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瑞秋
第四章

護理站的那具電話裡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一陣嘶嘶空響。這座監樓裡還有其他四具電話,都鎖在玻璃櫃裡,一打開玻璃櫃,電話裡頭發出的聲響都一樣。
「我叫崔,先生。崔.華盛頓。」
麥佛森說,「什麼意思?」
「你始終沒有離開過崗位嗎?」
接線生點點頭,轉過身子去,把耳機戴回頭上。
恰克吐掉了舌頭上沾的菸草。「風暴?哪裡啊?」
恰克和泰迪走進黑暗的園區,從空氣中感覺到環繞著他們的風暴正迅速脹大,好像整個世界懷孕了,肚子愈來愈大。
葛連回頭看了考利一眼,然後又轉過來望著泰迪。「是,我講的都是實話。」
恰克走到他身邊,轉著脖子朝前後門、樓梯各看了一回。「好位置。」
「我要聽實話。」
泰迪和考利醫師走到醫院主建築一樓的總機室。進門時,接線生抬起頭來,黑色的頭戴式耳機掛在他脖子上。
「如果席恩的確把她帶走,那就是買通了一些人。」
「洞穴呢?」他對麥佛森說。
「我會的啦。」
考利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圍牆另一頭的黑暗樹影不斷搖晃低語。
瑪麗諾掐熄了她的香菸,點點頭。「瑞秋討厭這裡的食物,常常抱怨。」
「關於什麼?」
「爬上了十呎高的磚牆。」
「醫師,」泰迪說。「我要他的電話號碼。」
泰迪搖搖頭。「考利說總機斷訊了。」他舉起一隻手。「因為風暴,你知道。」
「你繼續試吧,」考利說。「一接通就趕快直接來跟我報告。這位先生必須打一個非常重要的電話。」
「至少是幾個雜役,還有一兩個警衛。」
「比方那個污水廠。沒錯。」恰克推開盤子,往後一靠。「之後我們要跟誰談?」
晚餐時沒有人跟他們同桌。他們單獨坐在那兒,不小心濺上的雨水弄得他們身上發潮,溫暖的微風已經開始夾雜著海洋的水氣。室外,小島開始在黑暗中喧鬧不休,微風轉成了強風。
「——到另一岸。怒漲,我喜歡。而且很冷。你看有多冷?或許攝氏十二度?」
她點點頭,不過泰迪看得出她不太情願。
「他去哪兒了?」
「不,先生,不過我被訓練得一有狀況就會去看鐘。任何事都可能會變成你們所謂的『事故』,然後我們所有人就得去填『事故報告』。上頭問的第一個就是事故開始的時間。等你填多了事故報告,一碰到有麻煩的跡象,你的直覺就是去看鐘。」
「可是我們必須跟他談啊。」
「你不認為嗎?」
考利點點頭。「也許到時候風暴就會平息了。」
「那個房間檢查過了嗎?」
考利又點點頭。「還有這棟監樓裡所有的房間。我們一發現她不見了,就馬上檢查過。」
泰迪笑了,聽著自己的笑聲在夜風中消散,被遠處的浪濤聲淹沒,彷彿從沒存在過,彷彿這個小島和海洋和鹽把你以為存在過的一切奪走……
「正常?」她說。
「什麼?」
「關鍵字是『活』。他們要在真實世界裡,當一對自由的戀人。」
「那些密碼為什麼會出現在瑞秋.索蘭度的房間裡?」
「吸引力。泰迪,她是大兵衣物櫃裡貼的那種美女照片。所以她對我們這位席恩老兄下工夫……你懂我意思吧?」
「比較接近十五秒。」他眼光轉向泰迪。「那個房間很小。」
「還買通了不少。」
「不能通往屋頂嗎?」恰克說。
瑪麗諾的手指停在髮間,然後放回膝蓋上。
「呃,沒錯。」
崔指著地板。「大概就在這裡,房間中央。正對著樓梯。一面看著前門,一面可以提防後門。」
「先生,」他說,「我們斷訊了。連無線電都不通。」
「大名?」
「她的抱怨有好理由嗎?」泰迪說。
「怎麼說?」
「我們假設,某個醫生迷上了某個病患。」
「我是浸信會教友,我要告訴你:『阿門,兄弟。』」
泰迪攪了攪他的食物,是某種牧羊人派之類的,裡頭的碎肉黏呼呼的。「爬過一道牆,上頭還有通電的保全鐵絲網。」
「同意。就我看來,眼前做這個評估相當合理。」
