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危險,也只對自己危險,危險不到別人頭上。」
「范林,你究竟愛不愛我?」她的聲音如同夢囈,但這卻是出於理智的問題。
「我從來沒有標榜過我是個處男,」他見她緊繃住了臉,於是說:「我想我還是馬上告辭吧!免得又惹你不高興。」
丹琪對媽媽起反感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女人的事?連你也算在內,別看你人前一本正經,關上門睡覺的時候,你所想的所做的,你自己明白。」
她放鬆了肌肉,既然是遲早都要發生的事,就讓現在發生吧!
她向他慘笑了一下:
「跳舞?我從來不跳舞。我不會跳。」
范林走了,媽媽買菜還沒有回來,一切如同平時那般寧靜。
「哪裡不舒服?」他露出醫生的本色。
「你這人真可惡!你既然知道很多女人的事,就表示你一定有過很多經驗。」
她翻了個身,想起了今天放假,多睡一會懶覺吧!家裡的瑣事毋須她操作,媽媽不願她動手。媽媽說當女孩子的時候還是享點福好,將來說不定會吃苦呢!媽媽當女孩子的時候就是享福享慣了的,現在卻什麼都要親手操作。她不知道自己將來如何,但她相信不會吃苦的,范林的環境不錯;即使不靠父母,他自己也可以維持生活,他雖然還沒有和她談到婚姻問題,而她暗自卻認為非他莫屬了,女孩子把戀愛和結婚看成一回事,她愛范林,固然她不像范林那樣把愛字常掛在嘴上。
「怪不得這幾天你不露面。」
大門好像輕輕被人啟開了,大約是媽媽又折回來,拿什麼忘記帶的東西。可是又不像是媽媽,媽媽不會氣吁吁的,腳步也不會這麼重,她畏懼地傾聽著,睡意完全失去了;她記起冬季小偷活躍,但是她不相信會有小偷,洛麗是幹什麼的?見了生人能不叫?
「每天在家生病,感冒了。」
她退步了:
「我捨不得離開你。」事實上他是不忍離開她。他把頭埋在她的胸前,她的胸部既豐且柔,但此刻對他已不起作用,欲焰已熄,他的眼睛發澀,兩腿酸軟,如果這是他的小房就好了,他可以倒床大睡。他相信他會睡得像豬一樣。
「你不願意混?你比誰都混得熱烈,從一進門,你就盯著江夢萍看。簡直眉目傳情!」
冰冷的手很快地感染上暖流,像春風一樣柔和,像溪水一樣滑膩,丹琪用手臂擋住了臉,閉上眼睛,她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而不均勻。從她的反應判斷,范林認定她已沉醉於他的愛撫中,他卻沒有想到她這時仍然很清醒,當他獻上熱吻時,一陣罕有的煙味幾乎迫使她表示拒絕的,但她沒有拒絕,她和他之間的誤會剛消除之後,她不願再製造出另一個誤會,誤會是愛情的致命傷,很可能形成漁翁得利的局面。她記得在某一本小說上看過:女人征服男人最大的武器是順從,從現在開始她要以柔克剛,努力培養他們的感情,增加他對她的好印象。自然,他的撫愛動作也產生了部分功用,只是她無法使自己完全銷魂;她的心很亂,想的太多,包括白天的光線太亮,車聲從門外經過;昨夜的派對;江夢萍的服裝;媽媽去買菜;這些事接連不斷地襲繞著她,使她不能靜下來,像他那樣全神貫注在本能上。
僅靠手指的索取無法使他滿足,趁著她沒有反抗以前,他急於更換身體的另一部分。
「你這孩子,真不懂事!也不留留他。」夏太太一進屋就埋怨丹琪說。
「誰嫉妒了?我是看不慣。」
他警覺地站起來。
「頭有點痛,沒有關係。」
音樂的節拍卻無情地敲打在她心上,她實在忍受不住這種煎熬了!
