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有點粗糙,」我說,「還需要再琢磨一下。不過我覺得很有效。」
然後凱莉.道歐一定是在另一頭掛了他電話,因為史考特.皮爾思猛地拿下電話,瞪著看了一會兒。然後他大叫,把聽筒一次又一次砸向那根磚柱,直到只剩下幾片黑色的塑膠碎片,還有垂在電線上的金屬收話器。
「因為呢,」安琪說,「第一,我們不是殺手。」
「不,」我說,「我講的不是那麼深的。眼前可以攻擊他的弱點是什麼?他的盔甲上哪裡有裂縫?」
「嗯,那就好。」她又躺回沙發,按了遙控器的鍵,米基.洛克和金.貝辛格又開始在那種糟糕的八〇年代電子搖滾音樂中猛烈喘息。
我趕緊駛出巷子,右轉上國會街,過了橋進入市區。到了大西洋大道是黃燈,我硬是右轉,然後放慢速度切到左線車道,接著掉頭往南。來到快速道路時,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恢復正常了。
「好計畫嗎?」
我們爬上吉普車,我聽得到國會街傳來遙遠的警笛聲,正從碼頭邊要過橋來到這一岸。
我撥了史考特.皮爾思的號碼。
「自從高中以來。」我說。「史黛西.韓納,對吧?」
她低頭看著我。「我剛剛告訴過你了。她是唯一的繼承人。」
尼爾森回頭看著地上那一片亮晶晶的黃銅彈殼。「彈匣是誰裝的?」
「什麼樣的槍,道歐太太?」
「我要宰了你。」
安琪點點頭。
尼爾森看著我。
「我們知道,席芳。你以為我們是怎麼想到你的?」
他聳聳肩,「我從沒提過,老哥。」
「逮到我?」
「啊,他不會喜歡的。他一點都不會喜歡的。」
凱莉.道歐笑了。「怎麼說?」
「他是做哪一行的?」
「我看情況是這樣,史考特。第一——我這支手機是王八機,隨你怎麼用三角定位法都沒關係,反正都沒用。第二——你要告發我重新裝潢你的公寓,我就告發你勒索道歐夫婦。到目前為止清楚了嗎?」
史考特.皮爾思的「幹嘛?」聽起來很沙啞,背景裡,我可以聽得到警笛的哀鳴聲突然停止,警車開到他那棟大樓了。
她沒哭。沒喊出來或尖叫或有什麼大動作,只是低頭看著我們放在她面前茶几上那張皮爾思的照片。她的臉只是往內皺縮,呼吸變得很淺。
我掛斷時,警方正破門而入。
巴巴圍著一條浴巾來開門,一臉不歡迎訪客的表情。
「什麼東西?」
「她認識的他,叫提摩西.麥高德瑞克。」席芳說。「他們是情人,已經有十八個月了。她根本不曉得就是這個人毀了凱倫,而且還想毀了她丈夫。」
「我有個計畫。」
「他有每個人的檔案。」席芳說。「他有我的檔案,有你的檔案,肯錫先生,還有你的,珍納洛小姐。」
「對,已經好一段時間了。」
「他不會關掉引擎。」
「那麼,」安琪說著點了根菸,「史考特想要道歐家一半的財富……」席芳臉上的表情讓她講到一半停下。「不是。那還不夠,對不對,席芳?他想要全部。」
他點點頭。「那就不會留下痕跡了。」
「我不知道。」她沒看我們。
「他會跟你交朋友,」席芳說,「然後跟你上床。他會得知你的種種弱點——所有你不能面對的事情。然後他就控制你了。你會乖乖照他的話做,否則他就毀了你。」
「女朋友?」
她點點頭,在沙發上挪動了一下,身子往前湊,另外一隻手放在安琪手上。
「小莎,」巴巴說,「我們要談一點事情。」
