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秋老虎,一九九七年
第十九章

「是什麼人在上頭開火?」
「她在裡頭,」布魯薩說。
「是,」布魯薩說,「是正確的。」他輕彈香菸,對著街道抽。「我搞砸了。」
「這是不對的,」安琪說。
「夥伴!夥伴!」
「要我們自己收拾善後,」布魯薩說,「丹普西少校不想因為弄丟愛曼達.麥克雷迪、二十萬美金,以及一個晚上的兩條人命而搞得眾所皆知,對吧?」
「到底,」安琪說,「在他們那樣對他開火的時候,他到底要怎麼做才對?還要想到去拿起袋子,一起跳下懸崖嗎?」
波爾張開眼睛,露出虛弱的微笑。「迷路了。」
「那孩子在哪裡?」
布魯薩探測他的脈搏,接著把一隻手放在波爾的胸口,再用大拇指推開波爾的左眼皮。「好了,兄弟。好了。你會……會沒事的。」
我們飛馳經過採石場街一面停車警示牌時,布魯薩並沒有減緩速度。他將車身搖擺至路肩,轉進圓環,接著更猛力地踩下油門,四個輪胎僵持了好一下子。重重的車身似乎和自己猛力抗衡後才讓步,彷彿整部車突然向側面倒下,四個輪子卻接著承接了強有力的引擎怒吼,接著我們從圓環處疾射而出。布魯薩再次踩緊油門,我們又穿過另一處路肩,青草和塵土噴濺在引擎蓋上,越過右手邊一處廢棄工廠之後,我們看到波爾靠在凌志RX三〇〇休旅車的後側葉子板上,車就停在工廠後方大約五十碼之外的左側路邊。
渦輪機突然發出響聲,刺耳地穿過空地,丹普西得提高音量大叫,我們才聽得到。
布魯薩猛然地停下車,跳出車外,滑到泥巴上,跪在波爾身邊。
「三分鐘。」
「不知道,長官,但是他們讓我動彈不得。」
我們到凌志旁邊,穿過圍住前檔泥板的一小群警察,看向擋風玻璃內的克里斯.莫藍和法洛.古提雷茲。古提雷茲坐在駕駛座上,莫藍坐在前方乘客座上。車子的大燈仍然亮著,引擎也仍在轉動。古提雷茲面前的擋風玻璃上有一個彈孔,將玻璃打成蛛網般的裂痕。莫藍面前的玻璃上也有個相同的彈孔。
兩個小時之後,一團混亂仍尚在整理當中。夜裡氣溫驟降,帶著小雪的細雨潑灑在擋風玻璃上,也像頭蝨一般附著在我們的頭髮間。
「我很好,」波爾一邊說著,眼珠滾向左側。
我們最後聽到的消息,是波爾在密爾頓醫院的加護病房內,狀況m•hetubook.com•com危急。
布魯薩看著我,雙眼圓睜。
「她在那裡頭,對吧?」安琪抬頭看向昏暗的山丘。
我們往後退,布魯薩關上後車門。
安琪說話的時候牙齒還打顫,「那麼,還有什麼人在上面?」
「哪個醫院比較近?」布魯薩問,「昆西還是密爾頓?」
布魯薩排檔到前進擋。「我們得找到波爾,長官。」
凌志休旅車前方五十碼外,廢棄工廠和破爛窗口的走道,提供狙擊手完美的據點。
布魯薩和我朝凌志休旅車走去,布魯薩抓住兩名州警,指向廢棄的工廠。「檢查那棟建築物,現在就去。」
「我不覺得他們會有直升機,」我說。
州警們連問題都沒提。他們將手放在臀邊的手槍上,跑回路面,朝工廠過去。
他搖頭。「如果錢還在我們手上,他們可以忍受愛曼達依舊失蹤,或是已經身亡。但是沒有錢呢?我們看來就像是小丑一樣。而這是我的錯。」他啐向街道,搖著頭,用腳跟踢著輪胎。
丹普西聳聳肩,貓頭鷹似的眼睛仍然看著快速道路。
布魯薩深深地吸了一口香菸,然後大聲地吐出來。「你在玩手段,是吧,丹普西?」
