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賈克說:「我就是為了這種鳥事而丟下牌局嗎?就為了這種狗屎?」他哼哼鼻子,作勢站起來。
兩個年輕小夥子在前門迎接我們。兩人都有一頭深色頭髮,健身房練出來的體格,兩人都穿著匹配的粉紅香檳色V領上衣、戴著匹配的金項鍊。
「『將一度活蹦亂跳的細胞組織進行廢物處理』,」弗雷迪上氣不接下氣地複述。他瞄一眼賈克,發覺他還沒聽懂這個笑話。「去你的,賈克,你怎麼不到外面去撿個腦袋回來,嗄?」
她微微一笑,看看我,又看看弗雷迪。你必須認識她有一段相當的日子才看得出來她到底有多生氣。你可以從她越來越靜態的肢體動作上測量出她光火的程度。從她那雕像般的僵坐桌邊的姿勢上看來,我滿肯定她的一肚子火在五分鐘前就已經高漲到最頂點了。
弗雷迪很慢、很慢地抬起他的方頭大臉,正眼盯著我。「誰認得你,臭小子?」那雙一度親切的眸子如今看來恍如冰錐。「別再用那種口氣對我說話,明白嗎?」
賈克定住,半在椅裡半在椅外。
「找黛安德拉談談吧,我想,看能不能多問出一些這個莫拉.肯錫的事情。」
「我們早晚會想出來,」我說。「這是我們在行的。」
「我一定會告訴他我有幸認識他可愛的外孫女。」他轉向我,眼神的光彩立即消失了一些。「而你呢,肯錫先生,你有細心照顧這位女士嗎?你有確保她不受傷害嗎?」
凱文的嗓門聽來活像汽車引擎裡跑進了玻璃屑。「沒有,康斯坦丁先生。」
「恐嚇?」勞斯說,向弗雷迪笑笑。
「不。」
我回過頭來,只見派因坐在我車子的車蓋上。他揚一揚手腕把我的皮夾向我扔來,打中我的胸口。
弗雷迪聳一聳肩,「聽說是這樣。」
他說:「請坐。」
「反正不是我兒子。」我說。
安琪縮在外套裡打了個哆嗦。「我不喜歡這案子,派崔克。」
弗雷迪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裡取出一本皮革記事簿,目光不曾稍離我的臉。他打開簿子,翻了幾頁,找到他要找的那一頁。
這至少給他澆了點冷水,謝謝天。
「請解釋,」弗雷迪道:「簡短一些。」
「需要我嗎?」
「的確不喜歡,」我說。
我從眼角餘光看見派因再度把腳踝交疊起來。
我說:「你們買東西都共用一本型錄嗎?」
「不過,別再有下次了。」
「這位女士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康斯坦丁先生。」安琪道。
「我們真是了不起的大偵探,」她說。
他轉向她,「安琪.珍納洛,目前與丈夫菲利浦.狄馬西分居。父親亡故,母親安東尼亞跟第二任丈夫住在亞歷桑納州旗桿市。她也參與了去年那件槍殺皮條客事件。你目前住在郝斯街的一戶一樓公寓,後門的門栓不牢靠。」他合上記事簿,慈眉善目地看著我們。「如果我跟我的朋友們有本事把這種資料弄到手,我們為什麼還他媽的要給某人寄照片?」
她轉過臉來朝路易斯碼頭望去,望向黛安德拉.華倫的公寓裡的一盞黃光。「黛安德拉怎麼辦?如果照片不是凱文寄的,那又是誰?」
「安琪,」弗雷迪道。「肯錫先生,請坐下。」
「我們的客戶不久前在信箱裡收到這個。」
「坐下,賈克,」弗雷迪道。
https://m.hetubook.com.com了弗雷迪跟我們兩個,咖啡店內只有另一人在。他坐在靠裡二十呎的一根樑柱旁,一隻手放在桌上,腳踝交疊,穿著淺色卡其褲,黃褐色皮領帆布夾克,裡面是白襯衫與灰圍巾。他的眼睛不大往我們這邊瞧,但我發誓他也並沒有往別處看。他姓派因,我沒聽說過他的教名,在他們那個圈子裡,他是個傳奇,因為他追隨過四個不同的老闆又經歷過三次家族戰爭,而至今還活得好好的,而他的仇家卻往往消失得如此之徹底,以至於大家很快便忘記他們曾經活過。那樣子傍桌而坐,他看上去像個平常不過、幾乎毫不起眼的傢伙:也算是英俊吧,不過不是給人深刻印象那種;身高該有五呎十一吋或六呎,淺栗色頭髮,綠眼睛,中等身材。
