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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認真想,」她說,「別跟我耍野蠻。你認真想,他在哪裡?我們要怎麼找到他?我去查過那張清單上的房子了。他沒有——」
「喔,所以會有美眉了?」
「要追公車嗎,老弟?」
然後一輛白色郵務卡車從我們左邊駛過雨中,滑到我們前面,警示的雙黃燈一閃一閃,在前頭五十碼的郵箱旁並排停車。
他們又哈啦了一分鐘,然後衛斯禮揮揮手,跳進卡車,開走了。
「史考特?」
「不能帶手提發電機嗎?」
「那是因為你需要心理治療。」
不幸的是,過了二十分鐘後,我就不關心了。
凡妮莎瘀青的臉一片茫然,她走進等候室的腳步僵硬。
「不是。威特若住在後灣區。凱倫老在他那裡,是她室友說的,只偶爾回去拿衣服和郵件。」
「怎麼?那是我的方舟,那玩意兒是我建造的耶。」
你想玩嗎?唔,躲貓貓結束了。真正的遊戲開始了,王八蛋。
「關於去年在那個樹林裡發生的事情。關於那個小孩。」
「從威特若家那邊寄出的。就在後灣區。道歐大夫寄錢全都是投到後灣區的郵箱。寄到哪裡不重要,因為郵件還沒寄到,就被攔截下來了。凡妮莎住在後灣區。忽然間她寄出的郵件都沒寄到目的地。我們太瞧得起這個雜碎了。他才不是到處跑來跑去,算準了時間去偷別人的郵件。他是從源頭就下手偷。」
「有關任何事。有時候我會想,等到我們老了,頭髮白了,我們對自己以往所做過的事情、做過的種種選擇,會終於感到安心;還是我們會回顧一切,想著其實可以怎麼做?」
我用力搖頭。「休想。他長得太好看了。他會影響我泡美眉的機會。」
史考特.皮爾思。
「要我跟別人分享嗎?」我皺起眉頭。
安琪伸手拍拍他的手,他朝她露出那個溫柔、沒有武裝的微笑。
「什麼?」
「我要砍下他的爛頭,朝他的脖子撒尿。」
和*圖*書我要把他給活活燒死,」我在手機裡告訴安琪,「我要開槍射穿那個病態混帳的膝蓋。」
她頭稍稍一歪,雙唇打開一吋。
我點點頭。「開著卡車四處跑,把藍郵箱倒空,把綠郵箱裝滿。沒錯,我們要找的就是這個。」
獸醫診療室的門打開,我看到凡妮莎靠在門框上,聽著醫師在說話。
「是啊,」我說,「史考蒂.賽門。」我興奮地一拍手。
我跟他擊掌。「一開始呢,」我說,「先來兩、三千種吧。」
「你確定?」
我走到那個郵差面前時,他瞇著眼睛看我。
逮到你了,史考特。媽的逮到你了。
「我恨郵差。」巴巴說。
「帶上方舟嗎?」
「啊,原來是人啊。」我說。「你早說嘛。沒有馬克斯兄弟的錄影帶和那些音樂?那就帶真人,他們一定很會炒熱派對氣氛。」
她站在石階上,抬頭望著我,臉上帶著鬼魅般的笑容——沒有重量,漂浮著。「很好,派崔克,因為我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再讓他奪走了。下回你們兩個聊天時跟他這麼說,好嗎?我什麼都沒有了。」
我坐在獸醫診所的等候室,之前凡妮莎要求帶克萊倫斯來這裡。我抱著那具柔軟的屍體進去,放在冰冷的金屬臺上。然後我看到凡妮莎的眼神示意我離開,於是我就出去,進入等候室。
「為什麼?」
「那麼,」我說,在座位上挪動,一隻腳抬到椅子上,我們的膝蓋相碰。「你的意思是,如果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只剩我……」
「我原先還不曉得你想跟我一起搭船呢。」
他臉部大半都被雨和帽兜遮得模糊不清,但當他把白箱子裡的郵件放入綠色郵箱時,我還是可以看到他的嘴唇——又厚又紅又殘酷。
「該死。」我說,努力裝出洩氣的口吻,但心裡卻放起煙火來,一股電流竄遍全身。
「七月。」我說。
「你看是不是聖嬰現象?」
