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1、日比谷線(北千住發往中目黑)A720S

在日比谷線北千住發往中目黑的電車上,散布沙林的是林泰男和杉本繁郎這一組。
林生於一九五七年東京,事件當時三十七歲。除了林郁夫之外,他是「科學技術省」組中最年長的,在村井的命令下擔任副主管的職務。林泰男雖然也是「理科系」的,但他和林郁夫、豐田、廣瀨等其他純粹培養出來的理科系菁英組自有不同,他是經驗過人生辛勞和挫折的。他父親雖是舊國營鐵道的職員,但在二十年左右之前就死了。生活絕對不算輕鬆。他是三兄弟的老么。好像是在母親特別寵愛之下長大的。
他從都內的定時制高中畢業,進入工學院大學二部(夜間部),在那裡研究人工智能。畢業後沒有去就固定職業,換了幾家公司,一面打工一面繼續在世界各地做放浪式的旅行。到印度時開始對宗教產生濃厚興趣。終於開始到瑜伽道場去,在那之間遇到奧姆真理教,皈依麻原彰晃而成為信徒。八八年出家。被早川紀代秀重用,就任「科學技術省」的第三號地位。
他在教團裡據說也被稱為少數的武鬥派,但同時也有「苦學生,孝子」的溫柔一面,在年輕人之間被以大哥愛慕著。
三月二十日清晨在第七棟的「實地訓練」場,大家各領到兩個沙林袋時,只有林泰男領到三個袋子。一個多出來沒分完的袋子,他主動接收了。這是村井秀夫(而且可能也是麻原)所設計的「認定」儀式。「五個人之中誰會接收這多出來的一袋呢」這回事。林毫不遲疑地挺身而出,村井看了之後微笑著說「果然是你」。從那樣子看來,在場的廣瀨推測「他們也許打賭了」,而有點不愉快。
林泰男以前曾經被麻原懷疑是不是潛入臥底的間諜,這似乎傷了他的心,至今還耿耿於懷的樣子。由於這種私人的情況,而使他有過分多餘硬要逞強「努力」的地方。但那「努力」的結果,他所負責的日比谷線往中目黑的電車,在當天成為罪行舞台的五個地下鐵路線中,出現死者和傷者人數最多的路線。裝在三個袋子裡的沙林液體,就那樣全部漏出來,帶給乘客極大的傷害。
林泰男坐著杉本繁郎所駕駛的汽車到日比谷線的上野站。途中用《讀賣新聞》把三個裝了沙林的塑膠袋緊緊包起來。他上的車是北千住上午七時四十三分發的電車。班次號碼A720S。林在上野站搭進第三輛列車,把報紙包裝放在地上,電車到了秋葉原時,用削尖的傘尖刺穿好幾次。全部袋子都破了。他所刺開塑膠袋的洞數,是五個實行犯中最多的。在秋葉原車站下車的林,坐上待機中杉本的車子回到澁谷的祕密聚會所。任務毫無阻礙地達成了。回到聚會所時是八點半。
氣化後的沙林,在電車開出秋葉原站不久後逐漸開始發出異臭,到達下一站小傳馬町時,一起搭從前面算來第三輛車上的乘客們,開始感覺到相當不舒服。人們的眼睛接觸到液體滲漏出報紙的包裝。那周圍已經變成水漥一般。「一定是這東西的關係」,乘客中有一個人把那包裝用腳踢出小傳馬町車站的月台。
被踢出的沙林毒氣以很快的速度蔓延,充滿了狹小的小傳馬町月台。包括JT公司職員和田榮二先生在內的四個人,便是在這裡喪生的。
另一方面,載著已經滿滿溢出地面的沙林液體,A720S電車依照預定繼續往前行駛。經過人形町、茅場町、八丁堀……每到一站停車時,電車便一面造成多數被害者一面向前行進。真是所謂的「地獄列車」。在這時間點,車掌和駕駛員都還完全沒有發現第三輛車正在發生異變。
