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打聽過的。」曹雪芹回憶了一下說:「當初是四家叔寫的信,查家回信說,早在雍正七年,還是八年,我那李表叔就遷居到尚陽堡,從此以後,沒有來往。」
「是啊!方老爺是完全知道的。上回是禪修作梗,這回他自己可以作主。你跟他辦過好些事,漕幫的秘密,不能告訴別人,在你是又當別論的。」
那是乾隆五年春天,曹雪芹從馮大瑞口中知道了繡春的下落,她生了一個孩子,經過鎮江時,貧病交迫,尋了短見,為金山寺的老和尚禪修所救。這老和尚是「漕幫」中的長老,名叫「法廣」,在幫中比馮大瑞長兩輩;可是當馮大瑞去見禪修,想跟繡春見一面時,禪修根本不承認有這回事,所以他連繡春生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曹雪芹大笑,「談了一晚上,」他說:「只有這句話最妙。」
「不錯。」
曹雪芹不作聲,通前澈後細想了一遍,提出疑問:「倘非如此,禪修有甚麼理由,不讓我跟繡春見面。」
「你不是要捐監生嗎?」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秋月答說:「多半還是胡猜。」
「原來你是說,一次考不上就得多受一次委屈?」錦兒又說:「既然如此,我教你一個好法子。」
「也許,也許李表少爺也是他們一幫。」秋月又說:「因為如此,所以禪修一再問你,知道不知道他的下落,你說不知道,他自然不肯跟你談了。」
「到那兒去了呢?」
「是的。」
「明兒甚麼時候派車來接你?」臨行時,曹震問錦兒。
「我在想,老和尚在那時何以忽然跟你大談表少爺?」她問;「表少爺」是指李鼎,那是曹老太太在日的稱呼。
「慢點!」秋月插嘴說道:「方老爺不是說繡春不在鎮江?」
聽這一說,曹雪芹亦深感興趣;看他停了下來,便催促著說:「我大舅公想的甚麼法子,老和尚請你講下去。」
「明兒再琢磨!昨兒沒有睡好,今晚上早早息著吧。」
「那也沒有甚麼意思。算了,咱們聊聊天吧!」
「你又信了?」
「你扭到那兒去了?」秋月遲疑了一下說:「還是請芹二爺來說吧!」
「你回家就知道了。」
「怎麼沒有?」曹雪芹憤憤地說:「言之再三,禪修只是不理會,一再說他早問過她;她告訴他,任何人都不願見,連姓馮的來,也是如此。我說:『我跟姓馮的不同;繡春也未見得想到,我會來找她。老和尚,你無妨再問她一聲;她如果真不願見我,至少也得寫張字給我。』禪修這才勉強答應了,可是到頭來還是一場無結果——」
及至一覺醒來,發覺外床是空的,轉身從帳子中望出去,曙色已現,掀開帳門一看,秋月坐在燭下似乎在寫字。
「我怕一時改不過來,或者弄混了、叫錯了。」
「元宵你們要看燈,似乎不大相宜。」
「你不知道他此刻在那裏?」
「是的。那是後話。我先說他南下去幹甚麼?他是因為皇上要奉聖母老太太南巡,一路上先得拿漕幫安撫好,不過因為那時他是小軍機,沿途官府少不得都要接待,身分所限,不便跟江湖上公然來往,帶我去做他的替身,有許多方便。」
「問我就問我,怕甚麼?」錦兒說道:「上了床,我讓她當震二爺,這麼便宜的事,她還不幹。」
「你在幹嗎?」
秋月沉吟了一回,突然問道:「你倒把那年訪繡春不遇的情形,再跟我說一說。」
「我呢!」秋月搶過來說:「坐著等花轎上門。」
「怎麼叫照常?」錦兒打斷他的話說:「照常當你的公子哥兒?」
「有個賭錢不輸的法子,你知道不知道?」
禪修不作聲,使得曹雪芹大惑不解,心裏在想,莫非繡春遭遇意外,不在人世了?