「換了是我,」他說。「他要敢用那樣的眼神看我,他不會活著走到他的車子。」他聳一聳肩,「不過那只是本台立場。」
我站起來。「很高興見到大家。」
他跟弗雷迪握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挨我旁邊坐下,在我咖啡杯裡弄熄菸蒂,然後他耙了耙粗濃的頭髮,直眼瞪我。
「她……」我重複道:「有個感覺她也許激怒了賈克的一個手下。」
「派因,」弗雷迪說:「你聽見沒?」
「我也沒轍,」我說。
他點點頭,「恐怖不足以形容那種慘狀。」他忽然將目光投向她,彷彿剛剛才注意到她的存在。「而你,親愛的,你太美好了,不該被迫忍受這樣的話題。」他吻她的手。我強忍住不翻白眼。「我跟你外祖父相當熟,安琪,相當熟。」
弗雷迪將桌上的手心往上翻,「那我們有言在先囉。現在,告訴我你們需要什麼,肯錫先生。」
「剛才在那裡面你上演了很漂亮的一場秀,幹得好。」
「凱文,」弗雷迪道。
「很好,康斯坦丁先生,非常好。」
她點點頭,「是。」
「康斯坦丁先生,」安琪道。「我們的客戶不希望被列入你同事的廢物處理名單。」
「我們用不著寄照片,肯錫先生,」弗雷迪道:「我們發出訊息的方式比較直接。」
我們的車子停放在距離黛安德拉的公寓一個街區的商業街上。到了那裡時,安琪說:「我要去辦點事,我從這裡搭計程車回家。」
「喲,」安琪道。「我們可是五體投地。」
他傾身向前,「你該感激你擁有的恩典,年輕的朋友,甚至感激個兩遍。一個沒有健康前列腺的男人……」他在桌上把雙手一攤,「呃,這樣的男人無所謂祕密,無所謂尊嚴。那幫醫生!耶穌啊,他們逼你肚子朝下趴著,用他們的邪惡小工具往裡探唷、戳唷、刺唷、撕唷——」
「凱文嗎?」
弗雷迪轉向我們,「你們在跟我鬧著玩吧?」他笑得更兇了。「我很尊敬凱文,但他不是什麼大情聖,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而英布里亞家族,」她往桌沿探前身子說。「聽命於莫里亞克家族,而莫里亞克家族至今還只是被視為帕翠索家族充充場面的小支部,對不對?」
賈克道:「帕翠索?」
「恐嚇,」安琪道。「很不幸,我們的客戶跟你們這位同事的女友談過話。這位女友聲稱對她男朋友的犯罪活動知情,包括——該怎麼說和_圖_書呢?」她迎視弗雷迪的目光,「將一度活蹦亂跳的細胞組織進行廢物處理。」
單單是跟他同處一室就夠讓我頭皮發麻了。
我跟凱文六歲就認識,從那時候起他的腦子或血管裡就從來不曾存在過任何善的意念。他穿過門口,目光迴避派因,甚至沒跟他打招呼,於是我知道派因是凱文的心儀對象。然而派因整個是靜態簡約的,凱文卻是一條裸|露在外的神經線,瞳孔亮得像電池在充電,是那種會憑一時高興掃射全場的傢伙。派因可怕是因為殺人是他的工作,跟其他一千種工作沒有兩樣。凱文可怕是因為殺人是他唯一想做的工作,而且他會免費做。
「你交了個女朋友嗎?」
凱文燃起另一根菸,對著我的頭髮吹煙。
安琪道:「康斯坦丁先生,請體諒我們的立場——這不是我們編出來的故事。」
她看我的神情就像一個才剛震懾住一屋子黑幫大佬的女人,沒心情吃誰的屎。「你打算做什麼?」
弗雷迪仰靠椅背給自己另倒一杯咖啡的當兒,我聽到店門口的保鑣之一說:「進去吧,勞斯先生。」賈克.勞斯和凱文.赫里易踏進門來的一剎那,安琪的眼睛便睜大一些。
