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他搖搖頭,舉起一隻手。「以我母親發誓。好消息是他挑的六組號碼中了頭彩,累積的彩金有一百二十萬。壞消息是,另外還有八個人也挑了同樣的號碼。所以他領了彩金,國稅局扣了稅之後,大概是八萬八千元;接著他跟一個古董車商買了一輛六八年的黑色福特Shelby GT-500,然後一九九二年搬到波士頓,參加了郵務人員考試。從那時開始,據我們所知,他一直是個模範公民。」
「一個女人就算穿了三件毛衣再加上大衣,男人還是看得出她的罩杯大小。你以為我們女人有什麼不一樣嗎?」
「一咪|咪都不會。」
我往後靠著她旁邊的金屬橫槓。「她不是我的什麼。」
我們一走出巴巴的那棟房子,安琪就開始笑。那是一種失控的咯咯笑聲,簡直像嗑了藥似的,她一路笑著彎腰鑽過籬笆上的那個洞,來到外頭的遊樂場。
安琪笨拙地站起身,把她的包包撞得落地。「不,不用了。我們……我們吃過了。所以……」
「五個女人。」安琪說。
我看安琪。她嘴唇微張觀察著他們,眼神愈來愈困惑。
「是嗎?」
「老樣子。」巴巴說。他們說話的這當兒,尼爾森其實正在替我代班,守在史考特.皮爾思家對面的屋頂上。他剛從大西洋城回來,在那兒愛上了一個酒吧女侍,而她也愛他,直到他花光了錢為止。現在他回到波士頓,願意為一點小錢做任何差事,希望賺了錢回去找他那位酒吧女侍,再把錢花光。
奧斯卡看著她,好像她喝醉了似的。「那是巴拿馬。還記得嗎?殺掉的平民是軍事人員的九倍?只是為了要抓到一個大毒販,而這個毒販以前還跟我們的中央情報局合作過,就在我們的總統以前掌管中央情報局的期間。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夠可疑了,還不必去提執行上所犯的種種錯誤。軍事作戰的規則很簡單——如果有照片或媒體人員在場?那就打破要賠。但如果沒有,你殺錯一個人、幾個人,或甚至全村人?」他聳聳肩。「倒楣事總是難免。放把火燒了,然後整隊快跑離開。」
「為什麼?」
「皮爾思中尉的小隊,在他的現場指揮下,攻擊了錯誤的目標。他因為下了這些命令,差點被軍法審判。不過呢,想必他認識一些有力的高官,因為他和他的小隊成員都領到到了一筆等同於遣散費的退伍金。他們是光榮退伍,但別想再去國防部或中央情報局了。」
「我很會花錢。」她說。「我很情緒化。脾氣又壞。討厭洗衣服。不愛做菜。」
凡妮莎低頭在吧檯底下摸索。
「不,不是他一個人殺的,」安琪說,「他只是確保他們全都死了。」
「一點都不會?」
「心理戰略部。」奧斯卡說。「裡頭的人就是負責想出新方法去拷打敵人,散播假消息,操弄你的腦袋。」
「給你喝吧。」我說,同時安琪跨了五、六步,走到門邊了。
「啊。」我說,還在回想著吧檯旁,凡妮莎在凳子上緩緩左轉右轉,巴巴看著她頭髮垂落頸項的模樣。
「很短?」她微笑。
「我晚上可以把這些剃掉嗎?」她問。
「走了?」凡妮莎說。
「世上沒有什麼是公平的。」我說。「你認為我們沒辦法在一起?」
「請說。」
他每天晚上都會跟郵差同事們去歐提斯街的「凱爾特紋章」酒館,在那邊喝一杯拉福若伊格(Laphroaig)酒廠的單一麥芽蘇格蘭威士忌。他總是喝完一杯就走,不論有多少人努力要他留下;而且他總是在桌上留十塊錢當酒錢和小費。
「還用刺刀。」我說。
「什麼目標?」安琪說。
