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第六十七個病人
第十四章

「沒錯。」
「我不知道。」
「哪裡有雜事要做?」恰克對著門邊靠牆的那個警衛說。
大廳另一頭,有個人跳到門口。
「二號也不行了。我們沒辦法讓它發動。我們只有這兩個,全都動也不動了,約翰。」
泰迪轉向那個警衛,亮出警徽。「我們的衣服送洗了。」
「你們沒有獲得授權。」
「我是營裡的士官,底下有一堆小鬼。其中一半還沒上床開葷過就死了。你要得到尊敬,可不能當個好好先生,非得要把他們嚇死不可。」
那個警衛低下眼,警棍垂下。他用襯衫碰了碰顴骨上的傷口,然後看著衣服上的血。「他把我的臉撕爛了。」
恰克拍了他肩膀,泰迪感覺到脖子兩側冒出了成串汗珠。
他露出微笑,一根手指朝他們指。
「我知道你們兩個是誰,」那個警衛重複道。
近處望去,除了一排樹和一小片田野之外,眼前一覽無遺,恰克說出了泰迪心中的想法:
那小夥子又考慮了一下,泰迪可以感覺到他在此之前的兩年生命——失去德蘿瑞絲,追查雷迪斯的下落,發現了這個地方,巧遇喬治.諾以思和他有關迷|幻|葯和他切除腦葉實驗的故事,和賀里參議員接觸,就像等待穿越英吉利海峽登陸諾曼地般等待正確的時機穿越港區——所有兩年來的一切,都繫於眼前這個小夥子的一念之間。
「當然囉,我這麼近,」那名男子說,「你手一甩,我就又要當鬼了,然後我也可以又一甩,又是你當鬼,我們可以這樣繼續下去玩好幾個小時,甚至一整天,我們可以站在這裡輪流碰來碰去,碰到的就當鬼,不斷換來換去,甚至不必停下來吃午餐,不必停下來吃晚餐,我們可以一直繼續玩下去。」
「你們是執法官。」他說。
泰迪停在一個泥濘滑坡中間的露頭岩石旁。「恰克,你可以回去。你不必蹚這淌渾水。」
「用氫?」
「你得放開他,」他對那警衛說。「快點,放手。」
泰迪走得更快了。
恰克從口袋裡掏出手帕,遞給那個年輕警衛。
他凝視著泰迪,泰迪想從小夥子的雙眼中看出答案,但他的凝視深不可測,平靜,古老。
泰迪聽到有人在他身旁呼吸,於是頭往左轉,那顆剃得精光的頭離他只有一吋。
「好吧。我們過去看看。」
「你在海外作戰時,就是專門踹人屁股的,對吧?」
泰迪感覺到他底下的那個軀體癱軟,然後恰克說,「耶穌基督啊!」
「啊,就像瑞秋走出B監那樣嗎?我懂了。弄點她那些隱形藥粉,真是好主意。」
「我知道你們兩個是誰。」他的聲音有種單調的歡快語氣。
不過荷槍警衛漫遊在圍牆內四處。其中幾個坐在吉普車上不斷繞圈子巡視。一小隊雜役在牆內四處撿垃圾,另外一組雜役則在搬動一棵倒在圍牆上的大樹。沒有護城河,但是只有一道門,一扇小小的、凹凸不平的紅色鐵門位於堡壘正中央。城垛上有衛兵站崗,步槍舉在肩上或端在胸前。石牆上幾扇小小的方窗裝了鐵條。門外沒有病人,不管有沒有戴著手銬腳鐐。只有人數相當的警衛和雜役。
「嚇到了?」泰迪輕聲說。
他把鑰匙插|進鎖裡轉動,往後拉開大門,泰迪跨出去,完全沒有回頭。
典獄長出現了,跟三名警衛坐在一輛吉普車上,車輪翻攪得水花四濺。典獄長發現恰克和泰迪呆站在院子裡,似乎頗生氣。他把他們當成雜役了,泰迪心想,就像考利剛剛一樣,看他們手裡沒有草耙或抽水唧筒,讓他很不高興。不過車子開過去,他扭頭往前看,去照顧更重要的事情了。泰迪這才想到他還沒聽過典獄長的聲音,不曉得音質會像他的頭髮那麼黑,或是像他的皮膚那麼蒼白。
