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美好單純的願望。我得到寡欲的百合雄,感覺就像挖到石油。從土中噴起的滯重黑水,就是我心中源源湧出的母性。為了那個,我得努力賺錢,替百合雄買電腦才行。我決定向瑞士的父親要錢。我翻出以前的通訊錄,打電話給父親。
「你父視會跟你聯絡嗎?」我怕百合雄被狆森搶走,偷偷地問他。
百合雄戰戰兢兢地伸出另一雙手,找連忙抓住耶雙冰冷的大手,放堂我的鼻子和眼皮上。
「爸,你知道百合子有個兒子嗎?」
「喂?是我,你的女兒。」
「你喜歡他哪一點?」我立刻被嫉妒沖昏了頭。「像那種弔兒郎當的人有什麼好?」
「不需要,這種東西收了會倒楣。」
也許是感受到我的嘆息吧,百合雄站起身朝我這邊走來。對了,我還有百合雄。百合雄在矮桌上摸索著,碰觸到資料袋,然後,居然取出了日記。百合雄撫弄了一會兒和惠的日記,最後用沉穩的聲音說:
「那,我寄給和惠的家人好了。從區公所寄去的話,也不用郵資。」
百合雄在學校時,據說正在上鋼琴調音師的課程,不過現在他好像也完全不在意課程中輟。從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覺為止,沒有離開過耳機。
「妳要去哪裡嗎,」或許是因為我的聲音帶著不安,美鶴突然一臉溫柔地笑了。
被美鶴一指,我連忙用手遮住戒指,拚命搖頭。
過去我對美鶴萌生的戀情,又在一瞬間復甦,聰明靈巧宛如松鼠的美鶴。如今的美鶴真的回歸森林了。她和木島老師窩在安全豐裕的森林中,恐怕再也不會走出森林了。美鶴走了,那我該怎麼辦呢?百合子也不在了,和惠也死了,我感到走投無路不禁嘆息。
「少在那大言不慚地說教。那跟這本日記有什麼關係?」
「我一直渴求母愛,有阿姨在,我真的好高興。」
美鶴站在國宅昏暗的走廊上。她穿著淺藍色套裝,手臂掛著米色大衣,春意盎然的服裝,讓灰頭土臉的走廊霎時也變得繽紛亮麗了。
是的。我為什麼非得被美鶴說成這樣呢?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氣得一肚子火。美鶴緩緩喝光紅茶後鏗地一聲把杯子一放,彷彿在那個碰撞聲的發號施令下,開始滔滔不絕:
「可是,他又沒有真的買給你。」我如此斷定。「那個人對你另有企圖。他想用電腦來釣你可是大錯特錯,我會保護你不讓你落入他的魔爪。」
「沒辦法。」百合雄果然悲傷地說。「不過,我不認為看不見是一種缺陷。因為上天已經賜給我,得以在美妙音樂環繞下生活的才能。我僅有的願望就是聽音樂,還有創作誰也沒聽過的音樂。」
「我想聽道地的饒舌歌。將來很想去美國看看,不過我爸在波士頓好像有家庭。他和日本老婆離婚後曾經回國,說是在那邊又結婚了。他還老實告訴我,在那個家有個十歲大的兒子。他說他已經有繼承人了,對我爸來說,我一定是個絆腳石吧。」百合雄乾脆地說。「我只有音樂,天生注定要投入音樂。」
「對,是很怪。」我老實回答。美鶴點點頭。
「我感到,這裡有憎恨與混亂。」
「沒有信。聽說是突然寄去木島住處的。我問他和惠怎麼會知道他的住址,他回答得很為難。木島說他認識和惠兼差的那家應|召站老闆,曾經在店外碰個正著。當時,他好像曾遞名片給她。」