「嘿,」她說,「你要跟我在一起,可不輕鬆喔。」
她輕輕挪動,一邊肩膀塞進兩根橫槓間。
「喔,是啊!」奧www•hetubook•com•com斯卡朝酒保揮手,手指朝桌子畫了個圓,示意再來一輪酒。
我轉身,像她一樣把一邊肩膀塞進橫槓間,一掌放在她臀部。「因為自從你離開,我常夢到你睡在我旁邊。醒來時還能聞到你的氣味,當時我在半夢半醒之間,但我不知道,就伸手去抱你。我手橫過你的枕頭,結果你不在那裡。於是我清晨五點躺在那兒,外頭的鳥醒了,而你不在我身邊,你的氣味愈來愈淡,逐漸消失,什麼——」我清了清嗓子。「什麼都沒有,只剩我一個人。還有白床單,白床單和那些吵死人的鳥,讓人好難過,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閉上眼睛躺在那兒,但願自己沒有那種快要死掉的感覺。」
我站起來。「所以,是啊,我們就要,啊……」
「你是在開玩笑吧。」安琪說。
「不會。」
「什麼?」
「你想幫我刮鬍子嗎?」最後我終於說。
「唬爛。」
我想了想,三年來我用鬍碴保護了自己。三年來我遮掩住畢生最糟糕那一夜所帶來的損害。三年來我隱瞞著自己的瑕疵和恥辱,不肯讓人知道。
她笑起來。「你想得美。」
奧斯卡看著我,雪茄回頭指著他的搭檔。「你發現白人小子老是說『我們』,但其實指的是我和我的消息來源嗎?」
「你家有萊姆嗎?」凡妮莎問他。「我想喝龍舌蘭酒。」
「我等不及了呢。」凡妮莎說,然後在長椅上挪動身子。「派崔克?」
「可是他不是。」奧斯卡說。「所以我就打電話給我的另一個哥兒們」——他瞪了戴文一眼——「然後他替我去挖了一下,結果才曉得,這位皮爾思被踢出來了。」
「你們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飯?」凡妮莎問。
「我可以跟他上床,但事後我不希望他抱著我。你懂嗎?就像以前我老是背對著你,你一隻手臂滑到我脖子底下,另一手抱著我的胸部——我受不了其他人這樣。」
「什麼?」我說。
「他還是對女人見一個愛一個嗎?」凡妮莎問。
我監視他的第一夜,在他對街的那棟大樓找到了通往樓頂的防火梯。他的大通間是在五樓,比我駐守的屋頂矮兩層。而且史考特.皮爾思家除了臥室和浴室外,那些落地凸窗都沒裝窗簾。於是我可以毫無障礙、光線充足地看到他寬敞的客廳、廚房、用餐區,還有他牆上掛的那些鑲框的黑白照片。那些照片令人心頭發寒:幾棟磨坊底下樹葉落盡,結凍的河流蜿蜒流過;前景是個大垃圾廠,數哩外的背景聳立著艾菲爾鐵塔;十二月的威尼斯;黑夜大雨中的布拉格。
奧斯卡點掉他雪茄上的一些菸灰。「皮爾思上校是心理戰略部的。」
「好吧。」巴巴又仰頭喝了一杯。
「巴巴和凡妮莎,」安琪說,「男生愛女生。」
我說,「那怎麼樣才有辦法,安琪?」
她伸手,手掌撫過我長年留著的鬍碴——比影子要深,又比大鬍子要短——我臉上留著這個鬍碴已經有三年了,是為了遮住傑瑞.格林用剃刀留下的疤痕。
我的頭整個往右轉,鼻子幾乎和她的相觸。好一會兒我們兩人都沒說什麼,只是躺在兒童攀爬架上,臉頰抵著那些橫槓,夜晚的柔風吹著我們的皮膚,我們緊緊盯著對方。在安琪背後的遠方,我看到黑暗的夜空升起一輪滿月。
「告訴他們結果郵局怎麼說。」巴巴說,從屋子後方走進了廚房的吧檯區。
「老天,喔,老天。你的大律師和巴巴。上帝啊,我全看懂了。」
「你以前說我這樣看起來很性感。」