「我要他的電話號碼,」泰迪說。
他說的時候,幾個雜役連連點頭,還有幾個人咕噥著「對啊」和「沒錯」,像是在參加布道會似的。
麥佛森點點頭。
「我的意思是,兩位先生和-圖-書,她別無選擇,只能緊靠著海岸線移動,不管她往東還是往西繞,繞到一半就沒有海灘了。」他指著那座斷崖。「她會碰到這類玩意兒。」
「兄弟?」
「請問大名?」泰迪說。
「太扯了,」泰迪說。
恰克一腳抵住圍牆,彎著膝蓋點菸。「不曉得,還沒想到那裡。」
「那應該花了三十秒吧。」
「別跟我打啞謎了,大偵探。」
「這麼說,」恰克說,「索蘭度小姐離開那間上鎖的房間,進入這個走廊,下了這道樓梯。」他們自己也走下樓梯,恰克朝著二樓的樓梯間平臺上那位等著他們的雜役歪豎著指。「她在這裡經過了另一個雜役,我們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或許是隱身法或什麼,然後她走下樓,來到……」
他們走向樓梯,恰克說,「這麼說……」抬起雙眉望著泰迪。
「是的。」
麥佛森笑了。「應該是居中吧。」
泰迪想了想。「有錢好辦事。考利說他老家在公園大道。」
他們站在房間外頭。門外的長廊被一道樓梯從中一分為二。上了樓梯往左,沿走廊往前走到半途,右手邊就是瑞秋的房門。
「長官,我知道。我——」
「除此之外呢?」
「唔,因為她瘋了嘛。」
「是喔,所以他們編了個故事,好把我們弄來這兒?讓他們有新話題可以聊?這還真有說服力呢。」
「見過啊。」
「或者是穿過一道人力操控的閘門。」
泰迪說,「這檔子事兒裡,有哪點感覺上不像是內賊幹的嗎?」
恰克雙手放在臀部,嘴巴呼出一口長氣。「顯然,她又再度隱形了,然後往左或往右移動。」
考利搖搖頭。「上屋頂的唯一通道,就是防火梯,位於這棟建築的南端。那兒有一道防火門,向來都是鎖上的。當然,員工有鑰匙,但病患沒有。要上屋頂的話,她就得先下樓,出了這棟建築,然後用鑰匙打開防火門,再爬上屋頂。」
「我指的是總機,」泰迪手上的香菸朝那邊。「隨便怎麼稱呼吧。無線電也不通。」
「我需要一具電話。」泰迪說。
「有什麼不平常的事情發生嗎?」
甘頓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腳說,「我唯一沒盯著走廊的時候,就是我進去她房間、發現她不見了那會兒。」
「當時是幾點?」
「赤腳,」泰迪說。
「不平常的定義是什麼?」
「然後游泳十一哩——」
恰克嚼著食物,喝了口咖啡。「如果有人死在這個島上——一定有過,對吧?——那要怎麼處理他們?」
「你們發現了什麼?」
「任何人要進入護理站,都一定要經過你。」
「比起我抓拖把的速度還不夠看。」
「……如果我們只是個幌子呢?」恰克正在說。
「而且是赤腳,」恰克同意道。
他說,「有關病患的隱私,我們暫時不必對這兩位執法官保密。」
恰克舉起手朝大家輕揮一下,隨即又插回口袋。
「三十九秒。」
考利看著天花板努力回想。「我相信是紐約。紐約市。他家就在那兒。公園大道。」
「對。」
考利說,「我有他那場團體治療會的總結紀錄,也有他所有的筆記。他昨天晚上十點離開主建築,回到他的宿舍。今天早上離開。他的假期已經延期了很久,也老早就計畫好了我們沒有理由把他留下來。」
泰迪搖頭。「也許在哪個有圍籬的地方。」
「我叫葛連。葛連.米蓋。」
恰克又露出微笑。「好吧,老大,你得專心聽我講。」
泰迪說,「而且席恩醫師不見了。」
「沒錯。」泰迪說。
「污水處理廠?」泰迪又說了一遍。
這話打破了眾人的沉寂,瑪麗諾護士憋不住笑了,泰迪注意到有幾個黑人彼此指指戳戳。於是他明白,在這個島上期間,恰克將會扮演白臉的「好警察」,他有跟眾人打成一片的本事,似乎跟任何人都能處得很好,不論膚色或甚至語言。泰迪不懂西雅圖調查站的人在搞什麼鬼,怎麼會放他走,有個日本裔女朋友有什麼大不了的?