「我是溜走的,我不願意打擾大家,掃他們的興。」她無奈地笑著解釋。
倒床大睡以前,他警告過老李不要叫他起來。同時他忘記了約丹琪去看電影的事。
她聽了未加猶豫便點頭答應下來,她要反抗媽媽一次。讓媽媽尋找上帝吧!她要去尋找歡樂。
夏太太很滿意女兒的回答,如果江夢輝已經成了家,丹琪早就喊出來令她失望了。
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然後站定猶豫了一陣,受到夜的寒襲,她冷靜了許多,於是重新考慮一下去或留的問題。
「夏丹琪還不知道呢!我們大家後來決定年除夕再開一次派對,這一次我只出地方,大家做主人,參加的人每人出二十元的點心費,你的二十元,范林會替你出的,不過你要有始有終,不許早退。」
「我,我不大和_圖_書舒服。」
他說著便將車門打開。他好像在為他的病人盡責一樣,他把她看成他的病人了,她沒有辦法再說出拒絕的話,因為她尊敬他,尊敬他的職業,也尊敬他的正直的態度。
他喘息著,像一頭因狂奔而筋疲力竭的野獸。盡興之後,他才注意到丹琪的痛苦表情,他多少有點不安,歉然地拍著她,並且為她整理著散亂的秀髮,心裡對她充滿了感激:
本來她還有不少話要問丹琪的,而丹琪卻推說頭痛,逕自回了房。看丹琪的神色,好像和范林鬧了彆扭。鬧彆扭才好!
「他還有把人逗哭的本領呢!和你們為他發笑的同時,我差點為他把眼淚流乾。」
「真的?」
「夏丹琪,你和范林真的很好嗎?」放學的時候,江夢萍忽然問她。
「你在胡說什麼?」她臉紅了。
「騙人!」她擺動著頭,迴避著他的目光。
「不敢當。」一聲夏伯母叫得夏太太眉開眼笑,聽起來比范林叫伯母要悅耳多了:「勞江先生的駕送丹琪回來,太謝謝了!我看還是請坐一會,喝杯茶吧!」
「聖誕節不放假,簡直不近人情。呵——?」
「媽媽去禮拜堂了,我在街口的雜貨店裡,」丹琪的聲音聽來如此甜蜜:「你能到我家嗎?我有話問你。」
現在她的客氣態度卻是由內心的真誠歡迎發出來的:「丹琪,請這位先生進來坐呀!」
車剛駛至夏家,洛麗的吼叫聲便把夏太太從房裡引導出來,她聽到汽車熄了火,但她不相信是停在自己門前的。
然後,他接到丹琪的電話:
「會!」
入寢以前,夏太太跪在床前默禱時,特為她的女兒作了番禱告,她祈求救主讓丹琪得到好歸宿,和一個忠誠可靠的正派男人結婚。而且從現在起不再理范林。
「我的話你不信有什麼辦法?昨晚你走了以後,我也要走的,他們笑我,說我離不開你,我只好勉強留下去,而且我即使回來,也不能見到你,只有跟大家熬,熬到今天早晨,連眼睛也沒有敢閉,吃點東西,就到街口那家雜貨店等機會鑽進來,我非要看見你,對你解釋明白不可,否則我再也安不下心。」
「小姐,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今天,你要想找一個愛你的男人,有的是。如果你要想找一個為你憂鬱致死的,恐怕找不到。時代改變了,各人為各人著想,各人為各人打算。」
「你不要管我了,你走吧!」
「哎呀!」范林搖頭笑著:「我承認我盯住她看,我是看她那件衣服奇怪,鑲了好多發亮的珠子,你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在想可惜像鮮花插在牛糞上,如果是我的丹琪穿上,一定比她出色得多。」
