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事實上,我也是這種人。安琪以前老說我這樣很幼稚。最近她還說,關於這方面,她已經不指望我能長大了。
她翻了個白眼。「好吧,大偵探,但一秒都不准再多。」
「這不重要。」
「我是希望他做些非理性的事情。」
「所以,」安琪說,「接下來就是他的車?」
「喂?」凱莉.道歐說。
我指著安琪背後。「原因在那裡。」
她聳聳肩,咬了一口三明治。
我們吃著午餐,同時安琪把截至目前為止的案情概要寫出來,她旁邊的電視無聲播放著一齣肥皂劇,裡頭每個人都穿得很光鮮,而且好像都很愛大吼大叫。安琪向來有種寫作天分,那是我從來不曾擁有的,大概是因為她閒暇時會閱讀,而我只會看老電影、猛打高爾夫電動遊戲。
「他死了,可是還能開車?」
我們把皮爾思郵袋裡的郵件扔進附近的一個郵箱,然後回到辦公室。我打電話給戴文,問他能不能查出任何有關提摩西.麥高德瑞克的資料,他吵著要兩張十月的新英格蘭愛國者隊對紐約噴射機隊美式足球賽的門票,當成他們的服務費。
「是什麼?」
我們把車開走時,皮爾思還站在克雷倫登街和聯邦大道交叉口,背對著我們。
她嘆了口氣。「他在國會街租了一個地方。」
她從我的筆記裡摘錄這個案子的大致狀況,從我第一次見到凱倫.尼寇斯開始,到史考特.皮爾思冒充衛斯禮.道歐,邁爾斯.婁維爾被砍成殘廢,黛安.博恩失蹤,十四年前道歐大夫掉包來的小孩後來掉進冰凍的湖裡,最終引致皮爾思進入他們的生活,一路到我們現在開始正面攻擊史考特.皮爾思的生活;當然,中間用一些模糊的術語掩飾,比方「一旦察覺目標對象的弱點,便加以利用。」
「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趁自己還沒昏頭得跪下之前,滾進了車子底下,手往上探著引擎汽缸體和防火牆之間的底盤,摸了至少三分鐘,才找到自動警報接收器。我把它扯下來,滾出車和*圖*書底,用一根細鐵鉤開了駕駛座旁邊的車門。我伸手進去打開引擎蓋,出來走到車前,近乎被催眠地瞪著濾清器蓋子上浮凸的鋼鑄COBRA字樣,以及油箱上同樣的標誌,還有發著微光的四二八引擎,散發出一種純粹的簡潔感,卻威力十足。
「戴文,那是星期一晚上的球賽。」
我聳聲肩。「他的價碼就是這樣啊。」
她兩手一攤。「為什麼?」
「巴巴還指控我愛炫耀自己念過大學呢,你才更嚴重。」
「沒錯。」
「我們會破產。」
「差不多就是最重要的吧。」我點點頭。
「那輛是最經典的啊,」我說,「有可能是美國有史以來最酷的車。」
「那你想怎麼做?」
「尼爾森收你多少錢?」
「我努力忍著。」
「國會街和史力普街的交叉口嗎?」
「他完了,」我說,「他傷害不了你了。」
「拜託,」我說,「我有季票十三年了,從當年他們在地下室打地鋪時就是死忠球迷。別搶走我看這場球賽的機會。」
我嘆了口氣,隔著前方擋風玻璃,望著史多洛道上來往的車輛。這些車子有的貴死人,但沒有一輛比得上一九六八年的Shelby車。
「嘴巴真甜。」
之前我一直期望能激怒他,逼得他做出一些蠢事。但什麼樣的蠢事?來對付我或安琪或巴巴?毫無可能。不論是否被激怒,他都很明白。殺了安琪,他就等於簽下了自己的死亡保證書。殺了我,他就得對付巴巴,還有我的案情筆記。至於巴巴,皮爾思一定知道,去攻擊巴巴就像是拿著水槍去攻擊一輛武裝汽車。他或許可以成功,但自己也會損傷慘重,而且重點是,這樣有什麼好處呢?
