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民國奇女子

小時候的張愛玲,便是一個奇特的孩子。她的才華甚或是生之俱有,如天地之生靈般通悟於諸事諸人。正如她後來所說:「我生來是一個寫小說的人。」從愛玲的童年開始,上帝也彷彿要成全一個在二十年以後才出世的才女,無論從家事,從身世,都在張愛玲的周圍,釀就了一個作家成長的環境。
香港是一個商埠,那裡集中了殖民文化的浮華與喧囂。愛玲的同學中,多半來自印度,馬來西亞,英國以及歐亞混血等富足的華僑之女。她的同學中,有極聰明的印度女孩莫黛(後來成為張愛玲的摯友,張愛玲為她取名炎櫻),有馬來西亞華僑,在修道院讀過半年書的金桃,會跳美麗平和的馬來舞;還有純潔的香港姑娘月女,每每擔憂著被強|奸的可能。這裡的生活氣氛輕鬆而又明快,張愛玲與好友炎櫻常常沉浸在日常生活裡具體的樂趣中,一起看電影,一起吃冰淇淋,一起去跳舞。張愛玲最初的留學日子裡,充分享受著生命的精美。
張愛玲的母親是一個新派女性。她對張愛玲的影響是一種文明的教養和氣質的熏陶。儘管童年時她並沒有給小愛玲多少母愛,唯一表示母女之情的卻是在她睡醒時,將小愛玲抱至她的被上,讓還不太省事的愛玲背唐詩,認方塊字。於是,就在銅床邊,錦被上,張愛玲開始了她的識字生涯。
受過西洋教育的母親期望將女兒教育成洋式的淑女風度,教愛玲畫圖畫,配色,還彈鋼琴學英文,培養書卷般的傷感,為一朵夾在書中的花而哭泣,為文學作品中的人物而歡笑。這是一段完美的家庭生活,只因極其短暫,而留給了張愛玲童年中最美好的記憶。
這樣的家族,難免不影響其後代。張佩倫之子即張愛玲之父便被熏陶出典型的遺少作風,染有弄風捧月之舊習氣,更發展其性情暴戾、乖張等惡習。張愛玲的母親,是清末南京黃軍門的女兒,一個受西方文化熏陶很深,而又清麗孤傲的漂亮女子。舊習氣與西洋化顯然是格格不入。這樣的一對夫婦,自然生成獨具一格的家庭環境。張愛玲成長期間,直至後來完全脫離了它,後又用文字描繪了它。
八歲那年,她隨家搬到上海,母親也由法國趕回。父親決心痛改前非,遣走姨太,戒掉鴉片,父母重歸於好。這段時間裡,母親的西式教養給了小愛玲很大的熏陶。「我們搬到一所花園洋房裡,有狗,有花,有童話書,家裡陡然添了許多蘊藉華美的親戚朋友。我母親和一個胖伯母並坐在鋼琴上模仿一齣電影裡的戀愛表演,我坐在地上看著,大笑起來,在狼皮褥子上滾來滾去。」
一九二一年的上海,在一幢別緻清雅的洋房裡,傳出了一陣微弱的嬰兒哭啼聲。誰也不曾預想,就是這個看起來並不特殊,聽起來聲音也細小的女嬰,二十年後,會在十里洋場的上海騰空而起,成為文壇上的一代驕女,名噪一時,譽頌八方,成就了一段文壇傳奇。
因了這樣的大家庭,張愛玲幼時常接觸的是僕人。她的自傳性散文《私語》中對僕人的記憶滿懷著一腔親切。她的媽媽似的傭人「何干」,看小弟弟的「張干」,好玩的「疤丫丫」,和_圖_書給張愛玲講《三國演義》的「毛物」,這皆是小愛玲給他們起的別號。尤其是那位看小弟弟的「張干」,使小愛玲在偌小年紀便有了一種本能女性意識。張干常有一些重男輕女的論調,這使愛玲不能忍受,每每要與張干爭個清爽。畢竟是幼小孩童,爭不過時,便自家發起志願,一定要「銳意圖強,務必勝過小弟弟」。碰到需要問張干的事情,便也執拗地不去問,「為了一種奇異的自尊心」。