八點十分,電車開出八丁堀站不久,第三輛車的緊急警鈴便震耳欲聾地響起來了。乘客已經忍無可忍地按下警鈴按鈕。但依照規定,又不能在隧道裡停車。於是電車在進入最近的築地站時停止了。車門一開,四個或五個乘客便像溢出車門似地往外倒進月台。築地站的職員奔跑過來。地下鐵方面就算人在車上,這時也才好不容易發現車內發生異常狀況。電車立刻停止運行,趕快叫救護車。從築地站向地下鐵運輸指令所最初取得聯絡的,是駕駛員報告「好像有什麼爆炸似的,車內冒出白色的煙霧來,有很多人受傷倒下」的內容。結果,接下來有一段時間,大家就以為事件是「在築地站發生爆炸事件」,這消息就照這樣傳到全線的各站去。
但築地站的站員立刻就認出那是毒氣所造成的,於是大叫「有毒氣啊!」而指示乘客盡快逃出去。但中央對事態的正確掌握則遲了些。地下鐵運輸指令所斷然決定日比谷線全線「停止運行」,是在那二十分鐘後的八點三十五分。那時候好不容易下達通知「讓全站的旅客到站外避難,乘務員和站員也到地上避難待命。」
本路線五個車站造成八人死亡,二千四百七十五人受輕重傷的悲慘至極事態。
「殺人機器」林泰男從此之後便失蹤了,是地下鐵沙林事件實行犯中唯一逃脫逮捕,長久繼續過著逃亡生活,而於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事件發生後的將近一年九個月,終於在琉球的石垣島上被警察逮捕。據他說在逃亡中他也為那些被自己剝奪了生命的人們,設了小小的佛壇,一直不離身地帶著走。

——以下所記載的是A720S「沙林」列車上共同搭乘的乘客們的證言。這列電車由北千住站於七時四十三分出發,依照預定時刻運行的話,應該在八時五分到達築地站。正如剛才敍述過的那樣,林泰男上了這列電車,戳破沙林袋子,在秋葉原站下車。電車開到築地而停止運行。

一、「對捧奧姆的報導,我覺得很煩。簡直不像話。」

奧姆那些傢伙的想法,和我們大多數人的想法,本來就根本不同。我們認為他們所做的事是錯的。但從他們看來,我們所做的才是錯的,因此要加以天罰。說得極端一點的話,我認為對他們如果以同樣是人的基準來套用就錯了。因為他們已經脫出基準了,所以沒有必要給他們那樣的權利。因為他們自己是主張不同權利在行動的。我認為沒有必要審判。花時間在這上面是沒有意義的。
家裡有太太和三個小孩全家五口。對執行沙林事件的那些犯人集團,無論個人或社會,他都感到毫不保留的強烈憤怒。對媒體和警察的對應,也說了相當辛辣的話。也許個性有點急吧,看起來給人性格正直坦率的印象。
為什麼會這樣呢?大概因為前面那輛車有好幾個乘客都陸續往這輛移動過來。每次移動時就會開門,風就咻咻地吹進來。所以我才覺得「啊,好像有什麼氣味的樣子。」不是有女孩子搭電車塗了指甲油嗎?我想會不會是那個。去光水或稀釋液的那種感覺。不,並沒有不快的感覺。
不過當我走過築地車站外面昏倒的人們前面時,還沒有感覺怎麼樣,甚至還想到「真可憐,這些人運氣真壞啊。」只想到大概因為什麼事故,化學藥品漏出一點,而在那周圍的人多少覺得不舒服了而已。
是啊。沒有意義。因為他們所做的是事實。當然因為是法治國家,所以不得不審判,但總之我希望能趕快下結論,立即具體實行。像麻原這種人,就讓沙林的犧牲者的遺族們,用水槍往他噴沙林好了。當然這種事是很極端,不過我覺得這樣做也未嘗不m.hetubook.com•com可。
自從事件以來確實好像變得很容易疲倦。我以前搭電車從來不會睡覺的,但最近即使看著書也會就那樣很快地睡著,經常會這樣。不過這是不是因為沙林的關係,我就不清楚了。只是我在幾年前做過膽囊摘除手術,聽說沙林對肝臟會有影響,因此令人感到不安。我不是說現在會怎麼樣,而是還殘留著對將來的不安。
