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發出答錯了的叭叭聲。「雨水不會害妳著涼,是涼害妳著涼。這是太陽雨,暖暖的。」他仰起頭,打開嘴讓雨水滴入。「沒錯,又暖又好喝。對了,妳沒有告訴我事實。」
她驚得瞋目結舌,愣在樹下,湖水從她的鼻尖滴落。她伸手用力把他推進湖裡,在他消失在水面下時哈哈大笑。
伊莉莎白又丟下一枝色鉛筆,揉爛手邊的畫紙丟向房間的另一端,它沒有落入垃圾桶,但她一點都不在意。它可以跟地板上其他十團紙球作伴。她對著月曆扮鬼臉,上頭那個紅色的大叉原本標示出盧克的隱形朋友伊凡離開的日子,現在卻成了她職業生涯的句點。好吧,她只是在裝腔作勢,九月飯店才要開幕,一切都沒有脫離進度。所有的建材準時抵達,只有幾個小東西下錯訂單。布瑞肯太太跟她的團隊長時間趕工,縫製枕頭、窗簾和被套,不過說來真是稀奇,這回拖遲進度的人是伊莉莎白。她就是沒辦法設計好孩子的遊戲間,開始厭惡自己為何要跟文森提起這個主意。最近讓她分心的事情太多了。
「我是嫌疑犯?」伊莉莎白笑著說。
「不知道。」她重重吞了口口水。「我就是不喜歡下雨。你一定要知道我每一個小毛病的理由嗎?」她舉起雙手,擋住灑落的雨水。
「超級嚴重的模沙案發生在尼家的拉嗲恩。」伊凡拿放大鏡掃過餐桌桌面,尋找線索。「那是花園的法文。」盧克解釋。
「因為……」她抓和*圖*書住他的手想把他拉起身,但發現他像個執拗的孩子般不為所動,她氣惱地跺腳。
「什麼鎮民?」伊莉莎白瞇起雙眼。
「我的理由很簡單,可以印證到我們剛才的對話中。下雨讓事情變得複雜,它把你的衣服弄濕,這樣很不舒服,而且最後會害你著涼。」
盧克跟伊莉莎白互看一眼,笑了出來。
「班傑明,多謝誇獎。」她認真地回應,繼續穿過小鎮,雙眼充滿光采。
「我們該回去了。」伊莉莎白從長凳上躍起。
「這裡又沒有其他人!」
「這只是雨啊。伊莉莎白,看看妳的四周。」他用力揮舞手臂,「妳有看到任何人奔跑躲雨嗎?」
「伊凡?」她的嗓音顫抖,「伊凡,別玩了,出來吧。」她湊上前看有無他的身影。
伊凡溜下長凳,抓著喉嚨假裝噎到,他爬到湖邊,伊莉莎白的視線追在他背後,打算繼續唸下去。
「介意?我們當然介意。我們正在調查超嚴重的模沙案,然後妳在幹嘛?」他東張西望,視線落在垃圾桶旁邊的紙球,他撿起其中一個,用放大鏡研究了一會兒。「就我所見,妳在製造雪球。」
「等會兒就知道了。夫人,今天稍早,在妳家溫室門外到曬衣繩之間的小徑上,尋獲一隻被輾死的蟲子,牠悲痛欲絕的親人告訴我們牠在雨停後出門,想要橫越小徑到庭院的另一邊。牠去那裡的原因不明,但蟲子就是如此。」
「我們得要偵訊妳。這裡有沒有什麼很亮的檯燈可以照著妳的臉?」伊凡看了看四周m.hetubook.com.com,最後直視伊莉莎白的臉,假裝解決了這個問題。「很好,夫人。」
「早安,歐卡拉罕先生;早啊,莫琳;哈囉,費德瑪;嗨,康諾;莫菲神父……」她走過充滿睡意的小鎮,嚴肅地對鄰居點頭打招呼。震驚沉默的目光追在她背後,她的運動鞋啪吱作響,衣服滴著水。
「然後妳做了什麼?」伊凡拿放大鏡湊到她面前,左右移動打量她的臉。「我在確認線索。」他對盧克悄聲說。
「我看得見字裡行間的真義,聽得見弦外之音,知道什麼時候句點不是句點,但是之後還有但是。」他高唱。
「什麼?」伊莉莎白瞪大雙眼。
突地,如鏡的湖面裂開,一道人影從水中衝出。「打水仗!」那人大吼,抓住她的雙手,拉她一頭栽進湖裡。發現自己沒有害死伊凡,伊莉莎白一點都不介意清涼的湖水打中她的臉,甚至將她包圍。
「妳這身打扮真不賴。」班傑明哈哈大笑,朝她舉起咖啡。他站在一小群在老喬咖啡廳外跳舞的觀光客旁,他們笑著把咖啡灑在人行道上。
盧克格格笑著說:「就是把翻譯者倒過來說啦。」
「什麼?」她尖聲問道。
「因為我不想弄濕。走吧!」她期盼地望著安全的樹蔭。
但他沒有浮上來,她笑不出來了。她擔心地舉步走向湖邊,平靜水面上唯一的動靜是斗大雨點打出的漣漪,落在臉上的冰冷雨滴不再惹她心煩。一分鐘過去。
「好吧,我六點十五分下班回來,而後煮好晚餐,接著我去儲藏室,將洗和-圖-書衣機裡的濕衣服拿進藍子裡。」
「你認為是她做的嗎?」盧克問。
「因為開始下雨了。」她看著他的神情簡直像把他當成有十顆頭的怪物,又一滴雨水落在她臉上,她輕輕一縮。
「原諒我們闖進尼家。容我們自我介紹,我是大爺先生,這鍋是我愚蠢的搭檔,者譯翻先生。」
