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肉體地藏
——〈和惠的日記〉

辮子頭倦怠地從電視機前站起。匆匆吃完晚餐的我,覺得奇怪,為什麼辮子頭沒有被開除?辮子頭走了以後,接電話的把叫我過去。又沒有電話進來叫我幹什麼?我一邊陪著笑臉一邊走近。
「偶爾一次有什麼關係。」
「我哪一點像了?」我再次擺出偏著頭的姿勢。
「少囉唆,快點脫|光站在床上。」
「佳娜,指名找妳。」
「我偏要,我不是說了要給妳看嗎?快點,妳摸摸看。」
「江口先生,」萬寶路阿婆喊他。「今晚怎樣?」
我用食指抵著下顎,偏著頭。這個姿勢自從被上次認識的大學教授吉崎誇獎,說這樣看起來很像大家閨秀很可愛後,我就頻頻使用。吉崎好像喜歡大家閨秀型的女人,我是大家閨秀所以吉崎才會喜歡我。
「對不起。」我搖搖晃晃地起身,手扶著料理店的黑色圍籬。
「因為妳如果不振作起來,妳母親也會很困擾吧。」
「我的職員證。」
「大嬸這個送給妳,這個地方讓給我嘛。」
傳來接電話的聲音。我腦中浮現那些從大白天就窩在那裡的女孩,這時一陣緊張與期待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我用手帕捂著話筒,刻意用假音說:
我指著空無人影的路上都已經快八點了,還是沒有半個人影。對面壽司店出現一個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年輕男人,不耐煩地看著我們。他嘟起嘴唇彷彿想說什麼,萬寶路阿婆手一揮。他頓時面帶嫌惡噤口不語。男人從店門口拉來水管,對著植樹和鋪石地面開始猛烈澆水。
叼著菸的萬寶路阿婆,對我投以疑惑的眼神,和她的態度相反,說話的口氣倒是很客氣,絲毫沒有剛才對我大吼的模樣。
「什麼事?」
「事情就是這樣,我不能答應,妳不要再來了。」
「妳自己不明白?妳太瘦了,只剩下皮包骨了。妳比年輕時還瘦,所以我一時還真認不出妳是誰。」
「喂,快一點!」
原來他是虐待狂,而且不是什麼遊戲。沒想到自己竟然遇上危險客人,我顫抖著脫下衣服,全|裸地別索著站在床上。江口命令我:
樺野急忙走出會議室,女秘書苛責的眼光刺向我。妳想怎樣!我想起在街角和我擦身而過時那些良家婦女的眼神。那種彷彿在說「啊,我絕對不要變成那樣」的眼神。妳一定不懂夜晚的解放吧?一定沒有男人渴望過妳吧?奇怪我已經轉變成妓|女的心態了嗎?
江口皺起八字眉思索。看他的年齡應該過了五十五了,太陽穴散佈著黑斑。萬寶路阿婆露出勝負分明的表情,冷冷笑著。
「大嬸,這個地盤,從今天開始就讓給我好嗎?」
「妳懂了吧,我少了右邊的乳|房,十年前得癌症割掉了,後來我就開始在這站壁。起先我很緊張,因為我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不完全的女人,可是,客人之中就是有人喜歡沒乳|房的我。怎樣,很不可思議吧。妳懂嗎?妳是不可能會懂的,做生意就是這麼回事。所以,只要還有客人喜歡我這缺乳|房的胸部,願意來找我,我就不能把這個地方讓給妳。妳雖然瘦巴巴的沒什麼女人味,至少還比我年輕,還可以靠女人的身份混飯吃。要在地藏前站壁還嫌太早,而且妳現在還擁有太多東西了。如果妳也少了什麼,不妨讓我瞧瞧。」