「我們搞砸了,」安琪說。
警員跳進駕駛座。布魯薩捏了捏波爾的手,說著:「一會兒見。」
丹普西少校急匆匆地穿過草地朝我們過來。「布魯薩,上面他媽的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降落在藍山保護區的松鼠坡,精準地停在兩道滑雪纜車道之間,看著第二架直升機在大約二十碼之外做出一樣的動作。
他瞪著引擎看的時候,我跑了過去。「波爾在哪裡?」
就在布魯薩彎身拿紙條時,樹叢間便迸發出槍林彈雨,他從林木線往懸崖旁伏低身子,伸手去掏自己的槍枝和無線對講機,把裝錢的袋子和手電筒留在林木線之後。第二波子彈迫使他來到懸崖邊緣,他躺在那裡的一片黑暗當中,這是唯一安全之處,他拿槍對準林木線,卻沒有開火,因為擔心槍口的火光會暴露出自己的正確位置。
「我真他媽的不能相信,」安琪說道。她的牙齒不再打顫。「他冒著生命危險去——」
在搜索布魯薩最後的位置所在時,同時也發現了紙條、綁架者的鉛筆狀小手電筒、布魯薩的手電筒,以及被打了開來,裡面已是空無一物的袋子。在過去一個小時當中,在樹叢和布魯薩hetubook.com.com身後的懸崖岩架上發現了超過上百顆的彈殼,以無線電呼叫的州警這麼說:
幾輛警車、救護車、兩部麻州自然保護區的巡警車輛,和少數州警的用車等著我們。
我想,應該是巴巴。
「珍納洛小姐。」布魯薩用一隻手拍著她的膝蓋阻止她。「丹普西少校不會說任何道爾小隊長不打算說的話。」
更多的州警被派遣進入工廠裡,尋找進一步的證據,但是在這兩個小時之內,他們沒有找到任何彈殼,而鑑識人員在窗廊或窗框上也沒有採得任何指紋。
「兩分鐘就要到。」布魯薩拍向警員的肩膀,將他推向駕駛座。
我爬上車,坐在布魯薩旁邊。
「手段?」
布魯薩從第二架直升機上跳下來,跑向第一輛警車,把穿著制服的員警從駕駛座上拉開。
「現在就下車來!」一名州警喊著,將武器指向古提雷茲的擋風玻璃。
「他們出不去的!」丹普西吼叫著。「他們被封鎖住了!沒有退路的!」
「你好得很。」布魯薩露出微笑。他轉頭看向年輕的警員,後者顯得十分緊張。「你車開得快嗎?」
「你的確弄掉了錢,」丹普西說,「我們讓你依自己的方法行事,結果變成這樣。」他對著凌志抬抬眉毛,兩名驗屍官助理正把古提雷茲的屍體從駕駛座上拉出來,放在鋪在路上的黑色塑膠袋內。「你們那個道爾小隊長呢?打從八點半開始,他就和警察局長講電話,想要解釋。我上回看到他,他還嘗試幫你和你的夥伴撐腰。我告訴過他,那是白費唇舌。」
「古提雷茲和莫藍在路上的時間,和你們三人遭受攻擊幾乎是在同時發生。」他嚼著一枝紅色的塑膠牙籤,偶爾用大拇指和食指去觸碰,但是卻沒把牙籤從嘴巴上抽開。「除非他們也有直升機,但是我卻不這麼認為……你們說呢?」
一路經過另外兩條塵土瀰漫的小道之後,我們衝上採石場街,高速駛下山丘的南側,後方紅藍相間的警示燈在後視鏡裡跳躍轉動。
布魯薩隨著我的眼光看過去。「你要賭多少,彈道測試會告訴我們子彈來自那棟建築物?」
「我不知道,」他說,「他不在我們留下他的地方,也不在小徑的任何地方。我想,他要不是想自己回到下面,就是在聽見槍響時爬到上面。」
