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有這回事?」
道奎斯特和我被迫在立夫的辦公室單獨相處幾分鐘,立夫則跑去跟波頓交涉監看方面的細節。道奎斯特凝視著一張立夫的照片——佛羅里達炎陽下的立夫跟兩個朋友站在一間灰泥小屋前,高舉一條馬林魚,我則坐在那裡等待室中的寂靜變得不那麼拘束。
我瞄瞄戴文跟奧斯卡。「有這回事?」
「我——操他奶奶的——不——知——道,」我高舉雙手。「夠清楚了吧?」
「你得跟我們配合一下,肯錫先生。」
在我身後的戴文說:「凡是跟萊德案和華倫案有牽連的人,我們都訪談過了,派崔克。凡是史迪莫維奇和最新受害人潘蜜拉.史托克的人,我們也都偵訊過。一點線索都沒有,一絲一毫都沒有。」
「政治,」我說:「日圓目前的匯價那一類的話題。」
波頓將手支在我椅背上,整張臉湊到近前,近得我能聞到他口腔裡的喉糖味道。「把你們的談話內容告訴我,肯錫先生。」
「有孩子嗎?」
「視案子而定。」我說。
他在我旁邊坐下。「你去見哈迪門的時候,立夫典獄長和監獄心理輔導主任道奎斯特醫生會跟你在一起。他們會把哈迪門的背景告訴你,所以我不需要補充什麼,除了提醒你千萬別小看哈迪門,不管他表面看起來多麼平易近人。他涉嫌跟獄裡的三起謀殺案有關,可是偌大一座最高設防監獄裡,沒有一個囚犯肯站出來作證。這些人都是些多重殺人犯、縱火犯、連續強|暴犯之類的,但他們全都畏懼亞歷.哈迪門,你懂我的意思嗎?」
「跟我說說哈迪門的事。」我說。
「他是我生平所見最危險的人。」他拈起立夫桌上的筆架,心不在焉地看一眼又放下。「亞歷驗出HIV陽性已經三年。」他看著我。這一次,他讓目光停留片刻。「最近他病情惡化,愛滋症狀全面發作。他不久於人世了,肯錫先生。」
「我沒有答案。我已經把華倫案子的檔案傳真給戴文,山羊鬍男hetubook.com.com子的照片也都送交給他,至於我跟凱拉.萊德的會面經過,凡是我記得的都已經一五一十向你匯報。除此之外,我跟你們一樣是摸黑走夜路。」
「我還不確定。你呢,醫生?」
「化驗室分析報告,」我說。我瀏覽賈克.勞斯、史丹利.提姆森、弗雷迪.康斯坦丁、黛安德拉.華倫、荻雅德.萊德等人的照片。每個人有兩張。一張近照,另一張是至少二十年前的舊照。
他從口袋抽出一隻手揉揉頸背。「你、賈克.勞斯、凱文.赫里易、傑生.華倫、凱拉.萊德、彼得.史迪莫維奇、弗雷迪.康斯坦丁、地方檢察官提姆森、亞歷.哈迪門——這堆人之間有什麼共通點?」
滿牆的照片、犯罪現場圖解、光譜分析表和證物清單被圖釘和細鐵絲釘在軟木板上。我離座起身,沿著長桌緩步前行,試圖將一切收入眼底。
「我相信是的,」他極慢、極慢地說:「我相信是的。」他悶悶不樂地說。
「監視的部分由不得他,不過監聽則侵犯到他的權利。」
「是的,」奧斯卡道。「唯一堪稱做案模式的,就只有給家屬寄照片這一點。四個受害人當中有三個在發現屍體以外的地點被害。凱拉.萊德遇害後被棄屍多切斯特,史迪莫維奇在史光頓區,而潘蜜拉.史托克的殘骸則在林肯區被發現。」
每個受害人都附有照片,兩張生前的,多張死後的。潘蜜拉.史托克看樣子差不多三十歲。其中一張照片上的她正瞇眼迎向陽光,手遮在額前,愉快的笑容使一張本來單調的臉變得有光彩。
「我正在努力這麼做,波頓,但是你問話技巧之拙劣就跟一個放高利貸的沒差。你搞得我滿肚子火,我就是想幫忙也幫不上,因為我總是氣得沒法子好好思考。」
「你的工作,」他說:「一定讓你常常接觸到人性中的負面。」
「這是我們的調查方向。傑生.華倫是死在兩個男人手上的,這一點沒有hetubook•com•com疑問。」
「受害人的家屬都在出事前收到受害人的照片嗎?」