這一來,秋月即令不快,也就消失了,拿銀筷子剔出蟹黃,挾了給曹雪芹,同時問道:「芹二爺,一年之計在於春,你今年是怎麼個打算?」
「果然是繡春!」曹雪芹插了一句嘴。
「那不是天大的笑話?」秋月詫異地,「和尚還有公幹嗎?」
「不錯。」
「我也是這麼說。可是方問亭說:這得先跟老和尚商量;他本來也要到金山寺去看幾位老和尚,要我等他把揚州的事辦完了,跟他一起去。」曹雪芹停了一下,接著談在金山寺的情形。
「昨晚上沒有睡好。」秋月答說:「想到你這裏找本閒書躺著看,也許能睡一覺。」
當時曹雪芹稟明母親,與錦兒、秋月定計,打算派何謹到鎮江去跟禪修辦交涉,不想事情有了變化,曹頫放了蕪湖關的監督,打算把曹雪芹帶了去管一個分卡;而剛好方觀承又邀約曹雪芹沿運河南下去辦事,決定同行至揚州分手,曹雪芹先辦往金山寺訪尋繡春的蹤跡以後,再轉往蕪湖向曹頫報到。
「是的。」禪修從容不迫地說:「那時正是令祖在揚州得了急病,聖祖派專差賜藥以後;李織造代令祖巡鹽,他跟我說:『初犯可恕,再犯不饒;你的罪名是死罪,可是我從來沒有殺過人。如今我想一個法子,你能依我,可以不死,也免得我開殺戒。你道如何?』」
「一點不錯。」錦兒又變得興致很好的神氣了,「如今最高興的事,莫過於咱們家今年要辦的喜事。」
「只有笑話書。」
「不!他問我這話是有用意的。他說,如果只是把孩子要回來,那容易;但要見繡春比較難。我說:我兩樣都要。他說:那就更難了。」
「老和尚,老和尚,」曹雪芹迫不及待地催促,「請你快說,是怎麼一段因緣。」
秋月不作聲:沉默了好一會問:「你倒沒有問方老爺?」
「那不過等一年的工夫。」錦兒問道:「幹嗎滿臉不高興,像受了多大委屈似地。」
說著,首先起身;杏香便出去招呼小丫頭打燈籠,送她們回去。
「當時她對我說了八個字:『天涯茫茫,萬念如灰。』」禪修說道:「想想她的處境,也實在是了無生趣;託足空門,已是一條唯一的生和圖書路。我當然義不容辭,而且幫這個忙,也不是難事,不過為了兩個緣故,還不能送她到庵裏去。這兩個緣故,一個可以跟她說;一個不能跟她說。」
這正是曹雪芹心裏最不舒服的一點;事隔多年,猶存餘恨,唯有黯然不語而已。
「啊!」錦兒霍地起立,「繡春有消息了。」
「對了。從現在起,我就稱她繡春。她告訴我——」
「就是金山寺的方丈?」曹雪芹插嘴查問。
「怎麼回事?」曹雪芹為開玩笑,故意問一句。
「這天是十四,月亮好得很。禪修雖已出了家,並不戒酒;到晚上派一個小沙彌請我去賞月喝酒;地點是——」
秋月爽然若失地說:「看起來他們是打了夥在耍你。」
「好?真是悽惻動人。」
「我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覺得可疑。」秋月又說:「我記得你那時告訴過我,說繡春不願跟你見面,有這話嗎?」
「我也問他緣故,他說,據他所知,繡春不在金山寺。」
「苦衷?」曹雪芹又困惑了,「你說,是甚麼不得已的苦衷?」
「以後呢?老和尚請你快說。」
錦兒這話實在是說給秋月聽的,所以一面言語,一面不時轉臉去看秋月的表情;但沒有看出甚麼來。
「談些甚麼呢?」
「你倒說,」他反問:「禪修是甚麼意思?」
「這好辦,隨時可捐。」
「是的。」
「第二天。」
「你這話只說對了一半。」
「你說你今年還打算去找繡春?」錦兒問說。
「我知道。」秋月深深點頭。
「女的雖不能入幫,可是她既然是跟李表少爺在一起,你看到了繡春,李表少爺的行藏不也就顯露了嗎?」
「記一個叫雙卿的薄命女子。」曹雪芹翻開一頁,「你從這裏往下看就知道了。」
「那有一串兒一百個的?你別聽桐生哄你。好了,反正有多大買多大。你現在別管這個,專心寫字。」
「那末,她怎麼說呢?她把身世告訴老和尚了?」
「也不一定。」曹雪芹答說:「後年是太后六十萬壽,也許會開恩科。」
是秋月的聲音。曹雪芹抬眼一看,不覺詫異,「你的臉色不大好。」他問:「是身子不舒服?」
其時全家大小皆已起身,穿戴一新,加以天氣晴和,益顯得喜氣洋溢;上上下下,見面賀歲,然後分頭拜年,女眷是到王府,曹雪芹帶著子姪,由曹頫那裏開始,族中叔伯,一一走到,至中午回家吃飯。
