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迷惘，如果說是假的或許能得救。可是，我對啦啦隊和班上的女生都已受夠了。

「你父親恐怕也會辭職吧？」

酒醉的強森變得格外尖酸。之前我和強森就是因為不流露真情，才能保持輕鬆愉快的關係。

木島沒有回答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終於仰起臉斬釘截鐵地說：

聽到賣春這個字眼。木島氣得聲音顫抖。

強森覺得我頭腦簡單只喜歡性|交，不會唸書。就像木島的兒子一樣。同時，也和我姊姊一樣。平常即使被輕侮也難得生氣的我，這時卻突然很想頂撞強森。因為強森淌下嘴角的威士忌把我的床單染上了一塊茶色酒漬，而到時被麻沙美罵的，不是強森而是我。

木島動搖之下臉色漲紅。

木島把臉別開嘴唇扭曲。木島這種老好人不適合做出嫌惡的表情。霎時，木島看起來像個陌生男人，甚至帶有性的意味。我覺得這時的木島很有魅力。

「說說木島這個教師的事。」

我在強森家不滿三年的寄宿期間，和我就讀Ｑ學園的時期一致。我才剛上高三就被勸告退學。木島也一樣。木島老師為了對兒子的醜聞負責也辭去教職，我聽說他跑去某企業位於輕并澤的宿舍擔任管理員，目前好像仍在那裡，悠哉地採集昆蟲，但我再也沒見過他。

我深深窩進狹小的標緻副駕駛座。放學的女學生們側目瞄著我們，那是羨慕的眼神。她們羨慕的不是標緻或木島的存在，而是我跟木島能夠發現校外——或是埋藏在校內——的快樂。這種視線最具代表性的主人，就是像昨晚遇到的佐藤和惠那種女人。木島壓抑著怒火點燃香菸噴出一口煙後，如是說：

「他就是錄取我進Ｑ學園的老師。面試那天，我進去的那間教室裡，養著一隻茶色的大烏龜。我才剛回國已經很累了，筆試成績又很糟，心想轉學考一定會落榜正感到憂鬱呢。所以，我就一直盯著那隻和*圖*書烏龜。那個水槽的玻璃上有隻蝸牛在緩緩爬行。沒想到這時，烏龜當著我的面，脖子一伸，就把牠吃掉了。結果，木島老師就問我烏龜的名稱。我猜中是陸龜。木島老師是教生物的，他對這個答案很滿意很中意我。」

「因為，這是勞動的酬勞。我為了勞動而努力。可是，賣身是不對的。妳身為女性並不是妳自己選擇努力來的。只是湊巧，妳天生就是一個美麗的女性而已。利用這一點過生活會玷污靈魂。」

強森冷不防地騎到我身上，想掐我脖子。住手！我叫著拼命掙扎企圖躲開沉重的強森。強森用四肢壓著我，在我耳畔大叫：

強森放鬆力氣，開口問道。

「可能吧。」

強森一邊用大手捂住嘴以免發出聲音，一邊笑得打滾。

「這是怎麼回事？」

我已經睏死了。可是，強森的醉眼卻淫|盪地濡濕著。大概是察覺木島的事埋藏著能令他亢奮的材料吧。要是我能像雪拉札德一樣每晚說著有趣的故事，討強森歡喜就好了，我想。這樣的話，我就可以早點安眠。可是，我不像姊姊那麼擅長編故事，也不知道強森是對我說的哪一點感到亢奮，只是老老實實地有一句說一句。我仰臥在床上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

「謠傳說妳收錢陪學生睡覺。如果是真的這可是要退學的。在校方調查之前我想先設法解決，這是假的吧？」

可以啊，我一邊點頭一邊望著走在前方的女學生們。其中一人轉頭看我。是姊姊。白痴，我張開嘴無聲地唾罵——白痴白痴白痴。

「老公，這是怎麼回事？」

「那，這跟老師你當家教兩個小時就收人家五萬，還拿這筆錢全家去夏威夷旅行有什麼不一樣？那樣htｔps://m.ｈeｔuｂoｏk•cｏｍ.coｍ難道就不可恥嗎？老師的家人就不會被玷污嗎？」