「泰迪,這裡開始讓我覺得緊張了。」
恰克咧嘴笑了。他點燃一根香菸,雙眼望著泰迪,輕笑變成溫和的大笑,煙霧隨著一聲聲笑往外吐。
「這個嘛,他們的確找了人,」恰克說,「這是標準程序。他們得找人來幫忙查,而像這種地方有人m.hetubook.com.com脫逃,他們就會找我們來。可是如果他們想掩護牽涉在內的員工,那我們來這裡,只是更證實了他們的說法——證明他們一切都按照規定沒錯。」
「好吧,」泰迪說。「但他們為什麼要掩護席恩?」
「還有一屋子的雜役。」
泰迪點點頭。「那昨天晚上有個席恩醫師也在這裡,主持這個團體治療會。他人呢?」
「還有一屋子正在打撲克牌的雜役。」
「我不明白為什麼——」
「阿門,兄弟。」
「有,我想是兩三次吧。」
「我們不就一直在談嗎?執法官。」
「他是醫師啊,」考利說。
「你認為他們幫得上忙嗎?」
「經過四道有人看守的關卡。」
泰迪把菸蒂彈入空中,望著菸蒂在風中濺出點點火花,掠過他和恰克。「然後席恩上鉤了,覺得自己沒有她就活不下去。」
「那她現在就會被沖回岸上了。」考利朝著拳頭打了個呵欠。「想想看那個潮水嘛。」
考利聳聳肩,開始朝大門走。「我會在住處準備些飲料,或許還有雪茄。九點,看你和你同事要不要過來。」
「執法官,這裡是精神病院,專收心神喪失的刑事犯。我們的生活中,『平常』的部分並不多。」
葛連聳聳肩。「頂多一分鐘吧。」
泰迪瞥了恰克一眼,恰克也微微斜乜著回望他一眼。一個曾經有施暴經驗的女人失蹤了,在小島上自由逍遙,但每個人卻都只是想去睡覺而已。
「你們搜過了嗎?」
麥佛森嘆了口氣,雙掌圈起擋住風,好劃亮火柴點燃一根細雪茄。「她有兩雙鞋,執法官。兩雙都在她房間裡。她要怎麼走過我們剛剛經過的那些地方,穿過這些岩石,然後爬上那片懸崖?」
泰迪點點頭。「很慘,沒錯。讓我們困在一個小島上,尋找一個女人,她從上了鎖的房間裡逃出來。」
「葛連,」泰迪說。「少來了。」
「她很有吸引力。」
泰迪的目光沿著圍牆往上,望著圍牆頂的細鐵絲網,周圍的空氣壓迫著他們,像氣泡緊附著玻璃。
「度假,」泰迪說。「他去哪兒了?」
泰迪站在房間中央,員工成圓形圍繞著他。他雙手放在一把金屬椅子頂端,恰克懶洋洋靠在身旁一根柱子上,雙手插在口袋裡。
「啊,」泰迪說。「到時候我們可以談談嗎?」
「赤腳。」
「除此之外,每個人都在十點前就鎖進房裡了。她是最後進房的。然後我坐在樓梯中段的平臺上,兩個小時內都沒看見任何人。」
恰克轉身望著艾許克里夫醫院。「先不管玩笑了……」
崔說,「希克斯維爾——他是一名警衛——是第一個走進前門的。我想他當時負責在門口站崗。他在十二點零六分二十二秒進門。又過了四分鐘之後,典獄長帶著六個人進來。」
他們走下最後那層樓梯,迎面是一個開闊的大房間,貼牆放著幾張沙發,中央是一張很大的折疊桌,還有一些折疊椅,凸窗透進來的白色光線充滿了整個空間。
群眾裡有幾個人低聲笑起來。
「上頭有通了電的鐵絲網。」
她一手托著下巴,隔著一道鐮刀狀的煙霧望著他。「經過我到哪裡?通往水療室的那扇門?你進去裡頭,只會被鎖在一個水泥箱子裡,陪著一堆管子和幾個小水池。」
「我們是在討論憤怒的情緒管理。最近發生了幾件情緒浮動的例子。」