張愛玲生活在這樣一種書香與舊僚氣並融的環境中成長,便如魚得水般發揮了她善悟的天性,汲取了她成就自己的富足的養分。她三歲便會背唐詩,步履尚在蹣跚中便立在一個滿清遺老的籐椅前朗吟「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她七歲時便會做小說,十幾歲便看《紅樓夢》、《西遊記》,為不能選擇音樂還是美術成為終身事業而苦惱。在《天才夢》這篇文章裡,張愛玲記下了她作為早熟的天才的苦惱。
關於她的家庭,在張愛玲走紅的時候,曾頗引起過一些人的議論。無論如何,曾經顯赫的家族不會代表它的後裔們的價值,但它沉重的身影是不能不影響到被它的影子遮蔭過的後人的。
香港大學三年級時,香港戰爭爆發。對於一幫沉溺於歌舞昇平的富家子弟來說,不能夠從更深的一層去理解戰爭。能夠不理會的,一概不理會,在出生入死中只是沉浮於最富色彩的經驗中。張愛玲在對這段經歷的回憶時做了一個比喻:「是像一個人坐在硬板上打瞌盹,雖然不舒服,而且沒結沒完地抱怨著,到底還是睡著了。」
這一段香港大學的留學生活和戰事,為張愛玲走上文壇準備好了良好的思想基礎。這一期間,她像一株正在吸收養分的青竹,各種各樣的養料她皆能消化,以豐富自己不多的閱歷所總結的經驗。她總是奇特的,奇特地認為:「髒與亂與憂傷之中,到處會發現珍貴的東西,使人高興一上午,一天,一生一世。」從張愛玲以後創作中可以看出,這樣的一段生活,是讓她「高興」了良多時辰的。她不久的文壇盛名,便是從這片「髒」與「亂」中撥節而出的。
也許開始得更早些。
離開了父親陰沉的舊宅,離開了母親有許多清規戒律的洋房,愛玲感到了一種心身自由的舒暢。儘管複雜的家庭糾紛已使她的人生觀蒙上了灰色,但她仍舊在同學中是一個沉默的女孩。但熱愛生命,對世界充滿了新奇與興趣的愛玲卻渡過了她生命中生動的一頁。
休戰後,張愛玲在「大學堂臨時醫院」做看護,她自己追憶著自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沒有良心的看護。她對病人的態度冰冷,因為看到生命在他們那裡受難。受難的生命在張愛玲那裡從根本上是不容的。她理念中的生命,應該是享用,各種各樣的,從顏色到味覺,都應如此。然而現實中的生命處處是受難,她見過在戰爭中只剩下飲食男女這兩項本能的大學生,看見了戰後人們食慾的變態享受,使香港成為空前的美食城,看見了剛經過戰亂就開女學生玩笑的日文教授,她終於得出結論:「想做什麼,立刻去做,都許來不hetubook.com.com及了。『人』是最拿不準的東西。」
在香港大學,張愛玲共待了三年。
她的寫作生涯最初應是在七歲左右。寫的是一個無題的家庭倫理悲劇,一個小康之家裡發生的姑嫂相鬥又相殺的故事。寫至一半便不寫了,又另起爐灶寫一篇歷史小說,開頭便是「話說隋末唐初時候」,用的是一種舊帳簿上的空頁,簿子既寬又短,分成上下兩截,淡黃色的竹紙上印著紅條子,煞有其事。這小說得到了親戚的喝采:「寫起『隋唐演義』了。」
於是,與其說張愛玲是他的得意弟子,不如說她是他的誘發,從根本上喚起了張愛玲潛在的文彩神韻,揮灑出她最初的華章。第一篇作文《看雲》,汪先生便發現了張愛玲的才氣,極力讚譽她的才情。但張愛玲卻是默默地做一個本分而且有些懶惰的學生,「精神長期的萎靡不振」。每每教師問及課卷及其它事,她總是雙手一攤,迷迷糊糊地說:「我忘了。」但這並不影響張愛玲的文章名氣,教師們也理解了愛玲是因為家庭的不幸才變得如此沉默。這一時期,張愛玲在校刊《國光》上發表了習作:小說《牛》,歷史小說《霸王別姬》,以及一些書評、論文。她自己也開始涉獵她所喜歡的作家名著。