木島沉默了一會兒嘆出一口大氣。

「怎麼會一樣，妳的工作是打從根本傷害喜歡妳的人耶。這樣以後誰也不會愛妳，妳也無法去愛別人。」

「妳是個沒有良心，空空如也的婊子。最爛的婊子。我討厭妳。」

「老師，既然你不買我，那我也不需要老師。」

「虧妳說得出這麼傲慢的話，妳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被退學後，我和木島還是照舊在澀谷那家咖啡店碰頭。木島從陰暗的角落舉手招呼我。他一手拿菸面前攤著體育八卦小報，無論怎麼看都不像高中生，反倒比較像是離群單飛的年輕男人。木島大剌刺地把報紙摺起看著我的臉。

「那我可以跟著妳嗎？」

「木島這個老師喜歡妳！」

「百合子，上車吧。」

強森一邊強|暴我一邊喃喃低語。這是強森新發明的遊戲嗎？我望著天花板想。今天我大概會冷感吧。不，說不定今後永遠都會。十五歲就已蒼老不堪的我，或許會在十七歲就成了性冷感。

「那的確很可恥，可是沒有玷污靈魂。」

「我怎能不干涉。因為，這會玷污妳的靈魂。做這種事是不對的。」

木島啞然凝視著我的臉。他大概作夢也想像不到，我怎麼會連這種事都知道吧。

這倒是個嶄新的想法。我的身體是我的，照理說不屬於任何人。想愛我的人，就得連我的身體都掌控才甘心嗎？如果愛是如此不自由的東西，那我一輩子都不想嘗試。

突然間，有人猛敲房門。

「妳想讓我跟麻沙美蒙羞嗎？」

「管牠是陸龜還是巴西綠龜都無所謂。就算他問妳這個四角形東西是什麼，妳回答是桌子他也照樣會錄取妳。」

「不是假的。不過，我是自願這麼做的。這是我的副業請你不要干涉」

「事情敗露了。我和木島老師的兒子一定會被退ｈtｔｐs://ｍ•ｈeｔuｂｏｏｋ•coｍ•cｏm學。我猜木島老師也會辭職。」

「不需要因為我是教育者，妳是我的學生。」

高二結束時，發生了這樣的事：木島一看到我，就激動地招手叫我過去。他還是一樣穿著白袍，拿著課本的修長手指沾著粉筆的白粉。

我冷眼旁觀強森夫妻在床畔對罵，仍舊以全|裸的姿態眺望天花板。

「正如妳所看到的，甜心。」

強森誇張地聳聳肩。

「是什麼樣的傳聞？」

「那隻陸龜叫做馬克喔。」

「因為這是妳的恥辱。」木島苦澀地說道。「是羞辱妳、毀壞妳名節的糟糕傳聞，我絕不相信。」

「百合子妳沒事吧？有人在裡面嗎？」

木島向我鞠躬。我看著他朝校舍邁步走去的背影，覺悟到木島遲早會把我和他兒子退學。這點我並未告訴強森。

「我聽到奇妙的傳言所以想先問問妳。當然，我衷心期盼妳會否認。」

不只是威士忌帶來的醉意，狂亂的怒火更讓強森滿面通紅。我任由他擺佈。我心想，就算在這時候被殺掉也是無可奈何。我真不明白渴望我肉體的男人們，為什麼也想窺伺我的內心，而且是心血來潮隨興所至。酒瓶在床上翻倒，威士忌汨汨流出弄髒了大片床單，不只是床單連床墊都濕了。我怕被麻沙美罵，伸手把瓶子一掃。酒瓶掉在拼木地板上發出鏗然巨響。

「我啊，打算找個學校混進去。這年頭，男人如果連高中都沒畢業，根本就沒搞頭。妳要怎麼辦？強森怎麼說？」

「不知道。我可以當模特兒維生，反正上次星探給我的名片還留著。再不然就去當妓|女。」

「而且老師的兒子就是我的皮條客。這點老師沒聽說嗎？」

「今後要怎麼辦？」

「我不需要什麼愛。」

「木島為什麼不跟妳搭訕。妳不是也照樣跟教師做生意嗎？」

「靈魂不會因為賣春就被玷污。」

「如果是我就會替蝸牛取名叫馬克，替陸龜取https://m.hetubook.com.com名為百合子。因為妳是個靠著吃男人維生的女人。那個叫木島的教師也是想被妳吃掉才進水槽的。」