恰克說,「啊,上帝垂憐,幫幫我們吧。」他又拿起另一個蘋果,扔到頭頂上方,然後在背後接住。「你想進入那個堡壘,對吧?」
恰克追上泰迪。「老大,看在基督份上!」
在他們上方,一道石頭階梯的彎曲處附近,一名男子唱著〈一百瓶啤酒在牆上〉。他剛唱完第七十七瓶啤酒,正開始唱第七十六瓶。
「一馬當先,」恰克說。「我們會帶頭衝進門。如果時和-圖-書間緊迫,我們不會等那些城裡吃甜甜圈的警察替我們掩護。我們會衝進那扇操他媽的門。」
考利走入園區,停下來拾起一片他家的屋頂,凝視了一下又扔回積水的地面上。他的目光掠過泰迪和恰克兩次,這才認出了身穿雜役白制服、黑雨衣、頭戴黑色巡山員帽的他們。他朝他們挖苦地笑了笑,似乎正打算走向他們,此時一個脖子繞著聽診器的醫師小跑著出了醫院,朝他跑過來。
那警衛擦擦眼睛,下巴也沾上了血。泰迪可以聽到四個人氣喘吁吁,聽到遠處的啤酒瓶歌,那名病患現在快要唱完第四十二了,正要接下去唱第四十一,然後他看到自己下方那個病患爬起來張大嘴巴,於是他說,「恰克,小心。」在病患咬住恰克的手腕前,泰迪舉起手掌根往他前額打下去。
他說,「嗨!」
「是啊,以前聽說過,但是……」
「你有看到任何燈光嗎?」
他赤著腳,光著上身,只穿了一件寬鬆的白色睡褲。他頭剃得精光,除此之外,臉上其他五官在昏暗光線中看不清。
「加油,」那個男孩附和地說,喉結鼓動著。
「你想整個電力系統都故障了嗎?」
「阿門,」他說。「兄弟,阿門。」
「非常好,非常聰明。沒錯,沒錯。」那名男子點了好幾次頭。「用氫,沒錯。但同時,同時,不像其他炸彈,炸彈是炸開的,對吧?的確沒錯。但氫彈,是內爆。它會落在自己身上,引起一連串分裂,崩潰再崩潰。但最後全部崩潰了呢?它就會形成質量和密度。你看,它猛然自我摧毀,就創造出一個全新的怪物。你明白了嗎?明白嗎?分裂得愈大,它的自我摧毀就愈大,威力也就愈大。然後,對吧,對吧?他媽的轟隆!就這樣……碰,砰,呼噓。它自己沒有了,分裂了。從它的內爆創造出一個外爆,比歷史上任何炸彈的破壞性都要大一百倍、一千倍、一百萬倍。這是我們的遺產,你們千萬別忘了。」他敲敲泰迪的手臂幾次,敲得很輕,好像用手指在敲出鼓聲。「你當鬼了!當到十年級!嘻!」
「沒錯。你們就是要在這種該死的雨天裡,乖乖待在屋頂打掃的苦情兩兄弟。」他大笑著伸出手指,另一隻手朝小桌上拍。
泰迪開始朝大門走去。
泰迪望著他,同時新的聲音不斷蓋過舊的,整個地方像在進行某種音波狂歡節,從每個方向猛扯著人的耳朵。
他瞪著警衛血淋淋的臉。「嘿!嘿!他昏過去了。嘿!」
「答對啦,」恰克說。「哈哈。」
「還有,嘿。」他們伸手要開門時,那個小子朝他們微微一笑。「這幾分鐘裡面可別丟了命,行嗎?拜託你們了。」
「清楚了。」
「有人在搞暴動嗎?」恰克說。
「這叫好運沒錯。」
小夥子低頭看看鞋子,上頭濺了血跡。「再問一次: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這表示圍籬沒電了。」
恰克說,「早餐是班乃狄蛋。」
