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的聲音再次響起。如果真是這樣,女人恐怕只能結交男人這種戰友吧。山本能熬到今天是因為有男朋友在嗎?我愕然地癱倒在椅子上,把臉埋在桌上。
「報復?對誰?」新井仰望天花板。「這種心情誰都會有,但就算報復了也只會傷害自己。只能淡然以對。」
什麼冒險,真是陳腔濫調。男人明明抱著唯物的態度買女人,卻在女人身上尋求故事,自以為買的是那個故事本身。
「可是,我想工作。」
我對男人一笑,自行從冰箱取出瓶裝啤酒,然後倒入杯中,互相舉杯,男人淺斟慢酌地細細品味。
山本擁有我求也求不來的東西,不,不只是山本,被我嘲笑毫無工作能力的女助理,無禮到極點的同期男同事,還有樺野這種位居支流的老頭,都理所當然地擁有,唯獨我就是得不到。那就是人際關係,朋友,或是情人,某個讓自己動心的人,或是能愉快交談的人,下班後迫不及待想見的人,讓自己感受到在公司外絕對存在自由的人。
我想聽別人說:好美的女人,能認識她真好。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前輩做出安撫我的手勢。「其實我也是靠關係進來的。我的伯父待過這家公司,不過已經屆齡退休了。不管別人說我是靠關係還是靠什麼,這個關係的確幫了我很大的忙。當然,有人會因為我是靠關係而敵視我,伯父在公司的敵對關係也直接轉移到我身上讓我吃了一點虧。不過,週遭原本就都是敵人,所以不管是哪種戰友,總之多結交一點戰友是不會吃虧的。日本的公司就是這樣子。」
五月的風很涼爽,夕陽把日比谷公園茂密的樹木染成橘紅色。逐漸西沉。可是,我陰鬱的低落心情卻怎麼也無法開朗起來。小黑蟲左來右往擠成一團,一邊嘀嘀咕咕地發牢騷一邊繁殖、溢出,訴說著:「為什麼只有我、為什麼只有我……」我佝僂著背,任由晚風吹拂,緩緩走過銀座。一想到那個陰森森的家中只有母親等著我回去,就覺得沉重得難以承受。我恨透了明天還要上班,我的絕望、焦躁,令那些蟲子愈發活潑。
「不見得吧,」山本歪著細長的脖子。「我已經不想加油了,因為我們從一開始就注定要輸掉這場戰鬥。我覺得,公司只是在試探我們。光是被試探而已,妳不覺得很屈辱嗎?既然這樣,還不如為自己的幸福著想比較好,我男朋友也是這麼說。」
「啊,這樣子嗎?」
「那,我找個地方等妳吧」
「妳是在公司上班嗎?」
我們連袂一走出賓館後,吉崎立刻離我遠遠地假裝不認識。不過,我毫不介意。不僅如此,心情還很雀躍。因為對我這種女人產生興趣的吉崎,今後必然會成為我的上等客人。能夠不讓應|召站抽成,這樣賺錢老合理。我們明明是出賣身體在賺錢,卻不能獨自站在街頭,這未免太沒道理了。不過話說回來,直接拉客的確太危險。既無法掌握會遇到什麼客人,據說還常常拿不到錢。因此,不得不隸屬於應|召站來接客。可是,如果是吉崎,他只是個愛講話的大學教授,又對我個人感興趣,應該會是個好客人。
「好啊。我啊,說來不好意思,我在大學教書,是教授。」
「你看起來很年輕,我還以為只有五十歲。」
無論如何首先我得先贏過同期的山本。一百七十名新進職員中,我們這七個四年制大學畢業的女生,被揶揄為「荒野七鑣客」,總是特別受到矚目。我不知道這個名號是誰想出來的,但我覺得這個「荒野」真是說得太好了。因為,我們要去的,是男人打造出來、只有男人的世界,對女人來說的確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荒野」。
山本適應現實的能力遠比我高出許多。可是,當時的我卻不這麼想。我滿心想著,山本如果被淘汰那我就贏了,也輕視她這麼快就宣告投降。
平均以下,偏差值五十以下,誰也不要我,我快瘋了。我居然是平均以下的水準太慘了。
我也有禮地說聲乾杯和他碰杯。我一邊看著名片一邊向吉崎確認:
「好啊,這樣最好。」
「哎呀呀,這樣好像一對戀人。」
「不不不,我可不是在責怪妳喔。」
「妳好像很開心。」
「我也不知道。」我灌了一口啤酒。「也許是因為在公司誰也不注意我吧。」
我心想絕不能讓山本贏過我,可是,山本總是領先我那麼一小步。山本和那個美鶴很像,不費什麼努力也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一臉輕鬆,真是可恨的女人。她的長相不錯,個性豪爽大方,也不排斥替大家泡茶,又能打入大家的話題圈子。女助理們也都很喜歡她,我不甘心極了。因為我拒絕替大家泡茶,而且山本的態度令我覺得她背叛了「荒野七鑣客」。當時,雖說還沒有綜合職銜這個字眼和概念,但山本對身在「荒野」這件事未免也太缺乏矜持和志氣了。這樣的人居然還能贏得大家注目這太不公平了。