接線生聳聳肩。「我會繼續試。不過斷訊主要不是因為這裡的狀況,而是要看對岸那邊的天氣如何。」
「他已經排好要休假一陣子。」
瑪麗諾正要笑,努力憋住了。她低下眼睛。「這麼說吧,她抱怨的理由或許可以理解。對於任何理由或動機,我們不會套上好或壞這類道德判斷。」
「——渡過怒漲的潮水——」
麥佛森點點頭。
「平息?」泰迪說。「現在都還沒開始哩。」
「浸信會都是這麼說的。我在密西西比州待過一年。」
「十一點三十分。大概是。」葛連對考利的恐懼轉成了對泰迪的怨恨。被問了幾個問題後,他變得很具敵意。
那天下午他們加入了搜索隊,沿海岸朝內陸搜索,微風變得更大更暖。好多地方都草木生長過剩,一片片原野上叢生著野草和高大茂密的牧草,中間還夾雜著古老櫟樹上的蔓生植物和一身是刺的m.hetubook.com.com青藤。在大部分地方,就算用某些警衛帶著的開山刀,都無法開出路讓人通過。瑞秋.索蘭度不會有開山刀,就算有,這座島嶼似乎本質上就是會把所有來訪者推回岸邊。
「好吧,各位,」恰克說著,身子離開那根柱子。「我在這裡得做個大膽的跳躍。這是純粹為了討論,不是蓄意要對這位甘頓先生不敬。我們姑且假設,索蘭度小姐不知怎地爬過了天花板之類的。」
泰迪說,「葛連。」
泰迪說,「甘頓先生已經告訴過我們,他在半夜十二點去巡視索蘭度小姐的房間時,發現她不見了。她房裡窗上的鐵條和門上的鎖都沒有人撬過。甘頓先生,在昨天晚上十點到十二點之間,你是不是隨時都盯著三樓的走廊?有沒有稍微放鬆過一刻?」
「這是幾點的事情?」泰迪說。
泰迪站直了身子。「我是聯邦執法官愛德華.丹尼爾斯。這位是我的搭檔,聯邦執法官查爾斯,奧爾。」
「然後走到外頭那兒去,」風吹著整棟樓,在黑暗中搖撼。
「什麼?」
「是?」他本來低頭摳著指甲上的肉刺,現在抬起眼來。
「沒有人看到她。」
甘頓點點頭。「她在走廊上的第五個房間。」
「他媽的爛到骨子裡去了。」
「這回答了很多,帶來的問題也一樣多。」過了一會兒泰迪說。
「的確。」
走到員工宿舍另一頭時,泰迪停下腳步,面對著那面橙紅色的磚牆。「可是為什麼他們不找人去追捕呢?」
「於是他們落跑,離開這個小島。」
「總指揮部,」恰克說。「你還沒從軍隊退伍嗎?或者你就是習慣這麼講話?」
「索蘭度小姐。」
「為什麼?」
「食物?」
「所以囉,他們順利離開——搭他自己的船。」
「檢查過了,執法官,」麥佛森說,現在口氣很疲倦。
反之,泰迪則是天生的硬漢型個性。只要手下搞清這一點,就能跟他處得很好;尤其在戰時,你非得趕緊適應不可。但在沒有適應之前,跟他在一起總是會很緊張。
「好了,好了。」恰克舉起一隻手讓大家安靜,但自己還是咧嘴笑著。「那麼,崔,你一直在這道樓梯下頭,玩牌。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情況不對勁的?」
麥佛森坐直了身子。「我們沒發現有人脫逃經過的痕跡。沒有被扯破的衣服碎片,沒有腳印,沒有植物被壓彎。昨天晚上浪很大,而且是漲潮,沒有辦法游泳的。」
恰克一手撐著牆。「也許他們很寂寞,所有人都是。他們需要外頭的人來作伴。」
「病人彼此大吼,打架,這類的事情。沒有太過反常的,只是最近幾星期有一些小小的情緒高漲,大概主要是跟天氣熱有關。所以昨天晚上,我們就討論了各種表達焦慮和不滿的方式,適當和不適當的都有。」