我的右手緊緊按在大腿上,指頭直戳進腿肉裡,暗地跟自己說要保持鎮定。我清了清嗓子,「好像犯不著。」
胖子弗雷迪道:「我喜歡把事情全擺在檯面上。羅格斯基說你們信得過,而你們現在有個難題,我說不定能幫得上忙——這些都罷了。但你們兩個是賈克的老街坊,所以我問賈克他要不要也來旁聽一下,你們懂我的意思嗎?」
「弗雷迪,」她說。他眨眨眼。「你聽命於紐約的英布里亞家族,對不對?」
安琪嘆氣。
凱文的表情活像在買色情讀物時被修女逮個正著。
派因把架起的腿放下來。
賈克.勞斯掌管南城、查爾斯城以及多切斯特市的薩文山與內澎薩特河之間的整個地域。他精瘦剛硬,眼睛的顏色跟平頭的鐵灰色正好搭配,光看外表並不特別嚇人,不過也沒那必要——那一部分反正有凱文代勞。
凱文將那隻先前用來抹掉笑容的手放在我肩上。那隻手逗留在我肩上的那一兩秒內,在我們之間所傳遞的絕不是什麼愉快或舒適或乾淨的東西。他點一點頭,彷彿在回答一個我提出的問題,然後退回他的椅子旁邊。
凱文繞到車子的駕駛座,眼睛仍盯著我們,爬上車子,然後他把車子開上商業街,經過濱海公園,消失在大西洋路的彎道上。
胖子弗雷迪活像一頭缺掉八字鬍的海象,灰溜溜的一個龐然大物,穿著好幾層黑衣服,四四方方形如砧板的頭顱杵在那一片黑衣上,像是從衣領間蹦出來堆在肩膀上似的,一雙杏眼溫情流動,有如慈父,臉上總是笑咪|咪的,在街上向陌生人微笑,走下法院的台階時向記者微笑,想必當他手下要毀掉某人的膝蓋骨時也向受害者微笑。
在凱文臉上,我看見累積多年的階級憤怒在咆哮,我看見真正精神病患者獨有的那種煥發容光,我看見一個小小的、憤怒填膺的小孩,腦袋在一、二年級時便枯萎壞死從此沒再發育了。我看見殺人的欲望。
「那會很蠢。」
「我也和*圖*書是,」我說。「一點也不喜歡。」
凱文隔著桌子幫他點菸,肘彎離我的眼睛只有四分之一吋。
「是呀,」弗雷迪道。「這位女士是帕翠索先生的外孫女,你不知道嗎?」
安琪和我剛坐下,胖子弗雷迪便道:「前列腺。」
賈克和弗雷迪眼中帶著捕食者的獰笑瞪著我們。凱文.赫里易臉上則有個大大的邪笑,尺碼跟峽谷一樣大。
安琪道:「凱文那套,我們早就習慣了,我們在幼稚園就認識。」
弗雷迪看看賈克,兩人相視大笑。
他動作流暢地躍下車蓋,彷彿他天生就不可能做出笨拙的動作或尷尬地絆個一跤。
弗雷迪向我們展顏一笑,「我們有沒有幫你們釐清心中的疑問?」
「恐嚇?」弗雷迪說。「恐嚇?」
安琪道:「我家後門的門栓不牢靠?」
「他媽的對極了,」賈克.勞斯說。
弗雷迪道:「他媽的坐下。」
弗雷迪說:「安琪——」
她點點頭。
凱文應聲轉頭。
「凱文!」賈克.勞斯又叫一遍。
凱文嘻嘴一笑,然後用手抹抹嘴巴。
賈克坐下。
「所以,」安琪道。「我們以為它有可能是凱文發出的訊息,好讓我們的客戶知道他了解她的弱點。現在我們假設這個訊息並非來自凱文,可是我們依然很困惑。」
派因點點頭:「多半在那時候就該把他給宰了。」他從我們兩人中間穿過,我的感覺就像有一塊冰在我胸口溶化似的。「晚安。」他越過商業街,走上王子街,一股颯颯涼風掠過街頭。
「安琪,」弗雷迪道:「我們可不可以——?」
胖子弗雷迪目不轉睛看著我,目光隨著每一秒鐘愈顯陰沉,彷彿他對於眼前所看到的並不怎麼滿意。他說:「我們的朋友馬上就到。」
弗雷迪的咖啡店只是黑黝黝的一個房間,門外擱兩張桌子,店內的黑白瓷磚地上擱了四張。一把天花板吊扇遲緩地轉悠,將櫃檯上一份報紙的扉頁翻過來又翻過去。後門口掛著一幅厚重的黑色門簾,狄恩.馬丁那抖著嗓門的歌聲從簾後傳了出來。
「珍納洛小姐,」派因道,欠身將皮夾遞給她。
弗雷迪道:「賈克,凱文,你們認識肯錫先生和珍納洛小姐,是吧?」