「不能怪我,只能怪我的手,你對它的吸引力太大了!讓我控制不住。丹琪,你的皮膚好細!」
「頭痛不是好現象,你應該到醫院去檢查一下,弄清楚究竟,因為頭痛有時並不單純,視力不佳、失眠、神經緊張、婦女病,甚至癌症都可以引起頭痛。」
早晨的車裡很擁擠,多半是學生,如果不是大家趕著下車,丹琪還在怔怔地坐著,沒有發覺已經到了站。凡是到江家參加派對的同學,無不打著哈欠,黑著眼圈,只有丹琪的眼睛是紅腫的。沒有人疑惑到其他,都以為她也是睡眠不足的緣故。
接到丹琪的電話時,范林剛吃過晚飯,正懷著滿腹牢騷。父親陪著僑領朋友遊覽未歸,母親患了感冒,飯桌上只剩他一人,老李就對他刻薄起來,只炒了兩個不合胃口的素菜;老李能夠忍受他的叱責,卻不能忍受他到廚房去搜查他是否偷偷留下了好東西給自己吃,於是漲紅著臉喊著:「嫌菜不好,去問太太今天給我多少錢買菜嘛!日子不好過!老實說這種菜也不算壞,等你將來自己賺錢養家,恐怕還不如這個呢!」
「好職業。他結婚沒有?」
「當然是真的。」她賭氣承認。
「對不起!」她哀愁地陪著笑。不但江夢萍指責她,她暗暗也在自責,為什麼處處都要順從媽媽?如果她和大傢伙廝混下去,頂多令媽媽對她不滿,這樣卻可以免除掉她和范林之間的糾紛。如果不是媽媽的訓言在她的思想上生了根,她也不會讓范林失望而去;話說回來,她自己又何嘗願意如此呢?范林說對了,她確實很敏感,也確實好奇,如同貧窮的孩子在渴慕著紅蘋果,雖然從沒有嚐過它的味道,但是味道的甘美僅憑想像也可以知道的。媽媽告訴她蘋果有毒的和-圖-書話,禁止了她攀摘卻禁止不了她垂涎欲滴。
他的目光那麼深情,他的話那麼好聽,他的面孔那麼俊美,她一點也不為已經做過的事後悔。雖然她的雙眉緊蹙,眼角掛著一滴清淚。
「想我不?」
丹琪趁機揚手:
「你是不是常常鬧頭痛?」
他可以從她的目光裡尋找出痛苦的成份,他知道她在為他受苦,他不在乎,反而秘密的懷著一種快|感。
「人家忙得很,哪裡有時間閒坐?」
「范林,你還是在氣我?」
「什麼?」
「洛麗!叫什麼?」她一面鎮壓著狗,一面隔著圍牆向外探視:「什麼人哪?」
「愛!我愛死了你!」
如果現在退去,未免太傻了!豈不是給他們製造機會,少去禁忌,說不定他們表現得更過分。猶豫中,她又一步一步邁上了台階。
她的沉默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轉臉看了一下,他發現她正懶懶地靠著背墊,眼睛裡包藏了一些問題,顯然她正在運用思想。
他和江夢萍跳得越多,她的痛苦越深;另一方面她又不能不承認他們的舞姿美妙,舞步吻合。她暗中在嫉妒著江夢萍,她忘記自己的基本步法還是向江夢萍學來的,而她只在想如果她有一個二哥,時常教導她各種花步,她自信比江夢萍跳得更好。
「哎呀!你的手好涼,快拿開!」
遠遠的她望到范林正擁抱江夢萍共舞,並且把嘴緊貼在她的耳朵上在說什麼,夢萍笑了,用手輕輕在他背上打了一下,然後瞇著眼睛,深深陶醉在音樂的節拍裡。
「昨天晚上什麼時候跑的?也不說一聲,害得我到處找你。」
「這豈不是心口不一致?這樣的人太危險了!」
「啊!怪不得我有點面熟。他在哪兒做事?」
這次她默不作聲,她受了感動。
「當醫生。」
「我知道你是心裡不舒服,生氣走的,小姐,你何必那麼大火氣?」
「那你不許動。」
