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沒有。再加上,凱文實在不像那種會有固定女朋友的人,越想越不像。」
黛安德拉.華倫的閣樓裡,只有我們身處的廚房亮著白色的軌道燈,此外便是一片漆黑,空盪盪的空間浮現出家具的幢幢黑影。鄰近大廈的燈光在玻璃窗上抹上一層亮光,卻照不透室內。碼頭對岸,查爾斯城的燈光在暗黑的天際劃上黃白相間的明亮方格。
他搖搖頭,酸溜溜一笑。「派崔克,有時候我覺得你實在有點粗俗。」
「她有沒有關係親密的人?」
她花了足足一分鐘來思索這個問題,最終還是搖頭。「沒有。」
「她在性方面並不活躍,派崔克。出於哲學性的選擇吧,她至少獨身十年了。」
我聳聳肩。「客戶付錢雇我可不是為了我在晚餐桌上有好儀態,艾力克。」
「正是。」
「的確。」
「我會守住傑生。對方的恐嚇對象是他,覺得被『跟蹤』的人是他,你收到的照片也是他。」
「你確定?」
「綠色。」
「是。」
「所謂仇家,」我說:「就是會半夜四點鐘打電話給你,或給你寄你孩子的照片又不附加說明,或總之恨不得你死翹翹的人,這就是仇家。」
「五呎五吋左右。」
「怪?怪在哪裡?」
我說:「過去曾經有個人因為我慢了一步而死去,我不希望再發生同樣的事。」
我搖頭,「我不知道,但你確實受到恐嚇,你確實收到那張照片,確實有人費了許多工夫擾亂你的生活。我想查明那些人是誰,要他們停止這些行為,你聘我來就是為了這個。你能不能幫我打個電話給提姆森,約他明天見面?」
「怎樣意見不合?」
我喝著啤酒。「這倒也說得是,但是罪犯撒謊通常都是出於恐懼,要不就是為了保持某種優勢。」
「沒有。」語音冰冷。
「可是——」艾力克正要說什麼。m•hetubook.com.com
她聳聳肩。「可以吧。」
「我沒在暗示什麼,艾力克,我只問了一個直接的問題,你答有或沒有就夠了。」
「體重呢?」
「你聽到我說什麼,艾力克,」我說:「去他的隱私權。我恐怕華倫醫生的隱私權——包括你的在內——都得去他的。是你把我請進來的,艾力克,你知道我的辦事手法。」
他一副洩氣的樣子,彷彿他忽然發現他在射擊俱樂部所花的時間都是枉費心機,而一般來說也確是如此。又或許他真是把好手,但我懷疑襲擊黛安德拉的那位仁兄會在前額中央戴上靶心。
她驀地張眼,「對了。」
我清清喉嚨。「我再問你一次——你們的關係親密嗎?」
有四分之一秒鐘,我腦海中閃過一個人癱倒在硬水泥地上的影像,她全身佈滿子彈洞孔,我的臉和衣服濺滿了她的血。珍娜.安傑林——在一個和煦夏日的早晨,她還沒倒地就已經死了,站在與她相隔一吋的地方。
「跟史丹利談?為什麼?我不覺得有這必要。」
他憮然一笑。「派崔克,你上過我的課,你知道我對許多專家同行持反對意見,而許多人對我的反對意見持反對意見,但我懷疑這些人怎麼會想對我造成人身傷害。何況,我的仇家該衝著我來不是嗎?而不是衝著黛安德拉跟她兒子?」
「但相信我,這幫人沒有任何理由恐懼我,在他們眼中我什麼都不是。如果他們的確恐嚇過你,華倫醫生,而我代表你去跟他們談判,他們的反應該是:『是啊,我們恐嚇她又怎樣,馬上滾你的蛋,不然宰了你。』談判結束。」
「她怎樣?」
這是相對來說較為暖和的一夜,但是置身黛安德拉的閣樓裡,卻似有陣陣寒意襲來。
「金邊臣豪華裝超淡菸?」
他想了一想後搖頭。m.hetubook.com.com