山本拎起大茶壺俐落地往各個茶杯倒茶。壽司店送的寫有各種魚名的大茶杯是室長的,女職員用的是繪有迪士尼或史奴比等卡通人物、孩子氣的馬克杯,男職員用的大概是妻子買來的夫妻對杯當中的一個,顏色和外形多半都很乏味。
「喝啤酒好嗎?」
「那種事交給男人不就好了,女人沒有任何工作能做得跟男人一樣好。妳說我?我是個女人,當然要做女人的工作。」
「不信的話,你可以自己確認。我不希望別人老是說什麼靠關係。」
就只有這樣一句話。我覺得失意,開始思索到底是哪裡錯了,最後歸納出來的結論拯救了我。換言之:那是來自對傑出占的嫉妒。
男人的語調帶著某種鄉下口音,他問得沒什麼自信,我點點頭。
房間又小又髒,擺一張雙人床就塞滿了房間,遮掩窗玻璃的紙門破了,地毯污漬斑斑。男人把皮包往地上一放發出嘆息,他的襪子好臭。
山本只有在那一刻曾對我敞開過心房。後來,她又恢復平常那種冷靜的優等生模樣,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對我說的是真是假。說不定她只是隨便說說,想要試探我罷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由此可見當時我們的戰鬥有多麼熾熱,對男職員、對助理、甚至對七個夥伴都是如此。這就是身處荒野的滋味。
「妳就讓她們做呀?她們的工作本來就只有那些事。那些女孩子只要聚在一起,就只會講男人的閒話、聊衣服和化妝。誰受得了啊。」
「佐藤小姐,有件事或許我不該插嘴啦,不過我可以跟妳談談嗎,」前輩窺看著四周低聲說道。
應|召站的女孩都走光了,只有寥寥數人無聊地看著電視。全是無人指名的菜鳥,或是看起來就很沒男人緣的笨女人。看我上氣不接下氣地進房間,所有的人頓時都露出疑惑的眼神。
不是吃飯,也不是喝酒。這會是什麼意思?我在內心側首不解。這是在向我搭訕?或是看出了我是風塵女子?我偷窺手錶,我得回應|召站繳錢。
我微笑著若無其事地調整假髮的位置,剛剛雖然沖了噪卻沒洗臉,假髮也沒摘。
「我給妳一張名片。妳有名片的話也給我一張。」
客人的沉穩讓我也跟著安心起來。要是年輕的客人,一定急攘攘地想大戰好幾回合。
「那,我們去旅館吧。」我直截了當的邀約令男人慌了手腳。
我默默地垂著頭。樺野大概是對不回答的我感到驚訝吧,立刻走出辦公室。那天傍晚,我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一個比我早五年進公司的男職員走來。那傢伙,就是在聚餐時說我「靠關係進公司」的人。
「嗯,謝謝。」
請說我漂亮,說我可愛。
「我知道了。」看我溫順地道歉,吉崎軟弱地揮手。
「什麼事?」我心中的敵對心頓時熊熊燃起直衝腦部,我饒不了那傢伙。
「哎呀,佐藤小姐。」山本一邊拼命把遮到手腕的襯衫袖子往上拉,一邊轉頭對我說:「沒辦法。要是我不做,那些女孩就得代替我做。這樣豈不是很討厭嗎?」
從大馬路轉入小巷,精心化妝散發著香水味的酒家小姐在路上走著。她們看也不看闖入小巷的我。她們的視線中,只有客人——也就是男人,想必特種營業是個靠男人成立的世界吧。如此說來,我的公司也和你們差不多喔,我心中的小蟲對酒家小姐說道。一個站在店前看似在等人的酒家小姐一直盯著我,年約三十五歲,穿著銀灰色和服,紮著胭脂色腰帶,烏黑的頭髮高高挽起,她那一起被往上扯的眼睛飽含惡意地瞪著我。
我一邊哼著歌,一邊陶然走在夜路上。在應|召站遭到的冷漠待遇,辮子頭女人的惡意作對,在公司的疏離感,嘮叨的母親,年老色衰的事實,我有一種將這些惱人之事全都忘懷的勝利感。彷彿有好事在等著我,心中滿是期待,我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樂觀了。三十歲剛剛下海賣春時,有段時期曾因菁英粉領族跑來陪酒而被人嘖嘖稱奇、奉承討好,但後來就門前冷落車馬稀了。
「妳在諷刺我?」
「妳運筆如飛真是厲害。佐藤小姐曾經留過學嗎?」
噢?男人看著我的眼睛。原本流露著「被妓|女逮到,這下麻煩了」的臉上,泛起了紅潮。
「那我先下班了。」
「就讓我們當戀人吧,老師。」