「我愛你,安琪,因為……不曉得。因為我一直愛著你。因為你讓我笑,常常笑。因為……」
「你們酒都還沒喝呢。」巴巴說。
她乾笑一聲,又擦擦臉。「我也討厭清晨五點,派崔克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抬起頭,顫抖的雙唇彎出一個微笑。「我也討厭,討厭得不得了。」
「你決定不當我的貼身保鏢了?」
「你討厭我的髮型嗎?」安琪低聲說。
「當個乖孩子吧。」凡妮莎說。
「我在想,我乾脆就去斃了這個混蛋。」巴巴說,凡妮莎在旁邊幫他把冰伏特加倒進玻璃杯裡。
「可是呢?」安琪說。
她躺在兒童攀爬架上,往上看著巴巴家窗子上厚厚的玻璃,這才逐漸收住了笑。她擦擦眼睛,隨著最後幾聲低笑,嘆了口氣。
「我知道。」我說,啞了嗓子。
「那傢伙殺了一隻狗。我喜歡狗。」他身子前傾,雙肘架在膝上。「我問你——有個人心智不健全,有所謂的『反社會傾向』,你可以跟這樣的人待在一起嗎?」
「是。跟我睡覺那個傢伙?」
「你是怎麼攪和進來的,巴巴?」
「你想知道如果幾封郵件沒寄到,美國郵政管理局是怎麼處理的嗎?」凡妮莎.摩爾問我們。
「他怎麼樣?」
「那你為什麼愛我?」
我們在巴巴倉庫的二樓,這裡算是他的起居空間。靠前面的三分之一埋了地雷,因為——唔,因為他媽的巴巴是瘋子。但凡妮莎待在這裡的期間,他反正把那些地雷給解除掉了。
然後他會沿著夏日街往前,在大西洋大道轉往北,到了國會街再右轉。五分鐘後,他就回到位於史力普街的那戶大通間公寓,他會待在那裡,直到十一點半熄燈。
「堪薩斯?」安琪說。「不是密蘇里。」
有天晚上,史考特.皮爾思走到他的窗前。他喝著蘇格蘭威士忌,往下看著街道。然後他抬起頭,直直望向我。但他看的不是我。他屋裡裝了有軌道的投射燈,光線良好,加上外頭的夜一片黑暗,他從眼前的窗子根本看不到外面,只會看到他自己反射的鏡影而已。不過那個鏡影一定讓他愛死了,因為他瞪著我的方向看了好久。然後他舉起酒杯,好像在敬酒似的,露出微笑。
「像螃蟹。」凡妮莎說,「真有吸引力啊。」
「呃,好吧。」
「史考特是他唯一的兒子嗎?」
「他們應該要攻擊的那棟建築物,據說裡頭有當時巴拿馬獨裁強人諾瑞加的祕密警察成員。但結果他們卻去攻擊隔了兩棟的建築。」
「法拉爾先生近來如何?」
巴巴望著她的濕頭髮垂落在頸項,舉在空中的伏特加酒瓶一動也不動。接著他掉轉視線看我,又回去看吧檯。然後他把酒瓶擺上吧檯,同時凡妮莎把四個烈酒杯放在旁邊。
「再也不是了,」她說,「這點很確定。跟巴巴好過之後,她再也看不上普通男人了。」
「你講得好像那是個髒字眼似的。」
奧斯卡聳聳肩,從菸灰缸拿起熄滅的雪茄,又點著了。
凡妮莎坐在吧檯上喝著咖啡,那吧檯一邊靠著彈珠台,尾端則是個投籃的籃框。她才剛淋浴完出來,頭髮還是濕的。她穿著黑色絲襯衫和刮破的牛仔褲,打赤腳,坐在吧檯凳子上緩緩左轉右轉,手裡一邊捻著她頸上的銀項鍊。
她拇指懶懶地前後摩挲著那些短鬍碴,輕輕撫摸著鬍碴底下那塊有彈性的疤肉。不是我身上最大的疤,但卻是在臉上,而我很虛榮。
要進入他的公寓根本辦不到。我們沒辦法竊聽那個地方。每天晚上史考特.皮爾思進入前門後,就解除門邊設定的警鈴。屋裡角落上方都裝了錄影監視器,我想是以動作偵測器來啟動錄影功能的。就算我們可以通過這一切,我很確定史考特.皮爾思還有我們看不到的防禦手段,準備好一個接一個的備用計畫。
「為什麼?」
「老天,別鬧了好不好?」