泰迪往前湊,看看那個傷口。近看嚴重多了,這傢伙不會因此死掉或什麼的,但會留下醜陋的疤痕。沒有一個醫生能完整無痕地縫回去。
泰迪朝他望去。「我自己也很喜歡這招。」
恰克看看四周的窗戶。「沒有。」
「現在瑞秋找到了,我們在這裡的職權——原來的職權——已經不存在了。老大,要我們被逮到,那我們可就掰不出合理的解釋了。」
「哈利呢?」
「老實說,」那個年輕警衛說著,清了清嗓子。「老實說,他剛剛制住我了。」他望著他們的雙眼,他自己的眼睛泛紅。
恰克皺起眉頭望著他,泰迪碰碰雨衣的領子。「恰克,我們穿得不像執法官。懂我意思了嗎?」
「啊,太好了,」恰克說,他們轉身一副要走的樣子。
「他媽的誰來幫我一下!耶穌啊!」
恰克嘆了口氣。
泰迪跟他握握手。「來,弗瑞得。嘿,我們很高興能幫上忙。」
警衛放開那名病患的雙腿,往上爬兩級樓梯。泰迪撲向那個病患的身體,全力往下壓,緊緊箝住讓對方不能動彈,然後他回頭看恰克,那根警棍從他們之間揮下,劃破空氣,發出嘶聲和哨音,打破了那個病患的鼻子。
和圖書恰克湊過來,在他耳邊發著氣音說。「老大,這是個陷阱。」
泰迪說,「就像你說的,我選擇不要去想太多。」
圍牆外的兩個家——典獄長的和考利的——都遭到了迎面痛擊。考利家有一半的屋頂不見了,瓷磚彷彿在學習謙卑似的,散落得醫院園區滿地都是。一棵樹穿過了典獄長家的客廳窗子,也穿過了釘在窗上保護用的三夾板,矗立在房子的正中央。
泰迪說,「別想太多。有時候你就是交上好運。」
「第一次,嗯?」
泰迪聽得到那個唱歌的病患正在唱著:「……拿下一瓶來,傳下去,五十四瓶啤酒在牆上。」
原來環繞堡壘那道頂端有倒鉤鐵刺網的圍牆已經被吹得支離破碎。一部分平躺在地上,其他的則被吹到遠端樹木處,還有一些四散亂垂,已經毫無作用。
「我們得趕緊回頭出去,泰迪。我們得離開。情況不妙,你感覺得到,我也感覺得到。」
他們停下腳步,回頭望著他。
「那個警衛倒是講到重點了,」恰克說。
「那我們大概該走了,」恰克說。「這個狀況不會永遠持續下去。」
他們各自舉起那個病患的一邊手臂搭在肩上,跟著那名警衛爬上樓梯。那個病患不太重,不過樓梯很長,他的腳面又老是鉤到梯級豎板。終於爬到頂時,那個警衛轉身,看起來更蒼老,或許也更聰明了一點點。
「來救你那張臉啊。」泰迪說。
「我姓貝克。弗瑞得.貝克。」
「沒有。」
泰迪露出微笑。「我們會衝進門。」
「我不是不知感恩,」恰克說,「不過這也太容易了點。」
他說,「你沒事的,縫幾針而已。」
「我當鬼了,」泰迪說。
泰迪回頭指著他說,「老兄,你猜得真準,」然後回頭爬樓梯。「你猜得太準了。」
「偏偏我們又沒穿著鎖子甲。」
泰迪兇狠的目光又盯著那個小鬼的臉好一會兒,咻咻從鼻孔吐出氣。
他說,「如果你們不上屋頂工作的話,可以把外套和帽子掛在我後頭這個房間。」
「……四十九瓶啤酒!拿下一瓶來……」
「或許城垛上還有幾個裝著熱油的大桶。」
他們在他眼前閃過,那兩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在水淋淋的空氣中泅泳,然後泰迪看到昨天晚上考利放在他手上那些黃色藥丸,覺得胃部一陣噁心。