「那我該走了。」
「妳在說什麼?」
幫他脫下襪子後,江口僅著內衣雙臂交抱,大搖大擺地杵著。
接電話的一看到我,立刻撇開視線。應|召站早已來了五、六個女孩,不是懶散地躺著看雜誌或電視,就是戴著隨身聽在聽音樂。辮子頭對我視而不見,連頭也不抬。
「百合,我說妳啊。」他的聲音有一股說教的氣氛,我提高警覺彎下身子。「百合,妳以後不用再來了。剛才是妳打電話來打小m.hetubook.com.com報告的吧?拜託妳別做那種短視的事好嗎?佳娜可是這裡的紅牌。」
「是,對不起。」
「百合。」
「就從今天起,萬寶路阿婆的地盤讓給我了,今後還請多照顧。」
我對萬寶路阿婆撂下這句話,便挽起江口的手。江口的手臂就他這個年紀來說算是很粗,而且都是肌肉。
「我母親?為什麼?」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問題。
我甩著及腰的長長假髮,再次爬上道玄坂,穿過賓館街,前往地藏菩薩前。在昏暗小路上明滅的微光,是正在等客人的萬寶路阿婆抽的香菸。在這個古老料亭的一角劃出來的三角地帶,悄立著面容慈藹的地藏菩薩,灑過水的痕跡也清淨聖潔,這才是我該站的地方。
×月×日
「噢?」萬寶路阿婆嘻嘻笑著,又問地藏:「唉,做不做得成,只有地藏才知道。對不對?」
二十八歲時,我寫過一篇名為〈建設方面的土地金融投資 創造新的神話〉,贏得經濟新聞社的獎項,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期。整個日本都陷入泡沫經濟的狂熱氣氛,建設業景氣沸騰前途大好,即便如此,還是有人批評我的論文欠缺戰略性,這份不甘心到我死也不會消失。
「好。」
「去那邊好了,比較便宜。」
「我可以額外服務喔。」我毫不顧忌地說著。江口也很乾脆地說:
「什麼事?我對女人可沒興趣喔。」
今天我從上午就一直躺在無人的會議室桌上睡覺。只要忍受得了背痛,睡在這裡根本不算什麼。昨晚在應|召站耗到十一點半,結果只有我一個人無人問津。自從上週,連著幾次被客人打槍退貨後,接電話的就不肯派工作給我。枉費我向來不忘塞錢打點他,這種無情的對待令我心灰意冷。看來在那家應|召站上班,也差不多要到達極限了。「百合,妳已經幾歲了?」接電話的拋來沒神經的問題。「我看你最好不要問,免得被嚇到。」笑著和他一搭一唱的辮子頭流露出輕蔑。為什麼只要乾耗了一夜,翌日上班就會特別累呢,尤其是今天,完全無法抵擋睡意。是老囉,老了,身心都筋疲力盡了。我不時意識著走廊傳來的職員說話聲和腳步聲,整個人呈大字型地昏昏欲睡。
萬寶路阿婆一口氣扯下夾克拉鍊,黑色胸罩和鬆垮的肉體坦露無遺。她抓起我的手腕,硬要我摸她的胸部。我拚命抵抗,但她的力氣出乎意料地大。
「喂,妳就是剛才一直看著我的人吧?就算妳戴上假髮,我還是一眼就認得出來。妳也是流鶯嗎?」
「對了,這給你。」
「不,沒什麼。我是說沒有加班。」
高二那年學期結束時我得了厭食症,曾經去看過精神科。由於醫生誇大其辭說什麼攸關性命,搞得母親哭,父親怒,掀起一場荒謬的騷動。那個毛病已經治好了嗎?二十九歲時又是怎樣呢?