「如果https://m.hetubook.com.com你是聖經裡的挪亞,上帝事先跟你預告,你會帶什麼?」
「北極冰帽第二度移動的跡象。」她提議。
「郵差。」巴巴說。
「那位不是你的老友。」
安琪幾根手指迅速敲著車上的儀表板,然後說,「狗屎,而我痛恨等待。」然後把頭伸出車窗外,讓雨水落在她臉上。
「對不起。」我說。
「你這樣講話聽起來好像巴巴。」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她說。
她身子縮回車內時說,「上回出太陽是什麼時候了?」
她大笑。「我還是不會給你機會的。」
「不然我就會淹死啊。」
「是啊。」
「我已經逼近他了,」我說著跟她一起走出去,「我會逮到他的。」
我彎腰,一副喘不過氣來的模樣。「不是,要追那輛郵務卡車。」
「只是……」我握住她右手的手指,她眨眨眼,但是沒抽走。「只是過去九個月,我愈來愈傾向於用你的觀點去看那件事情。或許那的確是個相對的狀況。或許我們該讓小女孩留在那兒。她才五歲,而且當時她很快樂。」
「我要掛電話了,」我告訴安琪,「回頭見。」
「冷靜點。」
「是他。」我說。
我們觀察著他把郵件裝進綠色郵箱時,之前我們看到的那名郵差走下一棟褐石建築前的石階,出聲喊他。他們在郵箱前碰面聊了兩句,抬頭望著雨,然後又低下頭,大笑著不曉得什麼事。
「人類不像狗那樣愛人。」巴巴說。「媽的,狗呢?」他此刻的聲音是我所聽過最接近溫柔的了。「只要你對他們好,他們就會死心塌地愛你。」
「或者是據知名為衛斯禮的藝術表演者,我喜歡這麼稱呼他。」
「不帶米克.傑格?」
「我看看。」我說。「克里斯.洛克老讓我發笑。雪莉.曼森唱歌……」
「或許沒人有權力扮演上帝。看道歐夫婦吧。」
「所以你認為她寄信是從……」安琪說。
「是啦。」我說。「那是史考特.賽門,一定和圖書的。走到哪裡我都認得出來。」
那郵差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別見怪啊,先生,不過你可能該去找驗光師了。那傢伙的名字是史考特.皮爾思,而且從來沒人用暱稱叫他史考蒂。」
「怎麼?」
我點點頭。「我看過人死,但那個場面還是讓我心痛。」
那郵差搖搖頭。「抱歉啦,老弟。」
「沒錯,」我說,「萬一他跟衛斯禮說到有人問起他,那就太棒了。」
她聳聳肩,捏捏我的手。「誰也不能預料,不是嗎?」
「他名字不叫衛斯禮。」安琪提醒我。
「那是一定要的啊。」我說。
「想想看,」我說,「我們太瞧得起他,以為他無所不能,但他其實也沒那麼厲害。他能取得的檔案就是透過黛安.博恩和邁爾斯.婁維爾,還有取得住在後灣區那幾個人的信件。他攔下凱倫和凡妮莎的郵件,還確保他父親寄給他的錢是投入後灣區的郵箱。這表示他要嘛就是在郵政總局的分類部門工作——這麼一來他一夜得分類幾十萬封郵件,才能找到他要的信,否則——」
她搖搖頭。
「錄放影機和我所有的馬克斯兄弟電影。沒有滾石和超脫合唱團的CD,我看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全球暖化。」
安琪身子往後退,我也坐正了身子。
史考特。
她凝視著我的雙眼。「我再也不確定自己當時是對的了。」
「他是郵差。」我說。
你坐在這個國家最漂亮的一條街道邊,只要坐得夠久,就會覺得愈看愈醜。安琪和我就一直坐在碧肯街旁,介於艾塞斯特街和菲爾費德街之間的中段,坐了兩個小時。那個郵箱在我們右前方五十碼處,兩個小時來,我有很多機會欣賞街邊炭黑色的連棟住宅,以及豎在亮白色凸窗下的黑色鍛鐵欄杆。我享受空氣中濃郁的夏日盛放花香,還有聚積的大顆雨水從樹上滴下,像一堆銅板似的撒落在路面。我可以告訴你多少擁有屋頂花園的建築物,或只是窗台上伸出的花盆的住家,裡面住著商人、網球選和_圖_書手、慢跑者,或者養了寵物,還有的住著藝術家,他們穿著濺了顏料的T恤跑出來,十分鐘後又抱著查瑞特設計用品店的紙袋回來,裡面裝著一堆貂毛畫筆。
