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瑞秋
第三章

泰迪說,「你這裡該不會有阿斯匹靈吧?」
「你們已經搜查過島上了。」
「那他們的受害者呢?」
泰迪連拿著這張紙都不樂意。紙的邊緣抵著他的手指,讓他感覺微微刺痛。
恰克瞪著那張紙。「啊?」
「怎麼能確定呢?」
「瘋了,」恰克說。
考利望著恰克,好像期望得到同情,但恰克不為所動。
「那你都查過這些地方了嗎?」
泰迪說。「當然,刑事犯人也會這樣的。」
「到現在還沒找到她。」恰克說。
「那我們可以查昨天晚上的登記簿,」泰迪說。
「我想你叫查爾斯沒錯,」考利說。「但姓奧爾就未必了。」
但他有種燦亮的笑容,開朗而帶著一股強烈的自信,照亮了他的眼瞳,現在他臉上就帶著這個笑,繞過書桌來迎接他們,伸出了手。
考利關上身後的門,泰迪立刻感覺到脊椎升起一股被拘禁的感覺。他們可以把這裡稱為一個房間,但其實這是個囚室。窄床後頭高高的窗戶上裝著鐵條。一個小小的抽屜櫃靠著右牆而立,水泥地板和水泥牆都是單調的白色。房裡擠進了他們三個人,就沒什麼空間了,走動很難不被絆倒。
+你們是3
甘頓腳踝交叉,雙手放在膝上,背略微前駝,雙眼瞪著自己的鞋子。「九點有個聚會。然後——」
「為了要回家,」泰迪說。
我是47
考利點點頭。「只要站在門口,她躲在哪裡都不可能看不到的。」
考利醫師瘦到已經是枯槁的程度。不太像是泰迪二次大戰末期,在德國的達豪集中營所看過那一具具枯乾的骨頭和軟骨,但絕對需要好好吃上幾頓。他小小的黑眼珠深棲在眼窩裡,流洩的陰影擴及整張臉。他的雙頰凹陷得像是垮掉似的,周圍的皮膚因陳年粉刺而留下點點凹疤。他的雙唇和鼻子跟其他部分一樣細瘦,下巴平得彷彿不存在。剩下的頭髮跟他的眼珠和眼圈一樣黑。
「愛德華(Edward)。」
「有,」考利說,語氣裡有一股隱隱的惱怒。「可是晚上十點之前,所有醫生都已經簽名離開了。」
「夜裡那段時間嗎?很少人有理由進入監樓。」
「你說你進入那個房間,到處看了一圈,找不到病患。然後關上身後的門。」
泰迪感覺自己握住的那隻手乾燥又光滑如雕像,而且手勁之大令人驚訝,泰迪的手骨被緊緊捏著,覺得那股壓力把他的前臂都給扯直了。考利的雙眼瞪亮了好一會兒,好像是在說,沒想到,對吧?然後他轉向恰克。
我們是4
泰迪聳聳肩。「那你的名字呢?」
恰克搖搖頭。「她怎麼有辦法預測呢?」
「我們所有的病患都有暴力傾向,」考利說。「所以他們才會在這裡,無論男女都是如此。瑞秋.索蘭度是戰士遺孀。她把三個小孩淹死在屋後的湖裡。一個接一個把他們帶到湖邊,把他們的頭按在水裡,直到他們溺死。接著她把屍體帶回房子裡,讓他們環繞餐桌坐好,大家一起吃飯,然後一個鄰居剛好路過來拜訪。」
考利吸了口煙。「你這反應是因為她長得漂亮,還是因為她一副瘋樣?」
「我爸媽。」
泰迪說,「房裡有衣櫃嗎?床底有空間可以讓她躲進去嗎?」
「對什麼而言?」泰迪說,坐在書桌前一張椅子上。
「但怎麼可能不跟現實抵觸呢?」泰迪說。「我的意思是,她人在精神病院裡啊。她怎麼會從沒注意到呢?」
「是www•hetubook•com•com的,執法官。我得先跟典獄長和其他住院醫師商量。我們知道你的請求是基於——」
「是啊,」甘頓說,此時他坦然直視著泰迪,而泰迪看得出來,眼前這名男子對自己的工作倫理懷抱強烈的自尊,泰迪提出的問題形同侮辱。
「謝謝你,甘頓先生,」考利說。「那暫時就到此為止了。」
原先看著筆記本的泰迪抬起頭。「甘頓先生,你說你進入那個房間,查明了病患不在裡頭。你是怎麼確定的?」
「是的,這位執法官……」他帶著歉意抬起一隻手。
考利揚起雙眉,等待著。
考利盯著泰迪,活像他臉上忽然冒出一堆小黑蟲似的。「為什麼?」
「當然,」考利說,從書桌後方走出來,手上拿著一個串著鑰匙的鐵環,大小跟汽車的輪圈蓋差不多。「跟我來吧。」
甘頓等著,直到他確定考利已經說完了,才又開口。「所以,沒錯。他們集體聚會,到十點結束。我送瑞秋小姐上樓去她房間。她進去之後,我從外頭鎖上門。媳燈之後,我們每兩個小時會巡邏檢查一次。我午夜十二點又到她房外,往裡看,她的床是空的。我猜想她或許在地板上。病患常常這樣的,睡在地板上。我打開門——」
「兩雙。」