那個星期我緊盯著史考特.皮爾思m.hetubook•com.com——每天早上跟著他去工作,每天晚上跟著他回家。我白天睡覺時就由安琪負責盯,所以每天早上他到A街的車庫開他的卡車時,我就離開他;再看到他,就是他那天收完最後一批郵件,離開尖端堡海峽旁的總郵務所之時。他的日常生活作息,實在是平淡乏味得令人抓狂,至少那個星期是如此。
巴巴走到冰箱前,打開冷凍櫃,拿出一瓶伏特加。此時我注意到他頸背上方的頭髮是濕的。
「這是種族偏見。」戴文向我保證。
「什麼?」
我低笑起來。「你要我一個個數給你聽?」
「可是我會做菜啊。」我說。
「那你怎麼知道?」
「清晨六點,在一家妓院展開大屠殺。掃射裡頭的每個人。兩個嫖客,都是巴拿馬人,還有五名妓|女。然後你這位寶貝小子據說走進屋裡,用刺刀對付所有女性屍首,最後放火燒了那裡。提醒你一下,那只是謠言,不過我的消息來源記得他聽到的是這樣。」
但花了一些時間觀察他之後,我發現他表現得遠遠比較像史考特,而非衛斯禮——獨自看電視;在他大通間中央一盞鵝頸燈下的薄型皮面活動躺椅上閱讀;從冰箱拿出低熱量冷凍套餐,放進微波爐加熱,然後在廚房一角的吧檯上吃掉——我終於習慣了他是史考特的這個想法。陰險的史考特。混蛋史考特。被監視的史考特。
我得開始努力把他想成史考特,而非衛斯禮。衛斯禮這名字很適合他——貴族氣又傲慢又冷酷。史考特感覺上似乎太溫和又太中產階級了。叫衛斯禮的是那種你念大學時認識的傢伙,高爾夫球隊的隊長,不喜歡跟黑人混一道。叫史考特的則是穿背心和鮮豔鬆垮的運動短褲,會找人街頭鬥牛,會在你車子後頭吐的。
「沒錯。」奧斯卡說。「從此這兒子就跟著父親住在基地裡,年滿十八歲時加入特種部隊,後來在巴拿馬服役後HD——」
等我拿到帳單,很納悶到底誰比較佔便宜,又擔心我的威士卡會不會刷爆。同時搞不懂,為什麼我就沒有那種喝茶的正常朋友。
「不,只是……」
「這個嘛,」奧斯卡說,「這些特種部隊的,他們是職業軍人。他們不像一般大兵去服役兩年就退伍。他們會往中央情報局或國防部發展。此外,皮爾思從巴拿馬回來應該會升官才對:他現在有貨真價實的作戰經驗了。他應該是軍方重用的人才,你們懂吧?」
「然後呢?」
「我很想你。」
「崔。」我說。
「是啊,」我說,「你是這樣沒錯。」
「魯沛.羅格斯基,」她說,「對吧?」
她舉起一隻手,此時安琪把廂型車開出巷子。「是我不好。那就叫你巴巴囉?」
「當然知道,」巴巴說,「你讓我的哥兒們尼爾森.法拉爾沒去坐牢。」
奧斯卡看了看他空了的啤酒杯和烈酒杯,對戴文說,「還要再喝一輪嗎?」
巴巴舉拳遮住了一聲呵欠。「沒人喊我魯沛啦。」
戴文的搭檔奧斯卡.李說,「投降吧,桃樂西。投降吧。」
她看著安琪的後腦勺,此時安琪正轉入史多洛道。「妥協,」她說,「是喔。」
我們在夜裡幫凡妮莎搬家,帶著她搭運貨電梯出來,經過一條送貨走道出了後門,來到她那棟大樓後的一條小巷,然後上了巴巴的廂型車,載她離開。大部分女人如果剛爬上一輛廂型車後座,發m.hetubook.com.com現巴巴就在裡面,一定會連眨好幾下眼睛,或倒抽一口氣,或離巴巴愈遠愈好。但凡妮莎不同,駕駛座後方有一排通到後門的長椅,她坐上去,點了一根香菸。