但部下對我說「您好像是被沙林熏到了,這很嚴重噢,還是去看醫生比較好」,雖然沒什麼特別的症狀,但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去看看吧,只是這樣想而已,就到某某醫院去。大概是下午三點半左右吧。在那裡檢查了瞳孔,說是「雖然不怎麼嚴重,不過為了慎重起見要不要住院一夜看看。」說是如果到晚上有什麼症狀的話就麻煩了。還是「為了慎重起見」也打了點滴。
通常我都搭八點十五分左右開的電車,但因為每週一要開會,所以比平常早,大概都搭七點五十五分開的電車。到茅場町是八點前後,搭的是八時二分開的日比谷線往中目黑的車。會議是九點十五分開始,但我每次都提前三十分左右到公司。
他在都內一家和成衣業有關的公司上班。職稱是經理總務。他是經理(會計)方面的專家,雖然和服裝的製造和銷售沒有直接關係,但因為從事的是和服飾有關的工作,果然服裝清爽不俗。講話也很乾脆,有點東京下町傳統商店街土生土長的風情,肚裡不藏東西,說話清楚明白,有這種氣氛。跟他談話www.hetubook•com.com時,也幾乎沒有感覺到語意曖昧的地方。看來個性似乎不喜歡吞吞吐吐拐彎抹角的樣子。
我想結論只有到銀座,並開始走出去。我往魚市場的方向走到築地的十字路口,往右轉是往歌舞伎座的方向。但我走到築地站前方的出口時,倒真是嚇了一跳噢。出口前面鋪了一整排藍色防水布,很多人就坐在那裡。也有三、四個人躺著。我想「不得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搞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車站職員在那裡,但他一副怪可憐的樣子鼻水直流。一定是鼻黏膜被熏到了。不過剛看到的時候還不知道事情是因為這個,所以我還想「喂喂!站員先生,怎麼搞的?鼻水也不會擦掉啊!」
下了電車之後,前面聚滿了人。那時候又飄來和剛才一樣的強力膠的氣味。從前面人群聚集的地方飄來。接著又有一次廣播說是「因為出現有毒氣體,請大家立刻離開車站內。」
在一個下著雪的二月星期六下午,在青山一家飯店的喫茶店訪談。他說「像日本這種超級安全的國家,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我過去完全沒有想過,不過實際上卻發生了。」他似乎很驚奇地搖了搖頭。
終於車內廣播說「因為有乘客突發急病,本列車暫時在本站停車。」不久外面就大騷動起來了。但因為我正在看時代小說,於是在座位上坐著繼續看。過一會兒之後,車內又再廣播,這次是說「因為發生事故,本電車將停在本站。請全體乘客下車。」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詳細說明。
走出收票www.hetubook.com.com口時,有一個戴眼鏡的上班族樣子的男人大叫「哇,好難過。幫個忙,有沒有地方可以躺的!」我心裡只想「幹嘛小題大作的。」有的人一有什麼就會借題發揮大驚小怪的噢。我還以為是這樣。
因為月台前方聚滿了人群,因此大家便開始往後面靠近茅場町方面的收票口慢慢走著。那時候還是有強力膠的氣味。不過因為是人的鼻子,所以習慣了之後就逐漸麻痺了噢。
從東西線的某某站到茅場町,轉日比谷線到某某站。我通車大約要花一小時。電車非常擁擠。村上先生不妨試著去搭一次看看。尤其東西線最嚴重。手一旦舉起來就放不下去,是東京地下鐵中最擁擠的典型吧。
我走過去,從最後面的收票口走出外面。在收票口一帶人們好像在想「不久電車就會再動吧」的感覺,還無所事事地停頓在那裡。我也一面想著「電車停止不動真傷腦筋」,一面和大家一樣地待在那裡。在站員休息室和售票口之類的地方,有幾個人好像不舒服的樣子。大概有三、四個人吧。