「在柏克郡的一個小鎮。離這裡大概有一百五十哩。」隨著頭稍稍一歪,考利示意後的窗戶。「往那個方向游過去,至少要十一哩才能碰到陸地。往北游的話,那就得一直游到紐芬蘭了。」
「請甘頓先生進來。」
「現在我們會以符合道德觀點的方式治療他們。我們試圖提供醫療,讓他們痊癒。如果不成功的話,至少我們會讓他們的生活達到某種程度的平靜。」
「亞美尼亞。」
「雜役們,那是不用說的了。」
「她呀,」恰克說。「我是這麼認為的。」
「那醫師們呢?」恰克說。
「他很熱切,」泰迪說。「但是對什麼熱切呢?」
考利在椅子上往後靠,原來撐著下巴的雙手放開了。他拿著一把拆信刀輕敲著桌緣,聲音輕緩持續,有如片片雪花降臨屋頂。
水輕濺著窗戶,考利似乎在腦中回頭溫習了一次這段談話,雙眼晶亮又遙遠,然後恰克說,「你們認為索蘭度小姐算危險嗎?」
泰迪聳聳肩。「我是硬湊的。」
考利低聲笑了。「想想你小時候跟父母親撒過的謊,編得有多麼複雜精巧。你不肯簡單解釋你為什麼沒去學校或忘了做家事,反而是加油添醋,讓整件事變得很奇幻,對不對?」
「我太太,」他說,「名叫瑪格麗特(Margaret)。可是除了我之外,沒有人這麼喊她。她一些最久的朋友喊她瑪歌(Margo),這還有點道理;但其他每個人都喊她佩姬(Peggy)。我從來不明白為什麼。」
麥佛森說,「是,長官。幸會了,二位先生。」然後退出房間。
「三顆好了。」泰迪感覺他眼睛後頭的那股痛開始加劇。
甘頓站起身,目光在泰迪身上逗留了幾秒鐘,然後說,「謝謝你,醫師,」隨即走出房間。
「丹尼爾斯嗎?」泰迪說。「第十代的愛爾蘭人。」他朝考利微微咧嘴一笑。「還有,醫師,是這個姓沒錯,我可以追溯回去。」
恰克聳聳肩。「誰曉得?那得往上追溯二十代。」
「啊,」考利說,「這就是最嚴重的精神分裂症,現在我們要談到這種妄想架構中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妙之處了。兩位,如果你們相信自己是唯一掌握真相的hetubook.com.com人,那麼其他人就一定是在撒謊。而如果每個人都在撒謊……」
「約翰(John)。」
恰克說,「媽的我哪看得懂。」
「這些都有紀錄嗎?」泰迪說。
「那員工的人事檔案,」泰迪說,「就是醫療人員和雜役、警衛的。我們得查閱。」
「我們是3,」泰迪說。
「啊,大部分都是。」
泰迪和恰克站起身跟甘頓握手,泰迪從這名男子身上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恐懼,似乎跟執法人員握手讓他不太自在,擔心對方或許是帶著逮捕令要來抓他的。
考利翹起大拇指,食指對準恰克,像把手槍一樣。「答對了。」
4的法則
「有個危險的病患,」泰迪說,盡量壓著嗓子。「逃走了。如果你拒絕協助兩名聯邦執法官逮捕這個病患,那麼醫師,很不幸,你就是——恰克?」
「是,醫師。」
辦公室的門開著,一個高個子黑人進來,一頭灰斑濃重的頭髮,身穿白衣白褲的雜役制服。
那對眼睛,泰迪心想。即使凍結在時光的那一刻,那對眼睛仍在狂號。你會想爬進照片裡說,「不不不,沒事的,沒事的。噓——」你會想抱著她,直到她不再發抖,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的。
「一定有關。這些數字一定代表些什麼。瑞秋的種種思緒,都不可能沒有目的或無關緊要。她必須在腦中維持那個架構,防止它崩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必須無時不刻都在思考。這個——」他輕彈著那張視力檢查表——「就是紙上的架構。我真心相信,這個東西會告訴我們她去了哪裡。」
考利花了幾秒鐘思索回答,把玩著書桌角落一個銀色的馬頭胸像。「典獄長帶著手下和一組醫院的雜役,花了一整夜和大半個早上,搜索整個島和院內的每棟建築。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更令人想不透的是,我們無法判斷她是怎麼離開那間牢房的。門是從外頭上鎖的,唯一的窗戶裝了鐵條。鎖上也找不到被撬動過的痕跡。」他的視線從馬頭胸像轉開,瞥了泰迪和恰克一眼。「她就像是直接透過牆被蒸發了一樣。」
考利雙肘撐在一張綠色吸墨紙上,十指交扣,下巴歇在上頭,越過眼鏡的上緣凝視著他們。
誰是67?
