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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那家公司保險有多久了?」
查斯維克接了電話,我告訴他凱倫.尼寇斯的保險理賠問題。
她不知怎地笑起來,「沒錯,叫我凱倫吧。我早到了。」
她點點頭,小小的身子顫抖著。「沒有證據能證明是他做的。他告訴警察,他那天晚上去看電影了,有證人看到他走進電影院又出來。他……」她的臉整個漲紅又垮掉,「他們動不了他,保險公司也不肯理賠。」
「另外他還有未成年犯罪紀錄,不過不能查閱。」
「科迪.佛克住在哪裡?」
「那為什麼你需要找個私家偵探,尼寇斯小姐?」
「凶殺組。」
「乖狗狗。」我說。
「大男人?」巴巴說,「大男人開那種車?」
「下一回我去健身房,」她說,「離開時去開車,發現他把這張字條夾在我的擋風玻璃上,就跟我留給他字條是同樣的位置。肯錫先生,你把字條翻面,就可以看到他寫的。」她指著我手裡的那張紙。
「為什麼?」
「我是私家偵探,」我說,「他只是幫忙打雜的。」
「從我大學畢業以後,七年了。」
我點點頭。
「講得真誠一點嘛,寶貝。」
「什麼?」她隨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啊,不,不是。那是大衛的車。」
「真是個大好人哪。」我說。
她從沒想過,這類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
「打炮。」巴巴說。
不。
「那他的名字是……」我說,猜想叫什麼塔德、泰伊或杭特之類的。
巴巴和我都朝停在校園入口的那輛鮮綠色福斯金龜車看了一眼。那車看起來像是才剛出廠的,車裡頭大概還有那種新車的氣味。
「唔,我住在牛頓市的上瀑村,」她說,「不過我不確定是在那邊寄的。我男朋友呢,」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潔白無瑕的運動鞋,好像很羞愧,「他住在後灣區,我常常待在那邊。」
巴巴低笑著說:「要比不安?等我去見見這個科迪就知道了。」
查斯維克低聲笑了起來。「這麼便宜的車真能跑?」據我所知,查斯維克有一輛賓利(Bentley)、一輛賓士V10,還有兩輛Range Rover。平常他跟一般人見面時,就開一輛凌志(Lexus)。

凱倫搖搖頭,好像要澄清。「我開的是一輛豐田Corolla。我原先想要m.hetubook.com.comCamry,但是我們買不起。大衛的新事業才剛開始,我們都還有學生貸款沒繳清,於是我買了Corolla。結果現在車子毀了。他在整輛車上頭倒了強酸,戳破了水箱。技工說他在引擎裡面倒了糖漿。」
我秀給她一個吃素乖兒子的純良微笑,伸出一隻手,「尼寇斯小姐嗎?」
「比較可能是一萬四。」
「那當然。」
我閉上眼睛一會兒。登上警局不爽名單的第一名,可不是我計畫中要達到的人生成就。
「他做了什麼?」我說。
「不過呢……」
她抬起頭,用手背擦掉淚水。「國家保險公司。」
凱倫.尼寇斯的手抽回,輕輕往後縮了一下,好像害怕必須跟巴巴握手。怕如果握手的話,手可能就抽不回來了。
她緊閉的嘴唇微彎,掠過一抹哀傷的微笑。她低頭看著膝蓋一會兒,「我平常去的健身房,那裡有個傢伙。」
「佛克(Falk),F開頭的嗎?」
「沒耶。」
「是嗎?」她總算設法露出微笑,但眼裡仍泛著困惑的淚光。
「沒錯,一天。」我說。
她搖搖頭。「從來沒有。」
我第一次見到凱倫.尼寇斯時,覺得她是那種會熨襪子的女人。
巴巴又從喉嚨裡咕噥了一聲。我看很快地,他就會開始對著月亮嚎叫了。
「那輛車?」我說。

「他在追我,跟蹤我到停車場。一開始只不過是,你知道,有點煩?」她抬起頭搜尋我的眼睛,希望我聽懂了。「接下來就更離譜了。他開始打電話到我家。我在健身房開始躲著他,但有兩次我看到他把車停在我家外頭。最後大衛受夠了,出去找他談。他一概否認,然後還威脅大衛。」她眨眨眼,左手手指扭絞著,攢在右手的拳頭裡。「大衛不是那種體型很……有威嚇性的,這個字眼對嗎?」
「嘿嘿。誰叫你是波士頓警局天字第一號不受歡迎的人物。最近有沒有被攔車臨檢呀?」
「從來沒有。」
她講得好像那是一種罪,我不禁好奇,是什麼地方會生養出她這樣的人,不曉得有沒有種子,可以讓我生養出這種女兒,而我又該怎麼去弄到這類種子。