前輩如此說完就走了。我極為不快,什麼男人的世界,只有對自己有利時,男人才會強化彼此間的關係,排除異己。就算都是G建設一家人,女人畢竟還是外人吧。最好的證明就是聽說公司有一群Q大幫,但他們卻沒招呼過我這個女校友。我的週遭放眼望去皆是敵人,我就好比置身荒野中。無意中,山本壓低的聲記曰飛進我耳中。
我卯足全力衝回百軒店,男人正在邊抽菸邊等我。一看到我出現,露出明顯的安心。
我想贏,我想贏,我想贏,我想拿第一。
雖然他的說法讓人感覺很自大,但我無所謂。吉崎看出了我的美好與優秀,我高興極了,我甚至覺得這是舉世罕有的邂逅。
山本窺探身後,茶水間前面的走廊,正好有幾個被稱為助理的女職員經過。當時,女職員有義務穿制服,深藍色的背心窄裙配白色長袖襯衫,冬天時外面再套上同色的開扣外套,夏天則換成泡泡袖的短袖襯衫。只有我們七人獲准穿便服,差異一目了然。女職員大概是出去買午餐便當剛回來,各自拎著塑膠袋開心地吱吱喳喳,我發出輕蔑的笑聲。
吉崎眼中隱約帶著害怕扯上熟人的瞻怯與好奇,這些情緒攪拌在一起令他變得更加熱切。
「我開始覺得受不了,於是萌生報復的念頭。」
「大叔,你是做什麼工作的?不介意的話給我一張名片。」
「要不要一起喝杯啤酒?」
「所以,我有時在想,乾脆結婚算了。回家當全職家庭主婦,雖然平凡至少能過得輕鬆點。」
「我們唸同一所高中,我跟她姊姊交情不錯。」
「山本小姐,妳為什麼要替大家泡茶?我們應該不是受雇來做這種事的吧?」
「對呀。」
可是,就算想拿第一,工作能力也很難從外在表現評斷。如果是靠數字看業績的業務工作還好,偏偏我的工作是撰寫研究論文,所以無法表現我的優秀,這令我深感焦慮。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公司全體同仁肯定我的能力呢?在聚餐時,被說成「靠關係進公司」的我,開始動腦筋思索在公司得怎麼做才能引人注目。
「這個嘛,您猜呢?」聽見對方誇我有家教,心情大好的我,露出優雅的微笑。「也許該說,是不知不覺中就這麼想的吧,可能是每天往返家庭和公司之間覺得太無聊了。女人有時候就是渴望冒險,因為做這一行,可以見到平常見不到的人,也可以認識所謂的廣大社會嘛。」
「妳幹嘛看著我!」
我故意和在夜晚的銀座街頭來回穿梭的男人們眼光相對,無聲地懇求著。可是,男人們對我投以一瞥後,不是一臉困惑地別開眼,就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室長用手指啪地敲了一下報紙,我挺起胸膛。
進公司快滿兩年時,我正用英文寫論文,旁邊突然站著一個人影。
「我跟佐藤小姐妳父親以前很熟,我進公司時他就在會計課了,對我很照和-圖-書顧。」
「妳問我要去哪,其實我對這附近也不熟。」
山本點點頭。「朋友只要一聽到我們公司的名字,的確都會一臉羨慕地說我能考取真不簡單。建設業景氣正熱,我們公司在業界又排名第一,連在國外都很有名,薪水又高。只要有心在工作上應該也能闖出一番局面,可是,我覺得很空虛。我們肩負的責任實在太重了,得比男人還要賣力工作,卻又要做女人的工作,兩邊都得兼顧真是累死了。但是我們一輩子也不可能變成男人。妳不覺得這樣子很奇怪嗎?因為,我根本就不想變成男人。我只是想工作而己,這樣下去只會耗損自己。」
我知道每到年齡的整數關卡,就會讓我變得很不正常,徹底瘋狂。我開始做這一行,就是在三十歲那一年。當時我很焦慮自己毫無經驗,我的第一個男人,是聽說我是處女後基於好奇才買我的。我連想都不願回想。我想,我或許活不到五十歲,連能否活到四十歲都大有問題。因為,我認為與其變成老太婆還不如死了算了。沒錯,與其變成老太婆,我寧可去死,因為那樣毫無意義。
前輩把兩手往胸前交抱。
「怎麼會,」山本彷彿很意外,蹙起形狀姣好的眉毛。「我是真心地這麼想,妳真的很努力。可是,我已經受夠這家公司了,為什麼只有我們得受到大家的注目?他們每天都在小酒館說我們的閒話,說我們怎樣又怎樣了,不是貶低我們說女人果然沒用,就是奉承我們說我們其實不賴。妳不覺得這樣很累嗎?」我搖搖頭,對山本的軟弱感到驚訝。
「老師,下次什麼時候可以見面?」
「那我就不客氣了。」看我兩手捧著杯子,客人瞇起眼睛。
「妳太天真了,」穿和服的女人斥責我。「妳還不只是天真呢,小傻瓜。空氣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妳還不如空氣。妳只是配合時代要求的裝飾品,必須製造出來當作男人的不在場證明罷了。不是自然產生的,是人工製造、不自然的東西。我們話是男人不可或缺的存在。就像水跟空氣一樣。」