「居然想跟妳這種女人扯上關係真是太瘋狂了。他是個大笨蛋。」

「喂，妳對我老爸說了什麼吧。這下慘了。妳跟我搞不好都會被退學。說是要趁著連假期間開會討論我們的懲處。這是昨晚我老爸告訴我的。」

「欸，老師。你要不要買我？」

「沒錯。因為木島老師和我都要離開學校了。」

強森對我的校園生活毫無興趣，包括我的成績和啦啦隊的活動，乃至以小杢為首的交友圈。偶爾他會叫我在我房間特意穿上啦啦隊服裝，然後摸著藍色和金色相間的裙摺苦笑。百合子妳們學校玩的東西只不過是模仿美國的啦啦隊罷了，他說。強森對日本的少女毫不關心。我想，對身為少女的我也是，甚至，對日本這個國家也是。

簡而言之，我沒有任何後盾，只能靠我的身體活下去。就和過去一樣。所以，沒有任何改變。

那麼，你為什麼要讓不會唸書的我進人這個學校呢？我正想問他之際，赫然醒悟木島對我的內心不只是感興趣，甚至還渴求我這個玩具洋娃娃的內心。居然有人渴求向來無人聞問的東西。不是卡爾，也不是強森，是木島的父親喜歡我，這點讓我的心裡霎時麻痺。我好感動。然而縱使感動也不能激發|情慾。沒有情欲，我就不存在。不存在的我，自然也不用探究將來的後續發展。因為隨時都有人渴求著我。

「那只是妳沒發覺。一定會玷污。妳的靈魂被玷污了。」

「我沒聽說實在很抱歉。」

「為什麼？」

「為什麼？」

這可不是好笑的事。升上Ｑ女高的我，常常遇見教授高中生物的木島。每一次，木島總是帶著困惑的僵硬表情向我打招呼。不過，我確信木島正經嚴肅的表情下，有著替我設想的溫情。

果然，剛升上高三的和圖書那個五月，我一踏出校門就看到做兒子的木島在等我。木島敞著深藍色學生服的前襟，露出鮮紅的絲質襯衫，胸前掛著金鍊子，開的是黑色法國標緻。這一切，都是木島用我們聯手賺來的錢偷倫買的。四月出生的木島，一滿十八歲立刻就考取了駕照。

「他說隨便我。」

木島臭著臉撇開頭。那個表情和他父親一模一樣。

「所以才不行嗎？簡直跟喜劇一樣。」

強森噗嗤一笑，使得威士忌淌下了唇角。

我還無暇回答門就開了，戰戰兢兢地握著高球桿的麻沙美弓著腰進來了。看到裸身被侵犯的我，她頓時放聲大叫，再一看侵犯我的男人竟是自己的丈夫，她當場癱在地上。

我觀察著木島緋紅的臉色逐漸轉為青白。

「木島老師的兒子是我的經紀人耶。」

「我並不是在利用。這跟老師你兼差一樣。」

我不知道木島為什麼不肯相信。縱使再怎麼精緻的傳言，也無法正確傳達出當事人的心情。或者該說，心事不是他人唾手可得那麼簡單的東西。如此說來，木島說的話從一開始就了無意義，只是暴露出「他想相信」這個慾望的自私替代品。

木島煩躁地看著手指沾附的粉筆灰，眉間擠出深刻的皺紋，服貼的頭髮有一絲掉在額頭。令人驚訝的是，木島似乎並不渴望我的肉體，他只想知道我這個人的內心世界。我的心。這是第一次有人想了解我這從不對外流露意志的心。

「也許會吧。」

我從強森家去上學，放學回來吃飯，晚上背著麻沙美和強森同床，如此而已。我既非強森的女兒也非妻子，是個不可思議的存在。勉強來說，只能算是有性關係的朋友女兒，他當然不會把我當成親人真心關懷。更何況，強森是個不道德的人。他知道我在Ｑ學園兼差賣春後只覺得好玩，當成性|愛的興奮劑。他會替我負擔一半昂貴的學費，一定是認為這是對於我的性|服|務付出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