「不過呢,」戴文說,「曾因為違反禁制令接近一位布拉雯.布萊思而遭到逮捕,起訴撤銷了。曾因為攻擊莎拉.利托遭到逮捕,然和*圖*書後因為利托小姐拒絕作證又搬到別州,起訴撤銷。曾列為一位安.伯恩斯坦強|暴案的嫌犯,找來警局訊問過,但沒有起訴,因為伯恩斯坦小姐拒絕對起訴書的口供宣誓屬實,拒絕提出強|暴驗傷報告,也不願意指認攻擊她的人。」
凱倫.尼寇斯開著她男朋友的福斯車離開了。我叫她直接開到她的保險公司,補開一張保險費支票。她說他們不會理賠,我保證等她人到那裡的時候,他們就會了。她說她不曉得是不是付得出我的費用,我說只要能付一天就行了,因為這個案子只要花我一天時間。
請不要打攪我。
她纖細的手指放在光滑的頸項上。「兩個真正的私家偵探,哇!」她溫柔的藍色眼睛隨著小巧的鼻子皺起來,又笑了。
一個小時後,戴文回電給我,叫我明天晚上把豆豆公仔送到他公寓。
巴巴回他倉庫一下,處理一些雜事;我則打電話給凶殺組的戴文.安龍克林,他是全波士頓少數還肯跟我講話的警察之一。
她穿了一件褐色的麂皮夾克,長度到大腿的一半,罩著裡頭的水手領粗線針織炭灰色毛衣,俐落的藍色牛仔褲,亮白的銳跑運動鞋。從她全身上下來看,彷彿方圓十哩內都沒有一絲皺紋、沒有一點污漬,或一縷塵埃。
「肯錫先生嗎?」
「凱倫,」我輕聲說,「你的保險公司是哪家?」
「你報警了嗎?」
「他認識一個以前跟你工作過的人。好像是個女人?」
「那我能得到什麼回報呢?」
「千萬小心別被攔下來。你不會曉得,我們這裡有人想從你後行李廂翻出什麼來。」
「聽起來是個小甜甜,沒錯。」

「尼寇斯小姐,」我說,「你從哪裡打聽到我的?」
她嘴巴吸了口氣,我聽得到她喉頭一聲哽咽,「他惡意破壞我的車。」
「一萬應該夠了。」
「是啊。」她點點頭。「從他眼裡就看得出來。只要他哪天晚上在停車場搞得我愈不安,他好像就會愈開心。」
「他說他們會付的。」
「可是你不想去玩具店。」
「他打電話來,說他知道我有多想要,說我這輩子大概從來沒有好好,呃,好——」
「永恆的友誼?」

「你絕對不會再聽到科迪的消息。」我替她關上車門,她開車走了,碰到第一個紅綠燈時,她停下來朝我https://m•hetubook.com•com揮手道別。
「科迪.佛克,三十三歲。沒有定罪過。」
佛克先生,
巴巴抬起頭,朝我看著。
我的通靈能力還真遜。
「叫我凱倫。」她在長椅上轉過身子來面對著我,把一綹不存在的頭髮塞到耳後。
「去字典查查『可愛』這個詞,」我們坐在辦公室裡,我對巴巴說,「看看解說旁邊是不是附了凱倫.尼寇斯的照片。」
我掛了電話之後,巴巴說:「他說了什麼?」
「那不是要跟我作對嗎?我如果不高興的話,他們就得花五萬美元擺平我。他們會付的。」他重複道。
我真的開始討厭這個混帳了。
「所以你也想給這小孩買一套豆豆公仔。」
巴巴看著我窗臺上的那一小堆書。「我怎麼曉得哪本是字典?」
「沒錯。」
「那你寄保險費支票,是哪個郵局處理的?」
回到辦公室,我撥個電話找我的律師查斯維克.哈特曼。
她笑了。「對。她就叫這個名字。」
科迪。就一般的基本原則來說,我已經開始討厭他了。
她吞嚥了一口。我想她是希望我能從她那個句子,就猜出所有的故事。我很確定她接下來就會告訴我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更確定那頂多不過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巴巴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意思是等這個社交會面結束後,他就要找我算帳。
「這是什麼車?值兩萬五千美元?」
今天星期六,學校不上課,空氣潮濕,沒有一絲寒意,於是凱倫.尼寇斯、巴巴和我就走向鐘樓對面校園裡的一張長椅。我坐下,凱倫.尼寇斯用一條乾淨無瑕的白手帕撢了撢長椅表面的灰塵,然後也坐下。巴巴看著空間有限的長椅皺眉頭,又朝我皺眉頭,然後坐在我們面前的地上,兩腿盤起,期待地朝上看著我。
「凱倫,為什麼你需要找個私家偵探?」
「你小心點。」戴文說,然後掛了電話。
她的手握住我的,感覺好滑好|嫩,簡直像戴著手套似的。「叫我派崔克吧。這位是羅格斯基先生。」
「你之前遲繳過保險費嗎?」
「哪個健身房?」
巴巴沉下臉,低頭看著腳上的戰鬥靴,然後盤坐起來。
「也許吧。」我謹慎地說。
「因為他們沒收到我上次繳的保險費。但我……我寄了。我三個星期前就寄出去了。他們說他們寄了繳費通知,但我從來沒收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過。然後,然後……」她低下頭,淚水落在膝上。
