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我愛妳。
她閉上雙眼，隨著波浪的節奏輕輕擺動，跟著它柔柔地呼吸。大海就像在深呼吸，吸氣時將海水往後拉，吐氣時又將它送上沙灘。她繼續跟著它呼吸，感到自己的脈搏也穩定下來，心情也隨之平靜。她想到自己在傑瑞生命最後的時光躺在他身邊，傾聽他呼吸的景象。她不願離開他身邊去應門、為他準備食物或上廁所，深怕那可能就是他離開她的時刻。當她回到他身旁時，她總是動也不動地靜坐，一面聽著他呼吸，一面觀察他胸膛的任何動作。
「我很好！」荷莉歇斯底里地笑起來，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突然忘了該說什麼了。
將丈夫正式的死亡證明提出給銀行主管與保險公司看之後——像是她臉上的表情還不夠證明這一切般——荷莉回到家裡，將自己與曾經有過她人生回憶的外界隔絕。那曾是她的快樂人生，再好也不過了。那麼為什麼她眼前的新人生會糟成這樣呢？
「喔，對不起，寶貝。荷莉要過來了。她，嗯，她說，嗯……」
當她坐在人來人往的衛生所，等著自己的號碼被呼喚時，她開始想為什麼傑瑞的號碼會在他這麼年輕的時候就被召喚。她擠在一對年輕夫婦和一對老夫妻中間；她和傑瑞曾經有的https://m.hetubook.com.com過去和未來的景象讓她覺得一切都太不公平了。孩子們的尖叫聲越來越大，過去和被剝奪的未來讓她無法呼吸，她才體認她不應該在這裡的。
約翰從桌旁沒好氣地站起來，開始在廚房踱步，猜想究竟是什麼事。
約翰瞪著她，端詳她的臉，分不清她是否說真的。珊倫擔心的藍眼回瞪著他，他知道她是認真的。他在桌旁坐下，兩人沉默不語地坐著，瞪著牆壁，迷失在思緒中。
「好了！」珊倫大叫，讓荷莉和約翰都嚇了一跳。「妳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拜託，」珊倫慢慢地說，「妳慢慢講，深呼吸，從頭說起，最好用英文。」
「怎樣，怎樣了？」上氣不接下氣的珊倫說：「怎麼了？妳還好嗎？」
珊倫聽見這件事後完全無法動彈。
她的家人也不該在此。
「好。」
「什麼事？怎麼了？」約翰完全無法忍受自己還在狀況外。
荷莉屏住呼吸，淚水又流下，她心跳加速地看著那熟悉的筆跡，知道寫信給她的這個人已經無法再寫了。她用手指摩挲他寫的一字一句，想到最後碰觸這張紙的人就是他。
接下來的幾天如今對她是一片模糊。她讓自己忙碌，安排葬禮事宜，與他的親戚或十年沒見的老同學見面。她維m•hetubｏok.ｃoｍ•com持自己的冷靜與堅毅，因為這樣她才能清楚地思考。她很感激經過幾個月之後，他的折磨終於結束。當時她沒法感受到此時這種憤怒或苦澀，沒法體認這個生命從她身邊被奪走的事實。直到她領取丈夫的死亡證明她才生出憤怒的感覺。而且來得很強烈。
珊倫掛上電話，沉默地坐著。
別再摔得鼻青臉腫了，該買盞床頭燈了！
不過他總是一次次地撐過去。他求生的意志與力量讓醫生也百思不解；傑瑞不準備就這麼放手離去。直到最後一刻，他仍保持自己的幽默感；當時他已經非常衰弱，聲音幾乎聽不見，但荷莉就像個了解嬰兒牙牙學語的母親，她聽懂了他的新語言。兩人會在深夜咯咯笑著，而在其他夜裡，則是相擁而泣。荷莉為了他而堅強，因為她的新工作就是當他需要她時隨時在他身邊。現在回頭看。或許她需要他的程度還遠超過他之於她。她需要有那種被需要的感覺，這樣她才不會惶惶終日，全然無助。
荷莉無法克制自己的興奮，急忙用顫抖的雙手撥了珊倫家電話。打錯了幾次後，她終於冷靜下來，專心撥了正確的號碼。
