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這個嘛,」他樂呵呵地說,「你對我家下手,然後是我的工作,我猜按理來說,下一步就是我的車了。」
「是啊。老實說,派崔克,我很意外。你是認真的嗎?還是又在耍我了?」
「他昨天夜裡溜出去殺人了。」
我們往前走,應該會愈來愈接近那個抽水機小屋,但結果沒有。迷霧中的小屋離我們二十碼,我們走得更快,但小屋還是保持在那個距離外。
她的頭從枕上輕輕抬起,矇矓的雙眼朝上看著我。「可以等到早上再說嗎?」
我決定留下尼爾森監視史考特.皮爾思那兒,安琪和我開車到道歐夫婦家,從半個街區外監視那棟房子。
「抱歉,尼爾森,不過他一定想了個辦法,避開我們的監視。」
他開心狂嘯。「在引擎裡?」
「皮爾思沒開車到那個蔓越莓水沼。」我說。
我兒子遞給我一本地圖。翻到這個地方的那一頁,只是一小點蔓越莓水沼,周圍環繞著森林,除了我們開車進來那一側。
「可是你做不到,對不對,史考特?」
「很好。」我說,感覺到前方的厚木板上一陣隆隆聲,在霧中移動得好快,逐漸逼近。「你會有一口好牙齒。」
「被停職嗎?」
「呼!」他喊道。「那麼,派崔克,你是說你徹底搞壞一個我花了好幾年重新修復的引擎。而且……而且……還毀了我的油箱、濾油器,我的意思是,全都搞壞了,只剩內部裝潢了。」
「我還以為我們說好放過對方了,派崔克。我希望就這麼結束這通電話——知道你我再也不會見面了。」
我在床上坐起身來。
「告訴我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
「我得掛電話了,派崔克。」
「嘿,」她對著電話裡說,「我沒有愛國者隊的比賽門票,不過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他朝我搖搖頭。「不是『他』,而是『他們』。」
「狗屁。」
「不知道。」
「我也猜到了。史考特?」
「不過我們都同意,他不可能殺了她。」
「照這個契約的話,你就得放過道歐夫婦了。」
「是啊。」
「也或許不會。」
「至少會到畢業舞會。」我說。
她聽著戴文的回答。
「不是。我只是一直沒搞懂遊戲的和圖書訣竅。」
「什麼?」
「他沒開車,」她朝著枕頭說話,「好吧。」
我腦袋發脹,真想朝書桌狠狠撞下去。「不曉得。」
「我很願意原諒你害我停職,甚至原諒你射爛我的公寓,但那輛車的事情,我還得花點時間。等我決定了怎麼做,我會再通知你。」
他的笑聲很大。「你搞壞我的車?」
「一個朋友老說我很擅長一般的謀略,但卻因為沒有能力看清全局而吃虧。」
「尼爾森確定嗎?」我說完之後,她問我。
「不管他要採取什麼行動,都很快就會去做了。」
「嗯,」史考特.皮爾思說,「我想也是這樣。」
「怎麼可能?我們又沒告訴她。」
「真的?」
「狗屁。」他又說了一次,這回口氣加倍強烈。「派崔克,昨天警方問完的時候,大概是將近凌晨四點。他今天早上七點出門上班。他要怎麼溜出那棟大樓不讓我看到,設法殺到他媽的坎頓鎮,去幹掉某個人,把屍體運到他媽的北海岸去,然後,然後怎麼樣?他又回來,還是沒讓我看見,然後準備出門上班?邊吹口哨邊他媽的刮鬍子和拉屎?他怎麼辦得到這一切?」
「不,不是那類的事情。他們剛從神祕河撈起來的那個女人,死因是什麼?」她點點頭。「在後腦勺?好。她怎麼這麼快就浮起來?」她又點頭,點了好幾次。「謝了。啊?我會問派崔克,再回電給你們。」她微笑,看著我。「是啊,戴文,我們又在一起了。」她一手掩著話筒,對著我說,「他想知道會復合多久?」
安琪往後靠在椅子上,拿起電話,按了速撥鍵。
那隆隆聲更接近了,幾乎逼到我面前。我朝濃霧瞇著眼睛,看到一個黑色的形影躍入空中,雙臂張開,穿過棉花糖似的濃霧,朝我飛來。
「你應該會聽見的。所以為什麼沒聽見?」
「不然是什麼,啊?」我聽得出他的笑容凍結。「我想你用了很創新的東西。」
「她說『他們』。」
我搖搖頭。「我看不是。凱莉跑去南邊的坎頓鎮,幹掉席芳,開車載到北岸的神祕河,然後把屍體扔下去?她怎麼搬得動屍體?她體重比你還輕。要命,她怎麼可能想到要開車大老遠跑到波士頓的另一頭去棄屍?」