他們來到大廳的盡頭,碰到一道寬大的岩石樓梯,一端陡峭地往下旋入黑暗中,另一端則往上升入那一片叫喊嘈雜的所在,現在聲音愈來愈大,泰迪聽得見金屬和鍊子的劈啪聲。還聽到某個人大喊,「比林斯!鬧夠了,要命!冷靜下來!你沒處逃的。聽到沒?」
他跳下黑暗的階梯,他們聽著他一路喊著「轟隆」往下。
他們跨過一棵倒地的樹,地上滿是濕答答的樹葉,又濕又滑。隔著前方一片破爛的草木,他們可以看見那座堡壘,外頭高大的灰牆,還有一整個早上來回輾出來的吉普車轍。
「這裡應該有某種管道,對吧?」恰克說。「排放廢水或廢物到海裡的?我們可以從那裡進去。」
「嗯。」那名男子點點頭,摩挲著下巴的鬍碴。「我們在這裡會聽說一些事情,你不這麼認為,對吧?但我們的確會聽說。有新的人進來,他會告訴我們事情。警衛也會說。你們雜役也會說。我們知道,我們都知道。有關外面的事情,有關氫彈測試,在那些環礁。你們知道氫彈怎麼運作嗎?」
他點點頭。「沒錯,你們來島上的時候我看過你們。」他對恰克微微一笑。「你臉上的那道疤,你知道吧?」
恰克嘆了口氣,掏出皮夾,在警衛的鼻子底下翻開來。
但那名警衛可以嚐得到自己的血。他舉起警棍。
「怎麼說?」
「囚犯占領了精神病院?」恰克輕輕說。
「那就好啦,」恰克說著,把筆記本遞還給他,他們繼續朝堡壘走去。
「是啊,不過呢,牆裡頭是一片混亂。暴風雨不會把這種堡壘撂倒,不過還是會影響到裡頭,你懂吧?」
警衛的雙眼轉向恰克的臉。
恰克說,「顯然颶風中很可能發生這種事。」
「有什麼想法嗎?」和圖書
泰迪望著那個傢伙隱約浮現的臉。
他們聽得到上方傳來幾個身體和一些家具撞在一起的聲音。
泰迪望向恰克。他一臉汗濕,輕輕從嘴巴吐出一口氣。
整個園區佈滿了殘骸和樹枝,還有深達一吋半的積水。考利家的瓷磚、幾隻死老鼠、一大堆泡在水裡的蘋果,全都夾雜著厚厚的沙子。醫院的地基看起來像是有人拿著手提式鑿地鑽給挖過,A監有四扇窗子不見了,還有一些遮雨板朝內捲,看起來像屋頂的捲髮瀏海似的。兩棟員工住的木屋被完全吹散了,還有其他幾棟垮掉了。護士和雜役的宿舍有幾面窗子破了,還有些水淹的損失。B監倖免於難,看不出有什麼損傷。整個島上上下下,泰迪觸目所見,都是連根拔起的大樹,吹斷的木頭有如尖矛指向天空。
「好吧。」
泰迪說,「我重複一遍:打開那扇——」
在第一個樓梯中途的平臺處,他們暫停一下。眼前面對著一個大廳,黃銅片構成的拱形天花板,黑暗的地面擦得如鏡般發亮。泰迪知道他可以從這個樓梯平臺處投出棒球或學恰克擲出蘋果,但絕對到不了這個大廳的另一端。整個廳是空的,面對他們的閘門微開,泰迪踏進門時,感覺到好像有隻老鼠沿著他的肋骨爬,因為他聯想到夢中的那個大廳,就是雷迪斯提議要讓他喝一瓶、瑞秋屠殺她小孩的那個。其實兩個房間很不一樣——他夢裡大廳有高高的窗子、厚厚的窗簾、一道道光線,還有鑲木地板和沉重的樹枝型吊燈——不過也夠像了。
「你總算想通了。」
泰迪和恰克看到麥佛森和一名雜役把翻倒側躺的吉普車推正,他們轉動啟動器,試到第五次終於發動了。然後車子轟然後退出了大門,過了一會兒泰迪又看到了他們,正加速駛上醫院後頭的斜坡,朝C監而去。
那個警衛說,「你們去牆外要做什麼?失蹤的病人已經找到了。」
