頓先生已經決定,」他說道;「允許您使用他家作為募款酒會的場地。他吩咐我和您商討所有宴會的相關細節。」
「我以為妳的名字是凱薩琳。」
他鼻樑上的眼鏡在他抬起頭的那一刻滑落下來。他拾起眼鏡放在桌上,將雙腳從膝墊放下,然後站起身來。我曾經在鎮上瞥見過他幾次,也在報刊中看過他的照片,所以我大概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但和他共處一室的感覺卻是大大不同。即使在他微笑伸出手的同時,依然散發出一種溫文的威嚴。
一週之後,我在圖書館時接到了文森.史萊特的電話。他自我介紹說,那天我和彼得.卡靈頓會面時曾經和他打過照面。
我原本把頭髮紮成一個髻,但當我走上台階去按門鈴時,卻已被風吹散。一個看似五十多歲、頭髮微禿、薄薄的嘴唇且不苟言笑的男人前來開了門。他身穿深色西裝,我無法確定他是管家還是祕書。但在我來得及開口問之前,他沒有自我介紹,就直接告訴我卡靈頓先和_圖_書生正在等我,要我進去。
兩天後,彼得.卡靈頓的照片出現在全國性八卦週刊《名人》(Celeb)雜誌的封面。照片中是二十二年前的他正從警察局走出來的模樣。當時,他因為芳齡十八的蘇珊.艾索普失蹤的事剛被盤問完畢。蘇珊是在參加完卡靈頓宅邸舉辦的一場正式晚宴後失蹤的。醒目的頭條寫著,「蘇珊.艾索普還活著嗎?」而彼得的照片下方則寫著:「大企業家依然是當年社交名媛蘇珊.艾索普失蹤案的嫌疑犯。如果蘇珊還活著,本週應該要慶祝她四十歲的生日。」
「我需要時間考慮一下。」彼得.卡靈頓站起身來說道。
他笑了起來。「我了解。」然後他開始禮貌的拒絕。「凱依,我很樂意開張支票捐款……」
「妳的信相當具說服力,凱薩琳.蘭辛。」
文章中還提到了四年前,彼得.卡靈頓懷有身孕的妻子葛蕾絲死亡時所發生的一些事。據說她有酗酒的習慣,而當天她為彼得的繼兄理查.華克舉辦了一場生日派對。彼得剛搭了二十三個小時的飛機從澳洲返國,看到她醉醺醺的模樣,一把搶過她手上的酒杯,把杯中的酒潑在地毯上,憤怒的問道,「妳難道不能可憐一下妳腹中的胎兒嗎?」然後,他宣稱自己十分疲憊,便上樓去睡覺了。第二天早上,女管家在游泳池底發現葛蕾絲的屍體,身上依然穿著前一晚的絲緞晚禮服。驗屍報告顯示,她血液中的酒精濃度超過法定標準的三倍。文章最後結論是,「彼得.卡靈頓宣稱當晚他立刻就上床睡覺,而且一直到第二天警方接到報案抵達宅邸時才醒來。事實是否真和*圖*書是如此?本雜誌邀請讀者投票表達您的意見。請上我們的網站,告訴我們您的看法。」
我這輩子第二次走進卡靈頓莊園的大門,腦中浮現的就是這些念頭,二十二年了,我想著,回憶起六歲時那個好奇的自己。或許是因為我父親在那天過後的幾星期,就被卡靈頓家解雇的事實,讓我突然覺得不自在和尷尬。原本晴朗的十月早晨,到了下午卻變得陰冷,並颳起風來。我真希望自己身上穿的是較厚的外套,因為我現在穿的這件衣服,此刻顯得過於單薄,顏色也似乎淺了些。
我擁有圖書館學碩士學位,而我對圖書的熱情讓我很自然的選擇了這一行。自從五年前畢業以來,我一直在英格伍鎮的公立圖書館工作,同時積極投入我們社區的識字推廣活動。而現在我置身於這座令人嘆為觀止的圖書室,套句外婆的話,就是讓人有一種「畢恭畢敬」的感覺。我打算為識字推廣募款,而且想要舉辦一場聲勢浩大的活動。但只有一個辦法能夠讓賓客願意付三百塊錢去參加一場雞尾酒會——如果宴會是在這間屋子裡舉辦的話。卡靈頓宅邸幾乎已經成為英格伍鎮及附近社區民間傳說的一部分。每個人都知道它的歷史,以及它從威爾斯運送而來的歷程。我十分確定,如果能在這裡舉辦募款酒會的話,一定可以讓晚會的入場券搶購一空。
「只有在我的出生證明和我外婆口中是。」
我打斷他的話。「我相信你會的。但正如我信中所說的,這並不只是錢的問題。我們需要義工教人們閱讀,而招募義工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們有意願出席這種場合,然後當場取得他們的和圖書承諾。我認識一位很優秀的外燴廚師,而他也同意如果晚會在這裡舉辦的話,就只收取一半的費用。募款晚會大概只會占用兩小時的時間,而且對許多人而言都是意義非凡。」
我成長的過程中,一直活在林白之子被綁架撕票的陰影下。
雜誌中重述了當年尋找蘇珊的種種細節。由於她父親是位大使,因此週刊也把這個案件和林白之子的綁架案做了個比較。
「請叫我凱依。」
我的祖母當年八歲,卻清楚記得當時醒目的頭條,以及那些聚集在翌日丘、莫洛宅邸、布魯諾.哈卜曼的逮捕現場和審判庭外的大批媒體記者。時間流逝,記憶也隨之褪去。今天英格伍鎮最顯赫的宅邸是卡靈頓莊園,也就是我小時候曾偷溜進去的那幢岩石砌成的城堡。
我知道他今年四十二歲。那表示當年我偷溜進他家的那天,他正好二十歲。不知道那天他是否也出席了家中的晚宴?這當然是很有可能的——因為是八月底,他也許尚未返回就讀的普林斯頓大學。或者,就算他已經開學,也可能回家來度週末。普林斯頓距離這裡,開車不過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透過彩繪玻璃投射進來的光線,照亮了寬廣的前廳。一尊身穿盔甲的騎士雕像站在一張描繪戰爭景象的中古世紀掛毯旁。我雖然很想仔細端詳那張掛毯,但還是乖乖的跟著護衛穿越長廊走向圖書室。「蘭辛小姐到了,卡靈頓先生。」他說道。「我會在辦公室等。」從那句話我猜想他應該是個助理。
彼得.卡靈頓坐在一張大皮椅上,雙腳跨在膝墊上。他身旁小桌的檯燈不僅照亮了他手中的書,同時他英俊的臉龐也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