「氣你?為什麼?」
「他是江先生。」
「江夢輝。您是夏太太,夏伯母吧?」
「我可以把你送回去。」
「難道你不自私,如果你不自私,不會拒絕我。我不懂你為什麼總把那件事和結婚聯想一起,你的思想實在古板得可怕!你以為保持處女貞操是道德的嗎?其實最不道德,貞操這個字完全是男人用來壓制女人的,女人反而打著這招牌沾沾自喜,寧可用思想犯姦淫,或者犯手|淫。」
「謝謝,不坐了,」人正派,禮貌多端,一望而知絕不是裝模作樣,像范林那小子。
最初,她雖然感到像有石頭子堵住胸口一樣不痛快,但她還在勉力安慰自己豁達樂觀,范林頂多是拿江夢萍逗逗趣,並沒有其他的作用在裡面,她多麼希望他再和上次一樣,把她拉到聖誕樹後面,避去大家的耳目,兩人膩在一團。然而范林竟沒有想到這個問題,他成了派對的中心人物,他唱歌、玩魔術、學口技,盡量發揮他的天才;她冷眼在一旁觀望,覺得他很膚淺,但她又不能不佩服他所贏得的掌聲,大家在笑的時候,她也在笑,她所以跟著牽動嘴角,只不過是不願意別人發現她的情緒有什麼不對罷了。聖誕樹依然保持著聖誕夜的面目,閃爍的小燈卻刺得她的眼睛發痛,她的心也在發痛。她不能拒絕別人請她跳舞,她也不能干涉范林請江夢萍跳舞。
「我最初以為你上樓了,再等也不見人,江小姐去樓上看,沒有,後來她大哥回來,才知道他把你送回家,他說你不舒服走的。你真的不舒服嗎?」
果然,他拔腿走開了。當老闆好奇地走到門口去注視他的行蹤時,他已以小跑的步伐靠近那個內有惡犬的人家。目睹他推門而入,老闆的胖臉上露出了笑意,那家有一個好看的女學生,有時到這裡來借電話。他不知道那個年輕人為什麼在這裡守候那麼久,大概是等待那家的太太到菜場去。那家太太也常到這裡買東西。少管閒事吧!有顧客上門了。
「告訴你,也不會理,你快玩瘋啦!」
「我不動,我只摸摸你穿的是什麼質料的睡衣。再讓我摸摸看是什麼式樣。」
「最低限度心口不一致會欺騙別人。」
「他是江夢萍的大哥。」
「五年也不算短,平時你哪裡也不去?」
「你還有件事情沒有對我說。」
「你說有話要問我。」他故意保持著冷淡的禮貌。hetubook•com.com
忙得連交女朋友都想不到?她想問問他,卻沒有開口,一來她和他不熟,不便打聽人家的私事;其次她的情緒太壞,提不起精神和他多聊。
「是嗎?我一點也不知道。」她驚愕且歉疚地說:「我昨天晚上就想給你打電話的,媽媽昨天也不在家。」
「為什麼矛盾?為了究竟是理我還是不理我?」
「這還用問?」她送給他哀怨的一瞥,她的愁容在夜色中看起來特別令人憐愛,他對她的感情不覺又衝動起來;只是他矜持著,沒有作任何表示。他不是彼特,追逐起牝犬時那樣單純,他比彼特會用心計。
「聖誕夜那晚,我想我得罪了你。」
她搖搖頭,她不願提起派對的事。
「這幾天怎麼過的?」
「我沒有騙你,你的臉色比平常還要嬌艷,你的呼吸帶著甜甜的牛奶味。這幅圖畫和我夢想的一樣,每天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你躺在我旁邊。」
「稀奇!」她轉過身來,冷冰冰地說:「請你馬上離開吧!」
「謝謝,不用了,免得耽誤你跳舞。」
「被窩裡那麼暖,你忍心叫我拿開?」
江夢萍的跳舞姿態倒很優美,也許她在某個時候會表現得比丹琪靈活些。他沒有興趣再往這方面多加思索了,他實在倦憊得厲害!