恰克撿起一個漂到他腳邊的蘋果。他手臂往後一拉,腳往前跨,把蘋果直直投向牆壁。「一好球!」他轉向泰迪。「是啊,這表示圍籬沒電了。」
有個人大喊,「不准!你他媽的不准!你聽到了沒?不准。滾開……」然後聲音漸漸變小。
「我們把他抬上去吧,」泰迪說。
泰迪和恰克抬頭,看到兩個人纏作一團滾下樓梯。一個穿著警衛的藍制服,另一個是病患的白衣,他們在樓梯轉彎的階梯最寬處停下來。那名病患空出一手猛摳警衛的臉,就在他的左眼下方,扯破了一片皮,那名警衛尖叫著,頭猛往後扭。
那個小鬼在泰迪的凝視下力圖振作。他嚥了嚥口水,想讓自己的目光更強硬。
泰迪感覺到雙眼後頭一片混亂破碎的綠。他覺得筋疲力盡,有點頭昏眼花。他昨晚只睡了四個小時——由藥物造成的、充滿夢魘的睡眠。毛毛雨輕扣他帽頂,雨水積聚在帽簷。他的腦袋嗡嗡響,幾乎聽不見,但持續不斷。如果今天渡輪來了——他不太相信會——他還真有點想跳上船走人算了,離開這個操他媽的岩石小島。但跑這一趟沒有任何具體收穫,不管是給賀里參議員看的證據或是雷迪斯的死亡證明,那他就是失敗而返。他還是會瀕臨自殺邊緣,而且知道自己無能做任何改變,良心又增加了負擔。
泰迪開始穿越大廳,他頭很痛,因為睡眠不足,因為淋了雨,因為上方隔著地板悶響的叫喊和奔跑的腳步聲。那兩個小男孩跟一個小女孩手牽手,回頭望著,全身發抖。
「可不是嗎?」
那個人說,「抓到!該你當鬼了!」然後從門邊轉身逃開。
那名年輕警衛警覺地看著泰迪,然後又看看恰克。「還沒呢。」
「魚。」那傢伙點點頭。「很好,有魚,沒錯。很多魚。但沒錯,有魚,非常好,魚,沒錯。但還有呢,還有?潛水艇,是的,沒錯。蘇聯潛水艇。離我們的海岸兩三百哩。我們聽到了,對不?有人告訴我們了,當然。我們已經對這個習以為常,但我們其實忘記了。我的意思是,『好吧,有潛水艇,謝謝你告訴我。』他們變成了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們知道他們在那裡,可是卻不再思考。對吧?可是他們hetubook•com.com在那裡,而且上頭裝了飛彈。飛彈指著紐約和華盛頓,還有波士頓。他們就在那兒,坐在那裡。這會讓你煩心嗎?」
泰迪說,「他們派我們過來。說是屋頂上有棵樹什麼的?」
「哈利正在弄,可是他也沒辦法。如果備用的根本沒法用,那要個備用的做什麼呢?」
「幾分鐘?」小夥子兀自點點頭。「好吧。現在這麼一團亂,也不會有人發現的。你們看幾分鐘,然後就出去,行嗎?」
泰迪說,「你們牆外就已經有三十個人在打理了。」
「把那玩意兒放下。聽到沒?放下。這個病人已經被制服了。」恰克鬆開那個病人的手腕,他的手臂落在胸膛上。恰克朝後靠牆而坐,緊緊盯著那個警衛。「你聽到沒?」他輕聲說。
泰迪搖搖頭。「何必那麼麻煩?我們正大光明走進去就是了。」
「弓箭手,」恰克說。「如果他們有弓箭手,泰迪……」
「一點也不敢忘。」
他們大步走進醫院,然後泰迪說,「他們的備用發電機故障了?」
一張小桌上有兩個保溫罐裝的咖啡,旁邊還有幾疊紙杯和幾瓶牛奶。一名警衛坐在樓梯底下的另一張小牌桌旁,望著他們,露出微笑。
「你說的沒錯,」泰迪說。「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吧。」
