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我點點頭。
「最好到你房間喝。」我說。
「調查本案的刑事組警探是我的老朋友。他是牛頭犬加偵探犬,而且是精明的老警察。有幾件事他覺得不對勁。為什麼羅傑沒留下遺書——他是一個整天寫個不停的傻瓜呀。為什麼他會這樣射殺自己,讓太太去發現,承受大震撼?為什麼他要費心選我聽不見槍響的一刻自殺?為什麼她忘了家裏的鑰匙,必須別人開門放她進來?為什麼她在傭人休假的日子扔下他一個人?記住,她說過她不知道我在她家。如果知道,這兩項可以刪除。」
「我喜歡來一杯阿夢帝拉多。夏天加州不是飲酒的好地方。在紐約你可以比這兒多喝四倍,宿醉卻只有一半嚴重。」
他走到電話邊點酒,然後坐在一張糖果條紋的椅子上,脫下無框眼鏡,用手帕來擦;擦好重新戴上,小心扶正,眼睛看著我。
「我想在維德太太面前解釋。」
「當然有。」現在他站在我旁邊,看來有心事,「東部報紙登過,兩天後洛杉磯報紙記載得更完整。屋裏只有他一個人,而你在不遠的地方。傭人——也和*圖*書就是坎迪和廚子都不在,艾琳進城購物去了,正好在出事後回到家。當時湖面上恰好有一艘聲音很大的汽艇淹沒了槍聲,所以連你都沒聽見。」
「一點玄機都沒有。他被一把韋布萊暗機槍射穿了腦袋。你沒看偵察庭的報導嗎?」
「她跟你說過不想見我?」
他慢慢說:「而你想跟她談話——在證人面前。」
「那只是她的看法,你知道。也許很爛。不然就是他自以為差,其實不會。說下去吧。我不是傻瓜。我看得出你還沒說完。」
他住在旅館西側一間寬敞怡人的套房。客廳有高窗,面向一個窄窄的鐵欄杆陽台。家具裝潢是一種糖果條紋的質料,加上地毯的密花紋圖樣,使屋裏帶有老派的氣氛,只是能放酒杯的地方全罩有玻璃板,四處一共散列了十九個煙灰缸。旅館房間最能顯出客人的修養。「麗池比佛利」根本不指望客人有修養可言。
「史本賽先生,我半個鐘頭後過來。」
「否則她會跟法醫說點什麼,對不對?」他對我皺眉,「我想我們在說廢話。你見我到底想談什www•hetubook.com•com麼?」
「那我根本不聽。」
「我沒嚇慌。」
「我想你腦子裏有些想法。所以你寧願上來見我,不願在酒吧。」
史本賽埋怨道:「老天爺,你是說那個渾蛋笨警察懷疑艾琳?」
「馬羅,你見她有什麼好處呢?對她而言那次經驗相當可怕。我想她一生有過很可怕的遭遇。何必要她重溫一遍呢?你是要她相信你一點都沒遺漏?」
他看看手錶,「我祈求上帝是你發瘋。」
「她不可能是字面上的意思。否則——」
「她跟警官說我殺了他。」
「調查是不是還在進行?」
我說:「對。後來小艇開走了,我由湖邊走回屋裏,聽見門鈴響,開門發現艾琳.維德忘了帶鑰匙。羅傑已經死了。她從門口探頭看書房,以為他在沙發上睡著,就上樓到自己房間,然後到廚房去泡茶。過了一會兒我也往書房裏瞧,發覺沒有呼吸聲,終於查明了理由。我在恰當時機打電話報警。」
「你會在她面前聽到,否則就根本不會聽見。」
史本賽跟我握手,他說:「請坐。你要喝什麼?」
他伸手和圖書到後面,抓起我的威士忌酸酒,一口嚥下。他小心翼翼放下玻璃杯,拿出手帕,擦擦手指被冰凍玻璃杯沾濕的地方。然後收起手帕,瞪著我。
「是哪一種情形?」他陰森森說。
他顯得有點不安,「我不敢確定她要不要見你。」他說。
「不知道。有一點可以確定。現在他們已經知道他是不是醉到失去知覺的地步。如果是,也許還有麻煩。」
「我不喜歡這個主意。我想你最好自己另作安排。我十分關切艾琳.維德。身為生意人,若有辦法搶救維德的作品,我想搶救。假如艾琳對你的觀感真像你說的那樣,我不能協助你進入她家。你要講理。」
「見證什麼?」他近乎搶白道。
「是你要見我的。」
他冷冷說:「因為我從紐約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說我倉促下結論。可見你有事要說明。好啦,是什麼事?」
他突然站起身向我走來,「等一下,馬羅。我不知道你腦子裏想什麼,但你心裏好像很難受。羅傑.維德的死有什麼玄機嗎?」
他往後靠,手指慢慢抓手部內側。只是一種混時間的姿勢。
「我m.hetubook.com.com來喝黑麥威士忌酸酒。」
「是啊。她直接說出來了——對他去世那天下午來的警官說了。說不定她也對調查死因的警長辦公室刑事組副組長說過。不過,她沒對法醫這麼說。」
我站起來,「史本賽,也許你做得對。你想要維德那本書——如果可用的話。而且你想當好人。兩項抱負都值得嘉許。兩項我都沒有。祝你好運,再見。」
「我知道她不想。我可以由你帶進場。」
「隨便,不喝也行。我不一定要喝酒精飲品。」
「若想得出動機,他就會。」
「不錯。」
我說:「沒關係,算了。我可以毫無困難見到她。我只是想找個人一起去當個見證。」
「馬羅,依我看這代表兩種可能:不是你嚇慌了,就是你認為她應該嚇慌了。」
「那我就不太得體了,對不對?」
「太可笑了。為什麼不懷疑你呢?你有一個下午可以動手。她能動手的時間可能只有幾分鐘——而且她忘了帶家裏的鑰匙。」
我們默默望著對方。
「如果你寧願這樣,好吧。八二八號房。我剛和艾琳.維德談過話。她似乎很認命。她讀過羅傑留下的www•hetubook•com.com手稿,覺得要續完並不難。比他別的作品短得多,但宣傳價值可以抵消這一點。我猜你會認為我們出版商太冷酷無情。艾琳一下午都會在家。她自然想見我,我也想見她。」
史本賽尖銳的語氣一掃而空,平平靜靜說:「我看沒什麼玄機。是羅傑自己的槍,一週前他才在自己房裏發射過。你還看見艾琳拚命從他手中奪下槍來。他的心智狀態、他的行為、他為工作洩氣——一切都顯示出來了。」
下一週禮拜五早上,霍華.史本賽打電話給我。他在麗池比佛利旅社,建議我到那邊的酒吧喝一杯。
「我開車載你到懶人谷。我也想見見維德太太。」
「否則什麼?」我問他。
門鈴響了。他起身走過去開門。房間服務部侍者端酒進來,以花俏的動作放下,宛如正在擺一頓七道菜的大餐。史本賽簽了支票,給了他五毛錢小費。那傢伙走了。史本賽拿起他的雪莉酒走開,似乎不想遞酒給我。我也沒伸手去拿。
「沒有明說,」他乾咳一聲,「我總覺得她為羅傑去世而怪你。」
「她告訴你東西寫得不錯。他為什麼要洩氣呢?」
「我會有什麼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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