尼爾森先把其他窗子轟掉,然後對付那些燈。等他收拾過吧檯上方的彩繪玻璃蒂芬妮燈後,那燈看起來就像一包彩色水果糖塞在櫻桃炸彈裡。廚房和客廳上方沿著軌道的投射燈被轟成白色塑膠和灰色玻璃的碎片。監視攝影機閃著藍與紅的電子光芒。尼爾森把地板掃射成一堆碎木片,沙發和薄式皮革活動躺椅化成一灘灘白色棉絮,冰箱上出現了好多洞,等到警方寫完報告之後,裡頭大部分食物大概都餿掉了。
「不明白什麼?」安琪問。
「喂。」
「我注意到了。」我說。
安琪從一個條板箱內拿起一枝步槍,槍托抵著臀部。槍管比她還高。那枝步槍好粗,看起和*圖*書來好重又好凶殘,很難相信她可以拿著而沒傾斜倒下去。
她抬起眼睛,沒搖頭了。「你們面對的是什麼,你們真正碰上的是什麼對手。」
我按下手機的通話鍵,史考特在起居室另一頭的電話響起。
「好得很。」我說。「那凡妮莎呢?她也沒問題?」
她轉向門。
「對。」他說。
席芳把菸灰彈進菸灰缸。「不,不過中間有一度很接近了,珍納洛小姐。」
又一個輕輕的點頭。
他點頭。「就是她告訴我,你不會在乎的。」
她看著我,眼睛睜很大,然後低下頭。
「不不不,」巴巴說,「你待在那兒。我們離開。我們反正也得到樓上去。」
她點點頭。「我們在新罕普夏州有棟房子,冬天去滑雪時住的。那裡有兩把槍。」
我們趕緊來到屋頂另一邊,爬下黑暗的防火梯。尼爾森把步槍扔給我,跳上他的雪佛蘭Camaro車,沒講半句話就匆匆駛出巷子。
「我在坎頓鎮有個朋友。我會去投靠她一陣子。」
「我還一直在想,不曉得你要等多久才會打電話來,派特。」
「那不是手法,」我說,「那是憎恨。為什麼他這麼恨她?」
安琪看著我的眼睛,嘴型示意,「小莎?」
「那天你絕對不會想接近史考特.皮爾思,這點你可以確定。」
「我們需要東西。」
巴巴打開三樓的燈,安琪離開我們身邊,在一個個條板箱之間漫步,想找合用的槍械。「我得問問你,我跟凡妮莎,啊,怎麼說呢——嘿休,你有意見嗎?」
原先安琪低頭看著巴巴的警察無線電掃描機,此時她抬起頭來,尼爾森家的警報器在寂靜的夏夜驟然響起。「我們或許還有兩分三十秒。」
席芳在卡座裡往後靠,疲倦的手撫過剪得很短的頭髮。我們剛剛離開威斯頓的通勤火車站,開著車在尖峰時間上高速公路,在瓦爾森姆市下來,停在主街一家國際煎餅屋連鎖店。現在五點半,這家店裡只有寥寥幾個客人,我們點了一壺普通咖啡和一壺低咖啡因咖啡之後,那個臉很臭的女侍就樂得不理我們,讓我們落個清靜。
「黛安.博恩是他唯一的心理檔案來源嗎?」我問。
「她剛剛說『他們』。」安琪說。「你注意到了嗎?『他們就知道你們找到我了。』」
「還有什麼?」她問。
我還沒按下通話鍵,尼爾森說,「嘿,安琪,」然後指著那枝步槍,「要我幫忙代勞嗎?」
「狗屎。」我說。「我們有他的照片,可是那天她不在家。」
「不驚訝嗎?」
「所以,」安琪輕聲說,握著凱莉的手加了點力氣,「他幾年前就開始計畫要毀掉這個家。別讓他得逞。道歐太太,拜託,請你看著我。」
「我有瞄準鏡。」巴巴說。「子彈呢?」
席芳小心翼翼看著她。
「你姊姊住在西雅圖,媽的。她和她老公還有他們的——」
「米基.洛克在這部片裡面,其實沒那麼痞。」我說。
「好吧。」她說著要從沙發上爬起來。
她身子前傾,望著前面隧道裡的一長片黃色燈光。「你想到了一個計畫,對不對?」
「愈大愈好。」
「那就有一個,沒問題。」