「我們當然有。」泰迪走近那個男孩,近得他得抬眼看著他。他可以聞到他的氣息。「我們是聯邦執法官,現在人在一個聯邦機構裡。這份授權可是天經地義的。我們不必聽你指揮,不必跟你解釋。小鬼,我們可以朝你的小雞雞開槍,全國沒有一個法庭會起訴我們。」泰迪又朝前湊近半吋。「所以打開那扇操他的大門。」
「好運,」恰克說,聲音中有小小的共鳴。「這叫好運嗎?」
「你叫什麼名字?」
「沒錯。」
「我們慘了。」
「我相信正確的字眼應該是嚇死了,老大。」他振臂一揮,把那個蘋果扔到另一段圍牆上。
「五十四瓶啤酒在牆上,五十四瓶啤酒……」
「我再說一次,」恰克低聲道,臉上含著虛弱的微笑,「這未免太容易了。這道閘門的警衛哪兒去了?為什麼門沒鎖呢?」
「你們知道,」那個小夥子說,「我在幾個很險惡的地方工作過。看守所、大型監獄,還有另一間醫院也是收容心神喪失的刑事犯……」他望著門,睜大了眼睛好像在打哈欠,只不過他的嘴巴沒張開。「沒錯,我在一些地方工作過。但這個地方?」他直直盯著他們各自好一會兒。「他們這裡有自己的一套規矩。」
「哈哈哈,」那個警衛說。
泰迪沒吭聲,恰克也沒吭聲。
恰克把筆記本靠著胸膛,一手護著本子外圍。「所以,他在這裡了。」
那名警衛再度揮動警棍,泰迪翻過身背對著那名病人,手肘擋住警衛的手臂。
「你們抬的這個人?」他說。「保羅.溫格斯。西維吉尼亞人,趁他哥哥去打韓戰時,殺了他嫂嫂和兩個姪女。把她們關在地下室,讓她們爛掉,你知道,就為了自己高興。」
他翻開自己的筆記本。「昨天瑞秋留給我們的那些石堆,這是破解出來的密碼。」他把筆記本遞給恰克。
恰克說,「看著我!看著我!」
恰克抬頭望著他,筆記本在手裡拍了拍。「泰迪,我們是執法官。執法官通常是怎麼著?」
「沒問題,」恰克說。
泰迪忍著沒抽走身子,把肩上的溫格斯摔下樓去。
「那這樣有什麼好玩的?」泰迪說。
第一個讓泰迪感到震撼的,是氣味。一種工業用濃度的消毒劑充分釋放,好掩蓋掉種種強烈的臭味,如嘔吐物、排泄物、汗臭,還有其中最嚴重的,就是尿臭味。
他們右轉,沿著圍牆外緣走了一小段路,然後恰克說,「你這招滿厲害的。」
年輕警衛把手帕從傷口上拿開,看了看,又按回傷口去。
泰迪和恰克奔上階梯,那名病患的手又再度往下打,但恰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在那裡。雷迪斯。在某個地方。泰迪可以感覺到他。
門在他們身後關上。
「你認為他就是第六十七個病人嗎和圖書?」
「魚,」泰迪說。
走到才一半,他們碰到了一名警衛,他的步槍懶懶垂在手臂下,指著地面。
從樓梯最頂端忽然傳來:
「你想他們會有條護城河嗎?那可就麻煩了。」
恰克再度抬起那個病患的手腕,泰迪看著他探脈搏。他放下手腕,掀起那人的一邊眼皮,然後看著泰迪。「他還活著。」
泰迪判定,任何解釋都會讓他們看起來軟弱,而且加重了這個小渾蛋手上的權力。大戰期間,泰迪連上有一打這類小渾蛋。其中大部分都沒活著回家,而且泰迪常常懷疑可會有任何人在意。你根本無法跟這類渾球講道理,教什麼都教不會。但只要你明白他唯一尊敬的就是權力,那麼你就可以嚇退他們。
「什麼?」