「想不出來有什麼問題。」
「那他同意了沒有?」
「你們交叉核對過所有受害人的相似點嗎?」
「他在酒館裡戴墨鏡,卻沒有任何人覺得可疑?」
「手別靠近他的嘴。」道奎斯特目視地面小聲嘟囔。
「你將它視為你的終身職業嗎?」又是那匆匆一瞥在我臉上掠過。
休旅車再度顛簸起來,繞道乾草市場拐上九十三公路。我坐好,望出窗外,納悶著我到底是怎樣蹚入這渾水的。
在當前受害人的照片底下,有一系列標題為「受害人:一九七四年」的照片。卡爾.摩里森那帶點自負、孩子氣的臉孔從牆上對我瞪眼。在我去傑瑞的酒館那夜之前,我已經多年沒有想起過他了,不過一看見照片,我還是立刻就能聞到當年他頭髮裡那股鳳梨奶霜洗髮精味道,而且我記得我們怎樣拿這個開他玩笑。
「我不知道。」
戴文搖搖頭,「跟一個戴棒球帽和墨鏡、留山羊鬍的男人在一起。」
「於是你就向他的車子開槍。」
「但他不是。」
「我也相信是這樣。」我說。
「沒有任何動機方面的線索嗎?」我看著奧斯卡。他別開眼光目視戴文,戴文目視波頓。
波頓的移動指揮中心是一輛裝有著色窗的黑色休旅車。我們走出新薩德伯里街時,車子正空轉著引擎等待我們。
「可是,多少總該有跡可循啊。」
他站起身,挨著桌子向我走來。「你跟凱文.赫里易談了些什麼?」
我點點頭。
「對什麼有幫助?」
「至少是兇手之一。」奧斯卡道。
「他抓傷了他們,」戴文道。「我們在他指甲底下驗出兩種不同的血型。」
我在戴文對面的椅子坐下,隔在中間的深褐色櫻桃木長桌的面積之大,不下於我的公寓。奧斯卡坐在戴文左側,五、六個西裝領帶的聯邦密探繞桌坐滿其餘座位。他們大部分在講電話,戴文和奧斯卡m.hetubook.com•com面前沒有電話,坐在桌子另一頭的波頓面前有兩台電話。我猜一台是一般電話,另一台則是具備特別功能的蝙蝠俠電話。
「你以為我們有什麼好談的,波頓探員?他叫我別管這案子的事。」
典獄長立夫個子很高,黑頭剃得光溜溜,光得發亮。
「依你看,這會是他叫我來的原因嗎?來一場臨終懺悔?最後一分鐘的改邪歸正?」
「核對過了。」波頓道。
「所以,」他說:「她在哈迪門的審訊中提供了一份哈迪門的心理剖析,有效地擊潰了他的精神不正常抗辯理據。肯錫先生,是黛安德拉把亞歷.哈迪門送進監牢的。」
「對,我不打算把面談記錄呈上法庭,但我可能需要隨著案情發展不時用來作參考,你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你去露營都開著這幅勞什子嗎?」我說。
「亞歷,」他說:「是個無法解釋的現象。他教養良好,完全沒有兒童侵害或童年創傷的歷史,早期也不曾出現精神病態的徵狀。據我們所知,他不曾對動物施刑,或顯示病態妄想,或行為異常。他在學校是聰明的學生,也頗受歡迎,直到有一天……」
「怎樣了?」
「這麼說,這個人就是我們要找的兇手了。」我指指傑生跟山羊鬍男子的照片。
「在當時似乎是個合適的回應。」
左壁支撐著一張小桌子和三張釘入壁身的船長椅。休旅車顛顛簸簸駛入車流,我跌坐在其中一張椅子裡,手撐在小冰箱上。
「你一定是年紀輕輕就入行了。」
「你們怎麼知道?」
「有兩點,」波頓道。「凱拉.萊德的母親和傑生.華倫的父親都在多切斯特長大。」
「本辦公室將監看整個過程。」
「哈迪門同意讓你監聽和監視嗎?」
「還是那句話,我不知道。」
「我要聽答案,肯錫先生。」
「沒有,你呢?」
「哪一種?」
「將近十年。」
「進行面談的囚室裝有全套的監看設備hetubook.com.com,我們這個指揮中心可以進行監聽和監視。整個過程的每個時刻,我們都會在這邊看著你。哈迪門的雙腳和至少一隻手腕會銬上銬鐐,不過即使如此,你還是要小心應付。」