「是啊。他說你們兩個從來就不在乎對方。那只是床上運動而已。」
麥克林是全麻州最大的精神科醫院之一。收容自願和非自願入院的病人,有監禁式病房也有非監禁式病房,治療的項目從藥物成癮、酒精依存症,到慢性疲勞症候群,以及有暴力傾向的妄想型反社會精神分裂症。麥克林有三百多張病床,每年平均治療三千名病人。
皮爾思往左翻滾,翻身蹲著。
「皮爾思是怎麼找人替他做事的?」安琪問。
「什麼?」
「你在撒謊。」我說。「這些東西湊起來,說不通的,席芳。」
巴巴轉頭,面無表情看了我一眼。「好笑。凡妮莎也是這麼說。」
史考特什麼都沒說。他那頭傳來一個低沉的嘶嘶聲,很像茶壺裡水剛滾時所發出的聲音。
「非法的事情嗎?」
「這點我懂。但為什麼不讓她碰上意外死掉就好?為什麼要一點接一點地摧毀她?」
「那為什麼要對她做那些事情?」
「他是……」她吞嚥了一口,眼睛猛地從照片上轉開,整個人綣縮在沙發裡。「他說他是環和-圖-書球航空的機長。天哪,我們是在機場認識的。我看過他的證件,還看過一、兩次他的排班日誌。他的基地在芝加哥。一切都很符合。他講話還有一點中西部的口音。」
我們搖搖頭。
我們快到麻州高速公路盡頭時,我望著擋風玻璃外,從往北切換到往南的出口。
那名字從她嘴裡說出來,就像一個沉重的盤子敲在桌面上。
「有可能。」
「可是你有辦法弄到。」我說。
「你有瞄準鏡配這枝寶貝嗎?」
她聳聳肩。「他活著也沒什麼用處了,不是嗎?對史考特來說,我們早晚都會失去利用價值。」
「我已經開始了,史考特。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嗎?」
「這是個合理的可能性,你不覺得嗎?」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咖啡杯。
「女人。」安琪說。「他的那種憎恨,感覺上好病態——」
他搖搖頭。「在車臣,一九八四年,我有過一個。」
我們開著車,打算到史力普街那棟屋頂去接尼爾森.法拉爾的班時,我說,「我們跟蹤這個混蛋一個星期了。他有什麼可以攻擊的弱點?」
我咧嘴笑了。「有些人可能會這麼想。」
「不是有瞄準鏡嗎?」
「我們怎麼知道你不會直接去找皮爾思?」
我靠向桌子。「告訴你幾件事,席芳。我不在乎他發脾氣。我不在乎他多有魅力。我也不在乎他是不是能看透你的靈魂和我的靈魂。而且按一個速撥鍵就能跟上帝講電話。他是個瘋子?沒錯。他在特種部隊待過,會用迴旋踢把你的腦袋踢斷?算他厲害。他毀了一個只想過著幸福人生、開著操他媽Camry汽車的女人。他為了好玩就把一個男人害成了植物人。他砍掉了一個人的雙手和舌頭。還毒死一隻我剛好很喜歡的狗。非常喜歡。你想見識一下發脾氣嗎?」
她想了一下。「沒有。慢著,有。」
巴巴的軀體,從腰部到喉頭的凹陷處,是一大片暗紅和粉紅色的疤痕組織,有的是龍蝦尾形狀,還有小一些的紅色隆起,長度和寬度都像小孩的手指,散佈在粉紅色的疤痕上很像鼻涕蟲。龍蝦尾是灼傷;鼻涕蟲則是榴彈片傷疤。巴巴這些傷是在貝魯特留下的,當時他所屬的海軍陸戰隊部隊駐守在那裡,有天一個自殺炸彈客開車闖進大門,站崗的憲兵沒法射殺他,因為他們步槍裡裝的是空包彈。巴巴在黎巴嫩的醫院裡住了八個月,然後收到一枚勳章和退伍證明書。他把勳章賣掉,消失了十八個月,一九八五年底回到波士頓,帶回來一堆進口非法槍械的管道,那是在他之前很多人夢寐以求想建立的。他回來時,胸膛就像一張烏拉山地圖,從此完全不肯談起爆炸的那一夜,而且那種對一切無所畏懼的氣魄,讓以前本來就很怕他的人更緊張了。