「根據昨天晚上值班的人說,牌戲進行得很熱烈。七個人,就坐在樓梯盡頭這兒,玩撲克牌。」
泰迪說,「你感覺得到快來了。」他望著黑暗的天空。「不過還沒影響到他們的總指揮部。」
恰克點點頭。
「我還是比較喜歡我的隱形理論。她可以把神藥放在瓶子裡,你懂我意思嗎?說不定她現在就正在看我們,泰迪。」恰克迅速別過頭,然後又轉回來看著泰迪。「很難說唷。」
「謝謝你,葛連,」泰迪說,然後頭朝恰克略略一歪,示意他接手。
「什麼?」
泰迪又跟恰克要了一根香菸,點燃了。
「污水處理廠嗎?」他說。
「一定的。」
「我鎖上了護理站,大概在希克斯維爾走進前門時,我也來到了娛樂廳。」她聳聳肩,點燃一根香菸,其他幾個人見狀也紛紛點了菸。
泰迪望著麥佛森。
考利露出微笑,還有幾個零星的笑聲。
泰迪朝她點個頭,靦腆一笑。「那我換個說法好了。昨天晚上的團體治療中,發生了什麼比較難忘、比較不,唔……」
到了外頭,空氣滯重得簡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一個上鎖的房間,」恰克說。
「我想,各位都知道我們為什麼會集合在這裡了,」泰迪說。「你們昨夜有人逃走。我們只知道,這位病患消失了。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讓我們相信:這位病患是在無人協助的情況下離開這個病院的。麥佛森副典獄長,你同意嗎?」
「員工。」
沒有人吭聲。幾名m.hetubook.com.com男子在座椅間的直立式菸灰缸裡掐熄了菸蒂。
「頂多十六度。不過夜裡呢?」
「可是為什麼要給我們看?我的意思是,如果找我們來是為了要掩飾,那為什麼不用簡單一點的方式把我們打發掉?讓我們在報告上寫『雜役睡著了』或『我們沒注意窗戶上的鐵條生鏽了』,然後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就是艾克——啊,我是指甘頓先生——開始往下喊,『快叫典獄長來。出紕漏了。』」
泰迪指著樓梯前坐在一張小桌子旁的雜役。「那裡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守著嗎?」
他匆匆走向前門,他們望著他左轉後消失了。
「那昨天晚上呢?」
「好吧,葛連,你整夜都堅守在崗位上嗎?」
「如果你們不打電話回去通報,他們會怎麼樣?」考利問。
泰迪點點頭。
恰克說,「你打電話回調查站了?」
「哪一類的?」
她想了一會兒,發白的菸灰往下彎。她發現了,彈進了菸灰缸裡,抬起頭來。「很抱歉,沒有。」
考利的下巴低垂下來,雙眼迎上了泰迪的目光。
「外加某個渡輪上的人,說不定不只一個。」
泰迪說,「副典獄長,你帶人搜索過島上各處了嗎?」
「老天,」泰迪輕聲說。這違反了刑罰機構的標準運作程序,是他所見過最嚴重的,但每個人卻表現得好像沒什麼大不了。
泰迪也轉身,兩人一起望著醫院。「好……」
「現在是全面監禁封鎖狀態,」泰迪說。「因為有病人脫逃了。你們怎麼可以允許有人在這種時候離開呢?」
「是的,先生。」
「經過三處室內崗哨。」