「去和_圖_書。」布魯薩踩下油門駛下斜坡,車子貼著一排樹木邊緣,猛然轉上一條泥巴路,幾秒鐘之後又朝左側旋轉,高速駛下坑洞遍布的小徑,朝通往皮契特街的快速道路匝道疾駛而去,丹普西往旁邊站,揮手要幾輛警車跟隨在我們的後方。
布魯薩搖頭。「聽著,長官,我無不敬之意,拉夫特波爾斯警官在小徑上心臟病發作。我想要與他會合。」
前去山後通往史溫葛採石場的路上與安琪會合的巡警,給了她一件鮮橘色的雨衣披上,還有一雙厚襪子穿在腳上,但是她仍然在夜裡打著寒顫,不斷地用毛巾揉擦著幾個小時之前就已經結凍或擦乾的深色髮絲。秋老虎似乎已經離開了麻薩諸塞州保護區。
波爾睏倦地點頭。
當布魯薩到達採石場的南側,也就是在安琪和我看到娃娃的那片懸崖幾乎正對面之處時,找到了一張等著他去發現的紙條,紙條端正地擺在一塊鵝卵石的下方,還有一枝鉛筆粗細的手電筒掛在上方的樹枝上。
「你能多快抵達?」布魯薩問警員。
我們身後幾名州警和昆西員警持槍靠向凌志休旅車的前端。
「賭都不用賭,」我說。
他微笑。「對。那麼,除此之外,他們不可能上到山上,然後一兩分鐘之後開著他們的凌志到處跑。這看來簡直——我不知道——不可能。你們聽懂了嗎?」
警員手上的手電筒笨拙地掉落到地上,他伸手去撿。
「有人精算過了嗎?」丹普西問我們。我們正靠在皇冠維多利亞轎車車蓋上,布魯薩抽了一根安琪的香菸,安琪發著抖,拿著上面印有麻州自然保護區標誌的杯子喝咖啡,我則上下揉搓她的背部,試著幫她的血液加溫。
丹普西低笑。「你是唯一替警方跑腿的人。」
「是啊,」我說,「但是,沒看到她的屍體。」
安琪看著一個鑑識技術人員把愛曼達的娃娃放入塑膠袋內,用黑色簽字筆在袋子上寫下註記。
「他媽的,」另一名警員說。他站在凌志休旅車的前方。「真他媽的見鬼了,」他再次說。
他們頭上的彈孔也同樣相當類似——兩者皆為一角錢銅板的大小,邊緣都有皺褶並且泛白,從中一樣淌下細細的血絲,順著兩個男人的鼻子往下流。
所有進出這個區域的道路仍然封鎖,但是根據槍彈是發射於花崗岩軌道採石場南端的事實作為基準,派遣而出的州警、巡警,和帶著獵犬的hetubook.com.com當地警察,將搜尋重點放在此地的可疑之處,即使在我們身處的北邊街道上,依然可以偶爾瞥見樹梢上交織的燈光。
十點的時候,除了在水平面下方二十呎處發現一條掛在凸出岩板上的男性牛仔褲之外,潛水人員一無所獲地放棄搜尋。
丹普西聳聳肩。「那有可能是選項之一,沒錯。」
負責採石場我們這一側的州警和巡警呼叫,報告我們所在的懸崖和身後的樹叢中,發現了至少五十發子彈的物證。
進到工廠裡的州警,拿回自己所找到的一把配備光線加強設備的溫徹斯特九四款槓桿式步槍。步槍被棄置在二樓一個舊油桶裡,槍上的序號已經被銼平,當某個傢伙建議採下指紋時,還讓法醫鑑識組派來的第一個傢伙笑了出來。
「謝謝。」
「什麼精算?」我問道。
從外表上看來,古提雷茲首先受到槍擊。他的臉上除了一絲不耐之外,沒有其他的表情,雙手空空,手掌朝下地放在座椅上。鑰匙還插在起動鎖孔上,排檔置放在停車檔。克里斯.莫藍的右手抓住腰際上的手槍,臉上的表情彷彿是在恐懼和驚嚇當中突然凍結。他大約只有半秒鐘的時間知道自己即將赴死,也許還要更短。但是這個時間足以讓所有的一切在他面前轉變成慢動作,當子彈取走法洛的生命,他伸手取槍的同時,上千個恐怖的念頭在他憤怒的腦海中翻騰,並且聽見下一顆子彈穿過擋風玻璃的聲音。