美鶴坐在矮桌前,把大衣和皮包放在身旁。大衣和皮包都是全新的,肯定是昂貴的高級貨。我一邊側目確認美鶴的變化一邊燒開水,準備紅茶。對,就是以前和外公一起喝的立頓紅茶包。我這人很頑固,一旦決定了嗜好就不願更改。百合雄依舊在隔壁房間戴著耳機,搖晃著身體。
「曾經去過www.hetubook.com.com
和惠家的人只有妳。她跟妳一樣是個孤獨的人。」
「那,你好好加油。」
美鶴說完,站了起來。霎時之間,飄然傳來香水隱約的香氣。美鶴的率直批評令我受到衝擊,我動彈不得。她說的什麼校戒,我早就忘了。不,應該說是早已忘了去意識吧,因為它已經成了我身體的一部份。對,戒指到如今依然在我的中指閃爍。美鶴似乎已經完全忘記質問我的事,用柔和的聲音對隔壁房間的百合雄說:
「拒絕採訪。」
「他才沒有弔兒郎當咧,他對找很好。而且我一說有需要,他就立刻答應買電腦給我。」
「這是佐藤和惠的日記,據說是她在遇害前夕寄去木島家的。木島在案發後,本來好像覺得該送交警方,可是他的工作說穿了就是違法的賣春仲介業。所以,他說他不想自己送去。他好像就是為了這個想找個熟人才去旁聽審判的。雖然他拿來給我,可是我也被公安跟蹤,而且也不想再牽扯更多麻煩了。妳既然是百合子的姊姊,又是和惠的朋友,跟她們倆的關係最深,如果說還有誰適合保管這個,那就是妳了。妳要怎麼處置我都無所謂,妳拿去吧。」
「因為我們闔家出家。」美鶴掉下串串淚珠,我茫然望著淚水掉進紅茶杯內。「我先生跟我、我媽、還有兩個小孩,我們全部都出家了。我被派到教團的治療組,我先生隸屬於法皇組。兩個兒子去唸教團的學校,整整五年都見不到面。現在,兒子們早已忘了教團的事,沉迷在音樂和電玩中。而且,也快要忘記我了。如果不忘記就無法在這世上活下去。對兒子來說,我和我先生就等於死了一樣。我公婆就是這樣教育他們的。我出獄的時候,首先就跑去看孩子。可是,他們倆只是一臉訝異地看著我,彷彿我是什麼詭異的老太婆。我好不容易改過自新,想要做一個好母親、善良的社會人,可是卻已失去當母親的資格,也失去當醫生的資格,丈夫又肯定會被處死。我覺得自己似乎已無處容身,幾乎要瘋了。在我出獄後第一次見到妳時,我看起來一定很奇怪吧?」
「說是信仰好像很簡單,可是一想到我的軟弱,竟讓我如此輕易地崇拜那個教祖,到現在我都還會陷入混亂。要面對自己心中的軟弱,是很困難的,真的很痛苦。可是,妳大概從沒想過妳的軟弱,壓根沒打算要克服吧。我知道妳對百合子抱著病態的自卑情結,可怕的是,妳已無法自拔。因為妳沒有跟任何東西對峙。」
百合雄只對音樂有興趣,他敷衍我兩句後,立刻又戴上了耳機。從耳機中流洩出來的,是我聽不懂的什麼英文饒舌歌。百合雄隨著曲調左右晃動身體。
妳有什麼根據敢說這種話?眾所週知,我和和惠的感情一點也不好。只不過是一起考入高中部,對方主動找我說話我勉強回話而已。而且是那種只要感情一有齟齬,立刻就會瓦解的脆弱友情。因為自從和那個木島高志惹出戀愛糾紛後,自尊心受傷的和惠,甚至開始迴避我。
「這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是木島老師啦。我們倆後來一直持續通信,終於決定要結婚了。老師是這麼說的:『跟妳一起生活,是我身為教育者最後的工作。』」
「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