這趟搜索讓泰迪覺得很散漫,好像除了他和恰克外,沒有一個人是真正有心尋找。那些人垂著雙眼、拖著腳步,沿著海岸線的內圈迂迴而行。在某個地方,他們繞過一道黑色岩石間的崖路,迎面對著一座往外伸降入海中的懸崖。在他們的左邊,隔著一大片繁茂交纏的苔蘚和荊棘和紅色漿果,經過幾座矮丘後,降入最底部的一片沼澤低地。那些矮丘連綿隆起,一個比一個高,最後連上了那片彎曲的懸崖,泰迪可以看見懸崖邊緣的山丘和橢圓形洞穴間,有許多小路。
考利說,「天氣的狀況沒那麼糟啊。」
「他媽的無線電也不通?」恰克瞪大了眼睛。「無線電耶,老大。」
恰克抬起雙眉。「你是鐘啊?」
「你違反了規定,」考利說。「老天哪。」
「如果我們只是個幌子呢?」恰克說。「如果我們來這裡,只是為了讓他們表面上更沒有破綻呢?」
「事實上,就是甘頓先生。」
甘頓搖搖頭。
「對。」
崔低聲說。「不光是要盯著病患。我們也要提防醫師們,還有一些看我們不順眼的護士。那個時間我們不該玩牌的,所以要有辦法看到誰走進來,趕緊抓起拖把。」
「埋起來。」
「你見過八月的閃電嗎?」
「十一點三十分,」恰克說,「或者大約這個時候,大家還繼續在玩撲克牌嗎?」
「十二點零二分三十九秒。」
一陣低笑。「我敢說你動作也很快。」
泰迪看著恰克,恰克雙眉揚起。
泰迪正要繼續說下去,此時坐在護士旁一張椅子上的考利開口了,「兩位能不能自我介紹一下?我們有些員工還不認識你們。」
一個小時後,在小島的另一端,他們碰到了圍籬。裡頭是那座舊日堡壘和燈塔,泰迪看得到燈塔另有一道專屬的圍籬圈起來,兩個警衛站在柵門邊,胸前端著步槍。
「這是這層樓唯一的出口嗎?」泰迪說。
「你看過她的照片嘛。」
「一分鐘。你確定嗎?」
「那還是十二度吧。」恰克點點頭。「泰迪,這整件事,不太對勁。」
「這裡是大起居間,」考利說。「大部分病患晚上都在這裡打發時間。昨天晚上這裡舉行過團體治療會。你們待會兒會看見護理站就在穿過門廊那邊。熄燈之後,雜役們會聚集在這裡。他們應該是要拖地、擦窗子之類的,但有時候我們會撞見他們在這裡玩牌。」
「是啊。」
「我只是很快去撒泡尿,」葛連說。「對不起,先生,是小便。」
有幾個人面面相覷,然後又轉頭望著恰克,然後一個黑人率先點點頭,接著其他雜役也點了頭。
恰克點點頭。「你今天看到過墓園嗎?」
「你也贊成嗎?」
「我進和_圖_書去一下就出來了。」
「索蘭度小姐最近有憤怒方面的問題嗎?」
「當時在玩的有誰?」
「我又不是駱駝。」
「很謝謝你,」考利說。「執法官,請繼續提問吧。今天大家都很累了。」
「典獄長是幾點趕到現場的?」泰迪說。
他點點頭。「有幾個。」
「崔,當時你坐在哪裡?」
四個黑人和一個白人舉起手。
麥佛森也伸出手指懸在泰迪的旁邊。「你看到那塊低地了嗎?就是你指的那塊沼澤地。那些矮丘的底部長滿了毒藤、活櫟、鹽膚木,大概有一千種不同的植物,上頭的刺都有我的老二那麼粗。」
「這麼說,」泰迪同意道。
「索蘭度小姐昨天晚上有發言嗎?」
「除非他不是搭渡輪走的。說不定他自己有船。」
「沒有去倒杯咖啡之類的?」
幾個人轉頭望著甘頓,泰迪看到某些人臉上出現了促狹的表情,覺得很困惑,泰迪感覺自己好像是個三年級老師,正在對全班最快樂的小孩提問。