「一點也沒錯。」
「呃……從貝蒙特來的人一般會上比較好的先修學校,諸如此類的。」
「我不能……」
「好吧,艾力克,」我小聲道:「你還有什麼事情沒告訴我的?」
他搖搖頭。「她……」他仰頭看看天花板,又低頭看自己的腳。
我看看他們兩個,攤開兩手。「老實說,我毫無頭緒,你們兩個有仇家嗎?」
「凱文的嗓子是毀了的,華倫醫生,從小就毀了。聽起來像破鑼嗓似的,像十幾歲正在發育的青少年在變聲。」
「那就不是凱文。」
「我希望你減少活動。」
「那我該怎麼做?」
「這我知道。」
「或多切斯特。」我說。
黛安德拉搖頭。
「但是他們沒這麼說。」她自己點點頭。
「我要你這幾天貼身跟在華倫醫生身邊,你做得到嗎?」
他瞪著自己的鞋子,點點頭。
「還有什麼別的嗎?她說她是哪裡人?」
「你怎麼——?」
「我每個禮拜練習一次,我準頭很好。」
他點點頭。我們離開閣樓,經過短短的過道來到電梯前。
他眨巴眼睛。
「例如呢?」
她點頭。「我當時沒在意,現在想起來,是的,她腔調有點怪,不是貝蒙特腔,而是列維爾或東波士頓或……」她看看我。
「當然。」
「你該明白我為什麼會這麼假設。」
「街坊口音,」我合上筆記本。
她啜口酒。「好幾代以前是北歐吧,也許,也或許是混血的。有可能是愛爾蘭、英格蘭、甚至斯拉夫,她膚色很白。」
「抱歉我不能不問這些問題。」
黛安德拉說:「你說話一向這樣直嗎?」
「我在電話上聽到的不是這樣的聲音。」
他臉色一沉。「我已經說過了——個人選擇。有些人不是被他們的性|欲所主宰的,派崔克,雖然這種概念對於一個像你這樣的人來和*圖*書說可能難以理解。」
「艾力克,」我說。「你送一送我怎樣?」
黛安德拉閉目足足一分鐘試圖回想莫拉.肯錫的完整樣貌。我翻開筆記本,拔下筆套,等待著。
他做個鬼臉。「我有專業上的競爭對手和誹謗者,我猜,就是說跟我意見不合的人——」
「艾力克?」我說。
「那好,我也需要莫拉.肯錫的特徵描繪,所有你記得的、關於她的細節,多微不足道都沒關係。」
「他的聲音很低沉,粗粗的吧,我想。」
艾力克道:「你撒手不管一個危難中的女人?就這樣一走了之?」
「應該不是。」
「有的話我會接到通知。」她和我對視,滿目迷惘與恐懼。那是一種從四方八面湧上來的深邃恐懼。
「可是莫拉有這種腔調?」
「例如不可告人的祕辛,」我說。「你有沒有把柄落在這個人手中,以至他要威脅傑生來挾制你?」
黛安德拉臉色微變,垂下眼睛,呷了口酒。
「你跟她是什麼關係?」
「她穿著牛仔褲,法蘭絨紅襯衫,裡面穿著一件伐木人款式的黑襯衫。」她睜開眼,「她很漂亮,淺棕色的頭髮長長的,有點稀薄,抽菸抽不停,看她的樣子是真的害怕極了。」
「那就對了……」
她啜一口葡萄酒,點點頭:「是。」
「萬一發生狀況,別浪費時間瞄準頭部或往攻擊者的心臟射子彈。」
「你先前帶在身上的槍,你知道怎麼用嗎?」
她點點頭。
「不,」他說:「我們只是很好的朋友,像你跟安琪。」
「就這樣?」
「身高呢?」
他聳一聳肩。「我們是朋友。」
「有什麼不對嗎?」
「你真的抱歉嗎?」他說畢轉身走回公寓。
「我不能讓我們的交情妨礙辦案,你了解的,對吧?」
「派崔克,」艾力克道:「你少來了,你不顧隱私權啦?」
「對著對方的身體www.hetubook.com.com將槍膛裡的子彈射光光,艾力克。六顆子彈該能放倒任何小過一隻犀牛的物體。」
「你猜她是什麼人種?」
他點頭。