「有人來了。」
百合雄覺得我的說法太刺耳,提出了抗議:
「百合子是個只關心自己的女人,我可不一樣。我一直受百合子折磨,所以很能夠理解你的心情。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你就安心地永遠留在這裡。」
木島?是哪一個木島?該不會是木島高志吧?所以,來找我要回百合雄?看我手足無措的樣子,美https://m.hetubook.com.com鶴噗嗤一笑。
「我跟你媽長得很像。你媽媽,就是長這個樣子。你摸摸看。」
「我看最好不要。和惠的母親大概不會想看。就算是母女,也有不想知道的事,更何況也沒必要知道吧。」
「妳居然說會倒楣?」美鶴一臉受傷。「這麼說,跟我這種犯過罪的人扯上關係,妳也覺得會倒楣囉?」
請妳解釋一下好嗎——這句話,是和惠高中時代的口頭禪。我察覺到這點不禁苦笑,美鶴卻把臉一撇,扣扣扣地用指甲敲著門牙。妳不願說清楚是吧,我望著美鶴的大門牙,望著牙縫比以前更大的牙齒。隔壁房間裡,戴著耳機的百合雄盤坐著露出寬闊的背部可是身體沒有搖晃,說不定他正憑著優異的聽覺聽著我們的對話。我不想讓百合雄知道我的弱點,不禁開始後悔讓美鶴進到屋裡,可是美鶴突然停下敲門牙的動作,一本正經地盯著我的眼睛。
「妳不想知道為什麼和惠會當妓|女嗎?至少,我很想知道。可是,我不想涉入到那麼深的地步。因為我光是思考自己引起的事件,就已應付不來了。我必須思考的,不是和惠,而是自己以及跟自己有關的人,也就是我的家人、木島老師、還有被我害死的信徒們。我的人生目標既然已經很明確,我想我不會再出席百合子與和惠命案的審理了。反正我已見到久違的妳,也跟木島聊過,今後只需要考慮自己的問題了。可是,妳不一樣。今後妳還是會出席百合子的公審吧,妳又收養了她的兒子百合雄,而且這是妳親妹妹的事,無論如何都會牽涉到和惠的問題。所以,妳應該閱讀。」
「拒絕採訪。」
「我認為,妳是最適合閱讀的人,而且木島也這麼說。妳跟和惠以前是好朋友,所以妳應該看。我想,和惠一定也是希望有人閱讀才會送去給木島。那既非警方,也不是檢察官,更不是法官。是這世上的某個人。」
「跟我兒子一樣。大的高二了,跟百合雄年紀相同,我兒子是從找公婆家上學。他們禁止我接近小孩,不過上次我趁著去打招呼去看過他們。」美鶴喝了一口紅茶,眼泛淚光。
百合雄轉過頭,美麗的眼睛固定在半空中,緩緩鞠躬。百合雄失明的雙眼,呈現出難以形容、不可思議的色彩,那是一種帶著澄藍色調的茶色。我著迷地看著那個顏色,早已將美鶴置之腦後。等我回過神時,美鶴早已離去了。
「百合雄,你將來想做什麼?」
「沒關係,你不用在意。那個人跟我,從以前就有一段孽緣。這件事說來話長,你現在用不著知道,不過你媽的悲劇一部份也是木島造成的。等你長大以後,我再說給你聽。」
「是我,美鶴啦。」
「調音?」
我的聲音因為懊惱不甘而顫抖。美鶴像變了一個人似地攻擊我,讓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應付。她竟然把高中時那些有的沒的越說越得意,而我心愛的百合雄說不定正在隔壁房間裡,豎起耳朵偷聽。
「音樂方面的工作吧。」
我撫然不悅,為什麼我非得看和惠的日記不可?