午休時間,室長正巧在瀏覽那一欄,我想他或許會有什麼評論,連午餐也沒吃一直在室長桌旁打轉等待。室長抬起臉看著我這邊。
「沒有,我只有唸到Q大經濟學系畢業。什麼研究所,我哪高攀得起。」
男人困惑地看著成排店面,眼前林立著PUB和年輕人愛去的居酒屋,人潮絡絆不絕。酒家拉客的皮條客,一臉好奇地注視著我們倆。
一輛細長的出租轎車駛來,隔著黑玻璃看不見裡面。當路上的人紛紛駐足注視之際,大得滑稽的車體勉強轉彎,在一間豪華的店前停車。司機恭謹地打開車門,一個年約四十幾歲、穿著雙排扣西裝看似精明幹練的男人伴著年輕女子出現。別家酒店的公關小姐、服務生和路人,都被女子的美貌奪去目光啞然呆立。黑色晚禮服更顯得她肌膚雪白口紅嬌豔,還有一頭長而柔軟的茶色捲髮。
問我下次是否願意出來單獨見面。
「我沒有手機,妳打到研究室就好。只要說是Q大的佐藤,我就會知道是妳。說是G建設的佐藤也可以。反正我的助理一定作夢也沒想到Q大畢業的千金小姐竟然是應|召女郎。」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我是靠著實力進公司的。我雖然想繼承家父的遺志工作,但我是靠自己的力量贏來的。當然,我對家父深感自豪,可是,我不喜歡別人老是提到他。」
坡道上錯身而過的年輕情侶,看著我們竊竊私語,一臉嘲諷地彷彿在說老不羞。我對別人的眼光向來不在乎,根本不介意,但吉崎卻慌忙甩開我的手臂。
「Q大畢業的應|召女郎,這我還是頭一次碰到,太感動了。」吉崎興沖沖地在我的杯中加滿啤酒。「下次要再跟我見面喔,先乾杯慶祝我們的相逢。」
我想贏,我想贏,我想贏。
我們光著身子交換名片,客人名叫吉崎康正,他是千葉縣某間三流私立大學的法學系教授。慎重地戴上老花眼鏡的吉崎,一臉佩服地凝神看著我的名片。
「這個,是佐藤小姐妳寫的嗎?」
「大叔,沒關係,事後再給。」
「知道了。那,我在電影院前面等你喔。」
在五十幾歲的男人看來,即使是我這樣的年紀似乎也還算年輕,要是每次都是這種客人該多好。這樣的話,我就會有勇氣做到四十歲了。我用浴巾裹著身體走出浴室,只穿內褲的客人一邊抽菸,一邊等著我。
「問這種話或許有點失禮,但妳既然在這麼有名的公司上班,為什麼還要做這種工作呢?」
然而,在開演鈴聲響起的電影街獨自站著站著,我的心情逐漸開始蠢蠢欲動無法平靜。一隻、兩隻、三隻、四隻,心中不知從哪裡湧出小黑蟲。不管我再怎麼拼命拂去,小蟲還是不斷增加。最後,我感到內心似乎快被蠢蠢欲動的黑蟲淹沒,在極度的噁心下,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想跑。
大概是我的反擊出乎他的意料吧,前輩臉孔扭曲。
有一天,我在茶水間前面停下腳步,山本正在一一清洗大盆中將近三十個左右的杯子,好像是輪到她替調查室全體同仁泡茶。向來輪到泡茶也不予理會的我,質問山本:
「妳不用跑這麼急我也會等妳。」
看到男人點頭,我朝著旅館邁步走出,男人也跟了上來。他掛著皮包的右肩異樣下垂,看起來很難看。雖然他垂頭喪氣的,但他主動向我搭訕,所以我得珍惜他。我轉頭問他:
「下週妳打電話給我。只要說是Q大的佐藤,我就知道了。」
「不用了。」
我不禁叫出聲。Q女高時代的情敵,猥褻的生物,向來和努力勤勉無緣,生來只為與男人性|交的女人。百合子察覺我的聲音轉過頭,但是只瞥了我的臉一眼,便不發一語地挽著男人手臂。妳明明知道我是佐藤和惠,為什麼故意裝作不認識?我不滿地嘟起嘴。
「呃,是的,不過這是祕密。」
「小姐,妳也喝點啤酒嘛。時間應該還來得及吧?」
我想拿第一,想受人尊敬。
「老師,那我下次可以打電話到您研究室嗎?我想不透過應|召站私下跟和-圖-書您約會。要不然,被應|召站抽成豈不是吃虧了。或是您要把手機的號碼告訴我?」
「真的只有靠實力嗎?」這句話,把我氣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還有一次,我靈機一動決定投書報紙。不只是經濟,要是對國際政治也慷慨陳詞,一定能夠展現我淵博的知識和出色的文筆。我在全國性大報的讀者投稿欄,寫了一篇題為「戈巴契夫該做的事」的小論文寄去。當文章出現在早報投稿欄中段的那個早晨,我意氣風發地前往公司。我想,一定會有人說「我看到報紙了,妳好厲害」來誇獎我。可是,大家忙著工作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我感到很不可思議,難道大家都不看報紙嗎?