小學讀書時,張愛玲還寫成手抄式小說,在同學中傳來傳去。寫的是三角戀愛的悲劇。女主角叫素貞,和她的情人遊公園,忽然有一隻玉手在她肩頭上拍了一下,原來是她的表姐芳婷。她把男朋友介紹給芳婷,便釀成了三角戀愛的悲劇。素貞憤而投水自殺。這部小說的女主人公與她十幾年後寫的一部長篇小說《十八春》中的女主人公名稱、性格、命運皆有相同處,說明了張愛玲做小說的天賦。
但愛玲又是一個十足的女孩。她的母親美麗時髦,常愛做許多衣服,父親免不了嘀咕:「一個人又不是衣裳架子。」小愛玲卻在母親試新衣時,仰臉細瞧,羨慕萬分,簡直有些等不及要長大。便發出了小女孩般的女性宏願:「八歲我要梳愛司頭,十歲我要穿高跟鞋,十六歲我可以吃粽子湯團,吃一切難以消化的東西。」
在當時,她最喜讀張恨水的通俗小說,並為此常與喜歡讀張資平小說的同學辯論。受鴛鴦蝴蝶派小說的熏陶,十四歲那年,張愛玲寫了一部長篇的純粹鴛鴦蝴蝶派的章回小說《摩登紅樓夢》,訂成上下兩冊的手抄本。回目是父親代擬的,碰到父親情緒好時,他也頗喜歡與愛玲閒談。共計五回:「滄桑變幻寶黛住層樓,雞犬升仙賈璉應景命」,「弭訟端覆雨翻雲,賽時裝嗔鶯叱燕」,「收放心浪子別閨園,假虔誠情郎參教典」,「萍梗天涯有情豕眷屬,淒涼泉路同命作鴛鴦」,「音間浮沉良朋空灑淚,波光怡蕩情侶共嬉春」,「陷阱設康術嬌娃蹈險,驪歌驚別夢遊子傷懷」。開頭是秦鍾與智能兒坐火車私奔杭州,自由戀愛結了婚,但是經濟困難,又氣又傷心。後來是賈母帶了寶玉及眾姐妹來西湖看水上運動會,吃冰淇淋。
一八八四年中法戰爭時被派赴福建會辦海防,同年七月,法國軍艦侵入馬尾港,而因張佩倫貽誤戰機使馬尾和-圖-書港不戰而敗,馬尾船廠被毀,成為歷史上著名的「馬尾戰事」,因而被革職充軍。其間作《管子注》二十四卷、《莊子古義》十卷。
張愛玲小名叫張瑛。週歲生日那天,張家的男女老幼,主僕妻妾皆圍住這個在相貌上並不特別的清麗女孩。她是長女,必得隆重待遇。她要按照慣例在一張漆盤裡選東西,以卜今後的前途,這是所有大家族望子孫成龍的最早期盼。小愛玲出乎一切眾人所望,諸個兆示前程無量的什物她都滑手而過,獨獨拎起一個黃燦燦的小金鎊。似乎這位尚在襁褓裡的女嬰就已認定,這是她將來生活的根本。
張愛玲的祖父張佩倫(一八四八——一九〇三),河北豐潤縣人,字幼樵、簣齋。同治進士。一八八二年為督察院左副部御史。同光之交,是「清流派」鼎盛時期。時法國侵略越南,覬覦我南疆,張佩倫上奏章十數篇,力主抗法,因與寶廷、吳大征、鄧承修等人常評議朝政,有「四諫」、「十朋」之稱。
張愛玲,這個貴族的後裔,一個文弱的女孩兒,從來到世上的那一天起,就認定了她的傳奇生涯和魔幻文采。關於她的故事和她寫的故事,幾乎從她降生的那天就開始了。
中學畢業那年(一九三七年),張愛玲的母親從國外回來,母親的生活方式及其文化教養都是張愛玲心儀已久的。這使脾氣暴躁的父親不能容忍。恰逢此時,張愛玲又提出了留學的要求。對平時不甚言語的張愛玲來說,這無異於一次糟糕的講演,父親哪裡肯聽這番訓語,便與後母一起「教導」愛玲。不久,為一生活小事,後母動手打愛玲時愛玲予以防衛,便遭到了父親的毒打,並監禁在一間空房裡。不僅喪失了自由,連生病也不讓請醫生。就躺在冰涼的床上,愛玲望著秋冬淡青的蒼天,藍色的月光,體味出顏色的殺機,時間的蒼涼和生命的暗淡,幻想著許多逃脫的計劃,像「基度山伯爵」、「三劍客」那樣,像中國舊小說《九尾龜》裡的情節那樣,做了種種設想。終於,在快近陰曆年的時候,一個隆冬的夜晚,她逃出了充滿腐敗氣味的舊家庭。