萬寶路阿婆死鴨子嘴硬地低語。妳也該退休了,老太婆,我在心中暗罵。我贏了,這個念頭佔據我的腦海。
「因為什麼事都有世代交替的時候,大嬸。妳以為自己還能在第一線撐下去嗎?」我聳聳肩。「我看妳也該退休了吧。」
工作過度?你是說晚上的工作嗎?我的唇間自然流露笑意。
室長不悅地拉高嗓門,整個辦公室的人都盯著我。龜井朝這邊瞥來,視線一和我相對立刻若無其事地轉開。
「大嬸,來比賽吧,看那個人買了誰,誰就能在這站壁。如何?」
什麼事?我一抬臉,劈頭就挨了一耳光。我一陣踉蹌,反射性地提出抗議:
晚上倒是有加班。在那裡,有個無人知曉的我喔。嘻嘻嘻,笑意再次湧起。
「早。」
「在我回來之前m.hetubook.com.com,我容許妳先站在這裡。」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
我困在迫切思緒中匆匆跑下道玄坂。一定要趕緊找個百貨公司的廁所重新化妝,把萬寶路阿婆的地盤搶過來。我一定要在遭到應|召站開除的今天,弄到一個可以站壁、只屬於我的地盤。為了抹去這份窩囊的感覺,一定要在這一瞬間弄到地盤。
一回到調查室,室長冷酷地瞪視我。說:「佐藤小姐,妳來一下」幹什麼,又要說教嗎?我不耐煩地走到室長旁邊。室長從電腦畫面挪開眼睛,把迴轉椅子轉向我。
我很得意,把那條包好的香菸交給萬寶路阿婆。萬寶路阿婆認命地接過包裹,一股笑意卻在她的眼中逐漸蔓延我發現之後高聲質問:
被稱為江口的男人笑也不笑地看著我,我也不甘示弱地引誘江口。
「喂?粒粒分明小草莓您好。」
「喂,妳可別小看我,區區一條香菸就想叫我讓地盤?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有料的。男人想看的貨色就在我這身上,那是妳所沒有的。想看嗎?就算不想看我也要給妳看。」
「沒什麼,妳很快就知道了。」
我打完小報告立刻掛電話,活該。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應|召站。
「我是說,要離席必須事先報備。」
「虧妳在這種地方也睡得著。」突然,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你真無情,江口先生,這太過分了吧。」
「在那裡大便!」
萬寶路阿婆慢條斯理地說著,一臉若無其事。我取出放在皮包裡的那條CASTER MILD香菸。
我是真的不知道。學生時代的目標,如今的我的自傲之處,還有本應是自我人格象徵的公司。連我自己也理不清頭緒,為什麼這些會等同於萬寶路阿婆失去的乳|房,可是,值得誇耀的東西和可恥的東西其實互為表裡,同樣都令我苦惱令我歡喜。這兩種東西,總是把我的人生搞得太複雜。不,或許是我的人生本身就太複雜,所以,我才會拿職員證給她看吧。
「周圍的人沒提醒過妳妝化得太濃嗎?化妝是無所謂,但妳似乎已經過頭了,已經超越常識範圍了。這是我的好心忠告,請妳不要生氣,也許妳應該去精神科檢查一下。」
「好,那我買妳。」
「別妨礙我做生意,滾一邊去。」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而且公司不是說我的觀點缺乏積極性嗎?」
「不要動粗好嗎?」
「在調查室的確很忙吧。以前,我記得還有人誇獎過妳,說妳寫的論文很真摯、很精采呢。」
「是新來的,我心地善良,不忍心趕走她。」萬寶路阿婆一邊整理假髮一邊回答。
「啊?要送給我嗎?」接電話的大概覺得意外,露出一臉困惑。
我驚訝地看著江口的臉,他氣得滿臉通紅稿不好,他是個麻煩的客人,也可能是危險的男人。我試著回想之前在應|召站惹過問題的客人黑名單。
萬寶路阿婆一臉奸計得逞地笑了。嗨,男人打招呼,看著萬寶路阿婆。正因為是無人路過的昏暗小路,才更容易買女人。之前我太小看她,如今察覺萬寶路阿婆的固定客人其實不少後,我更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這個地盤搶過來。
「妳根本什麼都不懂,接下來客人才會陸續出現呢。」
吃了一頓排頭後心情很悶,於是我走出調查室打算去泡咖啡。在走廊走著走著,對面來的職員忽左忽右地閃避我。省省吧,我又不是珍禽異獸。我心裡很火大,但一想到晚上的工作就無所謂了。而且我還靈機一動,決定報復那個辮子頭。我下樓到一樓大廳,用公用電話打去應|召站。
樺野一臉驚訝地反問。奇怪。腦袋變得亂七八糟。這位老爹可是常董,我極力想要回到白天的我,但就是無法順利切換。難道我的腦袋https://www.hetubook.com.com終於開始壞掉了嗎?