「這怎麼能說是欺騙?我走的時候並沒有告訴你我要去跳河。」
在情慾的戰場獲勝以後的感覺很空虛,得到了丹琪,一點值得他回味的地方也沒有;她只是一個尚未成熟的果子,好看而不好吃。平時她的外貌和體態都很動人,但把她壓在下面,卻像壓了一塊生硬的木頭。他早就應該想得到的,她跳倫巴的姿態就很生硬。
「我以為我把你得罪了,我惹得你那麼傷心,所以不敢再來打擾你。」
「為什麼不打?」他心裡卻說:幸虧沒有打,這兩天晚上他全不在。男人有男人的娛樂;不像女人,一旦愛上了誰,少去他就覺得生活無味。
「不要緊,第一次都這樣,下回就好了。」
「夢萍知道你走嗎?她怎麼不送送你,也沒有喊車。」
他笑著,不真誠地:
想起范林早晨也在以睡眠來恢復疲勞。丹琪的心境多少開朗了一點,雖然對於范林擅自到江家去很不滿意。甚至她認為這是背叛她的行為。
「對不起,沒有撞著吧?」
「你這種論調太自私!」
她沒有正面答覆他,卻一徑思索著:
江夢石不在家,一直到她負氣離開的時候還沒有回來;有一度她很盼望他能出現,因為他一出現,會壓蓋住范林的光芒,雖然她並不欣賞江夢石的作風,她只希望找一個擊敗范林的力量,甚至她還在惡意地禱念著范林出醜,最好在跳舞時滑一個大跤。
如果不是他的態度誠懇,她不想回答他:
她哀歎了一聲,然後又問他:
莫非江夢萍蓄意把范林搶走嗎?她心裡冷笑著,她絕不甘示弱,輕易把范林放手。
一開始她還沒有覺得事情有什麼不對,漸漸發覺到有點異樣了。范林只和她跳了第一個舞,第二個便去邀請江夢萍;其實他和江夢萍社交一番,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他事前應該徵求一下她的同意。她記得聖誕夜到這裡來時,如果不是她在慫恿,他根本不會應付江夢萍;而今晚他和她擁抱得那麼熱烈,讓陌生人看起來,不以為他們是對情侶才怪!
就在她想要喊洛麗,同時要問是誰的時候,她的房門輕輕開了,她的喉嚨發緊,差點失聲尖叫出來。她看見那張向她微笑的臉以後,一時又驚又喜;不過她接著記起昨夜他對她的冷淡態度,心裡不覺氣憤起來。
「還是在外面好,不但對你安全,對我也是一樣。」
「交際舞嘛!大家逢場作戲,你真是小心眼,這點事也值得嫉妒?」
「真的,尤其是那方面。」他低聲以戲謔把話岔開。
當天,丹琪沒有看到范林,還有點怒惱。第二天,怒惱變成為焦慮。第三天,她不得不向他妥協了。不過她心裡在想:妥協是表示自己的寬恕精神,並不是承認自己有錯。
范林踏進門以前,夏丹琪還似睡似醒的躺在被窩裡。她聽見媽媽去買菜了,媽媽差不多每天都這個時候去菜場;媽媽臨去時曾經輕輕推門看了看她,她沒有睜開眼睛,並不是她在裝睡,而是不想醒過來。她是被媽媽的推門的聲音擾醒的,縱然聲音非常輕微,也會影響她的睡眠。
「你在哪裡認識這麼個人?」
「有什麼理由讓我故意裝忘?」
「來給你拜年,和_圖_書祝你新年快樂。」
「除夕到江夢萍家去。」
「那我走了,」他俯下身,溫柔地吻遍她的面頰,同時在思索用什麼方法報答她:「晚上,來約你看電影。希望你媽媽會答應。」
「你會和我結婚?」
「故意裝忘的?」
「我,媽。」
如果他真的離開,她會後悔的,但是知道他不會離開,他已經走到床前來了。
平時范林最會分辨她的喜怒神色,而今晚他卻變得非常遲鈍,忽略了她的目光,她的神色。江夢萍也不再是她的朋友了,也許是侵佔了她的利益而問心有愧,沒有和她說一句話。既然這樣被人冷落,又何不知趣而退呢?