在史考特公寓對面的屋頂上,我們坐著等那通電話。尼爾森對那把步槍很好奇,於是留下來陪著我們。
「但你的機會還在。」安琪說。「你還是可以彌補。從你的第二個機會裡製造出第三個機會。別讓他把這個機會奪走了。」
巴巴回頭看我,我起勁地點頭。
皮爾思往後跳,身子落地,電話飛出他手裡。
「小心提防暗算的時間,史考蒂。晚安。」
「別讓我們打攪你了。」
「我的心為他滴血哩。」我說。「我問你,我第一次到道歐夫婦家時,你為什麼要約我出來講話?」
「死了。」她說。還是不肯看我們的眼睛。
她又笑,但這回淚水沿著顴骨上端流下。「所以怎麼辦?」
有兩分多鐘,沒人說話。我看著兩個女人握著手,緊盯著對方的臉,聽著黑暗的壁爐架上頭那個時鐘滴答作響。
她還是低著頭。
我點點頭。「第一號缺陷。」
「這屋裡有槍嗎?」我又問了一次。
史考特.皮爾思傲然站在窗前。他說,「你給我聽著——」然後我掛了他電話。
「那就更棒了。」她說。
他低笑。「我也感覺到了。不過提醒你一下,我可沒有確切證據——我的意思是,你不錯——但過去大概一個星期,我感覺有人在監視我。」
「我們會埋了他。」安琪說。
「那麼,派特,你的計畫是什麼,老哥?」
「還有金.貝辛格穿著白襪子。和_圖_書」巴巴說。
「這一點我恐怕不同意,史考蒂。」
「巴巴,」安琪說,「我們已經猜到你跟摩爾女士有曖昧了,所以拜託,讓我們進去吧。」
「請說。」他說。
安琪微笑。「要他發脾氣不容易,不過要真惹火了他,蜜糖?」她搖搖頭。「趕緊帶著小孩出城吧,因為城裡的大街就要爆炸了呢。」
「他大部分窗子都沒窗簾。」
「我能幫什麼忙?」她問。
凱莉.道歐慘笑,聽了令人悚然心驚。
十點整,史考特.皮爾思家的電話響了,我們看著他走到客廳另一頭,拿起房間中央磚造大柱上的一個黑色電話聽筒。他聽到對方的聲音露出微笑,懶懶靠在柱子上,聽筒夾在脖子和肩膀之間。
「因為我已經蠻久沒有,你們是怎麼說來著,穩定的——」
她站起來,把包包的背帶搭在肩膀上。
她打開門,走進停車場。她走向主街的巴士站,沒回過頭,小小的頭不斷晃動,彷彿對自己眼前的選擇既怨恨又迷惑。
「他停下來去收送郵件的時候?」
「還有金.貝辛格穿著白襪子。」我同意道。
他的笑容逐漸褪去,然後他的臉轉為一種憎惡的鬼臉。他舉起雙手,好像打電話來的人就在眼前的,然後急速朝著聽筒講話,懇求著彎腰。
「狠狠傷害他吧,」她說。
尼爾森點點頭,趁史考特.皮爾思迅速走過淡金色的木地板時,又朝他腳後數吋的地方開了幾槍。他像隻貓似的跳起來,躍過吧檯跳進了廚房。
「除非,」安琪說,「他得到門路接近……凱莉.道歐。」
「沒錯。凱莉.道歐現在知道提摩西.麥高德瑞克機長是誰了,知道你就是毀掉她女兒一生的人,你還能等多久呢?」
我笑了。「不耐煩了嗎,史考特?」
席芳給了我們一個諷刺的微笑。「他非常有吸引力,不是嗎?」
凱莉.道歐的臉裂紋遍佈,彷彿有人用斧頭砍中她的臉中央。
「你知道,我從沒看過這部電影。」安琪說著,我們跟在巴巴後面爬上三樓。