日比谷線的擁擠程度大概跟平常差不多。當然沒位子坐。聽說被撒沙林的是從前面算來第三輛,我搭的則是那後面一輛的第四輛,而且是比較靠近第五輛的後方。我在那輛車後方靠近車門的地方,手抓吊環站著,正在看書。雖然記不得書名了,但我想應該是時代小說。於是那時候忽然有一股thinner(強力膠、油漆稀釋劑)的氣味。那確實是thinner的氣味。我記得過了八丁堀一帶時就聞到那氣味了。
但還不至於有緊迫感。對,完全沒有。雖然說是和-圖-書毒氣,但並沒有感覺到會和生死有關。在我正想著現在要怎麼去公司才好之間,卻傳來好多巡邏警車或救護車的警報聲。

但到了七點或八點時,我想要站起來卻變得站不起來了。不捉住什麼的話就站不起來喲。腳軟綿綿的沒力氣站不穩,好像要跌倒似的……第二天早晨也覺得不舒服,而且沒有食慾。感覺好像想吐似的。只能喝茶之類的。早上和中午什麼都吃不下。而且舌頭變得不靈活,講話都繞不過來。
平中敦 當時五十一歲
因為不知道電車會不會來,因此我走去看映出監視月台的電視畫面。因為沒事做,而且很近就有電視畫面。結果,有三個人躺在月台上。是男是女不太清楚。還有一個人扶靠著牆壁。但沒看見一個站員。除了那些人之外沒有任何人。那看起來真是奇怪的情景。我總覺得「這可不妙了」。
還有,我想是中和劑的副作用引起的吧,記憶不能順利連接。這樣大概有兩天左右,我太太到醫院來,談著話之間,我說「對了,我有東西要交給妳」於是打開皮包噢。但是在打開皮包之後,卻完全想不起來要交給她什麼了。這非常可怕。我太太好像也很擔心。
我到公司時是九點十五分左右。剛好趕得上開會。我是後來聽人家說的,說我在會議中以異常快的速度搶著說話。我自己還以為是很普通地說而已。還有聽說我的眼睛非常閃亮有神。因此大家好像對我懷有「這傢伙,怎麼從早上開始就這麼興奮呢?」的印象。跟平常的感覺好像不一樣。但我自己則沒有什麼自覺症狀之類的。
https://m.hetubook•com•com看到電視上的報導,覺得實在不可原諒。居然還在捧奧姆,這種報導少胡來了,真是難以想像。希望能認真地多為實際受害的人設想。住院的第二天,我真的想過,如果就這樣治不好的話該怎麼辦呢?
可是後來我自己也出現和他完全一樣的症狀。那天正好談完調度資金的事後,中午左右到附近去吃拉麵,結果鼻水異常地流個不停。天冷的時候吃拉麵雖然也會流鼻水,但那天卻不比尋常。真的流得多得不得了。用面紙又擦又擋還是來不及。
還有一件事,我想小便而到廁所去,但小便卻出不來。平常如果有尿,只要稍微運氣的話就出來了。但是如果不一直繼續用力運氣就出不來。真是深受打擊。也就是說第二天之後症狀才逐漸變嚴重。剛開始還沒有怎麼樣的……我一想到說不定就一直這樣無法復元時,真是不安得不得了。幸虧第三天之後又好多了。
縮瞳現象倒是有。到公司的時候,首先覺得屋裡好暗。但還不至於感到不方便的程度。在工作上我幾乎沒什麼需要自己寫字的,因為蓋章倒比較多。而且碰巧那天也沒有非讀不可的文件。所以我沒有怎麼留意。
電車到築地時,我聽到有人喊「救命啊!」。非常大聲的女人聲音。而且聽起來就在很近的地方。在月台往前進方向的四、五公尺前面一帶的地方。也就是第三輛車一帶吧。那時候我想大概只是吵架而已。心想「一大早的,到底在幹什麼?」因為月台上站著許多人,我看不見喊叫的人。
您是說審判也沒有意義嗎?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