「你來幹什麼?」
「新年放假,喂!江夢萍,年除夕我們要好好熱鬧一下。」
她矜持地笑了笑,這種問題豈不多餘?范林是她的,雖然他能逗得每個人發笑,可是他只在她一個人耳邊說出瘋狂的言語。她打了個寒顫,她有點驕傲,今後她將有所改變,她不僅要被他愛,同時也要試著去愛他了。
范林笑了:
「我就願意看你這個樣子,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最動人,最可愛?」
「我火氣大?我倒要問你,誰是你的PARTNER?」
「還頭痛嗎?」
「通宵嗎?」
「你這人不守信!」
五分鐘以後,他站在她家的門外。
他沒有吃午飯,也沒有吃晚飯。
「有時候。」
「那位先生是誰?丹琪,你也不介紹介紹。」
「嗯。」聽見夏小姐的稱呼,改變了她對他原有的看法,在她的自尊心受到打擊之餘,他還會記得她是誰,使她不由得感激他起來了。
「只要大家都有興趣,昨天晚上,二嫂一回來,二哥也上樓了,幸虧有個范林,范林這人很風趣!逗得每個人發笑。」
他的無動於衷使她感到有些失望,她曾經厭惡過他的粗暴,然而對於他此刻的禮貌,她又覺得是一種難耐的刑罰,以二者比較,她倒寧願他抱她,吻她,甚至壓得喘不過氣來。
「別忘了那是你的同學家,是你約我去的,你以為我願意在那裡混?」
「很少去,沒有時間。除了省立醫院,我又在一個私立診所兼職,所以比較忙。」
她心不在焉地應著。她對醫學常識不感興趣,並且他的神態太嚴肅,帶著說教的意味,缺乏生動和風趣。難怪他比江夢石年紀大,而江夢石卻結婚結在他前面;說不定江夢萍也結婚在他前面,雖然她知道她現在還沒有好朋友。
「派對已經散了嗎?」
和悄悄溜進來的情形一樣,范林又悄悄溜走了。街道上的行人和車輛來來往往,多得他頭暈暈的。他腳底輕飄飄的,他的心境也有點恍惚;從走進夏家,到走出夏家,像是一場大夢。老實說,他來的動機只是向丹琪道個歉,昨晚她退出了派對,固然沒有影響他的情緒,但多少使他受到良心譴責。江夢萍是他的新發現,不過如果撇開其他的條件,僅將江夢萍和夏丹琪兩個人放在感情的天秤上衡量,後者的份量仍舊是沉重的;和夢萍的周旋完全藉於他的明智,但他並不因此放棄了丹琪。離最後決定的時間還早,以他的才能來應付兩個單純的女人,毫無問題。
「不許看,人家還沒有洗臉。」她羞窘地說。
她「哼」了一聲,心裡比較開朗一點。
「沒有,」她不得不站立住強笑著打招呼。從車廂裡鑽出來的是江夢萍的大哥夢輝。
「夢萍要我早點回來,可是醫院裡忙。」他望望錶:「還不到十點鐘,你為什麼就走了?」
「啊!這件小事,我給忘了。」
「人誰不欺騙人呢?拿你來說吧!聖誕夜從我這裡氣跑以後,又去及時行樂。」
「你在台北住多久了?」她有點好奇,趁著問話時,她悄悄注視著他。過去她雖見過幾次,每次都匆匆一面,而且他像所有相貌平凡的人物一樣,沒有仔細注視的價值。今晚,由於單獨和他這樣接近,她才發覺他在平凡之中也有若干可取的優點;他的面目雖不驚人,卻很耐端詳,他的整潔而質料高貴的服裝,也為他增色不少。
「丹琪,轉過來。如果你討厭我留下,我會馬上走的,不過要讓我好好看看你。」
這時她正對江家的一切抱著反感,江夢輝自然也包括在內。她很想立刻跑開,然而江夢輝卻不知情由地繼續對她說:「你要回去嗎?夏小姐。」
「不願意帶和_圖_書我去。」
「你也太會尋找快活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想?」
「范林已經代你說過對不起了,他把你送回去以後,又打電話給我,說是你叫他再來陪我們的,我們一直玩到五點鐘才散,我只睡了一個多鐘頭。呵——!睏死了!真不想起來上學。」
由於房淺的關係,范太太躺在房裡,已經聽見兒子和傭人的爭執了;她不忍歸罪范林的浮華,也不忍責備老李的不遜,她只有嘆息著把范林喊過來,掏了兩張十元鈔票給他:「去買什麼好吃的填肚子吧!或者去約女朋友看電影。」