由於張愛玲的同學中闊人太多,張愛玲更是沉默寡語,冷眼審視。她的社交範圍不廣,只是同好友炎櫻親如手足。經炎櫻的介紹,她認識了幾個人物,其中有一個嫁過幾次不同人種的廣東女子麥唐納太太,這女人後來便成為《連環套》中的主人公霓喜,還有一個本分的英國教師,羅傑安白登,這便是《沉香屑——第二爐香》中娶了中國女孩的羅傑先生。因為此時的愛玲純粹是冷眼旁觀,這些人物給了她深刻的印象,他們好像活潑地嵌入了愛玲的腦海裡。
張愛玲生在上海,兩歲的時候隨家遷居北方,第一個家在天津。小時候的張愛玲,因是大家族中的第一個孩子,自然很嬌貴。人們順從她的脾氣,使她有了一些怪脾氣。雖不見得多麼淘氣,但那種典型的被寵壞了的脾氣也時常發作,常常用手抓抱她的女傭。她在天津的家是一個舊宅,空曠而溫暖,有一種「春日遲遲」之感。宅裡的氣氛也像這個張氏家族雖已衰敗,但架子仍是搭得十足。這裡充滿和_圖_書了陳宅舊具,又文墨齊全,間或也有一些西洋的玩物與書本。因張愛玲的母親喜愛西洋文化,愛弄風吟月的父親也常有風雅。如書架上就有一本蕭伯納的戲書《心碎的屋》,她的父親還在扉頁上用英文留下他的題識:「天津,華北。一九二六。三十二號路六十一號。提摩太。C。張。」
但行文運詞卻如出自「紅樓」一家,令人驚歎愛玲熟讀紅樓到以假亂真的程度。而發表在《國光》上的《牛》又頗有新文學的風雅,描寫了農村的貧窮卻又田園的生活。《霸王別姬》卻如出之壯士之手,其文筆老道,立意銳新,是後來許多寫此類題材的文壇大家不能相左的。
在這種舊式的生活裡,小愛玲苦悶異常,她常憑窗來望,思想卻兀自為自己安排了遠大的前景:「中學畢業後到英國去讀大學,有一個時期我想學卡通影片,盡量把中國畫的作風介紹到美國去。我要比林語堂還出風頭,我要穿最別緻的衣服,周遊世界,在上海有自己的房子,過一種乾脆利落的生活。」這樣的前景,無疑是既浪漫而又實際,遠大而又具體,從中可見張愛玲思想中平實而又峻峭的兩面。
張佩倫在戍邊期間原配病死,放歸後經李鴻章引薦與其女兒結婚,婚後即居天津寓。一九〇〇年協助李鴻章與八國聯軍各代表談判,因在對俄態度上與李鴻章意見不合,遂回南京,稱病不出。著有《澗於集》和《澗於日記》等。一九〇三年謝世於南京。
終於,父母因不和協議離婚。母親又獨自去了法國。張愛玲又跟著父親一併回到了那個如同老式舊棉靴樣的溫暖卻又滯舊的家庭環境裡。這個家庭裡不再有奇異的西方文化的鮮活,只有東方文化中厚重沉沉的鴉片,教「漢高祖論」的老先生,章回小說,連整個空氣都是懶洋洋灰撲撲,繚繞在鴉片的雲霧裡,各式小報散亂地攤在房間的各個角落,交談的是親戚間的笑話,整個是一杯下午的陳茶,在淡而無味的感覺裡,有一種沉下去的昏睡的慵懶。這樣的陳舊生活,使曾經受了母親開明熏陶的小愛玲有了分外觸目的感覺,這種感覺一直影響到她的後來,並由她的天才之筆,轉繪到她那些成名的小說裡。
在上海讀中學時的張愛玲,已是頗具才華早熟的女學生。
張愛玲小學就讀於上海黃毛小學,中學就讀於上海聖瑪麗亞女校。這一時期她躍躍欲試於文學創作。她的國文老師汪宏聲,是一位頗有些國教之道的教育家,在教會學校當局普遍輕視國文的情勢下,仍舊重視國文訓練,尤其注重作文。