回應|召站的路上,我從道玄坂的頂點俯瞰澀谷街頭,朝著澀谷車站畫出緩緩弧形的坡道。過了半夜略微增強的十月晚風令我的風衣衣擺翻飛。白天的盔甲,是夜晚的披風,超人的披風。白天是公司職員,夜晚是妓|女。而且,披風裡面是柔軟又有魅力的女體。我的頭腦和肉體,各自確實地賺取金錢。嘻嘻嘻,我的唇間自然洩漏出笑聲。從行道樹之間緩緩掃過的計程車尾燈發出甜美光芒。今晚的我一定也很美麗,看起來一臉興奮。我鑽進百軒店的曲折小路,尋找有無熟人。唯有今晚,我真希望讓公司的人發現我這個女人。我既非不起眼的怪異職員,也不是只會寫論文的單位員工。不是寂寞的單身女子,更不是吝嗇的中年女人。我好想放聲大叫:看看在夜晚光輝耀眼的我吧!凡是看到我今日模樣的同事,必然都會大吃一驚。他們一定會說調查室的副室長不只工作幹練,原來還在做賣身這種驚人之舉,所以才會受男人寵愛啊,原來靠頭腦和身體都能賺錢啊。吉崎不也這樣稱讀過我嗎?
在日比谷的電影院等待山本的,是個看似學生的男人。夾克配牛仔褲、球鞋,像研究生一樣外形不起眼,長相也很平凡,是個隨處可見的男人。可是,山本卻欣喜地揮著手,兩人結伴消失在電影院中,搞什麼嘛,原來山本的情人是個不起眼的男人,這個事實讓我一方面感到安心,同時卻也因期望落空而有點失望。
「大叔,你幾歲?」
「原來如此。所以,兩種場所都不需要我,我就像空氣一樣。」
吉崎嘻嘻地笑著。醫生和教授全是庸人俗物,我所知道的男人社會對權威毫無抵抗之力,擁有權威的人一定會變蠢。我回想起自己以往急著想拿第一的往事,好不容易才忍住苦笑。不過,吉崎今後應會成為我的重要恩客。我感到此刻宛如站在資本主義原點,心情很愉快。
全體員工都注視著我們,我在這股視線下卯足全力。可是,同仁的關心和期待顯然都集中在出自第一志顧名校的山本身上。山本是典型的優等生,長相也漂亮,不管什麼任務都能輕鬆達成。既然如此,倘若不能設法在工作上表現出成果就毫無意義了,我感到很焦躁。
「沒辦法,這已經是圓山町最便宜的地方了。」
「百合,妳不換衣服嗎?」
男人還有私底下的秘密樂趣,也有夥伴。他們會去喝酒、迷戀女人、耍詭計搞陰謀。可是,我除了工作,什麼也沒有,就連在工作上也拿不到第一。我贏不過山本,也沒有人際關係。打從高中時代就沒有可稱為朋友的人。小黑蟲嗡嗡地共鳴著我的一無所有,極度的空虛與寂寞甚至令我想在銀座大街的正中央放聲大哭小黑蟲也齊聲嘶嗚起來。
「那,你自己的態度又怎麼說,當著大家的面說我是靠關係進來的,你不是也很失禮嗎?」
「瞧妳慌張的,出了什麼事嗎?」我不發一語再次穿上高跟鞋。
我仰起臉。我曾聽很多人談起我父親,但這些人幾乎都是公司裡的支流人馬,樺野也是支流其中一人。我覺得父親似乎被人看扁了,心裡很不高興。
山本凝視著我的臉。「我真羨慕妳能說得這麼肯定,我好想像助理一樣輕鬆工作。而且,等時候一到,我就要離開這種公司。」
我抱著期待誘惑他。我打的主意是:如果運氣好,今後他說不定會指名叫我。
山本走了,她那艷紅的口紅分外搶眼,全身洋溢著歡愉。我猛然起身,決定跟蹤山本。
「令尊英年早逝真是遺憾。不過,他有妳這麼優秀的女兒真是太好了,將前途可期。」
「不嫌棄的話,要不要去喝杯茶?」
被我這麼明白一問,男人害羞地小聲回答:
「妳真有家教,感覺上好像是哪裡的大家閨秀哪。小姐,妳怎麼會來做這個?」
「大叔,到房間再聊吧。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公司職員喔。」
我想得到人人都另眼看待的地位。
一個五十幾歲看似上班族的男人,目眩神迷地望著我,他的灰色西裝配上皺巴巴滿是塵埃的鞋子,起皺的西裝外套沒扣釦子,肩上掛著長方形的黑色皮包,男性周刊從皮包電出一角。她的頭髮幾乎全白臉色青黑彷彿罹患肝病。是個和爆滿的電車與運動小報很搭調,看起來就與金錢無緣的男人。我們公司很少看到這類型的人,但他卻對我溫柔微笑。通常都是我主動找男人說話,難得有這種倒過來的情況發生。