「他已經造成傷害了,肯錫先生。而且他也傷害了我女兒。我還能怎麼辦?難道要原諒他?」
他掛斷電話後,我撥到道歐夫婦家。
「好吧,」我說,「我們就出狠招吧。」
「叫尼爾和_圖_書森別盯著皮爾思了,讓他暫時去守著道歐家。」
「啊……」
我把車子外罩打開,幾乎要倒抽一口氣。這輛一九六八年的福特Shelby Mustang GT-500在美國汽車中的地位,就像文學裡的莎士比亞,喜劇裡的馬克斯兄弟——也就是說,回顧起來,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小把戲,而之後的一切都永遠達不到那樣的完美標準。
「沒錯。你怎麼——」
「等到這一天結束,」安琪說,此時我們轉入柏克利街,往北邊的史多洛道開去,「你想他會怎麼做?」
「這是我的問題。」安琪遞給我最後一張。
「你剛毀掉一輛你等了一輩子想摸的汽車。」
在她身後的電視機上,那齣肥皂劇被神祕河畔的現場新聞畫面打斷。
她掛了電話,我望著安琪。「眼前我實在沒空去管對凱莉.道歐的情緒。」
安琪把她的本田車開到郵箱旁,我跳下車沒關門,抓起人行道的那個帆布袋,回到車上。
「你覺得他還是可能拿槍去找皮爾思?」
次日上午,史考特.皮爾思下車要把郵件放進馬伯羅街和克雷倫登街交口的一個郵箱裡時,巴巴跳上他的卡車,把車子開走。
「你還在嗎?」戴文問。
蓋子下的車子聞起來很乾淨,好像引擎和水箱和傳動軸和歧管都剛裝配好出廠。聞起來就是一輛被精心伺候的車子。史考特.皮爾思,不論他對人類的感情如何,他絕對很愛這輛車。
「啊,狗屎。」安琪說。
屍體放在濕濕的岩石岸上,我看著那張灰色的小臉,然後警探成功地用手遮住了鏡頭。
然後我走到安琪的車子上拿砂糖、巧克力糖漿,還有白米。
「當然啦,這點人口普查局可能會感興趣。」
我在座位上往後靠,雙腳擱在鐘樓的窗台上。
「愛國者隊對噴射機隊。」我慢吞吞地說。
「M—C開頭,」我說,「你很爛。」
「他還有一張王牌。」我說。
「好厲害,是吧?住在國會街一一一六號。」
「這www.hetubook.com.com個案子我們賺不到錢。」她說。
「我不知道。但他以前是軍人。他喜歡競賽遊戲。他還有一條退路,一張暗藏的王牌。一定的。」
「很好。你和麥高德瑞克碰面時,都約在哪裡?」
我感激地朝她欠身,此時電話鈴聲響起。
「鮪—魚,」戴文歡呼道。「鮪—魚!操他媽的帕賽爾,」他學著列維爾口音罵噴射機隊的總教頭,「我想咧,他就像個神,不過他很聰明。」
「盡量撒鹽吧,」我說,「現在傷口又大又新呢。」
「說真的,」她說,把她的火雞肉潛水艇三明治放在吸墨紙旁的蠟紙上,「他還可能有什麼理由,再去糾纏道歐夫婦?我們已經把他徹底擊垮了。」她看了一眼腦袋後方的時鐘。「到了現在,他已經因為搞丟貨車和一堆郵件而遭到停職或開除。他的車子被我們惡整毀掉。他的公寓也被我們給轟爛了。他什麼都沒有了。」
我想了想。我沒什麼能反駁的。道歐夫婦已經完全準備好要面對嬰兒掉包事件被揭發。凱莉.道歐再也不會受到麥高德瑞克/皮爾思的魅力所攻擊。皮爾思不可能迎頭痛擊他們再把錢搶走。而且我可以合理地確定,他之前一直沒提防我們,也沒想到他惹火了我們之後,我們反擊得會有多猛烈。
讓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你以為對手最沒有防禦能力的時候,也正是你最容易遭受到攻擊的時候。
「說吧。」
在標題「預測」底下,她寫道:「目標對象如今似乎並無可行的辦法,再去糾纏道歐夫婦勒索。而一旦凱莉.道歐識破提摩西.麥高德瑞克的假身分,目標對象也失去了影響力。利用目標對象的弱點,雖然情感上可獲得滿足,但似乎成效幾希。」