「江口先生,跟我玩如何?」
反正我就是中年女人怎樣!我在心中咒罵樺野。難不成,你對我的服裝也看不順眼嗎?就像我母親每天早上抱怨的。今天我穿的仍然是印有黃綠花紋的化纖襯衫和深藍色裙子。平時我喜歡掛上叮噹作響的成串鍍金鍊子,可是今天忘記戴了,欠缺重點裝飾。不過我換了絲|襪,化妝也無懈可擊,和大家的打扮應該差不多吧。
「那,把香菸還給我。」
「這不是炫耀,因為我不知道該給妳看什麼。」
我被開除了,我愕然地垂下頭。其他的女人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她們一定都在聽著。我對接電話的說:
「喂,妳快一點。」
「呃,關於上次來的那個叫佳娜的女孩,客人有意見要投訴託我代為轉達。」
據說樺野並非特別優秀,只因個性圓滑、沒有樹敵就得以平步青雲。這點,正是我無法理解的公司組織的不可思議之處。
「我憑什麼非得讓給妳不可?」
「那是什麼?」
江口指的,是我上次帶新井去的這一帶最便宜的賓館,他似乎很清楚行情。
我決定開門見山地直接說重點,今晚我就想站壁,拜託妳趕快讓開——我滿心急躁。
我慌忙跳起來一看,之前曾主動和我說承蒙令尊照顧的那個樺野站在眼前。樺野出乎我預料地飛黃騰達,已經從總務經理升為常董。我們公司的高階主管個個都是難得露面的大內高手,主管辦公室在大樓的最頂樓,用的是和我們不同的電梯,還有公務車接送,所以想碰都碰不到。
「生意做得怎麼樣?」
「對不起,我頭痛。」
「我說佐藤小姐,妳去醫院檢查一下吧,看看是不是哪裡有問題。也許是工作過度了。」
「109」大樓出現眼前。如果說通往道玄坂和東急百貨的馬路是人潮急流,那麼這棟時尚大樓就猶如建在分隔河流的沙洲頂端的燈塔。我撥開正對女人品頭論足的年輕男人、以及忙著逛街購物的粉領族,進入大樓,直接衝向地下一樓的廁所。廁所擠滿了年輕女孩,我佔領了一面鏡子專心抹上濃妝。我塗上層層藍色眼影,舉上比平常更紅的口紅。我必須弄到一個可以站壁、以只屬於我的地盤。最後再戴上放在皮包裡的假髮,變身。我成了做生意時的應|召女郎「百合」。凝視著判若兩人的自己,我湧起一股自信,誰怕誰既然如此,我才不稀罕什麼應|召站,我一個人也可以大張艷幟做生意。
「對不起,我頭痛。」
「變胖的話衣服就不合身了。」
「喂,不用管那些了,過來幫我脫衣服。」
「沒問題,那是我的老主顧。」
「怎麼了,妳可不能倒在這種地方喔。」萬寶路阿要用冷漠的聲音說道。「妳還好吧?這樣會妨礙我,請妳站起來。」
瘦有什麼不對,男人明明都喜歡身材細瘦的長髮女子。一百六十五公分四十五公斤,這是最理想的體重。我早上吃金內瑪,中午吃地下室員工餐廳賣的海苔便當,有時連午餐也省了,白飯也盡量剩著,光吃竹輪甜不辣。我只要看到胖女人,就覺得她一定很蠢。
那種感覺很像吉崎肯定我的價值時充足感與勝利感。這一次,我肯定自己、提升自己價值、獨力賺錢的時候終於到了。既非在公司或店裡,也不是在應|召站,我能夠靠自己雙腳牢牢站穩的天地就在地藏菩薩前。在那裡,我將更加解放自己。以前的我怎麼會覺得萬寶路阿婆很悲慘呢?其實萬寶路阿婆才是值得尊敬的女人中的女人。
「我是打算從今天開始這樣做啦。」
「常董,原來您在這裡啊。時間已經過了。」
萬寶路阿婆在虛張聲勢。透過單薄的尼龍夾克下可見到的,不只是黑色胸罩還有和_圖_書鬆垮垮的身體,以及身體的主人已將近七十的事實也清晰可見。
「我知道了。我會振作。」看我突然一臉肅然,樺野點點頭。
「真是自私的女人。」