「沒有那女孩的蹤跡嗎?」丹普西似乎認為,如果他這個問題提出來的次數夠多,遲早會得到他想要的答覆。
「嗯,是的,長官。」
「說來話長,少校。」
「聽布魯薩警探的話,珍納洛小姐,」丹普西說。
『趴下』
丹普西離開車窗。「我派了一組巡警過去里秋奇道去找你的搭檔,肯錫先生。」
兩名潛水伕試圖在花崗岩軌道採石場進行搜索,但是在三十呎之下的能見度相當於零,並且在溫度開始發揮影響後,沉積的淤泥開始從花崗岩壁鬆脫開來,使得即使是淺水區的水,也像是陷進了沙塵暴之中。
「兩分鐘,」他對警員重複。警員打開車燈衝上路,濺起碎石揚起廢氣,迅速地駛向柏油路,速度之快,好比從火箭推進器發射出來一樣。
波爾的頭垂在檔泥板旁。他的襯衫一路敞開到肚臍處,並且還將一隻手貼在胸口。
丹普西轉過頭來,牙籤直指布魯薩。「我m•hetubook•com•com不想當那個警察,沒錯,布魯薩警探。」
「那麼我會是那個人。」布魯薩點頭。
「我們還會找到更多的彈殼。看槍手在這裡用盡子彈,就像在格瑞那達一樣,老天爺哪。」
「嗯,從這裡出發,長官,密爾頓比較近。」
「有人得為這一連串的失誤負責,」布魯薩說,「我被選中了。」
巴巴,我想著,我希望你可不要只為了好玩而下手。告訴我,愛曼達.麥克雷迪在你手上。
「肯錫,幫我抬他起來。」
其他幾輛警車在我們身後停下。一名年輕的警員從第一輛車中踏出來,這是昆西警方的車子,布魯薩說:「打開你的後車門!」
我抓住波爾的小腿,布魯薩從身後環住他的胸膛,我們將他抬到警車的後門處,將他放入後座中。
丹普西靠向車窗。「我聽說,那孩子的娃娃浮在水上。」
年輕警員在直起身子之前,將手電筒踢到車下,接著打開車門。
「拉夫特波爾斯警官兩分鐘前呼叫過。他在皮契特街回報,發現了在他到場前就已經身亡的屍體。」
醫師認為波爾應當是心肌梗塞,他一路走下採石場街讓狀況更形惡化。一到下面,波爾已經開始失去判斷力,甚至可能開始迷亂,他顯然看到了古提雷茲和莫藍駕駛著凌志休旅車朝皮契特街而去,於是及時抵達,發現兩人的屍體,用凌志休旅車內的電話回報。
「打開你他媽的車門!」布魯薩大吼。「現在!」
「這就是問題所在,不是嗎?而且只是諸多問題的其中之一。」他回頭看向快速道路後方聳立的山頭。「更別提,那個女孩在什麼地方?錢哪裡去了?發射出媲美阿諾.史瓦辛格電影當中槍砲彈藥的人,或人們究竟在哪裡?讓古提雷茲和莫藍在死後才被發現,順利下手的人又在哪裡?」他把腳放在擋泥板上,再次去觸碰牙籤,往上看著凌志另一側,呼嘯穿過快速道路的車子。「媒體會樂不可支的。」
「孩子不在上面,」布魯薩說,「這是個圈套。」
「是的,長官。」
「不知道。」
「是誰?」
他將我們留在原地,向一群州警走去,往後看向採石場的山丘時,一邊對著無線對講機說話。
在車頭燈投擲出來的光束下,我看到兩名州警緩緩地接近,他們略略彎著腿,手持槍枝,瞄準到窗戶之間的通道。其中一個指向另一人,兩人走向門邊。一人拉開門,另一人走往門前,槍枝指向胸口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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