「不好意思突然打擾妳,我是來報告幾件事情的。」
「裡面寫了些什麼?」
又提到了電腦。經濟不寬裕的我,不禁焦躁起來。
一個女聲用德語回答我,一定是父親再婚的那個土耳其女人。不久,立刻改由父親接聽,父親的聲音非常蒼老,他幾乎已經完全無法理解日語。
「我不是說了要跟木島老師結婚去輕井澤嗎。我想,妳以後大概也不太想看到說話直截了當的我吧。我已經決定戒掉那個揣測、顧慮對方感受的老毛病了。或許會傷到妳,不過我還是要趁這個機會告訴妳。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呢。Q女高畢hetubook•com•com業後,除了我以外的學生都進了Q大學對吧。當時,大家按照慣例做了校戒當作畢業紀念,全學年每個人都訂做了戒指,是個鑲有校徽的金戒指。我早已弄丟了,所以連戒指的樣式都忘了,該不會就是那個吧。」
「看吧,妳有興趣了吧?」美鶴誇耀勝利似地說。「妳不想知道和惠在想什麼嗎?她呀,就像我一樣拚命K書,而且出社會後,也想認真工作。誰都以為她能進入大公司,之後一定會出人頭地,結果卻不是這樣。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何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但和惠當了妓|女耶。而且據說還是站在街角拉客,那是最危險的。她跟一直在兼差當妓|女的百合子,原本情況就截然不同。難道說,妳完全不想知道和惠究竟出了什麼事嗎?」
電話被他掛掉了,我失望地看著百合雄。百合雄彷彿在說「我早就知道會這樣」,撇開和百合子一模一樣的側臉閉著眼。在百合雄的世界,美麗可能是用聲音構成的吧。我只相信眼睛才能夠看到美的存在,但對百合雄來說,看得見的美根本毫無意義。或者該說,終其一生他都不會明白。如此說來,我也無法得知百合雄的美嗎?明明得到了一個美麗的小孩,我和百合雄卻沒有共同的世界。這真是太可怕了,同時也很可悲。我感到心中湧起一陣宛如單戀般的激烈痛楚,好想當場蹲下來。長到這麼大,我的內心第一次湧現這樣的感情。
「哎喲,恭喜了。」我用僵硬的聲音祝賀她。當然,我已經有百合雄了,所以沒那麼羨慕她,可是由於我剛剛還在悲嘆自己無法進入百合雄穩固的音樂世界,因此無法真心替她高興。我的惡意盔甲,已經脆弱地瓦解了。但是即便如此我仍努力損她,而美鶴卻是從容自得地笑著。
「我決定離婚,嫁給木島了。」
「妳的住址從高中以來就沒變過耶。我可以進去嗎?」
「因為我是這麼想的。之前我本來覺得不該說,不過今天我決定要說清楚。妳跟和惠非常相似。其實妳是個K書蟲。妳拚命用功,經過種種努力,雖然幸運考取了Q女高,可是在大家實力相似、旗鼓相當的女高,妳的實力沒有那麼好。因此,妳很早就放棄在課業方面取勝的念頭。而且妳跟和惠一樣,一進入高中部就對我們彼此之間存在的差距感到震驚,想必也渴望縮小這個差距吧。妳起先不也曾模仿內部生縮短裙子、穿起長統襪,妳都忘了?可是,恕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妳因為沒錢所以在這方面也死心了。妳假裝對穿著打扮、男生和課業都沒興趣,企圖用妳鍛鍊出的惡意在Q女高生存下去。妳高二時比高一壞,高三時又比高二更不安好心,我會疏遠妳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另一方面,和惠則是拚命想趕上大家。和惠家在經濟上有這個能力,她的成績也不錯,所以雖然有點半調子應該還是跟得上,可是她的努力卻讓她成了被欺負的對象,因為她埋頭苦追的樣子太明顯了。思春期的女生都很殘酷,只覺得她那樣很土氣。就連看和惠那樣子而在旁嘲笑的妳,不也曾是被欺負的對象之一嗎?我記得妳聽到別人說妳『土氣、窮酸』時還哭了。好像是體育課的時候吧。所以,雖然妳好像想藉著保持孤高生存下去,其實多半不太成功。妳很喜歡畢業時大家一起訂做的校戒吧?」美鶴看著我的左手手指,我慌忙藏起戒指。