如果是吉崎想必聽了很高興,但男人卻貝是皺著臉。終於,目的地的旅館出現眼前。那是位於圓山町外圍,靠近神泉車站的賓館。就是那裡,聽我這麼一說,男人掩不住晦暗的表情,大概是在後悔事情演變至此吧。我不時偷窺男人,想著萬一讓他逃了怎麼辦,一定要想想辦法。我對自己這樣卯足全力也嚇了一跳。到目前刖為止,我一直隸屬於應|召站,有客人打電話來就派我們去房間服務。到了房間,握有主導權的當然是客人,我們只不過是讓客人估量價碼用的。有時客人會說「搞什麼,來的是妳這種女人啊」,當著我的面就打電話要求換人,令我飽受屈辱。最近,應|召站往往一開始就先派我去,期待著客人要求換人。應|召站只是為了向要求換人的客人,以「再多出點錢,就有好貨色」來抬高價錢才派我去的。回想起這個,我忽然覺得自己很窩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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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也會告訴我嗎?如果您說我就說。」
我慎重其事地取出自己的名片,新井的表情閃過一陣驚愕。
「你肯出多少錢?」
「不,是個跟她一點也不像的醜八怪。」
「這不算什麼啦,只是在經濟方面的研究機構寫寫論文而已。」
「不,在這就好,省得浪費錢。」
「對,等我事情辦完,會再過來。然後就可以跟你去喝茶了。」
「那根本毫無意義,」女人斷然說道。「就女人的標準來說妳在平均以下,銀座沒有一家酒店會錄用妳。」
「我實在很難啟齒,但站在前輩的立場,我想給妳一句忠告。剛才妳的態度不太好,妳不覺得那樣對樺野先生很失禮嗎?」
「我知道。」可是,吉崎不安地環顧四週,正巧來了一輛空車。
「那,我就先走了我要搭車。」我帶著熱切凝望吉崎眼鏡後方的眼睛。
穿和服的女人突然問我。雖然我已經在心中和她議論了老半天,可是實際上當她一主動開口,卻嚇得我慌忙後退。她的實際聲音遠比想像中年輕、親切。
「這樣就要三千圓嗎?」
誰來找我說說話,拜託快來邀我。我求求你們,對我說幾句溫柔的話。
我帶著隱約的敗北感問道,有那種「又被搶先一步」之感,她有男朋友。我當然沒抱著終生不需要男人的念頭,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和男人相處,也很清楚男職員都對我敬而遠之,因而不願對男人表現出興趣。另外,對於山本這樣的女人居然想當家庭主婦也抱著輕蔑。山本沒回答我的問題,只是一臉曖昧地微笑,我總覺得她那種笑容帶著站在高處的怡然自得。
「對喔,」山本停下手嘆氣。「妳真了不起。」
「是的。」
「是真的,待會我拿名片給你。你也要聽我說喔。」
沒那回事。我一定要報復。我要毀了公司的面子,嘲笑母親的虛榮,抹黑妹妹的名譽,敗壞我自己。毀滅身為女人的自己,毀了這個無法安然以女人身份過活的我。我的人生最高峰只有考入Q女高的那一刻,之後就只能一路淪落了。我覺得似乎終於溯及自己賣身行為的中心點,不禁笑出聲來。
我一臉正經地懇求後,發現新井的眼中首度隱約浮現情慾的影子。男人到底是什麼東西?我被這些男人給騙了,我咬牙忍住這份空虛。
「真是驚人啊,原來妳是Q建設的調查室副室長。那可是大人物耶,都已經當到主管了。」
我心中的蟲子,又嘶鳴起來。
「這樣不好啦,萬一被我的學生看到就完了。還是含蓄一點吧,含蓄點。」
我聳聳肩。
突然間,客人很感興趣地問,有點暴牙的嘴巴噴出唾液星子。
「百合子。」
「如果還要付旅館費的話,一萬五左右吧。」
新「客人」的出現,令我心中一陣騷動。說不定能逮到第二個吉崎,怎能白白放過,今晚運氣真好。
「妳好不容易才考進來耶。」
「啊,這樣應該還付得起。」
「不僅不累,反而還更想努力呢。」
「如果現在結婚走入家庭那不就輸了,妳應該加油。」
「新井先生,我還想再多聊聊這些事,我們下次再見好嗎?算你一萬五就好。我們就在這裡一邊喝啤酒一邊互相傾訴吧。我對經濟問題暸如指掌喔。下次我會買罐裝啤酒和下酒菜帶來。」