「哎喲,是我不好。那麼你的計畫是什麼,混蛋?」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讓我們進去。」
「但是,」安琪說,此時講話速度變得很慢,「如果他毀了克里斯多福.道歐,他也還是得不到任何好處。」
「所以他毀了凱倫,因為她也有繼承權。」
巴巴皺著臉,下唇嘟著。他讓到一邊,我們進入倉庫,看到凡妮莎.摩爾,身上只有一件巴巴的冰上曲棍球球衣,躺在地板中央的紅色沙發上,平坦的腹部放著一個長鬱金香形的香檳杯,正在看巴巴那台五十吋電視上播的電影《愛你九週半》。我們走過地板時,她按了遙控器上的暫停鍵,米基.洛克和金.貝辛格正在一條暗巷裡貼牆做那檔子事,同時發著藍光的酸雨落在他們的身體上。
「殺掉他就太便宜他了。」我說。
凱莉.道歐點點頭。
「我沒那麼容易被嚇倒的,派特。」
我搖搖頭。「他有門路的優勢。現在我也有了。現在我進入了他的生活,」我說,「他就別想甩掉我了,我會堅持到最後。」
「為什麼?」
「好極了。只是讓你知道一下,史考特,這只是暖身。你想知道我們明天為你準備了什麼嗎?」
史考特.皮爾思兩手抓著電話舉到頭上之際,他旁邊的窗戶隨著尼爾森開火射了四輪子彈而爆炸。
「你知道的連一半都不到。」
我沿著匝道駛入高速公路時,拿起了巴巴給我的那支手機,按了重撥鍵,再按通話鍵。
「嗯。」我說。我們走向安琪。「床上運動。」
她兩手拍拍大腿外側。「我告訴過你了——那是他的手法。」
「別射中他身體就行了。」我跟尼爾森說。
「什麼樣的槍?」
她走到門邊,安琪說,「席芳。」
克里斯多福.道歐還在醫院裡,空盪的大宅感覺上好冷又好陰森。
「因為那個要命的後座力,會把你肩膀往後撞飛好幾個街區。」他豎起大拇指往後指著我。「為什麼不由他來做?」
「我可以等到你受不了,」他說,「你看我無所事事會看煩的。」
「你在幹嘛?」
「好吧。」
她點點頭,露出微笑。「而且鑰匙還插在啟動器上。」
「我開始對兩位失去敬意了,真的。」
「那就放手發揮吧。」和圖書
「我失去過丈夫。」安琪說。「就跟你失去第一個丈夫一樣。是被暴力殺害的。你有第一個機會,結果沒錯,你搞砸了。」
「猜猜看嘛。」
「那第二呢?」尼爾森問。
「這個解釋還不夠好。」
「史考蒂,」我說,「怎麼回事?」
「你的直覺很厲害,史考特。沒話講。」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但食指搔得更快一點。
凱莉頭轉過去,兩滴淚同時滑到她嘴角邊緣,她吞下了。
我顫抖著朝她猛搖手指。「好可怕喔。」
「什麼事?」他說。
「對。」安琪說。
在公寓裡,他一隻手掌放在前額,然後把頭髮往後梳。他朝黑暗的窗子往外看。鞋尖踢著地板上的一塊黑色塑膠碎片。
席芳用安琪的火柴點燃了自己的香菸。
她朝我們苦笑。「我沒搭上那班火車抵達波士頓的那一刻,他們就知道你找到我了。現在我是脆弱的一環了,不是嗎?皮爾思可不喜歡脆弱的環節。」她彎腰從地上拿起她的過夜包。「別擔心。沒人知道我有坎頓的那個朋友,除了你們兩位之外。我至少會有一星期清靜,才會有人開始找我。到那時候,我希望你們都已經殺掉對方了。」她毫無表情的雙眼發亮。「兩位保重了。」
席芳的頭和雙肩往後靠,緊緊壓在仿皮革面的椅子靠墊上。她緊張地瞥了安琪一眼。
「嘿。」她說。
