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陣沉默。
荷莉覺得自己對面像是坐著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她終於發現自己對這個大哥毫無認識，他對她也是如此。這就是理查的行事作風，他從年輕時就與家人若即若離，他從來沒與他們分享讓人興奮的事情，或甚至告訴他們自己過得如何。他的人生盡是道理、道理與更多的道理。她家人第一次知道有玫莉這個人就是他們兩人回家與他們共進晚餐，宣佈兩人已經訂婚的消息。可惜當時說服他別娶那頭火紅頭髮的綠眼母龍已經太遲了。不過反正他也聽不進去。
「你要進來坐坐嗎？還是只是順路過來的？」拜託請說不用了。拜託拜託。雖然這個禮物很貼心，荷莉卻沒心情招待理查。
荷莉怒氣沖天地看著他離開，用力摔上大門。這個人讓她血脈賁張，真想一拳把他敲昏。他根本就是……完全搞不清狀況。
「我不知道你還是個綠手指，理查。」她想讓氣氛活絡點。
荷莉照著他的話做，將盆栽放在那張茶几上，有點期盼他會說：「乖孩子。」還好他沒說。
「沒有啦，只有陪小孩畫畫時才會如此。」他大笑，「至少玫莉是這樣說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真是難得的笑話。
理查從來沒有自在過。他看起來像是快要被自己紮得緊緊的領帶（咖啡色的）噎死，走路時的他看起來也總像是背脊上附著一根柱子。當他罕見地微笑時，總是皮笑肉不笑的。他是自己軀體的教官，不斷地對它叫囂，一旦它落入人類正常的放鬆狀態就使勁懲罰它。悲哀的是，他還以為自己因此而更為優越。荷莉引他走進客廳，然後先暫時把那盆植物放在電視上面。
「沒有，沒什麼新鮮的，一切都很正常運作。」他喝了一口茶，然後又說：「沒什麼特別的。我只是想說，既然人在附近，就過來看看妳。」
「喔，好啊，我就進來坐坐好了。」他在門墊上整整清了他的鞋兩分鐘，然後才踏進屋內。他讓荷莉想起她從前的數學老師，身穿赭紅針織羊毛衫與棕色長褲，褲腳剛剛好就落在他那雙咖啡色休閒鞋上，不長不短。他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指甲也修剪得整齊一致。荷莉可以想像他每天晚上用一把小尺測量它們的長度，以免它們超過歐洲指甲長度標準——如果有這種標和-圖-書準存在的話。
「客廳中間的小茶几好了，應該還可以。」
「喔，是啊，我很喜歡弄那些花花草草。」他的雙眼發亮，「星期六是我的園藝日。」他對著自己那杯茶微笑。
「喔，對耶，你平常很少跑到城裡的這一邊。」荷莉大笑，「怎麼會有機會跑來危險陰暗的北區呢？」
荷莉逼自己擠出一個微笑。
「妳只需要每天澆水，然後隔幾天換換盆子裡的水。」他還在討論那盆植物，荷莉只是點點頭，知道自己可能兩件事都做不到。
「你知道的，就是公事嘛。」他對自己嘀咕。「不過我的車倒真的停在河的另一邊。」
「那妳的錢哪來的？妳開始領失業救濟金了嗎？」
「好啊。」荷莉鬆了一口氣。「最好在你車子還在時趕緊離開。」又一次，她的幽默感對他一點用也沒有，因為他真的在窗戶邊東張西望。「妳說得對，車子還在，感謝天。謝謝妳的茶。」
「『方便』不會是我用的字眼，絕望到崩潰比較接近。」
荷莉覺得自己的胃像被揍了一拳。
「是啊，反正妳剛好有個大花園，很漂亮而且……」他清清喉嚨，「很綠。有點雜草了……和-圖-書」他開始不知所云，又用腳踏著讓人心煩的節拍。