那名警衛用嘴呼嚕喘著氣,直到臉上回復血色。「差不多了。」
「只要習慣這個,」那個警衛說。「以後什麼都難不倒你了。」
然後噪音自建築後方翻騰而起,從上層地板轟然傳來:隆隆的腳步聲,在厚牆間的潮濕空氣中迴蕩來去的叫嚷,高音調的痛苦尖叫猛地壓過一切又止息,好幾個不同的聲音同時都在大聲抱怨。
「你們來這裡做什麼?」那個年輕警衛說。
恰克說,「很有可能。」
「薄麵包片魯本三明治。」
泰迪硬擠出一聲。「是嗎?」
「你知道那裡有什麼嗎?」那名男子頭朝著樓梯的方向示意。「在海裡?」
此時空氣又是一片沉滯,又黏又悶,雨轉成了慵懶而持續不斷的毛毛細雨。海岸邊佈滿了死魚。他們剛出門時,在有頂通道上看見了一隻鰈魚躺在那裡拍打著噴氣,一隻腫脹的哀傷眼睛朝海洋望去。
「喂,老兄,」那個警衛說。「還有一大堆活兒等著做呢。」
他彎起大拇指打開門,他們跨進門來到接待大廳。
泰迪點點頭。「謝了。我還一直在納悶哩,那午餐呢?」
那個白癡笑聲一路尾隨他們爬上階梯。
他們又轉身回來。
他們開始要爬樓梯,那個警衛說,「等一下。」
泰迪看得見瑞秋,頭髮散亂尖叫著,手拿屠刀在大廳裡奔跑。
「是,長官。」
恰克追上他。「我想吹口哨,可是嘴巴太乾了。」
泰迪看到屋頂上有兩名警衛走向側邊,又看到幾名雜役步向城垛邊緣,往下大喊要地面上的人閃開。他們把半棵樹搬到屋頂邊緣,然後又推又拉,直到搖搖欲墜。然後他們消失了,都跑到斷樹後頭用力推,接著那半棵樹猛往前急墜兩呎後翻轉,那些人大叫著看著它掉下去砸到地上。
他們走近大門,站在門口的警衛有張小男孩的臉和冷酷的雙眼。他說,「所有雜役都要去行政辦公室向威利斯先生報到。你們兩位該去參加大掃除了。」
恰克和泰迪看看對方的白襯衫和白長褲。
年輕人點頭表示感謝,把手帕按在臉上。
「大概還包括所有的電力保全裝置。閘門、小門之類的。」
恰克轉回去望著在圍籬內工作的雜役,其中一個走出那扇鐵門,手上端著一杯咖啡,蒸氣在毛毛細雨中迴旋出小小的蛇形煙霧。
他們等著。
「該你當鬼囉,」那傢伙說著,食指敲敲泰迪的手臂。
泰迪聽得到恰克就站在他旁邊,緩緩呼吸著,等待著開口的時機。
「我們要去巡視,」泰迪說。
「好極了,小子。加油。」
「那你們趕快去吧,」那個警衛指著。「順著樓梯往上就行了。現在大部分神經病都鎖在他們床上了,不過還有幾個跑來跑去。只要看到了哪個瘋子,馬上就大喊,知道嗎?無論如何,不要想自己制服他。這裡可不是A監。知道吧?這些操他娘的會殺了你。聽清楚沒?」
「到處看看,」泰迪說。「花個幾分鐘,我們就走人了。」
「啊,當然懂,」泰迪說。
「他們叫我們上屋頂,」泰迪說。
那個警衛回頭望一眼。「不必了,他們處理完了。」
他們抽著菸,彼此胡亂說著話,走向通往大門那條路。
「是,長官。一點也沒錯。」恰克舉手朝他敬個禮。「就算停電了,你還記得我們要混進去的是個軍事城堡,沒忘記吧?」
警衛看了一眼泰迪的警徽,然後望向恰克,等著。
「我沒聽見,」泰迪說。
「我猜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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