他點點頭:「兩個,很有幫助。」
「離婚了,很多年前。」
「她一個人嗎?」我說。
「你即將跟亞歷.哈迪門會面。」我走進會議室時,波頓頭也不抬說。
「結果呢?」
「這是謎語嗎?」
「你去過水銀酒館沒有?」奧斯卡道。「它是那種漂亮耍帥、仿歐陸時尚的地方,他們全在室內戴墨鏡。」
波頓逛到會議室另一頭的牆壁前面。它是跟辦公室一樣的寬度,至少三十呎寬,約十二呎高。他用力拉一下覆蓋在牆身上的布單,讓它掉到他手裡。一塊占去牆壁百分之九十面積的軟木板呈現在我眼前。
「安妮克萊因服裝店售貨員,」奧斯卡道。「兩天前的晚上有人看見她離開伯斯頓街的水銀酒館,那是最後一次有人看見她。」
「傑生.華倫的母親。」他終於說。
波頓不答理我。「厄德翰探員,那張令狀呢?」
道奎斯特醫生雖然個子矮小,滿身肌肉卻相當結實。他只跟我對望一眼便移開目光。
他朝四壁揚一揚手。「對於在這種地方工作。回家看見孩子,聞到他們身上乾淨的氣味,是有幫助的。」他看了我一眼,又別開目光。
「為什麼你的名字在這案子裡一再出現?」
典獄長立夫探頭進來,「該上場囉。」
「我們不明就裡。大約在他十六歲那年,麻煩開始了。有鄰居女孩聲稱他向她們展示性器,遭勒斃的貓被發現吊在他家附近的電線桿上,而且他在課堂上多次狂性大發。之後,又一度的風平浪靜。十七歲的他回復正常的表面狀態。要不是他和勒格史東鬧翻了,誰知道他們還要殺人殺多久。」
「為什麼亞歷.哈迪門只願意跟你一個人面談?」
我們離開辦公室,走很長的路經過一排異常安靜的囚室,朝亞歷.哈迪門走去,一路上誰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說一句話。
「化驗室分析報告說是侯斯頓女用香水。」
「你下午一點鐘跟他有約。」
厄德翰遞給他一張紙,波頓將它塞在西裝內袋。
他大笑,在小房間裡聽來格外突兀刺耳。
他遞給我一對緊身帆布手套。他和道奎斯特都各戴一對。
他搖了搖頭。「我輔導他快二十年了,肯錫先生,但我到現在還茫無頭緒。甚至到了現在,從外表上看來,亞歷.哈迪門仍舊是一個有禮貌、講理、毫無殺傷力的男人。」
「但你照做不誤。」
「凱拉.萊德和潘蜜拉.史托克都用同一種香水。」
「你們確定有兩個兇手?」
「請回答問題。」
「你從事這工作多久了?」
「波頓探員?」我說。「你們有什麼發現?」
「她怎樣?」
他搖搖頭,「絕對不是,亞歷缺乏正邪觀念。判診之後,我們將他跟一般囚犯隔離囚禁,但我想早在我們發現之前,亞歷就已經知道自己是帶原者。診斷確定前的那兩個月,他強|暴了至少十個人。至少十個。我確信他這麼做不是為了滿足他的性欲望,而是滿足他的殺人欲望。」
他一面繞桌而行,一面用力擊打沿桌排列的椅背,到了戴文和奧斯卡身後便停住,手插褲袋。他看上去像一個禮拜沒闔過眼。
車廂內,兩名探員——厄德翰與費爾茲坐在占據整面右壁、灰黑兩色的電腦工作站前面。桌上一堆電纜、兩台電腦、兩台傳真機、兩台雷射印表機,望之有如蛇穴。置物櫃上方是一排六個監視器,對面左壁上也有一排六個一式的監視器。在工作中心另一端,我可以看見數位接收器與錄音機、雙卡座錄影機、卡式錄音機和錄影帶、磁碟光碟等。
「我們知道她什麼?」
「是的。」
「你結婚沒有,肯錫先生?」他盯著相片。
「所以呢?」
「還有一點呢?」
「她偶爾會在刑事審訊中出庭,以心理專家的身分提供專業意見。」
他把大頭搖了搖。「沒有,他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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