「喔，沒什麼大不了的，荷莉，孩子總是讓人擔心。」他扶了扶眼鏡框，然後直直看著她。「不過我想妳應該會很高興吧，這輩子都不用擔心小孩這種事了。」他大笑起來。
「沒有，理查。」她設法讓自己不要發脾氣，「我還沒開始領，我有喪偶津貼。」
荷莉從廚房出來時手上拿著兩個馬克杯，她把它們放在茶几上。她希望杯子裡冒出來的蒸汽不會殺了那盆可憐的植物。因為它不能靠近熱氣什麼的。
氣氛很緊繃。突然他用手拍了一下大腿，表示對話結束。「我該回去上班了。」他邊說邊誇張地伸伸腰，一副自己已經坐了好幾個小時的模樣。
「不行，不行，荷莉。」他邊阻止她，邊用一隻手指對她搖動，猶如她是個頑皮的小孩，「妳不可以把它放在那裡，要把它放在乾燥涼爽的地方，不能有陽光直射或是熱氣散發到它上面。」
「謝謝，我……嗯……才剛打掃的。」
「好啊。」他拍拍手。「來杯紅茶最好。我要加牛奶，不要糖。」
荷莉震驚地坐在位子裡無法動彈，她不能相信他竟然敢這樣問她hｔｔps://www•hｅtｕbｏｏk•coｍ.ｃｏm。她覺得備受屈辱，想要他馬上滾出去。她真的再也無法對他保持禮貌，當然也不想浪費時間對他那短視的態度解釋她為何還沒開始找工作，因為她還在哀悼自己的丈夫。這當然是廢話，因為他在五十年內也不會有她這種經歷。
他點點頭，像是他早就知道了。
「什麼意思？」荷莉問，想著也許理查會跟她掏心掏肺的。
「我買了一小盆蝴蝶蘭給妳。」他遞給她一盆植物，「它們是剛送來的，準備開花了。」他說的話就像廣告旁白。荷莉更訝異了，她用手輕撫粉紅色的小花苞。「天啊，理查，我最愛蘭花了。」
「喔，是啊。」荷莉又把那盆植物拿起來，急著在室內找到一個適合的地方。他說了什麼？乾燥涼爽的地方？為什麼他總是有辦法讓她自覺是個愚蠢的小女孩呢？
「家裡的園藝工作都是你在做嗎？」荷莉忙著繼續他們的對話，因為屋子裡安靜得如果稍微沉默下來都讓人受不了。
「我是開玩笑的啦。」他說：「我就停在妳家外面……應該很安全對吧？」他這次是認真的。
「我想應該沒事啦。」荷莉嘲弄他。「大白天應該不會有人在這條迴轉道晃來和_圖_書晃去。」她的幽默感在他身上完全不管用。「愛蜜莉、提米，對不起，我是說提莫西好嗎？」她這次可不是故意說錯的。
「荷莉生日快樂！或者我應該說，這是我遲到的生日祝福呢？」理查緊張地笑著。荷莉的嘴則因為看到大哥站在門前而驚訝地大張。真是難得；事實上，可能還是第一次呢。她就像金魚般把嘴開了又闔，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妳找到工作沒？」他繼續問。
「沒。」她脫口而出。
「那麼，」就這個已經有回聲的房間而言，她的聲音太大了，「最近有什麼新鮮事啊？」像是，你來這裡幹嘛啊？
「你要喝茶還是咖啡嗎？」她有點希望他會說不要。
「喔。那很不錯，很方便對吧？」
理查站在他最喜愛的地方——壁爐前面——而後審視屋內。「妳家很乾淨。」他評論。
理查的眼睛又亮了起來，「喔，荷莉，他們很好。非常好，總是讓人操心。」他的眼神梭巡著客廳。
「不客氣，謝謝你送的蘭花。」荷莉咬牙切齒地說。他走上花園小徑，然後停下腳步四處審視花園。他不贊同地點點頭，對她叫道：「妳真的應該找人好好整理一下。」然後開著他咖啡色的房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