「又不是三歲小孩了,請妳注意一點,妳有點鬧得不像話了。我要順便提醒妳,這間調查室是否能繼續維持都還是未知數呢。景氣變差要裁撤的不是生產部門,是多餘的單位。像這種企劃室或調查室首先就會成為裁員對象,妳最好也小心一點。」
「佐藤小姐,妳有在聽嗎?」
「妳從何時開始站壁的?」
「好,馬上來。」
澀谷,?E,一萬五千圓。
「妳是叫我交捧給妳?可是別看我這樣,我還是有很多老主顧喔。」
她那扭轉的脖子像縮綿布料般地起了很多皺紋,即使透過夜色也看得一清二楚。她戴著栗色蓬鬆假髮,矮短肥胖的身材看起來蒼老得可悲,年輕削瘦的我有一股莫名的優越感。萬寶路阿婆把視線回到我身上,上上下下地望著。
「別這樣。」
那天,我根本沒做什麼像樣的工作就下了班。我在半路上的便利商店買了關東煮和飯糰便當,順便替接電話的買了香菸,興沖沖地趕往應州站。我滿心焦慮,今天一定要接到客人。我打算四十歲要存到一億圓,現在離目標還遠得很。無論如何,如果不派客人給我那就沒戲唱了。辮子頭現在一定惹火了應|召站,所以應該會把客人改派給我吧,我興致勃勃地打開門。
我們走進和我上次與新井一起來時同樣的房間,明明還只是不久前的事,一切卻都已改變。我若無其事地放洗澡水,拿出兩個玻璃杯,從冰箱取出啤酒釘開,江口坐在床上不高興地看著我做這些事。
「G建設綜合研究所調查室副室長,佐藤和惠,也就是我。」
「我聽到鼾聲,探頭一看,竟然躺著一個女人,嚇了我一跳。」
「沒有眼鏡,我看不見。」萬寶路阿婆伸手拿去,瞇起眼。「上面寫些什麼?」
萬寶路阿婆誇躍地說,我拿出職員證。
萬寶路阿婆硬把我的手塞進她的右邊胸罩裡,我啞然看著她的臉。因為那裡面不是隆起的乳|房,而是揉成一團的破布。萬寶路阿婆接著又讓我摸左邊,那裡倒是和預期的一樣,是一團抓起便會立刻滑關的鬆軟皮肉。
「您是指什麼?」
「大嬸,妳好。」
「妳是調查室的佐藤小姐吧。」
萬寶路阿婆把肩掛的皮包拉到身旁,皺起臉。
「離席是沒關係,但妳也去得太久了吧?」
我們在狹窄的電梯裡交談,江口看著我的眼神洋溢著好奇。江口也和吉崎及新井一樣,必須成為我的常客。過於順利的事態發展令我洋洋得意。
沒錯,我是個會賺錢的小孩,所以我媽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我。等我賺不到錢了,就很難說了。突然間,我開始害怕老了以後怎麼辦。萬一被公司開除,夜晚的工作也做不下去了,那我就會完全沒有收入。到那時候,我媽一定會拋棄我。
「妳還真厲害,叫什麼名字?」
我用手指梳理皆長髮,糾纏任一起很難梳開。樺野不知看到了什麼,背過眼去。
萬寶路阿婆翻起描著黑眼線的小眼睛注視香菸,眼中含著怒意。
「那妳滿厲害。的嘛。這家公司我聽過。是一流的企業吧?而且妳還掛了個『長』。這如果真的是妳,那妳幹嘛要搶我的地盤?我明明叫妳給我看少了什麼,妳拿這個分明是在炫耀嘛。」
如果從神泉車站搭電車回家的話,要爬上道玄坂。就在不久前,我還滿懷勝利感地俯瞰坡道,如今想來猶如作夢般窩囊。我決定找個地方賣掉香菸,在狹小而且起起伏伏的坡道忽上忽下地朝車站走去。地藏菩薩前站著萬寶路阿婆,明明沒半個人經過,她還一直在痴等客人。白色單薄的夾克下隱約透出黑胸hetubook.com.com罩,塗得像白牆似的臉上,鮮紅的口紅分外刺眼,近看她已經快七十了。我猜她一定根本沒有生意,那就是我未來的模樣,我停下腳步望了老半天。萬寶路阿婆認出是我,大吼道:
「是怎麼一回事?」