我在座位上轉身,把郵包扔到後座。「這傢伙已經證明了,只要有時間思考,到最後都會以血腥收場。我想讓他不能思考。我希望他做出直覺反應。」
我搖搖頭。「我怕我一哭,可能就停不下來了。」
「我現在就在想。」
「所以你hetubook.com.com認為可以結案了?」
「是啊。」
「讚哪。等一下回你電話。」他掛斷了。
「鯖魚盃。」戴文喊道。「鮪魚盃!你的位子還是在第五十排嗎?」
「你快哭出來了嗎?」
「他的姓怎麼拼?」
「非理性可能意味著血腥。」
「只不過他死了。」
「在。」
「提摩西.麥高德瑞克,」戴文說。「有好幾個。不過有一個特別突出——生於一九六五年,死於一九六七年,然後在一九九四年申請駕照。」
「你喜歡這個詞嗎?」
「我不同意。我想他已經輸到脫褲子了。」
「別管了。你還會想到新罕普夏州的那把槍嗎?」
「這傢伙沒前科,很乾淨。」
皮爾思一開始還沒發現,直到巴巴轉入克雷倫登街,他才扔下郵包去追,此時巴巴已經加快油門,轉入聯邦大道了。
「再給我二十四小時,」我說,「可以嗎?」
「然後又放棄了每年最重大的那場美式足球賽的門票。」
我搖搖頭,皮爾思的膽子真夠大了。他在史力普街二十五號有一戶公寓,然後在國會街還有另外一戶。感覺上好像走一小段路就到了,但其實更短,因為史力普街的這棟建築就在轉角,也同時面對著國會街,兩個地址就在同一個屋頂之下。
「有可能。」
「對。」
我們在停車場入口的小亭子取了票,開了兩層樓,停在那輛Shelby旁邊。即使外頭有厚厚的車罩,那輛車還是一眼就可以辨認。安琪拍拍我的背,給我打氣,然後走樓梯到一樓去,她打算裝成困惑的觀光客去絆住管理員,手裡拿著一份波士頓地圖,上身短短的網線T恤,下身牛仔褲,還露出一截腹部。
「喂。」
和-圖-書是,原則上我不得不同意安琪。史考特.皮爾思似乎對任何人都不再構成威脅了。
「對不起。」我告訴那具引擎。
「不在。」
「幾希。」我說。
她眼睛睜大了。「你付他一星期一千零五十元?」
「是M—A—C開頭還是M—C開頭?」
「我知道,派崔克,那是經典名車。我明白。」
「拜託告訴我吧。」
「因為男子漢是不會哭的?」
「每天一百五。」我說。
她轉身抬頭看著電視,此時潛水伕從河裡把一具小小的屍體拉上岸,幾個臉色不悅的警探揮著手要趕走攝影機。
安琪在她的辦公桌後朝我微笑。在她身後的檔案櫃上,一架老舊的黑白電視正在播放遊戲節目。好多人拍手,還有幾個人蹦蹦跳跳,但卻對我們毫無影響。幾年前電視的聲音就沒了,不過我們兩個都覺得待在鐘樓辦公室時,開著電視感覺上比較安心。
她點點頭,嚥下嘴裡的三明治,喝了口可樂。「他完了。我想我們已經懲罰過他了。我們不能讓凱倫.尼寇斯死而復生,但至少我們整過他了。他本來有幾百萬可以到手的,我們卻硬是搶走這個機會。他完了。案子結束了。」
「我是派崔克.肯錫,」我說,「你先生在家嗎?」
他那輛車停在南波士頓A街的一個車庫裡,離他公寓大約四分之一哩。有天晚上尼爾森看到他開出來,沒有特別要去做什麼,只是沿著水邊開出去,到了港口邊又折返回來,開回車庫停放。我知道很多人都會這樣,他們會去寄放的車庫裡探訪自己的車,活像那是托養在寄宿狗舍的寵物,然後他們會很不合邏輯地覺得車子好可憐好孤單,然後把車子外罩拿掉,開出去逛兩圈。
她一手放在我腿上。「你說過要出狠招的。」
我豎起食指。「再一天就好。」
「嘿,我在局裡的報案清單上注意到,今天清晨有個人在史力普街把一個傢伙的公寓掃射得亂七八糟。被害人的名字讓我覺得很眼熟。這事情你知道嗎?」
席芳。她永遠不必再擔心會被遣返回愛爾蘭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