他在客廳踱步,低著頭,食指搔著脖子側邊,扯著一邊嘴笑了。
「是嗎?」
我從口袋掏出一支從巴巴那裡弄來的手機。「等我打完了,我賭他也會砸爛另一支分機,看你要賭多少。」
他一手放在我肩膀上,湊近了我。「所以我們沒問題吧?」
「凱莉.道歐知道他和提摩西.麥高德瑞克是同一個人。」
「你想殺了他。」我說。
「你就完了。你的丈夫也完了。我敢打賭,你們大部分的財富,都得用來打官司。」
「粗糙一點沒關係,」她說,「夠狠嗎?」
「你要去哪裡?」我問。
尼爾森聳聳肩。「好吧,可是為什麼不殺了他就算了?」
「什麼?」
「那就告訴我們啊。」
她搖搖頭。「我的本事有限——只能偶爾偷聽兩句對話,偷看一眼銀行對帳單這類。史考特.皮爾思瞧不起本事有限的人。」
「先繞去巴巴家一趟。」
「為什麼找上凱倫?」我說。「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他想教訓道歐夫婦,但即使是皮爾思這種人,我也覺得他的手法太極端了。」
席芳又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比你聰明。」她低語道。
「表示可以攻擊你,珍納洛小姐。表示擊垮你。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面對的事情,不是嗎?然後他發現你有些權勢很大的親戚,對吧?」
尼爾森微笑。「媽的移山倒海,老哥。」
「這是他的手法。」
「變態雙胞胎大力推薦。」安琪說。「好一部鉅片。」
「他準頭真的爛斃了。」她說。
「才容易呢,史考蒂。拿著刺刀去刺死一屋子垂死的女人,這種人最容易崩潰了。所以啦,準備好啦,史考特,你馬上就要開始崩潰了。」
「巴巴。」
安琪看著步槍的槍托,然後看了自己的肩膀一眼。最後終於點點頭,把那枝步槍交給尼爾森,然後告訴他要做些什麼。
「你白天一直在跟蹤他,有什麼弱點嗎?」
她皺眉。「你不懂他發起脾氣會是什麼樣子,肯錫先生。」
「你的日常作息。你的弱點,啊,」她對著她香菸冒出來煙霧揮手。「還有很多其他的。任何他查得到的個人生平資料。」她香菸指著安琪。「查到你丈夫死掉的消息時,他好高興。他以為他逮到你了。」
「什麼?」
「啊,謝了。不行。」她把香菸放回皮包。「我能講的都已經告訴你了。我相信你不會打電話通知你那位移民局的朋友。同時我祝福兩位,雖然我不認為這樣能有幫助。」
她伸出雙臂,好像被激怒了。「他不恨她。他根本不太認識她,在她死前三個月,邁爾斯才介紹他們認識的。」
「是嗎?」
「那麼……」
她翻了翻眼睛,疲倦地嘆了口氣。「唔,我們這種罪犯型的人就是這樣,對不對,肯錫先生?講話老是沒人相信。」
安琪一跺腳。「我們當時應該拿著照片,去那個該死的鄉村俱樂部找她的。」
www.hetubook.com.com
尼爾森伸出雙手。「我很樂意效勞。」
「老天,」我說,「好傷人喔。」
「你當然想了。」我說。「這屋裡有槍嗎?」
席芳搖頭。「他有個人在貝蒙特鎮的麥克林醫院檔案部門。你猜得到麥克林每年的病人有多少嗎,肯錫先生?」
安琪聳聳肩。「從來沒近看過。」
他瞪著手裡的電話,我想是太震驚了,居然有兩個人膽敢在同一天晚上掛他的電話。
「這個嘛,」他對著電話吐了口氣,「你做了不少功課,派特。非常好。」