「他打過好幾次電話到木島叔叔家。可是,雖說他是我父親,我們一起生活的期間卻很短,而且我比較喜歡木島叔叔。」
「你媽媽跟我,都是出了名的美女。你摸,我的雙眼皮很深吧,還有大眼睛和細鼻樑。眉毛跟你很像,畫出美麗的弧形。嘴唇豐厚,是粉紅色的。www.hetubook.com.com啊,明明跟你一樣,但你卻無法親眼確認。」
我被美鶴和平時完全不同的氣勢壓倒,抱著不快的念頭。
我想起百合子的手記中,曾經提及在圓山町的賓館街巧遇和惠。說不定這裡面寫到了後來的發展。我有點想看又有點不想看,我戒慎恐懼地探頭窺伺資料袋裡。
百合雄對我的問題,再次拿下耳機,不過倒也沒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我忘了,因為這本來就是微不足道的瑣事。不過,要說它真的很微不足道嘛,倒也不見得。我們在Q學園被迫學習到,從下面直升上來才叫做最高級,國中部勝過高中部、國小部又勝過國中部,如果是國小部的,那兄弟姊妹和父母親戚也都得是校友,血統純正,這才是最高級。說來真的很可笑,對吧。可是,我笑不出來,反而感到害怕。因為這就是支配我們生活的日本這個國家的價值觀。而我就是加入了相似的宗教。只要出家修行就可以升級,在金字塔形的階級組織中地位會向上攀升。可是,我和我先生縱使努力修行,也無法成為幹部中的幹部,更不可能晉升到教祖身邊因為,教祖和他的跟班才是那個宗教中『科班出身的純正血統』,才是真正的菁英分子欽,妳不覺得這跟某種東西很像嗎?我在獄中一直想著這點。我覺得我的人生出錯,或許就是因為我從國中考入Q學園,拚命試圖接近『純正血統』的關係吧。妳也跟我一樣。和惠也一樣。大家的心都被虛無的東西束縛了,太在意別人的眼光和看法。我跟妳還有和惠,或許都被洗腦了。就這個角度而言,比任何人都自由的,其實是百合子。我甚至覺得她說不定是來自另一個星球,因為她徹底解放,猶如自由小鳥。所以她在日本必然會逸出常軌。她之所以那麼受男人歡迎,或許並不只是因為美貌。說不定是男人本能地看穿了百合子的本質,就連木島老師都被她吸引了。妳之所以會一直對百合子感到自卑,不只是因為百合子的美麗,或許也是因為妳永遠也得不到她的那種自由。不過,妳現在還來得及。我犯了罪,今後要在懺悔中度過餘生,但妳還不遲。所以我懇求妳,請妳看看這個。」
我探頭看著紙袋還以為是現金,結果裡面只裝了兩本看似舊日記本的東西。
「你不去強森那裡嗎?」
「我從來沒覺得妳會帶來霉運,妳的情況純粹只是信仰的問題。」
百合雄眼睛看不見,相對地,卻似乎很擅長聆聽別人的心聲。我拉起百合雄的手,讓他也觸摸我的臉頰。
我感到美鶴內心漲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不禁有點倉皇。是戀愛的力量嗎?我腦中出現有一種植物吸水後生氣勃勃地在黑土紮根、不畏風雨高高昂首的影象,不免感到困惑。說是極端苦惱也不為過。吸了水的女人全都會變得躍武揚威,百合子就是這樣。我好不容易才頂回去:
「算我求妳,妳收下吧。然後好好閱讀。」
「為什麼會被禁止,」
「那我為什麼就有必要知道呢?請妳解釋一下好嗎?」
「我知道。今天,我就是帶了木島高志的口信來。」美鶴從皮包取出資料袋。「我的繼子,請我把這個轉交給妳。拜託妳務必要收下。」
拿掉耳機的百合雄豎起耳朵說,但是我什麼都沒聽見。正當我感到不可思議地才一仰起臉,就聽見有人敲著玄關的門。百合雄的聽覺異樣發達。
「妳還真是慷慨激昂啊,妳堅持我一定要看到底有什麼企圖?」
「才不是,這是我在巴爾可百貨買來的。」
「以妳的個性,我早就料到妳會這樣說。」