「郵局處理投訴的方式,首先就是告訴你郵件偶爾會寄丟。誰不曉得啊。等我說我有十一封信寄到十一個不同的地方,但結果一封都沒寄到,他們就建議我聯繫郵務督察處,不過他們不太相信會有什麼用。然後郵務督察處說,他們會派一名督察去訪問我的鄰居,看事情是不是跟他們有關。我說,『我是親自把郵件投入郵箱的。』他們的回答是,如果我們提供一份收件地址清單給他們,他們就會派人去收信人那邊查。」
「沒錯。」凡妮莎慢吞吞地說。「如果我知道有人要犯罪,依照我宣誓過的職業守則,就得通知警方。」
我用雙筒望遠鏡一張張照片仔細看過去,更確定那些照片是史考特.皮爾思自己拍的。畫面全都精心構圖,全都有一種疏離、客觀的美感,而且全都像死亡一樣冷。
「自殺。」安琪說。
安琪瞇起眼睛看著他,搖搖頭。
「杯子應該就放在你膝蓋旁邊。」巴巴跟她說。
她靠過來吻我。「這是我最想做的事。」
我每夜坐在屋頂上努力抵抗睡意,觀察他做一件接一件無聊的事情,開始好奇起來,說不定他知道我們在監視他,知道我們會發現他是誰。看起來好像不可能,但畢竟,只要我在街上碰到過的那個郵差跟他提一下就行了。嘿,史考特,有個傢伙還以為你是他以前的大學室友,我跟他講清楚了。
巴巴點點頭。
「史考特.皮爾思,」戴文說,這是次日夜晚,我們人在多徹斯特大道的納許酒館,「生於菲律賓的軍人子弟,他父親當時派駐在蘇比克灣。成長時期跑遍全世界。」他打開他的筆記本,翻了半天,找到了正確的那一頁。「西德、沙烏地阿拉伯、北韓、古巴、阿拉斯加、喬治亞,最後,到了堪薩斯。」
「什麼意思?」
「堪薩斯。」戴文又說了一次。
「差不多吧。」巴巴摩挲著下巴。「所以我們講清楚了,妹子,狀況是這樣:我會死黏著你,像螃蟹一樣。」
「對。」安琪撿起包包。「走了。我們要走了。」
我在駕駛座旁的乘客座整個轉過身子來,回頭望著她。「嗯?」
她舉起一隻手。
「他真是超級守規矩的。」安琪向我報告。
「我可以找點出來。」
巴巴拿著伏特加酒瓶走向吧檯時,凡妮莎在凳子上轉過來。
「可是軍方從沒起訴他。」安琪說。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望著我。
「是嗎?」巴巴仰頭乾掉一杯酒,玻璃杯放回吧檯上,凡妮莎又幫他補滿。
「是啊,唔。」戴文說,點了根香菸。「如果這世界只有好人,那我們就要失業了。總之呢,史考特.皮爾思退伍了,回到美國,跟他已經退休的父親住,住了兩年,然後他爸心臟病發死了,幾個月後,史考特中了樂透。」
到了早上,他會離開A街,卡車裡滿載著大型包裹。這些包裹要送到後灣區各處的綠色郵箱,然後由徒步送信的郵差拿了,再送到收件人門口。據安琪說,他會在下午三、四點時吃中餐,之後又出門,這回是開著空卡車,然後沿路收走藍色郵箱裡面的信件,裝進卡車裡。全部收完之後,他就把郵件送到郵務所的分類處,然後下班。
「這是第一手資訊嗎?」
「什麼?」
「我的意思是,他中了堪薩斯州的樂透彩券。」
「你會住在我那裡,」巴巴說,「跟我一起吃飯,跟我一起喝水,而且我會跟你一起去法院。在那個郵差解決掉之前,你絕對不能離開我的視線。你最好趕緊習慣。」
「操他媽的郵局,」凡妮莎說著喝光了咖啡,「難怪大家都改用電子郵件、聯邦快遞和*圖*書,還改用電腦付帳。」
「對。但他有大鵰,派崔克。」她朝我咧嘴笑了。「我的意思是,大鵰欸。」
還好我們並不守規矩,那星期唯一好玩的諷刺事件,就是安琪設法弄開了皮爾思位於史力普街住宅的信箱,偷看他的電話帳單,因而得到了他的電話號碼。
「他父親是上校,」戴文說,「陸軍情報處的萊恩.皮爾思上校。資料列入機密檔案。」他看著奧斯卡。「可是我們有朋友。」