年輕時的回憶沒半點像樣的,我搖著頭試圖忘卻。我凝視著映現在浴室鏡中的那張臉,忍不住思索起這樣的討厭事。我三十七歲,青春猶存,因為注重瘦身,身材纖細仍可穿七號的衣服,但再過三年就要四十歲了。這讓我很害怕,四十歲的女人就真的是老太婆了。老太婆沒有商業價值,絕對沒有。屆滿三十歲時我也曾恐懼過即將變成老太婆,但沒有即將屆滿四十歲時這麼嚴重,那時至少還對未來懷抱著希望。所謂的希望是,比方說,說不定會得到上司慧眼提拔出人頭地、或許能邂逅某個好男人……諸如此類的可笑幻想。如今我對二者都已經毫無指望了。
「就在這。」我指著自己站立的這塊覆蓋柏油的地面,男人吃了一驚。
「雖說那時是醉言醉語,但如果傷到了妳,我還是很抱歉,我向妳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把妳當成G建設的自家人,所以才警告同事叫他們別亂講話。我想樺野先生也是基於同樣的好意才會接近妳,而妳那種態度太沒禮貌了。既然是一家人,當然會有人覺得應該互相拉拔、互相支持。妳為了這種事不高興太奇怪了吧。」
「真的啊。那,她姊姊一定也是個大美人囉。」
「那有什麼好?整天膩在一起等於是學校生活的延長。為了那麼一點微薄薪水卻被迫去影印、泡茶,永遠只能做助理的工作。我可不同,我要靠工作活下去。而且我可沒妳這麼好命,我還得賺錢養活我母親跟妹妹。」
「就在這種路邊?不,我看在哪個店裡等吧。」
「我不會說出去的,妳告訴我嘛,妳是在哪家公司?」
我想聽大家說:好厲害的員工,錄取佐藤小姐果然是對的。
聽說山本擁有英檢一級資格後,我也立刻開始準備英檢考試。經過一番苦讀,一年後我考過了一級檢定。可是,擁有英檢一級資格的人,在公司並不罕見。我覺得這樣還不夠,決定今後完全用英文|做筆記,把日文改寫成英文。這招很有效,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很佩服我,我對自己的成果深感滿足。
「還是精心打扮找個好男人才聰明。」和服女子從上往下打量著我樸素乏味的裝扮,輕視著我。「我看妳恐怕也不是那塊料。喂,妳放棄當女人了嗎?」
「妳認識那個人,」
「噢,是嗎?」
男人楞楞地張著嘴巴,我也不管他,右手按著肩掛的皮包全力衝刺。應|召站就在附近,如果用跑的十五分鐘就回得來。緩緩漫步的男女一臉好奇地望著在餐飲街拼命奔跑的我,不過我才不在乎。有這筆閒錢上店裡,還不如直接付給我。
「我知道哪裡有便宜旅館,只要三千圓。所以,你給我一萬五。」
在我耳畔低聲邀我一起去喝茶。
我和-圖-書
心中的小蟲向她抗議,於是,和服女子開始對小蟲說教:
察覺到自己不自覺地洩漏真心話,我啊了一聲。「荒野七鑣客」當中,沒有一個人成功。我到三十歲為止發了狂地卯足全力工作。然而一滿二十九歲,公司就把我調去相關的研究機構。而我的對手山本只待了五年就乾脆地結婚離職,同期的女孩之中還留在公司的只剩四人,一個在公關,另一個在總務,剩下兩人都是工學院畢業,分配在建築組畫圖。到了三十三歲時我才好不容易又調回調查室,卻沒有人肯罩我。這時的我我已經落後同期的男同事一截,絕對無法進入組織核心,女助理們也對我退避三舍。比我們晚進公司的四年制大學畢業的女孩,反倒在工作上更有發揮空間。簡而言之,在公司已從優勝組轉為落敗組了。因為,我已不再年輕,又是個女人;我們無法成熟地老去,也無法累積資歷。
我從吉崎給的二萬五當中拿了一萬給接電話的,放下零食費。
「是妳太不了解男人的世界。」
「我們公司是負責藥品的經銷販賣,在富山那邊,所以妳大概沒聽過。」
山本深怕別人發現她在打私人電話連忙掛斷,然後東張西望。她一臉開心,大概是已經心猿意馬了吧,才會不自覺露出微笑。八成是要和男人見面。「不管是哪種戰友,總之多結交一點戰友是不會吃虧的。」
「急事?」男人可能是很驚訝吧,重複同樣的字眼。
我把手臂硬生生挽上吉崎的手臂,吉崎困窘地看著我一笑。
「我才沒放棄呢。是啦,跟妳比起來我或許是有點不夠亮麗,可是相對的,我很有工作能力。我可是Q大畢業G建設的員工耶。」
「這樣太奇怪了。」