「或hetubook.com.com許她猜出席芳在替皮爾思工作。」
「你有他們什麼把柄?」我問。
「搞爛我的車。」他輕聲說。
「沒錯。她太聰明了,不會進去的。」
「什麼意思?」
我始終沒聽到沖澡水聲停止。我始終沒聽到安琪躺到床上我身邊,關掉燈。
「糖,沒錯。鹽酸,不對。」
「媽的那棟大樓有一整個街區那麼大,老哥。有面對史力普街那一面,還有面對國會街那一面,外加兩條巷子。我一個人怎麼顧得了那麼多?」
「誰?」
我們離開鐘樓,到對面我的公寓去,進了客廳,電話鈴聲正在響。就像那天傍晚在市政廳廣場上,我還沒接,就知道是他打來的。
但如果他搞砸了監視行動,那就實在太貴了。
「沒錯。」
昨天夜裡,尼爾森一旦碰到警察在岸邊道路上和他交錯而過,他就應該要掉頭回去,把車停在國會街上的幾個街區外,監視皮爾思那棟公寓,看警察調查完畢離開後,他會不會又去了哪裡。
「十四很沉重。」我兒子說。「很大聲。你會聽見的。尤其是在這裡。」
「你讓引擎發動了一會兒嗎,混蛋?」
「警察載他到美麗殿酒店。他下車,進去。警察離開了。他又出來,招了輛計程車,回到那棟大樓。」
我也陪他笑。「你怎麼會這麼想,史考特?」
我瞇著眼睛望向霧中,霧吞噬了我們。我想看那個隆隆聲是什麼發出來的。
「對不對?」
「真是太好笑了,」他說,「害我被停職。哈,派崔克。哈哈!」
然後一張咆哮的臉以一百哩的時速破霧而出——咆哮又微笑又喘息,露出牙齒。
「我離開時,車子還沒熄火呢。」我說。「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不過引擎還在運轉。」
「可是她是聰明人。或許她……」她舉起兩隻手,又落下。「狗屎,我不曉得。」
於是我就配合了。白色的晨霧好濃,克萊倫斯在我們前方吠叫,當我兒子和我走過柔軟的堤岸,上了十字形木板步道,就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們走過那片濃濃的白霧,腳步聲在厚木板上迴盪,隨著我們的腳步前進,我看得到前方那個抽水機小屋的輪廓逐漸清晰。
「你的備用計畫是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問。
「感覺不太好,對吧?」
她的頭又撲通一聲落回枕上,閉上眼睛。
「沒錯。」
我們在車上一直待到晚上,直到他們屋內的燈關了好久,而且外頭的保全燈亮起。
「可是他進了大樓,待在裡頭。」
「你他媽說對了,不可能。他可能幹了很多壞事,派崔克,可是過去十個小時,他什麼都沒做。」
「她原先待在坎頓鎮。今天下午被警方從神祕河撈上來。」
但我的身體沒動,我的眼皮又垂下了,床在我身體底下似乎溫柔起伏著,彷彿我躺在一艘木筏上,漂浮在清澈的湖面。
「凱莉嗎?」
「如果是這樣,你為什麼要掃射我的公寓,老哥?為什麼要偷走我的貨車?」
「媽媽不在那個小屋裡,對吧?」
我掛斷了電話,手腕背部貼著雙眼。
我們在蔓越莓水沼裡,一時之間——我知道自己在做夢——我知道我不可能走下市中心的人行道,便來到普利茅斯鎮,但接著我想,這是個夢,這些事情是發生在夢裡。你沒有兒子,但他卻在你夢裡,拉著你的手;克萊倫斯死了,但夢裡牠卻活著。
「我昨天夜裡的確都在監視他啊,」我聯絡上尼爾森時,他說,「我現在也在監視他。大哥,我簡直如影隨形盯著這傢伙。」
「啊,耶穌啊!」他的笑聲更大了,持續了一會兒,然後逐漸減弱,到最後成了一絲低低的笑。「油箱裡放糖,引擎裡放鹽酸?」他說。「這一類的嗎?」
「我願意相信有人把她約出來。但凱莉實在不符合。我不是說她不敢殺人!她絕對做得出來。但讓我覺得不對勁的是棄屍的部分。太冷靜、太深思熟慮了。」
「受害者住在哪裡?」
我朝她揚起一邊眉毛。「凱莉。為什麼?」
回到我公寓,我躺在床上等安琪沖澡出來,試圖驅除睡意,幾個白天和夜晚都坐在車裡或待在屋頂上,搞得我全身酸痛又肌肉緊繃,我腦袋深處有個小小的恐懼,跟我說我忽略了某件事,而且皮爾思的思慮領先我好幾步。
「對,沒錯。」
我告訴了他。
那是凱倫.尼寇斯的臉,然後變成安琪的臉接在凡妮莎.摩爾裸|露的身軀上,接著變成了席芳,有死hetubook.com.com皮膚和死人的雙眼,最後是克萊倫斯,牠四隻爪子一齊撲向我胸口,把我往後撲倒,應該躺在厚木板上的,但結果木板步道不見了,我落入了水沼,開始嗆水。