「對了,妳來報告什麼?」美鶴用手帕拭淚。
「妳聽誰說的?」
美鶴像吐出空氣般地一口氣說完後,就把資料袋往我這邊推來和*圖*書。遇害的和惠的日記,啊,真是不祥之物。我不假思索地推回去,美鶴則想把它推回原來的位置。我們倆就在狹小的矮桌上為了這個資料袋,展開一陣攻防戰。美鶴用前所未見的森冷表情看著我,我也瞪著美鶴,我根本不想要和惠的日記。您說,不是嗎?殺死和惠的兇手不管是張還是誰,都和我毫無關係。萬一,這裡面寫了什麼和惠之所以淪落風塵的原因,那我會不會被和惠的什麼東西影響感染呢?我說的那種東西,或許是和惠心中無藥可救的軟弱、邪惡,要不就是和這個社會的強烈戰鬥,除此之外不會有別的。因此,我怎麼可能會想要和惠的日記呢?當然不可能。我一點也不想知道和惠的心事。因為,因為……可是,美鶴卻拼命懇求我:
我撫摸百合雄緊致的臉頰,我有百合戶缺少的母性。百合雄微微一笑。
「妳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見過我媽所以不用了。我爸跟我提過,可是我想我媽大概很討厭我。小時候我過得很寂寞,不過最近我已經習慣了,沒什麼特別感覺了。」
這件事進展得很快。對,您也看到了,我收養了百合雄,一同住在P區的國宅。我本來還以為百合雄從小一直跟著強森,沒想到他從小學起就寄宿在大阪府的全體寄宿制盲校,是在那裡長大的。因此,他不時會說出大阪腔,令人忍不住想微笑。他的臉蛋美麗得簡直不像凡人,可是個性卻很木訥又沉默寡言。說到嗜好,只有聽音樂,是個一點也不麻煩人的伶俐少年。我作夢也沒料到。因為不管再怎麼說,百合雄的母親是百合子,而且,父親是強森。
「妳不記得了,雖然難以啟齒,我還是要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因為我們也許再也不會見面了。」
「到頭來,木島老師還是選擇拯救妳這種優等生啊。這麼一來,妳就會變成胖子木島高志的繼母囉。」
「應該讓木島保管才對。我看,和惠是喜歡木島才會送給他吧。沒有信嗎?」
「不,作曲。所以才需要電腦。我不是自己吹牛,我覺得我蠻有才能的。」
美鶴遲疑地垂著眼窺伺我家,我無奈之下只好請她進來。美鶴道聲謝後,把脫下的高跟鞋整齊擺放在門口水泥地上。看到旁邊百合雄的大球鞋,她臉上浮現微笑。美鶴是來做什麼的呢?與上次在法院遇到時比起來。她看起來更洗鍊也更沉穩了。美鶴似乎漸漸恢復昔日的美鶴了。
「百合雄,我要走了。你阿姨就拜託你囉。」
話說回來,我根本沒錢。我嘆了一口氣,環視老舊的屋內。
才能,這是個令人心癢難耐的字眼。擁有怪物般美貌的百合子,生出來的小孩不僅美麗,而且還具備了別人沒有的才能。我能對那種才能做出貢獻嗎?
不過話說回來,我的人生一直很苛酷,如今命運竟然替我準備了如此樂趣。原本遺憾自己或許要這樣待在區公所終老一生的我,出乎意料地得到了百合雄,這件事讓我欣喜異常。人的命運,還真是捉摸不定。我卯足全力企圖重現我和外公在一起的那段平穩愉快的生活,軟弱的外公當時很依賴我。我想,眼睛失明的百合雄一定也會依賴我,很高興能和我同住吧。
「是嗎,反正這也不重要。從國小國中部升上來的人,對那個戒指沒什麼興趣根本不會戴,只是當作一個紀念。可是,後來我才聽說,上了大學後會戴著那個炫耀的人,幾乎都是從高中部才考入的人。因為這樣可以吹噓自己是直升上來的。說來無聊,但我卻笑不出來。我聽到這件事感到震驚的原因,是因為那個總是戴著戒指片刻不肯離身的人,就是妳。這或許只是無聊的謠傳,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好像窺見妳的內心,感到很意外。」
美鶴冷然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