凱文低聲竊笑。
「凱文!」賈克.勞斯道。
「你的咖啡怎樣,賈克?」弗雷迪說。「奶油夠不夠?」
其中一人想是十分欣賞我機鋒過人,給我搜身時特意加了把勁,手掌根部往我的肋骨和腰胯大力砍劈,像要把我夾扁似的。我們早已把槍留在車上,於是他們沒收我們的皮夾。我們不爽,他們不鳥,沒多久他們把我們引到一張桌子前,跟弗雷迪.康斯坦丁教父本尊面對面。
「對不起,你說什麼?」安琪道。
「就是說,」弗雷迪道。「某個凱文在泡的馬子告訴這個精神科醫生關於——我沒搞錯吧?——一個屍體或什麼的,於是凱文光火了,打電話給她,說了一堆話。」他搖搖腦袋,「凱文,你要不要跟我講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他花了一分鐘才弄懂這句話的意思,隨即瞇細小眼,碩大的頭顱往後一揚,放聲大笑,轟隆隆的笑聲直衝天花板,響徹半條王子街。賈克一臉茫然,凱文一臉不爽,不過凱文向來除了不爽就沒有別的表情了。
他用一條麻質餐巾抹抹嘴角,對安和-圖-書琪緩緩搖晃著腦袋。「等我把這笑話說給俱樂部那幫老傢伙們聽,他們非要笑彎腰不可。我發誓,你或許跟了令尊的姓,安琪,但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帕翠索成員,錯不了。」
我們點頭。
「上回檢查的時候還有,康斯坦丁先生。」
凱文忙著瞪我,顧不得發表意見。
「有一位客戶雇用了我們,」我說。「她——」
「你有個健康的前列腺嗎?」
「手下?」弗雷迪說,揚一揚眉毛,看看賈克,又看看我。「我們都是小生意人,肯錫先生。我們有雇員,可是一收到薪水支票,他們的忠誠便到此為止了。」他又看看賈克,「手下?」他說,兩人吃吃發笑。
她回頭向王子街望去,「我相信他。」
弗雷迪舉起一隻圓呼呼的手掌,「我們這會兒到底在討論什麼事情呀?」
派因沒有作出任何他聽見或沒聽見的表示,他壓根兒沒有作出任何他在呼吸的表示。他坐在那邊,文風不動,眼睛像在看著又不像在看著我們的方向。
他欠身拍拍她的手,「安琪,我沒說是你們編的,但你們被騙了。一個女人聲稱她為了凱文的朋友而受到凱文威脅?得了吧。」
我口腔裡的感覺像是剛剛吞下一件羊毛衣。
弗雷迪.康斯坦丁的王子街咖啡店是一家小街上的小店。王子街橫切北城,連接商業街與月街,而且跟大部分那一帶的街道一樣,它的寬度只夠勉強擠過一台腳踏車。我們到那邊時氣溫已跌至五十度中段,但是在王子街上,那些坐在店鋪和餐廳門前的男人們都只穿著汗衫,或只在短袖襯衫底下套件背心,靠在躺椅上抽菸玩牌,猛然而暴烈地大笑,就是當人們很肯定他們是那個區域的主人時會發出的那種笑聲。
凱文的椅子刮過瓷磚弄出很響的刮擦聲。他擋住我的去路,用深水炸彈般的眼睛逼視我。
「不要嗎?」
弗雷迪看著凱文,「坐下,賈克。」
「謝謝,」安琪道。
我伸手到外套的內袋想拿傑生.華倫的照片。凱文的手飛快溜到他的夾克底下,賈克窩進椅子裡,派因在他的座位裡輕輕調校角度。弗雷迪的目光不曾離開過我的手。我動作非常緩慢地抽出照片,置放桌上。
凱文看看賈克。
我們說明原委,只是將黛安德拉的名字隱去。
「那傢伙,」派因瞥一眼Diamante消失的方向,又回頭看我。「會把你整得很慘。」
安琪接過去。
我很累,巴巴那杯伏特加的殘餘作用仍在啃嚼我的後腦殼,所以我實在沒心情跟一票看了太多次「教父」和自以為有頭有臉的二流心理變態佬耍花招。但我提醒自己至少弗雷迪是個位高權重的心理變態,只要他想的話,明天晚上就可以拿我的脾臟當晚餐。
「祝今天愉快,弗雷迪。」她繞到我身後,然後我們一起走到王子街上。