考利說。「你是牽強附會沒錯,但瑞秋玩這一套很精明。她的妄想——尤其是讓她相信三個小孩都還活著的那些妄想——都是建立在一種非常脆弱但錯綜複雜的建築上。為了維持這個架構,她精心設計出一連串純屬虛構的複雜故事,構成了自己的人生。」
恰克低聲吹了個口哨。「老天。」
「所以奧爾(Aule)這個姓原來是……」
考利點點頭。「啊,脫水。」
「對。」
考利說,「那是一個團體治療會,由席恩醫師和瑪麗諾護士帶領的。」
「當時房門還開著。」
「是的,先生。」
泰迪和恰克坐在那兒,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考利點點頭。
「先生?」
恰克想了想,點點頭。
「丹尼爾斯執法官和奧爾執法官,」他說,「真高興你們這麼快就趕來了。」
「醫師,」泰迪說。「這不是請求。我們是政府派來的,而這個聯邦機構裡有個危險的囚犯——」
泰迪拿起那張紙,翻過來,發現另一面是醫院的視力檢查表,愈下排的字母愈小,形成一個金字塔形。他又把紙翻過來,舉高了給恰克看:
「所以他們傷害了人,」泰迪說。「在很多案例上,是謀殺。」
「怎麼說?hetubook•com•com
「她殺了那個鄰居嗎?」恰克問。
「不,我……呃……」
考利揚起雙眉,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她邀鄰居進來坐,跟他們一起吃早餐。當然,他推辭了,然後去報警。瑞秋一直相信她的小孩還活著,正在等著她。這可能也解釋了為什麼她想逃走。」
恰克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前湊。「你說什麼?」
「登記簿應該是放在一樓我們剛剛看到的那個鐵柵室,」恰克說。「裡面有個警衛,他背後的牆上掛著鑰匙對不對?」
「我們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姓名,」恰克說。「所以如果有人覺得你跟自己的姓或名很配,這樣滿好的。」
甘頓朝考利點點頭,然後視線又回到自己的膝蓋上。「我用我的鑰匙開門,沒錯,因為門是鎖上的。我進去裡面,找不到瑞秋小姐。我關上門,檢查窗子和鐵條,都鎖得緊緊的。」他聳聳肩。「於是我就去叫典獄長了。」他抬眼望著考利,而考利朝他和藹地點點頭。
「說不定追一代就夠了。」
考利雙手扶著臉,使那張臉顯得更窄;泰迪發現有水滴濺在他身後的窗玻璃上。看不出來那些水珠是來自天空還是大海。
「這些人都是暴力罪犯,」泰迪說。「對吧?」
泰迪說,「而你講的這個,跟這些數字有關嗎?」
「那貼牆的地方呢?」泰迪說。「就在房門的左邊或右邊?」
「阿納斯馬吉安(Anasmajian)。」
「所以對他們的受害者來說,他們的平靜感受會很重要嗎?」
「再說吧,」考利說。
他稀鬆平常一副幸會狀跟恰克握了手,臉上的笑迅即消失,轉向麥佛森說,「那現在就這樣吧,副典獄長,謝謝。」
笑容又重返考利臉上,但這回是比較僵硬的版本,讓泰迪想到濃湯上頭凝結的那層薄膜。
考利輕輕點頭,下巴仍歇在雙手上。「昨天夜裡。十點到十二點之間。」
「是病患。」
「好吧,」考利說,聲音失去了活力,「我只能說,我會盡一切力量,達成你的請求。」
「我想那是好運氣吧。」
「那姓呢?」
「你的名字是誰取的?」考利說。
「當然,沒問題。」
「那現在呢?」恰克說。
「她家在哪裡?」恰克問。
考利又打斷:「是用你的鑰匙嗎,甘頓先生?」
「你叫查爾斯?」考利說。
他坐回位子上,從桌子那頭遞了張照片過來——一名年輕女人,很美,眼睛底下的黑眼圈就像她的黑髮那麼黑。眼睛睜得好大,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她的頭顱內把眼睛猛往外戳。不管她看到了什麼,除了相機鏡頭、除了攝影師、大概還除了這個已知世界的任何事物——都讓她大吃一驚。