二月第二天的凌晨四點，荷莉緊握傑瑞的手，對他微笑打氣，他嚥下了自己最後一https://m.hetubook.com.com口氣，閉上了雙眼。她不想要他害怕，也不想要他覺得她害怕，因為她並沒有如此。她感到輕鬆，因為他的痛苦終於結束，也因為自己在場，看著他安詳地離世。她感到解脫，因為自己曾經認識這個人、愛過這個人，也被他所愛，更知道他閉上雙眼前看見的是她微笑的臉，鼓勵著他，讓他知道放手離去是無需擔心的。
因為真的很不公平。
我親愛的荷莉：
妳的摯友，妳的夫
傑瑞
「好吧，荷莉，我要妳盡快但安全地抵達我家。」她又停了下來，將約翰的頭撥開，像是趕蒼蠅一樣。這樣她才能聽見荷莉剛說了什麼。「這是……好消息？」
事實上世界上多數人也不應面對她現在的情境。
荷莉崩潰了，悲傷排山倒海而至。然而同時她也感覺解脫；知道她的傑瑞仍將陪伴她好一會兒。她整理那些白色小信封。現在是四月，但是因為她前幾個月都錯過了，所以她緩緩打開三月的那一個信封，想要好好品味這個感覺。裡面是有著傑瑞筆跡的一張小卡片。上面寫著：
「怎麼了嘛，老天？」
「好吧，妳現在就過來，我www.hetubook.com.com們可以好好談談。」
那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了。她直到今天才走出家門。而且得到這麼好的歡迎禮，她想道，低頭對那堆信封微笑。傑瑞回來了，事情開始看來比她原先想的好一點了。
約翰看著自己妻子的眼睛睜大，他趕緊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她身旁，將頭貼近話筒，才聽得見一切。
「真的，珊倫，真的是好消息。」荷莉哭著說。
妳堅強又勇敢，可以度過這一切。我們曾經共有許多美好的時光，妳成就了我的人生……妳成就了我的人生。我如今毫無遣憾。
她的淚水轉成笑聲，因為那就是傑瑞的語氣！
「珊倫！」電話一被拿起來她就尖叫，「妳一定猜不到了！老天，我自己都不相信！」
但我僅是妳人生的一個章節，未來還有許多章節。別忘了我們美好的回憶，但是也不要害怕繼續往前走。
實在太不公平了。
她的朋友不該在此。
PS．我答應要給妳擬一份清單，都在這裡了。這些信封得按照上面的月份才能打開，切勿違背。記得，我看顧著妳，所以，我會知道的……
「她說傑瑞寫了一份清單給她。」
我不知道當妳看到這封信時，妳人會在哪裡，或什麼時候才會看到它。我只希望妳一切平安、健康、快樂。不久前妳曾經對我細語，說妳無法獨力走下去。妳可以的，荷莉。和_圖_書
荷莉看了他的信一次又一次，像是想讓他重獲新生。最後當她終於無法從淚水中看清文字時，她望向大海。她一直覺得大海很能撫慰人心，即使當她還是個小女孩時，如果心情不好需要思考，她就會走上小徑步往沙灘。她的父母知道當她人不在家裡時，總能在海邊找到她。
永遠愛妳
突然間，話筒那端傳出啜泣。
「喔，珊倫，」荷莉的語氣破碎沉靜，「他寫了一份清單給我，傑瑞寫了一份清單給我。」
謝謝妳，讓我有榮幸，成為妳的另一半。對所有的一切，我永誌感激。
約翰看著珊倫在廚房桌旁坐下，表情非常困惑，一面還得努力聽出話筒另一端激動的荷莉究竟在說什麼。似乎是甘乃迪太太給了荷莉什麼信封，裡面還有檯燈。真是叫人擔心。
「呃……不是，我是約翰，我叫她來聽。」約翰聽來非常擔心，急忙叫了珊倫。
只要妳需要我的時候，妳知道我會與妳常相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