艾力克說:「你怎麼定義仇家?」
「我會需要跟你前夫談談。」
我說:「撒謊對他們沒有好處。」
艾力克揉揉臉。「電話若不是凱文打來的,那會是誰?」
「向血肉之軀射擊有點不一樣,艾力克。」
我目光不離黛安德拉:「就這樣一走了之。」
「貝蒙特。」她的聲調流露一絲淡淡的驚異。
「什麼?」
「我不是死腦筋的人,肯錫先生,但我向你保證史丹利跟我的生活沒有任何連繫,這樣子已經將近二十年了。」
「我在布朗大學修讀博士學位時認識黛安德拉,那時她剛進碩士班。」
我嘆了口氣,「去他的隱私權。」
我們四目相對,他的眼神冷冷的。「你問這個幹嘛?」
「有沒有哪個你在諮商的病患可能有動機、又有足夠的智力這麼做?」
「你沒有隱私權,艾力克,記得這個。我要知道你在這裡面的利害關係。」
我搖搖頭。「想想看。」
「我猜大約一百一十磅吧。」
「留宿的朋友?」
「而且他們首先會把波士頓腔改掉,假如他們曾經有過的話。也許他們還會帶有輕微的口音……」
我聳聳肩,「你可能對,但誰曉得呢。」我看著黛安德拉:「你說過過去曾經有些病患令你產生恐懼,有沒有哪個是最近剛從病房或監獄放出來、而又可能對你懷恨在心的?」
他看著我。
我點點頭。我剛花了十五分鐘向他們敘述我在胖子弗雷迪咖啡店的開會經過,只省略掉安琪和文森特.帕翠索之間的關係沒說。
「我需要排除這件事跟他之間和-圖-書可能存在的任何連繫。要是我這麼做讓你不好受,我很抱歉,可是不這樣做的話我就是個傻子。」
「但不會是『來俺的派對可別忘了捎啤酒欸』之類的腔調。」
「是的。你現在打算怎麼做,肯錫先生?」
「為什麼?」
「你在暗示什麼?」
「我不喜歡這案子給我的感覺。」我望一望這閣樓的黑暗地帶,和玻璃窗上的冰冷流光。「我不喜歡這感覺,而我在嘗試搞清楚一些細節好讓我能把案子辦好,讓華倫醫生和她兒子不至於陷入險境。要做到這些,我需要知道你們生活中的一切,包括你們兩個人的。而如果你們拒我於門外,」——我注視著黛安德拉——「我只好撒手不管了。」
黛安德拉將第二瓶布魯克林牌啤酒放在我面前用厚木條拼成的桌上,隨即坐下,看似不經意地摸弄葡萄酒杯。
「還有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黛安德拉道。
「只要是跟你的生活發生過關係的人,華倫醫生,我都必須知道他們的一切,尤其是跟你關係不是那麼完美的人。」
黛安德拉淡然注視我。
「他們是犯罪分子耶,」艾力克向我瞪大眼睛:「撒謊是他們的第二本能。」
她喉頭的皮膚打起冷顫,她伸手將它抹平。「就是說你認定我有很大的危險了。」
我聳聳肩,「我搭檔每次要減少菸量的時候都換抽這牌子。眼睛顏色呢?」
「她抽什麼菸?」
她再度閉上眼睛。「白濾嘴長菸,金色包裝,『豪華』什麼的。」
我舉起一隻手阻斷他的話頭,看著黛安德拉。「第一次見面時我就該問你這個問題,但是我當時沒想到這有可能是一個騙局。這個自稱是凱文的人——他的嗓子是不是有點怪?」
「保持辦公時間和預約,」我說。「但是向布萊斯告幾天假,直到我掌握到一些答案為止。」
「你是說你相信這些黑手黨分子所說的話?」艾力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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