「就是嘛。」
恰克說,「就是妨礙司法。」
「我們知道有一名女性囚犯不見了。」泰迪把筆記本放在膝蓋上,翻閱著。「瑞秋.索蘭度。」
「那當然。」
有那麼一會兒,泰迪感覺到它在跟他說話,愈來愈清晰。他確定,是頭兩個數字——「47」和「80」——他可以感覺到那兩個數字中有個什麼在搔動他的大腦,像是收音機用完全不同的音調播放著一首歌,讓他想不起記憶中的旋律。「47」是最簡單的線索,就在他眼前。太簡單了,那是……
「我們可以是3,」泰迪說。「我們現在有3個人,站在這個房間裡。」
——————
考利的笑容再度凝結,扯高了半邊臉,僵在那邊片刻。「對不起?」
恰克說,「醫師,我們想問的是,他們拿走鑰匙或歸還時https://m.hetubook.com.com,是不是都得簽名登記?」
考利朝他微微一笑。「我想可以張羅出幾顆來。」他翻找著書桌抽屜,找到一瓶拜耳藥廠的瓶子。「兩顆還三顆?」
考利走到他們身邊。「跟我們的臨床推論頗為類似。」
「甘頓先生,」考利說,「這兩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奧爾和丹尼爾斯執法官。」
泰迪說,「有暈船的老毛病,很不幸。」
考利說,「因為我的工作是治療他們,而不是治療他們的受害者。我幫不了他們的受害者,任何人的工作都有極限,我的極限就在這兒。我只能考慮到我的病人。」他露出微笑。「參議員跟你們解釋過狀況了嗎?」
——————
考利點點頭。「事實上,是非常暴力。」
「而且也交還鑰匙了嗎?」
泰迪在他的筆記本匆匆寫下「蒸發」。「你們確定昨天夜裡熄燈時,她確實是在那個房間裡嗎?」
「先生?」
「嗯,護士可以,」考利說。
然後所有邏輯的可能性和橋樑忽然垮掉,泰迪覺得腦袋轉為一片空白。他知道它又溜走了——那個線索、那個連結、那座橋——他把那張紙放回床上。
「對。」他扶正了醫師袍底下的領帶,然後指著放在床上的一張大紙。「我們在抽屜櫃後頭發現了這個,搞不懂裡頭的意思,一直希望有人能解答出來。」
恰克緩緩轉過頭來,看著考利。「醫師,我沒什麼學問,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再說?」
「總共只花了五秒鐘而已,先生,」甘頓說。「衣櫃上沒有門,我看看那兒,又看看床底下,然後關上房門。她不可能躲起來,房間很小。」
「那當然,」泰迪說。「不過誰可以呢?」
「你們剛剛的推論沒錯,」泰迪承認。
「怎麼說?」
「可是名字呢?正式名是錫奧多(Theodore)?」
「馬上來,醫師。」
泰迪說,「還有誰可以進入這個房間?」
恰克搖搖頭。
「不可能。」甘頓搖搖頭,而泰迪第一次感覺到一絲憤怒,那是一種原始的忿恨,藏在他下垂的雙眼和「是的,先生」以及「不,先生」背後。
「你是希臘裔,」考利說,「或是亞美尼亞裔。哪個才對?」
「敝姓奧爾,」恰克說。
「你指什麼?」考利問。
「醫師們沒有這個房間的鑰匙嗎?」泰迪問。
「那麼他們所說的任何實話,」恰克說,「就一定是撒謊。」
泰迪說,「我們不曉得什麼參議員。我們是州裡的外勤調查站派來的。」
泰迪看著那個小衣櫃內部,裡面有三件白色長罩衫,兩雙白鞋子。「你們發給每個病患幾雙鞋子?」
「這個嘛,還有天花板,」恰克說,然後三個人一起朝上看,考利還露出笑。
考利細細的雙眼望向泰迪。「那你的呢?」
「執法官,你有頭痛的老毛病嗎?」
「醫師,有個女人從一個上鎖的房間裡消失了啊。她在一個小島上脫逃了,竟然沒有人能找到她?我無論如何都得考慮到可能有人幫她。」