張愛玲卻沒有睡著。戰爭的種種恐怖都清晰地刻在她的腦海裡。她經受過家事變遷,人情冷暖,但槍聲炮火給予她的刺|激卻是空前的。認識的人,不認識的人,就躺在自己的身邊,眼前穿梭般來去血肉橫飛的人們,耳邊是槍鳴炮轟,張愛玲的心收得更緊了,她把自己牢牢地關緊,處亂世於不驚,居險境於平和,竟在炮火中又重新讀了《官場現形記》,僅僅擔心的是能不能夠讀得完。除此之外,便冷眼觀察亂世中的人生,此時的人生如同唐詩所形容的「淒淒去親愛,淫淫入煙霧」。許多人耐不住這空虛和絕望https://m•hetubook•com.com,而急急結婚了。張愛玲親眼目睹了一對男女在空襲中卻要借車子去領結婚證。望著並不十分「善眉善眼」的男人和亦不超凡出眾的新娘,愛玲的思緒總是圍繞著「生命到底是什麼?」反覆思忖著。也許在此時,她已孕育出幾年後震驚文壇的傑作《傾城之戀》。
一九四二年,張愛玲從香港回到上海。上海文壇從此捧出了一顆耀眼的新星。
後來,母親與姑姑一同留洋學畫,愛玲便獨自在大宅中看著另一齣生活。父親將早已在外娶留的姨太太接進了宅門。
張愛玲因喜歡那個轟轟烈烈呈橙紅色的時代而寫,並沒有更深的目的。九歲時,便開始向報社投稿。第一次得的稿費是投了一幅漫畫,給英文大英晚報,得了五元稿費。大人們讓她買些本子、字典等留作紀念,但愛美任性的小愛玲便立刻去買了一支小號的丹琪唇膏。後來又因為家庭的苦悶,心緒的低沉,在十二、十三歲時,又寫了一篇名叫《理想中的理想村》,用以寄託她夢幻的理想。雖然這些小說不免受當時所謂新台閣體——言情小說的影響,但從中可見張愛玲的文筆已是十分明麗與暢達:「在小山的頂上有一所精緻的跳舞廳。晚飯後,乳白色的淡煙漸漸地退了,露出明朗的南國的藍天。你可以聽見悠揚的音樂,像一幅桃色的網,從山頂上撒下來,籠罩著全山——」
小愛玲便在一派大觀園似的歌舞昇平,風月歡場里長到了八歲。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回到父親家。在母親家裡刻苦讀書,預備考倫敦大學。但過往的蕭殺歲月卻已像極熱的鐵烙,印在她早熟的心間,並使她從此珍惜人世間一切可以品嚐到的舒適,並在品嚐的同時仍抹不掉心底深處的悲涼。經過努力,考取了倫敦大學(倫敦大學那時在上海舉行招生考試),因為戰事,英國沒有去成,而改入香港大學。
光緒十四年(一八八八年)期滿釋歸,任李鴻章幕僚。
但這一切,並沒有影響張愛玲的志向,張愛玲在沉悶的家庭裡曾悟出她的做人之道:「一個人假如沒有什麼特長,最好是做得特別,可以引人注意。我認為與其做一個平庸的人過一輩子清閒生活,終其身,默默無聞,不如做一個特別的人,做點特別的事,大家都曉得有這麼一個人,不管他人是好是壞,但名氣總歸有了。」在這種人生觀的影響下,張愛玲的學生生活充滿了計劃。她與炎櫻隨意任性的性格不同的是,讀書十分勤奮,甚至到了發奮的程度。她天生的聰穎和後天的努力,以及她的早熟及其世故,使她在豆蔻年華便能揣摩每一個教授的心思,所以每一門功課總是考第一。甚至有一位先生對她說:他教了十幾年的書,沒有給過別的學生似張愛玲這樣高的分數。張愛玲連得了兩個獎學金,不是香港戰亂爆發,她很有希望被送到英國去繼續深造。在這樣的發奮下,她的英文出奇之好,「好過中文」,她的姑姑也讚歎她是:「真本事,隨便什麼英文書,她能拿起來就看,即使是一本物理或化學。」並非說她看內容,她是看裡面的英文寫法。於是她的英文寫得流利、自然、生動、活潑。這為她後來回上海謀生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