「啊?不是。」我搖搖頭,然後朝碧肯街前方歪了歪頭,此時衛斯禮左轉駛入葛拉斯特街。「我剛看到你們在這裡講話,我想那是我以前的室友。跟他十年沒見了。」
「什麼?」
我的頭靜止不動,眼睛望著她的,等待她那種搜尋的目光安定下來,等待她在我臉上找到她想要的答案,不管那答案是什麼。
「有什麼好笑的?」
那名郵差步伐小心,爬了幾格濕濕的階梯,來到一棟建築的門口,把袋子甩到前面,開始在裡頭翻找。
「男人啊。」她搖搖頭。
「他是開車去收郵箱信件的人。」安琪說。
「聖經裡的大洪水要來了,打造方舟吧。」
然後他看著我,那個微笑變成殘酷的低笑。「乖乖,天老爺啊。我們有多少方法可以整衛斯禮,老哥?」他舉起一隻手。
但她說的時候,身子沒有往後退。她的頭反倒又湊近了我一吋。
「那是因為他們恨你的狗。」安琪說。
我忽然打開車門衝下去,安琪驚訝地叫了一聲:「嘿!」我沿著人行道奔跑,舉起手大喊,「等一下!等一下!」此時衛斯禮的卡車開到菲爾費德街口的綠燈,繼續往前,轉入最左側的車道,準備轉彎駛入葛拉斯特街。
我忽然感覺到胸膛裡一股涼氣盤旋著,解開了一切!自從安琪提著她最後一個皮箱走出我公寓那天,我心裡一切緊揪著發痛的結,全都鬆開了。
我的手試著放在她肩膀上,但她甩掉了。
「我感覺也像巴巴。我要他死,安琪。我要他離開。我要這一切馬上停止。」
她眼裡的歡樂不見了,代之以某種更溫暖、但不太穩定、依然質疑的神情。
「有關愛曼達.麥克雷迪?」
「那還用說。」
「而你是唯一的男人?」
我搖搖頭。「不。那他就得在公開地點翻查郵件。不可能的。」
我微笑了。m.hetubook.com.com
「番木鱉驗。」她又說了一次,走向出口。「他下毒殺了我的狗。」
「我見識過你的木工手藝,船根本開不出港的。」她低笑,在座位上轉身。「那我呢?巴巴和戴文和奧斯卡和里奇和雪莉琳呢?你就打算和那些無腦波霸去玩魯賓遜漂流記,把我們扔下淹死?」我轉頭,看到她眼裡那種惡意而歡樂的眼神。我們現在困在這裡做監視工作,無聊得要死,兩人又在那邊開始比賽講笨話,忽然間,這個工作又好玩起來了。
一名郵差經過,全身穿著雨具,鼓鼓的郵件袋在他大腿外側撞得一彈一彈,安琪說,「管他去死,我們出去問他吧。」
「番木鱉驗。」我上前時她說。「從前胸的肌肉注射進去。他們認為他就是這樣殺了我的狗。」
「狗屎。」我說。「那我就不確定我還想活下去了。」
巴巴搖頭。「操他媽他毒死了那隻狗?」
「他是郵差。」我又說了一次。「就在波士頓這裡,後灣區。」
「你的信啊。你想寄信,才去追那輛卡車,對吧?」
「這是我到目前為止唯一得知的名字,」我說,「你知道我有多痛恨改變的。」
我點頭。「百分之百確定。是衛斯禮。」
「該死的郵差。」安琪說。
「是他的固定工作路線。」巴巴說。
一名男子身穿藍白郵務制服,外頭套著有帽兜的透明雨衣,從卡車右邊跳下來。他手裡抓著一個白色的塑膠箱,頂部鬆鬆貼著一個塑膠垃圾袋,免得裡面的郵件淋到雨。那名男子來到郵箱前方,把白色箱子放在腳邊,拿鑰匙打開了那個綠色的郵箱。
「什麼?」
他伸出一隻手,「給我吧。」
此時她雙腿如蛇般盤繞,腰部緊連著拱起的背部,讓我想起我們以往情人時期的種種畫面,於是整輛車彷彿縮成四分之一。我轉開頭,隔著擋風玻璃望著前面的街道。
「那是方舟耶。」她說。「你到了世界末日,要去哪裡找電?」
「或許也是教那些狗恨他們的時候了。」我說。
「人,」她疲倦地說,「你會帶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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