「我回來了。我現在,要下班了。」
「我五十七歲。」
「可是我必須賺錢。」
男人霎時有點躊躇,然後才從懷中掏出破舊的名片夾。名片上寫著「值千金製藥股份有限公司業務部次長 新井和歌雄」,地點在目黑,我從沒聽過這家公司。新井用骨節粗大的手指指著公司名稱辯解道:
「噢?妳真聰明。」
我知道客人的言語之間蘊藏著自傲。不過,反正只要能弄清楚他的身分我歡迎之至。
我頻頻注意山本的動向。只要山本一買新的套裝,我就問她是在哪買的,自己也去買;我還模仿山本沉思時手指抵著額頭的習慣動作。開會時山本提出問題,我也立刻舉手。上司如果把山本一個人叫去談話,我就會耿耿於懷無心工作。深怕上司是不是瞞著我交代她什麼工作,或是在偷偷誇獎她一個人。
男人為難地垂下臉,看來他不習慣找女人。我看得出來,男人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心懷畏懼。就像以前的我一樣,跟我剛下海時一樣。那時我弄不清楚男人究竟想要什麼,深覺困惑。如今我知道了,不,還是不明白。遲疑的我挽著上班族的手,他沒有像吉崎那樣欣喜,反在霎時間全身僵硬。酒家的皮條客看著我笑了,妳逮到凱子了,小姐。我也自信滿滿地回看他,對呀,是靠我的魅力逮到的,今晚真開心可是,男人卻退縮了。
我的生活和中年男人沒兩樣,過著往返於家庭和公司間,只負責領薪水回家的生活。我的收入直接用來支付家計。母親會先存一筆錢,用剩下的錢買便宜的白米與味噌,給妹妹繳學費修繕房舍。我的零用錢則由母親管理。如果哪天我一走了之,想必把積蓄都拿去供妹妹升學的母親會走投無路吧,所以我是逃不掉的,我必須奉養逐漸老去的母親,至死方休。這個重擔應該和男人沒兩樣吧?我才二十五歲,卻挑起全家的擔子。我是個會賺錢的、永遠長不大的小孩。
「這個,我看不好吧。我沒什麼錢。我啊,只是想找人說說話而已,結果妳正好經過。我根本不知道妳是那種人。」
「不見得吧,我有時倒是很想那樣過日子。」
「可以啊,不過你能等我十五分鐘嗎?我有點急事。」
是正巧來到調查室的總務課長,他一臉佩服地探頭看著我的手邊。課長姓樺野,四十三歲、是個有點受人輕視、大家覺得他出自無名大學只是個濫好人的人物,所以我置之不理。我認為沒必要回答他。樺野看著不假辭色的我慢條斯理地微笑。
女人嘆息道,但我卻不屑地說:
男人笨拙地把單薄的皮夾收起來,他大概從沒來過賓館吧。我決定一定要把他變成我的常客。雖非上客,但如果多幾個像吉崎或他這樣的客人,我就可以脫離應|召站自立門戶了。這對我來說,既能擺脫屈辱,顯然也是對抗衰老的上策。我選了三樓最小的那一間,走進站了兩人便嫌擠的小電梯。
「冒險啊?」男人傾身向前。「賣身的確是很大的冒險,男人絕對做不出來。」
「哎喲,您是哪間學校的老師?」
「可是這樣我會不好意思。欸,我們要去哪裡?」
客人從房內傳來呼喚,回過神的我,用蓮蓬頭仔細沖洗全身每個角落。洗去身上來自陌生人的粘稠泛光的汗水與唾液、精|液。不過,今天的客人還不錯,他大約五十五歲吧。從服裝和舉止看來似乎是在一流公司上班,而且很溫柔。完事之後,這還是第一次有客人邀我喝啤酒。
「像妳這種良家婦女在這太礙眼了,趕快走開啦。基本上,妳根本就沒搞清楚狀況,小姐。公司的男人也會來風月場所玩。所以,公司和酒家息息相通,兩邊都是男人的世界,一切都是為男人存在的。」
我撇下一臉驚訝的和服女子,離開那個地方。因為我突然想到百合子的姊姊在百合子出現的各種場合都得蒙羞,心中的怨氣一掃而空。要擺脫不幸,就得想想比你更不幸的人。百合子的姊姊既不像我這麼優秀。又那麼窮酸,恐怕也無法在一流公司上班,所以我安慰自己,我還算是好的了。心中的黑蟲,因為這點卑微的滿足頓時煙消雲散。那晚,我就是這樣掙脫那無止境的不安。可是,蟲子遲早會再湧出折磨我吧,這個預感也的確成真了。
「妳有對象嗎?」
「妳現在正要回去嗎?」
「這點倒是跟我們的工作一樣。小姐,妳是研究所畢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