她下巴抵著胸口,保持那個姿勢好久,才低語,「什麼都沒用。」
「沒錯。」戴文說。「他八歲時,父母離婚了,母親帶著他搬到堪薩斯州羅倫斯市某個政府補貼的住屋。她申請了禁制令,免得父親接近。她還把他告上法院幾次,好玩的就在這裡。她宣稱父親利用心理戰略對付她,操弄她的心智,想讓所有人都以為她瘋了。但是她沒證據。對父親的禁制令最後撤銷,讓他得到每兩個月一次的兒子探視權。然後有一天這兒子回家,當時他大概十一歲吧,發現母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兩邊手腕都割開了。」
那酒保開心地點頭。他當然開心。每回我請客,奧斯卡和戴文就只喝最貴的酒。而且他們喝起來像在喝水一樣。喝完又喝,一點再點。
「我們以前交往過。這表示我會因為感情而在原則上妥協,所以我是這份差事的最糟糕人選。」
她微笑。「是沒錯,但就是不像你。」
「不,」凡妮莎說,「這個我們講好了。」
她朝他微笑,然後目光又轉回我們身上。「他們說,『那麼,小姐,你能不能給我一份你鄰居的名單?』」
「騙人。」
但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我們開始覺得,他的虛偽外表似乎無法穿透。
「下回見。」她喊道,雙眼還是望著巴巴。
我監視他的那幾夜,他從沒做任何不尋常的事情,這本身似乎就很怪異。也許在他的臥室裡,他會打電話給黛安.博恩或其他共犯,挑選他的下一個被害人,或者計畫著下一步要怎麼攻擊凡妮莎.摩爾或其他我關心的人。也許他臥室床柱上用鍊子拴著某個人。也許我以為他在睡覺時,他其實坐在那兒閱讀私人心理檔案和偷來的郵件。也許。但反正我沒看到。
安琪朝我瞇起眼睛。我忍著想跳下吧檯高凳、尖叫跑出去的衝動。
「他可不是什麼有學問的人,安琪。」
「啊,不是他一個人殺的。」奧斯卡說。「他們一個班的人進去就開槍掃射。九個人在一分鐘之內開了十輪火。」
她的臉靜止不動,但她的雙眼閃著一種光澤,像是有一層薄薄的玻璃。「真不公平。」她用手腕背部按按眼睛。
「喔,對了。」巴巴仰頭乾掉第二杯。「我都忘了。」
「光榮退役(honorable discharge),」奧斯卡說,「是在一九八九年底美國入侵巴拿馬那場五分鐘衝突之後。這個就讓我好奇了。」
我想不出還能說什麼,只能說,「很好。」
「我很想你。」她低語。
她睜大眼睛搖搖頭。「完全是卡夫卡式的荒謬。然後我說,『你為什麼不去調查郵差,或是負責在那個路線開卡車收郵件的司機?』他們說,『一旦我們確定沒有其他人涉入……』我說,『所以你是說,郵件搞丟了以後,你們就假設每個人都可能有罪,除了負責投遞郵件的人嗎?』」
「對。可是我愛你不是因為你的髮型。」
她微笑。「你知道我的職業是什麼嗎?」
「可是平信郵票只要三毛三。」安琪說。
「呃,好,」我說,「下回見。」然後我們趕緊離開。
她頭往後靠著兒童攀爬架,轉向我。「嫉妒嗎?」
我到了門邊,回頭看看他們兩個。巴巴龐大的身子歪著,一邊肩膀斜向冰箱,凡妮莎輕盈的身子則彷彿一縷繚繞的煙,從吧檯凳子上升起,朝他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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