「就是這樣了,」安琪說,「對吧?他和凱莉一起合作。」
「他準頭差。」
「非法的東西。」
「我的搭檔也是這麼說。」
「當初你在巴拿馬,是你的直覺告訴你,用刺刀去宰了那五個女人嗎?」
席芳的小眼睛睜大了。「你們有他的照片?」
席芳輕輕點頭,輕得幾乎看不出來。
「怎麼,皮爾思認為我會殺了他,然後就到此為止?」
「你不能這麼做,不准這麼對我,不准!」他拉高嗓門,我可以聽到他前門傳來的猛烈捶門聲。「媽的你不能這麼對我!」
「檔案裡有什麼?」安琪問。
「沒唬爛吧。」
「我都不曉得。」
「但是到了那時候,史考蒂,這件事就結束了。」
「為麼皮爾思對凱倫這麼狠?」我問。
我朝尼爾森點點頭。
我用手遮掉唇角的笑,低頭看著一箱手榴彈。「啊,沒意見,老哥。一點意見也沒有。」
她也搖搖頭。「你根本不明白……」她垂下眼睛,繼續搖著頭。
尼爾森把步槍口轉向,又開了火,三輪,史考特.皮爾思面前的窗子成串往內爆開,像冰塊從壞掉的汽車後擋板湧出來。
「小孩,沒錯,史考特,他們剛去度假。」我說。「我出錢的。我星期一寄了機票給他們,豬頭。他們今天早上出發了。」
我反手拍了下尼爾森的肩膀。「給你一分鐘整,你能造成多大的損害?」
「老天,」安琪說,「希望他有另一支分機。」
「沒有。」她輕聲說。
我設法不要翻白眼。
「一分鐘到了,」安琪在那片轟隆子彈聲中喊道,「走人吧。」
「驚訝你查到我的身分?我本來就料到了,派特。你現在正在看我嗎?」
「故意誘導我去找科迪.佛克?」
「你們要去傷害他嗎?」凱莉.道歐問。
「那就相信我的話吧。」席芳說。「那個人可以看透你的靈魂。」
「她說得沒錯。」
席芳舉起咖啡杯,但沒喝。「你們不是看出來了嗎?」
「為什麼?」
我點點頭。「有幾張。」
「她總有一天會回去的。」他直瞪著我們的屋頂,從這裡我可以看到他脖子上青筋暴突。
「我不是你的老哥,」我說。
「才不要,」我說,「你等著看就是了,好嗎?」
「你所知道的他,名叫提摩西.麥高德瑞克,」安琪說,「對嗎?」
安琪吸了一口菸,思索著。「可是,等一下,假扮衛斯禮.道歐也只能讓他做到這個地步。即使道歐夫婦死了,而且情況似乎沒有可疑之處,他們也不會把財產留給一個十年沒見的兒子。就算留給他好了,皮爾思假扮衛斯禮也還是有限度的,絕對過不了遺產律師那一關。」
安琪伸出一隻手,放在凱莉.道歐的手上。「如果你殺了他,他還是贏了。」
「門路,肯錫先生。一切都跟門路有關。」
她點點頭。
「一把手槍,一把步槍。深秋時,克里斯多福有時會去打獵。」
他本來頭往後靠在那根柱子上,這會兒他緩緩直起身子,轉頭好像不確定自己聽到的聲音。然後他走到廚房角落的吧檯,拿起上頭擺的一支無線電話。
「我只有這個解釋了。」
「讓你轉移追蹤的方向,肯錫先生。」
史考特.皮爾思從磚柱前轉身,大步走過他發亮的淡金色地板。他來到大窗子前,凝視著上頭自己的鏡影,抬起眼睛往上看,但他那頭只能看到我們屋頂邊緣的模糊輪廓。
「為什麼?」
「怎麼?」她抓住門把。
「真正的衛斯禮在哪裡?」安琪問。
她從茶几上一個缽裡挖了一點花生,扔進嘴裡。「別擔心。」
「你說啊,史考蒂?」我問。「我只是很好奇而已。」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