我點點頭。
巴巴喉嚨裡又咕噥了一聲,作勢要踹我。
儘管上午的太陽沒那麼大,凱倫.尼寇斯還是一手遮在眉毛上方,猶豫地朝我微笑。
我一手放在她手上,她手指緊緊蜷縮著。
「從來沒人喜歡過我,」戴文說,「不過他們大部分都怕我,所以這樣也很好。至於你呢,你可就是個有名望的娘炮了。」
「他又去騷擾人了嗎?」
「那科迪怎麼辦?」
「跟騙人(flimflam)的字首一樣。」我說,然後掛了電話。
巴巴喉嚨裡咕噥一聲,喝了一大口咖啡。
「沒錯。他是壞人。他喜歡逼得別人害怕。」
「找我有什麼事?」
她睜著大而清澈的藍色眼珠,又緊張地短促一笑,「我男朋友。」
「一萬?」我說,「你一定是——」
她兩手的手腕背部輕按眼睛,好確定把淚水擦乾了。她沒化妝,所以也不會掉妝。她那種溫和的美,就像樂爽美(Noxzema)滋潤洗面乳的廣告女郎一樣。
凱倫.尼寇斯
「安琪.珍納洛?」我問凱倫.尼寇斯。
凱倫.尼寇斯的表情好像覺得自己赴約是個錯誤,於是我決定不帶她去我位於鐘樓上頭的辦公室了。如果有人對於雇用我有疑慮,帶他們去鐘樓通常不是高明的公關手腕。
「沒有遲繳過?」
巴巴抬起頭瞪著我。巴巴把一切都怪罪到我頭上,因為安琪終止我們的合夥關係,搬離這一帶,買了一輛本田汽車,穿起名牌的安.克萊恩(Anne Klein)套裝,基本上不再跟我們混一道了。
「沒問題。你剛剛說那是豐田Corolla?」
凱倫.尼寇斯看著巴巴,一時之間似乎憐憫起科迪了。
「別激動,小子,」我說,「乖一點。」
她一定有不少絨毛玩具,我很確定。她被破壞的Corolla保險桿上一定貼了笑臉貼紙,或代表基督徒的耶穌魚標誌。她愛看約翰.葛里遜的小說,喜歡聽抒情搖滾樂,喜歡參加朋友婚前的告別單身派對,而且從來沒看過史派克.李的電影。
她是個嬌小的金髮女郎,從一輛鮮綠色的一九九八年款福斯金龜車下來,此時巴巴和我正穿過馬路,手裡拿著我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早晨的咖啡,朝聖巴托洛穆教堂走。那是二月,不過那年的冬天忘了亮相。除了一場暴風雪和幾天低過攝氏零下十度以外,這個冬天簡直近乎暖和。今天氣溫有八、九度,而現在還只是上午十點。隨你怎麼說全球暖化有多糟,只要讓我不必鏟門前雪,我就歡迎。
「然後到了昨天……」她雙眼含淚,吞嚥了好幾次,柔軟的白色喉頭顫抖得好厲害。
「你也不可能太受歡迎,」我說,「你替一個警察同事戴上了手銬。」
「大衛.威特若。」
「所以,科迪——那是他的名字,科迪.佛克——他嘲笑大衛,當天晚上照樣打電話到我家來。」
「就這些了嗎?」
「尼寇斯小姐,」我說,「你不懂得怎麼對付科迪.佛克這種人,這本來就是應該的。你明白嗎?沒有人應該懂得。他只不過是個壞人,這不是你做錯什麼而造成的,是他的錯。」
「他們會付理賠金的。」他說。
「有名望,嗯?」
「恐怕我沒聽說過他。」
她瑟縮了一下,瞥了他一眼,然後目光迅速回到我身上。「沒錯,說我這輩子從沒有好好……那個過,又說他知道我暗自希望他給我一次。於是我在他車上放了一張字條。我知道這樣很蠢,但我……反正我放了字條就是了。」
她把手伸進皮包裡,掏出一張縐巴巴的紫色便條紙。以完美無瑕的草寫體寫著:
我朝他搖搖頭。
她的目光從巴巴身上移開,轉而看著我的眼睛,一時之間完全不知所措。她的金髮剪得很短,像個小男孩,讓我想到以前看過那些一九二〇年代柏林女人的照片。儘管塑形髮膠讓她的一頭短髮緊貼著頭皮,除非靠近運作中的噴氣引擎才可能弄亂,但她左耳後頭還是夾了髮夾,就在頭髮分邊處的下方,一根黑色的女用髮夾,上頭有個金龜蟲圖樣。
巴巴又喝了口咖啡。
「他們原先說不會。」我故意激他。
「我得查一個叫科迪.佛克的人的底,看他以前有沒有跟蹤狂的紀錄。」
「一天?」
「另外我有個小孩不肯跟我講話,不過撫養費我還照付,還多得很。」
他點點頭。「科迪也會付出代價的,老哥。科迪也會。」
「我有個姪女,」他說,「她想要整套豆豆公仔當生日禮物。」
「水城的奧本山俱樂部。」她咬著下唇,想擠出類似香皂廣告女郎的微笑,「我覺得好荒謬。」
「不曉得。不過他每天晚上七點都在健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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