只要尼爾森做好份內的工作,我不在乎一星期要付他一千元。花這些錢以得知皮爾思的行動,代價很便宜。
「我比你聰明。」史考特.皮爾思/我兒子的人形說道。
「如果皮爾思沒殺她,那會是誰殺的?」
「為什麼?」
我的眼皮下垂閉起,我又猛然奮力睜開,聽到沖澡的水聲,想像安琪的身體在水花底下。我決定起床,別再去想像我可以體驗到什麼。
「十四。」我兒子說。我低頭看他時,史考特.皮爾思的頭安在他小小的身軀上。他在霧中斜乜著眼睛朝上看我。「十四應該會響得不得了,你這蠢蛋。」
「好確定你一定能搞懂我的意思。」
「或許她不是在坎頓鎮殺了她。或許她把她引到別的地方碰面。」
「至少會到畢業舞會。我好幸運喔對不對?」她告訴他。「再聊了。」
「怎麼了?」安琪問。
「是啊,史考特。」
「怎麼,沒有燈亮起嗎?沒有——」
「他回到他那戶公寓去?」
我看著安琪,把聽筒放回話座。
「當然了,史考特,」我說,「好啊。」
「真不想告訴你這個消息,不過沒錯。」
「沒錯,待到今天早上去上班才出來。然後大概半小時前又回來,看起來很生氣。他進了那棟大樓,一直待到現在都沒出來。」
「真的。不過呢,我很確定那輛車永遠都發動不了。」
那隆隆聲愈來愈大。小屋被白霧吞沒。我看不見腳下的厚木扳。我看不見我的腳。
「隨便吧。」他冷靜地說。「我說,我們就算扯平了,好嗎?以後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
我把地圖丟進霧中。我明白了某件事,但緊接著我又忘記那是什麼了。
「或許你暫時都不該接電話了。」
「他舌頭被割掉,就沒辦法講話了。」他說。
他輕輕吐出一聲充滿氣音的嘆息。「聽起來,你下了一步棋又要反悔了,好像沒什麼風度欸,派崔克。是嗎?」
我猛地站起來,撞開身後的椅子,走到窗前,看著下頭的街道。
「我是說認真的。」我說。「我這邊損失了錢,你那邊再也拿不到道歐家的錢了。www•hetubook•com•com所以我們就算扯平了吧。」
「可是他是主使人,」我說,「媽的他在幕後主使一切。」
「巧克力醬,」我說,「還有大約一磅的白米。」
「當然可以。」
「他有一棟房子,」我輕聲對著黑夜說,「在普利茅斯鎮。」
我兒子說,「我喜歡牙線。我喜歡你把線滑進我牙齒之間的感覺。」
「媽的不是,不過他進了那棟大樓。我看不出到底去了哪裡。」
「你還在嗎?」我問。
他低聲笑了起來。「你達到目的了。絕對達到了。了不起,大人。真了不起。我問你一個問題——下回我發動車子的時候,會不會被炸掉?」他笑著。
「知道有個人在搞你的鬼,而且暫時可能不會縮手。」
「什麼事?」
好一會兒,他都沒吭聲。
「讓你知道一下,我可以欣賞這種諷刺性。我很確定,以後哪天我回顧起來,就會笑個不停。」
「還在做夢。」她說。
她掛上電話。「席芳被發現腰部垂著一條繩子。警方判斷她身上原先綁著一件重物,沉在河底,然後河裡的生物吃掉了繩子和她一部分臀部。否則她不該浮上來的。」
「不可能。」我說。
「走這條路。」我兒子說,然後牽著我的手,拉著我走出市區。克萊倫斯在我們身邊小跑著,步伐急速,微微喘息。太陽就要下山了,整個城市是一片深深的金屬藍。我們走下人行道邊緣,我兒子的手握在我手裡,整個世界變紅,充滿霧氣。
「嗯?」
「不,我現在醒了。」
克萊倫斯又叫了,但我們在濃霧中找不到牠。
「是啊,」我同意道,「就很難講話了。」
我點點頭。
「喔,是啊。」
「很大,」他說,「四加二加八等於十四。」
「你跟道歐夫婦還沒完,對不對?」
「回去睡吧。」安琪咕噥道,她的臉埋在枕頭裡。
「我真是……」他咯咯笑。「我真是可以當場殺了你,老哥。我的意思是,不用武器,就用這雙手。」
「他是走路去的,」我說,「從他的屋子。」
「你發動的時候不會爆炸,史考特。」
我兒子說,「應該很大聲的,」
「派崔克。」她說,一手緩緩地搖著。
然後他掛斷電話了。
「道歐夫婦。」我說。「你有他們什麼把柄,史考特?」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