「哦。」伊莉莎白點頭。「很高興認識你們兩位,不過我現在很忙,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她對伊凡瞪眼。
伊凡誇張地倒抽一口氣。「者譯翻先生,你聽到了嗎?」
「因為什麼?」
她坐在自己最喜歡的餐桌旁的位置,想到稍早的「游泳」,對自己笑了笑。
伊莉莎白抬起頭,看到伊凡跟盧克從後院走進溫室,兩人右眼前都舉著一個放大鏡,讓他們的眼睛變大好幾倍,他們的鼻子下面用黑色麥克筆畫上一排鬍鬚。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在這個調查階段,每個人都是嫌疑犯。」
昨天跟班傑明的晚餐約會過得非常愉快。她戰勝了討厭外食、討厭食物、討厭不必要對話的習慣,雖說在伊凡身邊就可以忍耐這些事,有時甚至還挺樂在其中的,但它們依然是重大挑戰。她不怎麼喜歡跟班傑明交際,無論他們有多麼相像。兩人聊得很愉快,吃得很開心,可是到了該回家的時候,她一點也不覺得沮喪。她心中塞了太多事情,忙著思考她跟伊凡的未來,感覺就像伊凡從未離開她。
「啊,者譯翻先生,正如我的懷疑,」他們舉著放大鏡,在廚房裡往不同的方向踱步。
「妳為什麼不和-圖-書
喜歡沾濕?只要弄乾就好啦。」
「啊,夫人,這一點都不好笑,這裡發生了模沙案。」伊凡嚴肅地走向桌邊。
「恰好相反!湖水、樹木、蒼鷺和鮭魚,它們都溼透了。」他再次仰頭品嚐雨水。
她跟伊凡之間的發展變得更不尋常了。今天她很有效率地結束了兩人的關係,她的心碎了,然而他依然待在她家陪伴她,逗她哈哈大笑,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不過確實發生了某些事,某些重大的事情,她感覺得到那件事在自己心中發酵。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發現自己從未在疏遠某個男人之後,依然滿足於他的陪伴。他們都還沒準備好更進一步的發展,還沒,但她真希望他已經準備好了。
伊莉莎白對他扮個鬼臉,盧克笑出聲。
「很好,這代表妳就是模、沙、者!」
盧克的格格笑聲把她從白日夢中驚醒,伊凡用法文說道:「早安,夫人。」
伊莉莎白點頭,努力忍笑。
「誰被謀殺了?」伊莉莎白問。
「為什麼?」
「謀殺者。」盧克替他翻譯。
她緊張地從一數到十。沒有人可以憋氣懲這麼久。
伊莉莎白咕噴了聲,站在原處,手臂保護似地環抱身軀,肩膀垂落,彷彿被人丟了一團彩色黏液。
「有什麼不對嗎?」伊凡笑了聲,屁股坐得穩穩的,顯示他一點都不在意。「為什麼你們都在下雨的時候衝進車子或屋子裡?」
「她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這樣我們就不會懷疑她了,聰明。」
「伊莉莎白,一切都有理由。」他攤開手掌接住雨滴。
伊莉莎白咕噥道:「和*圖*書不可能。」
兩人同時舉著放大鏡面向她。伊凡開口:「妳意圖向我隱瞞妳的生日就是下禮拜,妳的懲罰就是得在後花園舉辦派對,紀念逝去的扭扭先生,也就是那隻蟲子。」
盧克笑到牙齦都露出來了,看得到他又掉了一顆牙。
太陽照亮小鎮,雨水尚未涉足此地,伊莉莎白.艾根的雙手在身旁擺動、昂首闊步地走著,一條水草卡在她糾結的頭髮間,鎮民盯著她低語竊笑。
「之後我等待雨停,然後晾衣服。」
「因為可能有危險。你知道空氣中跟雨水裡的一氧化碳嗎?那可能會造成酸雨。」
「夫人,我們在找線索。」盧克解釋道,參差的假鬍鬚在他說話時跟著上下動。
「謀殺案。」盧克替他翻譯。
「哦,就是我們請來的幾個人。」伊凡聳肩。「盧克今天早上貼出邀請函,這樣不是很棒嗎?」他對驕傲燦笑的盧克點了個頭。「下禮拜我們是花園派對的主辦者。跟妳不太熟的人會踩過妳家的地板,可能會把它踩髒吧,妳應付得來嗎?」
「為什麼?」
他一手泡進湖裡。「嗯,這裡應該沒有什麼有害物質吧?」他掬起一把湖水灑向她。
「傍晚六點半雨停,那隻蟲子就是在那個時候離開家門的。夫人,可以請妳告訴我們當時妳人在哪裡嗎?」
「我知道的,伊莉莎白。」他換上優雅的英國腔,「跟鎮民社交是超級恐怖的事情。」
伊莉莎白躲進樹叢下之前,唸了他最後一次:「伊凡,小心雨水,喝下去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