我把從便利商店買來的整條CASTER MILD。香菸遞給接電話的。儘管荷包失血,但這是為了接到工作做的投資,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萬寶路阿婆點燃香菸。正巧這時,一個男人朝這邊走來,他穿著灰西裝白襯衫,提著黑色公事包,是個土氣的上班族。而且,下垂的眉毛顯得卑猥。
我白天當公司職員晚上做妓|女,如果不能兩者兼顧就活不下去。在公司,我必須隱瞞夜晚的工作,令它變得可恥,而在地藏菩薩前我難以啟齒談論白天的工作。可是,兩者都讓我覺得背叛了我。因為我在公司說出了夜晚的工作,而在地藏菩薩前表明了白天的職業。我的複雜世界,如今即將合而為一,變成簡單、解放的世界。然而,任誰也不明白這種解放感覺,懷疑自己是否將逐漸崩潰的不安令我蹲下。
「既然頭痛就應該去醫務室。不過話說回來,佐藤小姐妳不要緊吧?」
這個佳娜,就是辮子頭的花名。
「精神科?」我害怕地提高音量。「憑什麼叫我去?」
「問我生意如何?那當然還是老樣子囉。」
「衣服嗎?如果是年輕女孩的確會這麼想。」
「是,對不起」
乾脆搶過來吧,我佇立在陰暗的小路想像著從背後一把推開萬寶路阿婆會是什麼觸感。
「有什麼好笑的?」
「對,還請多多照顧。」
我重複同樣的台詞。我斜眼偷窺龜井,她今天也打扮得很花俏,紅T恤配黑長褲,頭髮綁在腦後正在看資料,裝出女強人的姿態。啊,真討厭。虧她做得出來那種徒勞無功的事。
我慢吞吞地下了桌子,穿上隨意扔在地毯上的鞋子,不小心打了個哈欠。樺野微帶不安地望著我全身,我覺得很火大。什麼意思嘛,真討厭,你別以為當了常董就能耍威風,死老頭,人家睡到一半幹嘛叫人家起來啊。
「沒那回事,妳很優秀。」樺野無意中露出沉痛表情。「佐藤小姐,妳母親都不擔心嗎?」
江口怒吼。我戒慣恐懼地脫下江口的西裝,因為不習慣所以不太順利,一股廉價整髮劑的味道飄散出來。我把便宜的西裝外套和長褲用衣架掛好,只剩下鬆垮汗衫與泛黃四角內褲的江口指著自己腳邊。
大概是聽到我的說話聲吧,女秘妻曰推開會議室的門探頭進來,看到我嚇了一跳。
「要不要跟我玩?」
「根本就沒有人。」
這是恫嚇,我不服氣地垂著臉。我明明是副室長,難道我會被率先開除?這樣太沒道理了吧。因為我是女的?因為我晚上在當妓|女?想到這裡,優越感頓時湧起。我覺得擁有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很了不起,做的事情比任何人都厲害的超級的我,論文得過獎、出賣身體的調查室副室長我挺起胸膛。
「這個人是?」
「今天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妳不用放在心上,幸好經過的正巧是我。不過,我是不知道該不該說這種話,妳知道嗎?妳看起來像個怪人。」
「喂,襪子。」
「我沒有那麼操啦。像昨晚,就白耗了一晚。」


萬寶路阿婆回頭看著地藏,彷彿地藏是她的朋友般地對它說:
「那個叫佳娜的,好像從客人皮夾偷了錢。她是小偷。」
這樣就行了。我安心下來,在桌上攤開便當,小口啜飲著關東煮的湯,吃著飯糰。電話進來了,所有的人都緊張地看著接電話的。請你指名叫我——我懇求地看著接電話的,但他卻指著辮子頭。
「那,大嬸妳看這個。」
萬寶路阿婆用慍怒的架勢把菸一扔,語氣也驟然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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