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這裡。你不能離開。」
「老大，我們要離開了嗎？」
我曾抱著她。這個世界沒有辦法給我這個。這個世界只會提醒我，什麼是我不再擁有、再也無法擁有，而且已經失去許久的。
「雷迪斯。」
「好吧。抱緊我，盡可能抱緊我。」
「你在做什麼？」他說，連自己為什麼問都不確定。
泰迪站在她身邊的窗前，她的身體已不再焚燒，全身浸濕了；現在他看得見自己了，一手放在她肩頭，手指覆著她的鎖骨，她轉過頭來匆匆吻了下他的手指。
「她在這兒。」
「你老是太緊繃了。」他按摩她的肩膀，她輕吐出一聲詫異的呻|吟，令他勃起了。
「不是的。你必須面對這個。她在這裡。你在這裡。他也在這裡。算算床的數目。他在這裡。」
恰克瞪著他，等待著。
泰迪說，「我破解瑞秋的密碼了。」
「那是密碼。」
「啊，天哪。」她往後倚在他懷裡。「讓我走。讓我走https://m.hetubook.com.com吧。」
「寶貝，你怎麼全身都濕透了？」他說，但她沒回答，他也不感到意外。
泰迪低頭看著那一頁。一旦你懂得怎麼解讀，就會很簡單。這密碼說穿了，不過是小子把戲。不過它仍是密碼，泰迪磨到六點才破解出來。
然後他緊擁著自己的妻子。抱著她，緊緊抱著她。
德蘿瑞絲眼中金光怒閃，平克勞斯貝在公寓裡某處柔聲唱著〈天國之東〉，或許是廚房吧。她說，「耶穌啊，泰迪。耶穌基督啊！」她一手握著JTS Brown牌波本威士忌的空瓶，是他的空瓶。泰迪明白被她發現了藏酒的地方。
而不是現在這樣，不是這樣。
但泰迪辦不到，他沒法說話。他甚至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他可以看見她沿著那條長長的主走道一路走向他，但卻看不到自己的形體，甚至感覺不到。德蘿瑞絲背後的大廳另一頭有面鏡子，裡頭沒有ｈttｐs://wｗｗ.ｈetｕｂｏoｋ.ｃoｍ.coｍ他的影像。
他雙臂從後方環住她，臉埋進她脖子旁。「我不會離開了。我愛你，我好愛你。」
「瑞秋？」
「雷迪斯，」她說。然後：「我得走了。」
清晨五點，大雨仍下著，泰迪從上層床爬下來，掏出外套口袋裡的筆記本。他坐在前晚打撲克牌的桌前，打開筆記本，翻到他抄下瑞秋．索蘭度的「4的法則」那一頁。
崔和畢比仍鼾聲不斷，跟雨聲比大小。恰克則睡得很安靜，趴在床上，一拳塞在耳邊，彷彿那拳頭正在低語著祕密。
「不。」
「求求你別走。」他的淚水往下濺到她身上，融入她腹部湧出的液體中。「你得讓我再抱你一會兒。只要再一會兒。求求你。」
「或許吧。」
夢中的一切忽然留不住了，隨著窗簾被拉起，隨著畢比乾咳一聲，隨著崔伸懶腰打了個又大又長的哈欠，她的氣味驀地消散了。
不是第一次，也並非出於明知不可m.hetubook.com.com為的空想，泰迪好奇著自己思念她是否已到了超過負荷的地步。如果能讓時光倒流幾年，回到那個火災的上午，他願意把她的屍體換成他自己的。毫無問題，他一直期望能如此。但隨著時光流逝，他對她的思念沒有減少，反而更深，而他對她的渴念便成了一道結了疤的傷口，不斷滲著血。
那時我抱著她，他想告訴恰克和崔和畢比。那時我抱著她，平克勞斯貝的歌聲從廚房的收音機傳來，我還聞得到她身上的香味，還有鈕釦樹街的公寓，還有我們那個夏天避暑的湖畔，她的嘴唇吻過我的指節。
「所以啊，」德蘿瑞絲說。
她腹部湧現出一道滲流，那液體流過他雙手。
「這裡當然是家。我的家。她在這裡。他也在這裡。」
「我真的是骨頭。你得醒來。」
「你為什麼喝酒。」
「是很好。」
「這鬼天氣，沒有人走得了，」崔說著爬下床，拉開窗簾，露出了一片珍珠灰的雨中風景。「根m.hetubook.com.com本休想。」
「那個涼亭真好，」她說。「好白，你可以聞到新鮮的油漆味兒。」
窗外的景象非他所預期。那不是他們鈕釦樹街那戶公寓窗外的景觀，而是他們待過的另一個地方——一棟獨戶木屋外的景色。外頭有個小池塘，裡頭漂浮著幾小根原木，泰迪發現那些原木好光滑，幾乎看不出在滾動；在月光下，池水閃閃發光，有的地方轉為白色。
德蘿瑞絲點點頭。「她從沒離開過。你幾乎看懂了，你幾乎辦到了。」
我們理當一起變老的，德蘿瑞絲。一起生兒育女，在老樹下散步。我想看著你的皮膚上一一逐漸出現皺紋，知道每一條是何時出現的。我想跟你一起死去。
「你有沒有清醒過？你他媽不喝酒會死嗎？你說啊。」
她沿著門廳走向他。
「我是盒子裡的一堆骨頭，泰迪。」
「不。」
「我再也不緊繃了，」她說。「我到家了。」
「這裡不是家hetuｂook•ｃｏｍ.ｃom，」他說。
「不。」他大喊。「不。留下。」
「誰？」
那個名字蠕動著行經他皮膚，爬過他骨頭。
「雷迪斯。」
「四的法則。」
他抬起頭，看到恰克側躺在床上，一拳撐住下巴正望著他。
「我不知道。」
泰迪搖搖頭。
「戰爭中死了好多人。」
那時我抱著她，他想說，如果我能確定，只有自己一死才能再抱住她，那我會等不及把槍舉向自己的腦袋。
她咕嚕發出一小串聲音——半是嘆息，半是哀號，那種痛苦心碎又磨人——然後她吻了他的指節。
「是的。」她頭往後彎，仰視著他。「你早知道了。」
「啊，」恰克說。「就這樣嗎？」
「你知道的。你不能離開。」
「當然，可是，是什麼密碼？」
她停在一扇窗前。「啊，你瞧。他們這樣好漂亮，在漂浮。」
「你在這裡。」
「看著他們在那兒。」
她往左轉入客廳，她的背部燒焦了，還有點冒著煙。她手裡的酒瓶不在了，陣陣小束煙霧從她的頭髮間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