葛連迎上了泰迪的目光,自己的眼睛開始睜大,然後他說。「我去過洗手間。」
「往右就會經過用餐區,然後進入廚房;再下去是一道鐵閘門,晚上九點等廚房工作人員離開後,就會設定警鈴。往左則是護理站和員工休息室,沒有門通到外面。唯一出去的路,就是大起居間另一頭的那扇門,或者這道樓梯後方的走廊盡頭。昨天晚上兩道門都有人看守。」考利看了手錶一眼。「兩位,我有個會要開。如果你們有任何問題,歡迎詢問任何員工,或去找麥佛森。他負責到目前為止的搜索行動。他應該會有你們所需要的一切資訊。員工六點整在雜役宿舍地下室的餐廳用餐。之後,我們會在這裡的員工休息室集合,到時候你們可以跟任何一個昨天晚上事件發生時值班的員工談話。」
「不過她有可能試試看啊。」說話的是凱芮.瑪麗諾護士,她是個苗條女子,一走進房間後,就鬆開頭頂上的髻,又拆下脊椎上方的另一個髮夾,把一頭紅髮放下來。她的帽子置於膝蓋上,手指懶懶梳著頭髮,看起來很疲倦,但房裡每個男人都在偷看她,她疲倦的梳髮姿勢表明她亟需睡眠。
「外勤調查站那邊嗎?」泰迪說。「他們的夜班報告會記錄。但通常要過了二十四小時,他們才會開始擔心。」
瑪麗諾看著考利。
泰迪對甘頓說,「十二點過了兩分鐘,這應該是因為你到索蘭度小姐房間之前,先去檢查了其他幾個房間,對不對?」
「我們怎麼知道她會不會是想下水游泳,結果最後被淹死呢?」
恰克看了泰迪一眼,意思是:夠瞧吧?
「但是你們檢查過屋頂了?」
「瑪麗諾護士,」泰迪說,「你昨天晚上參加了團體治療會。」
麥佛森說,「我們夜裡已經查明了他的行蹤,覺得沒問題了,實在想不出任何理由留下他。」
終於,考利說,「席恩醫師搭早上的渡輪走了。就是你們過來那班的回程。」
「所以昨天晚上那裡也有人了。」
「所以當時是十二點零二分,」恰克說。
瑪麗諾舉起一隻手,好像是在說,喔,抱歉啦各位,然後說,「我只是覺得該提一下。」
考利點點頭。
「去了多久?」泰迪說。
恰克說。「你也覺得不對勁,是吧?我不確定,你逼考利醫師好像還逼得不夠心狠手辣,老大。」
一個膚色乳白、滿頭橘紅頭髮的雜役舉起手。
「是嗎?」
泰迪指著那片林間空地之外,最低的那座矮丘。「她挑了最長的一條路,一路從西邊爬上來嗎?」
「說不定這會兒他們正在聽爵士音樂會呢。」
考利身子往前傾。「你離開的時候,誰替補你的位置?」
恰克對著帶頭的那個,就是第一個點頭、第一個舉起手的。那是個圓圓胖胖的傢伙,剃光的頭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泰迪轉向瑪麗諾護士。「你聽到了這些騷動,結果……」
「這表示刺很大還是很小?」領先他們幾步的恰克回頭說。
「我們會給你的,執法官。」考利仍然看著天花板。「還需要別的嗎?」
「然後她來到樓梯平臺,下了二樓,那她會經過誰?」
「瑞秋?沒有。瑞秋只有在下雨的時候會變得激動。她昨天晚上談的就是這方面的。『我聽到雨,我聽到雨。不在這裡,但是快來了。我們的食物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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