「佩姬這個暱稱是如何源自瑪格麗特的?可是很多人都這樣用。或者泰迪(Teddy)是怎麼從愛德華生出來的?Margaret沒有P,Edward也沒有t啊。」
「麥佛森,是個好人。熱切。」
但是
考利朝他迅速點了頭。
他搖搖頭。「大部分人都只是叫我『醫生』。」
www.hetubook.com.com迪和恰克迅速交換一個眼色,又轉而再度審視著這個空蕩的房間。考利可能不習慣在表達不悅之後,還有人繼續質疑他,所以他們給他一點時間適應一下。
「病患,」泰迪說。「我道歉。據我們了解,她是在過去二十四小時內逃走的。」
那是個小房間,門是整塊鋼板製成,往右朝裡開,鉸鏈加過充分的潤滑油,一推就朝右牆猛撞過去。他們的左手邊是一道窄牆,牆角有個小木櫃,裡面的塑膠衣架上掛了幾件長罩衫,還有幾件腰部串著細繩的長褲。
考利的手從馬身上移開,按了對講機上的叫人鈕。「瑪麗諾護士?」
他們曾是80
泰迪等待著,又吸了口考利給他的香菸。味道很順,比他的切斯特菲茲牌要濃郁,煙的氣味也不一樣,簡直是發甜。
「一點也沒錯。撒謊的動機是要模糊化。讓聽的人覺得困惑,搞到最後他們筋疲力盡,再也不相信任何事實了。現在你再想想,如果你把這些謊話告訴自己,會有什麼結果。瑞秋就是如此。四年來,她一直不曉得自己住在精神病院裡。以她的想法,她是住在柏克郡自家房子裡,我們只是路過的送貨員、郵差、送牛奶的而已。不論真相是什麼,她就全憑意志的力量,加強了自己的幻覺。」
「有人喊過你傑克(Jack)嗎?」
「是的。」
他們安靜了一會兒,抽完各自的香菸,掐熄在菸灰缸裡,然後恰克說,「我想現在該去看看那個房間了,醫師。」
「不歸我管。」
「兩位有什麼問題嗎?」
「喔,那還用說。」考利說。「我想可以確定是這樣沒錯。」
「請稱呼她病患。」考利朝他們木然地微笑。
考利把藥丸遞給桌子那頭的泰迪,泰迪扔進嘴裡,喝下水。
考利坐在那張柚木書桌後方,張開雙手。「對工作。那是一種兼顧了法律與秩序以及臨床醫療的情操。才半個世紀前——在某些病例上更短,一般都認為,對於我們這裡所處理的這類病人,最好就是套上鐐銬,任由他們在穢物中臭爛掉。他們被有計畫地毆打,好像這樣可以驅走他們的精神病。我們把他們妖魔化,折磨他們。沒錯,我們把他們綁上拷問架,朝他們的腦子鑽洞。甚至還會把他們淹在水裡。」
她身上有種令人不安的熟悉之感,然後泰迪想起來了——他在集中營裡看過的一個年輕男孩,不肯吃他們給的食物。他在四月的陽光下靠牆而坐,眼睛裡就有這種神情,最終他眼皮閉上,他們把他扔到火車站的屍首堆上。

「很徹底嗎?」
「那她是赤腳離開這個房間的嗎?」
「都有,」恰克說。
「不太可能的,」考利對泰迪說。「執法官,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只要你看過那個房間,你就會了解,不管病人站在四面牆之內的任何地方,都很難不被甘頓先生發現。」
窗邊的小几上有一壺水和四個玻璃杯。考利過去倒了三杯水。一杯放在泰迪面前,一杯放在恰克面前,然後拿著他自己那杯回到書桌後面。
「對,」恰克說。(譯注:恰克Chuck為查爾斯Charles的一種暱稱。)
「那就是我弄錯了。所以你們已經知道些什麼了?」
「都有。」
「甘頓先生在這裡工作十七年了。他是這裡的雜役長,昨天晚上送瑞秋回房的人就是他。甘頓先生?」
「對。」
泰迪點點頭,考利打開一個胡桃木香菸盒,朝泰迪和恰克遞。泰迪拿了一根,恰克搖搖頭,掏出自己的菸盒,三人點燃了香菸,考利把身後的窗子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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