「啊!好多了。」她幾乎忘記了她的藉口。
「也許是我敏感。」
「你只對我一個人好?」
「為什麼不告訴我?」
連著上了三堂課,夏丹琪的情緒一直很低落,上課心不在焉,下課無精打采。以前范林常常早晨到公共汽車站等候她,自從她讀了大學,由於離家路途太遠的關係,不再騎腳踏車了。如果頭一兩節沒有課,范林便會送她一段路,然後再轉搭別路車去自己的學校。今天她比平時更迫切地希望見到他,但是他沒有出現。如果沒有昨晚不歡而散的局面,她也不會在意,她知道他常為了貪睡懶覺而遲到甚至缺席,現在她卻覺得有點不正常了。在車上,她不斷地思索昨晚究竟她是對還是錯;無論如何,她不願意讓他不愉快,她可以為他作任何事,惟有那件事例外,而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獨對那件事的興趣最濃,好像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取悅於她,好讓她乖乖地聽從他的擺佈。
丹琪是含著淚跨下台階的。音樂在身後頻響著,歡笑在身後頻響著,沒有人注意到她離開了大廳。
打開門,她有點疑惑自己的視力是否正確,她望見丹琪正在向一個男人道謝;那個男人,她看來很陌生,但一眼便可判斷出他是正派人,那輛車子的顏色和式樣也完全正派。驚喜的感覺旋即代替了她的疑惑,不論那個陌生人是誰,都比范林好些。丹琪是和范林一起走的,她不喜歡范林。雖然她以客氣的態度對待范林,客氣就說明了她的冷淡。
丹琪用被埋著臉,雙眉緊蹙,眼角掛著一滴清淚;僅僅一瞬間,世界在她的眼裡變了顏色。愛情的手是毒辣的,毫不珍惜地把她撕裂開來。和她懂得男女關係以來所想像的情形完全相反,她沒有得到一點享受,當他敲著攻擊的戰鼓那一霎間,她還在癡癡等待著羽化而登仙的感覺,她不知道戰爭竟這樣慘酷,使她遭受到流血的創傷。
「當然!」
當她低著頭,悻悻地衝出大門時,一輛黑轎車正駛向門來,她險些撞到汽車上,氣憤加上驚慌使她沒有心緒去留意車裡是什麼人,但是車裡的人已經留意到她了。
「怎麼走?把路告訴我。台北的路只有幾條我認識,從家到醫院。」
「夏丹琪,你最煞風景不過!昨天晚上是最早走的一個。」
她的帶著憂愁的笑容引起他的憐憫了:
「我怕媽媽會回來。」
「五年。我去到美國學醫。然後又從美國來台灣。」
「謝謝你,再見。」
「你會找我?你假若會找我,就不會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跑走的!」
「時間太晚了,改天再來拜訪。」
「昨天心裡還有點矛盾。」
「一百萬個真。」
可惜范林沒有滑跤,他簡直春風得意透頂。
「既然是我,為什麼你和人家跳得比我多?」
「人有時候很奇怪,嘴裡說是的時候,心裡常常說不是,心裡說是的時候,嘴裡常常說不是。」
范林豎著皮夾克的衣領,雙手叉在褲袋裡,銜了支香煙,不斷向遠處探望著。他站在雜貨店已經有半小時之久了,他買了一包香煙,好像買了個落腳處;老闆認為他是在期待什麼人的。最近報紙上常刊著暴徒滋事甚而搶劫的消息,這個年輕人倒不像是個暴徒,何況現在又是熙攘的元旦早晨,不過他的形態多少有點詭秘可疑,他像是希望看到誰,又像是怕被誰看到。忽然他的精神來了,扔去煙蒂,雙腳原地踏動著,如同賽跑前的一刻,在做準備工作。
「為什麼不進來坐一會?」
她很為自己感到委屈,離開家的時候,她還是興致勃勃的,打算好好歡度過這個除夕;她聽到媽媽關照她早點回家的話,還在暗暗好笑,卻不料現在她竟自動要早早回家了。
他也嘆息了一聲,假歎。他想起母親抱恙的事。
「你。」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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