她拍拍他的手,站起來。「謝謝你撥冗。」
「前列腺,」弗雷迪重說一遍。他從一個白鑞壺裡倒出一杯咖啡遞給安琪。「關於這問題,你們的性別需要操心的程度不及我們這性別的一半。」他把我那杯咖啡遞給我,向我點點頭,將奶油、糖向我們的方向推推。「讓我告訴你,」他說。「我已到達我事業生涯的頂峰,我的女兒剛被哈佛大學錄取,在經濟上我什麼都不缺。」他在椅子裡挪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挪身體,表情因痛苦而扭曲,使得肥大的雙下巴往臉中間擠,把嘴唇都擠得不見了。「但我發誓,我願意明天就用這一切來換回一個健康的前列腺。」他嘆口氣,「你呢?」
弗雷迪傍眼看她。
賈克向凱文點頭示意,凱文迅即把手從夾克裡移回夾克外。
如果弗雷迪有留意到,他不動聲色。他低頭注視傑生的照片,啜了口咖啡。「這小子,他是你們客戶的兒子?」
「那傢伙,」一個聲音說。「不怎麼喜歡你們兩個。」
凱文朝我的頭髮吹更多的煙。
「我們是老朋友了,可不是嘛,」賈克說著占坐安琪旁邊的位子。「他們跟凱文一樣,都是街坊小孩。」勞斯把老舊的藍色會員牌夾克脫掉,搭在椅背上。「我沒說錯吧,凱文?」
我回頭往王子街眺望,兩個男人向我們走來。一個矮小精瘦剛硬,戴一頂鴨舌帽。另一個高䠷瘦削,每次殺人多半都吃吃傻笑。他們走到街尾,在一輛與我們隔街相對的金色三菱Diamante旁停下來。凱文幫賈克打開乘客座車門,眼睛卻一直緊盯著我們。
當晚十點,安琪和我已經坐在王子街的一間小咖啡店裡聽胖子弗雷迪.康斯坦丁講關於前列腺的一切,沒完沒了,多過我們這輩子會想知道的。
「我也是,」我說:「老實說,他沒理由撒謊。」
安琪笑笑,「這是他引以為榮的一份交情,康斯坦丁先生。」
「派崔克.肯錫,」他唸道。「年齡,三十三,父母亡故,有一個姊姊名叫艾琳.馬戈利斯,年三十六,住在華盛頓州西雅圖市。去年,你和這位珍納洛小姐合組的公司為你個人帶來年總收入四萬八千元。你離婚七年,前妻目前定居於不知名所在。」他向我笑笑:「但我們在查,相信我。」他翻過去一頁,橛起肥胖的嘴唇,「你曾經在高速公路的天橋底下冷血槍殺一名皮條客。」他向我擠擠眼睛,伸手過來拍拍我的手。「是的,肯錫,我們知道那件事。你要是再殺人的話,我有個簡單的忠告:別留下活人證。」他又看著記事簿,「我唸到哪兒了?哦,對了,最喜歡的顏色是藍色,最喜歡的啤酒是聖保利,最喜歡吃墨西哥食物。」他翻到另一頁,抬頭瞄我們一眼。「到目前為止我的成績如何?」
「沒概念。」
弗雷迪彎起一道粗眉,「所以呢?」
「你聽見了,凱文,」我說。「他媽的坐下。」
「什麼?」賈克道。
「而你——我沒說錯吧?——派人到帕翠索先生唯一外孫女的公寓清查保全上的漏洞?弗雷迪,」她說,越過桌面碰一下他的手,「依你看,帕翠索先生將會把這些行為視作尊敬還是不尊敬呢?」
「你確定嗎?」
「我們的客戶相信她有可能激怒了赫里易先生。」
「什麼?」我說。
「康斯坦丁先生,勞斯先生的其中一位……同事吧,曾對我們的客戶表示氣憤,並且說出某些帶有恐嚇——」
「聽來好恐怖。」安琪道。
賈克眨巴眼睛,凱文向桌子挪前身體,派因微微轉頭,看著他。然而弗雷迪彷彿完全沒有注意這一切。
弗雷迪的眼神點波不興。賈克的左手僵在桌沿和他的咖啡杯之間。我聽見凱文在我身旁發出深長的鼻息聲。
賈克不知道。他似乎因此有些懊惱。他說:「給我根菸,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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