「當然。她說:『我本姓王,又姓曹,又姓馮,反正姓甚麼出了家都無關了,大和尚只叫我繡春好了,長齋繡佛的繡;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春——』」
「也沒有。」
「你是說繡春的事?」曹雪芹緊接著說:「我問了。他要我聽禪修的話,沒有錯。」
「小施主的悟心,真不可及。」禪修說道:「當時我跟她說:『看你形容這麼憔悴,想來是做月子以後,還沒有復原;我這樣送你進庵,即令住持慈悲,難保別人不嫌棄你,而且清靜禪堂,最不宜於婦人養病,所以我先找個地方把你安頓下來,等你的病好了,再定行止。』當時她問我,何謂再定行止?這話問在要害上,不大好回答。」
「以後,」曹雪芹說:「他問我,打算怎麼辦——」
「那時我,」禪修笑道:「小施主,不瞞你說,當時我販私鹽;令祖當巡鹽御史,有一回把我們弟兄幾個抓到了,親自在花廳問案,看我們都不是敢與官兵對抗的鹽梟,就勸我們投效官軍。」
「喔,」秋月好奇地問道:「你怎麼做他的替身呢?」
於是他說:「老和尚先講能說的那個緣故好了;不能說的緣故,老和尚已經告訴過我。」
「好了,不談繡春吧!」秋月向曹雪芹使個眼色,「咱們談點兒別的高興的事。」
「寫得好不好?」
「沒有。明兒我得睡懶覺。」錦兒又說:「秋月怕也沒有工夫。倒是有甚麼新出的,印得精緻的小說,帶兩部回來。」
「麻煩的不是你。」錦兒接口,「頭一個是太太,少不得要替你大大地操一番心;其次是杏香跟我,太太操心,我倆辦事。接下來是雪芹;就是我們那位二爺,現在的大媒,來來回回,也得跑個幾趟,你呢——」
趁禪修講得口渴,停下來喝酒的片刻,曹雪芹思索那兩個緣故是甚麼?不能跟繡春說的那一個他想到了;禪修自己說過,他懂麻衣相法,看繡春不是以比丘尼終老的人;另一個能說的緣故就無從猜起了。
「為甚麼呢?」
「你問翠寶。她甚麼時候來,我甚麼時候走。」
「我以為你在做詩呢!」
「這也無非敘舊之意。」
曹雪芹如此,聽的人也很吃力;錦兒不時地插嘴發問;等把事情聽明白了,卻並無高興的表示,因為勾起了好些她厭惡的回憶;同時也不免為曹震悲哀。
曹雪芹無以為答。回想當時的情形,確是有些蹊蹺;禪修那種神情,似乎不只是泛泛的敘舊,而有一種關切在,既然如此,便如秋月所問的,「怎麼又不敘下去?」
「不是。」
「是的。」禪修答說:「因為她動疑心了,我的話就格外要說得好;我說:『聽你談過去,知道你心思很活動;也許到那時候你又改了主意,不想出家了,所以我要把話說得活動一點兒比較好。』她說:這回是吃了秤鉈,鐵了心了。可是,」他急轉直下地加了一句:「到頭來還是改了主意。」
禪修急轉直下地說:「那年我經過無錫,天已經很晚了,為了趕路方便,不去『掛單』投宿在一家客店;其時正鬧風濕,心想月亮這麼好,不如出去打一趟拳,活絡活絡血脈;那知一走到院子裏,就望見東面屋子,月光斜射,照出一條悠悠晃晃的人影,我楞了一下,突然想到了,是有人在上吊。當時第二個念頭都不轉,跳進窗去,將在床頭上吊的人解了下來,手一摸上去,才知道是女人,但身上穿的是男裝——」
「甚麼忌諱?」
「喔,你們幾位聽了先祖的勸沒有呢?」
「我沒有問他;想來應如此。」
「你別性急。咱https://www•hetubook.com•com們喝著酒,慢慢兒聊。」
「那我告訴你,當時她竟是嫣然一笑;小施主,佛家戒打誑語,我當時血氣尚未全衰,道心也還不堅,她這一笑,在我方寸之間,竟似古井重波,下了好大的克制工夫,才能平息。」
錦兒懂她的意思,急忙說道:「雪芹,敢情你說要用功、要趕考,都是哄人的話。」
這好像密雲不雨之中的一個霹靂,曹雪芹心頭一震,但沉悶的局面打破了,「你是說,繡春是遇見李表叔了?」他不斷搖頭,「這就太不可思議了。」
「你猜一猜。」
「真是,好人做不得。」她解嘲似地說:「麻煩找到我頭上來了。」
「你看,」錦兒故意逗她,向杏香說道:「那四平八穩的樣兒,像不像仲四奶奶?」
彼此越談越接近,相互啟發補充,到後來竟成了一個很完整的故事,推想是李鼎早就入了漕幫;而繡春雖想出家,懂麻衣相法的禪修卻不以為然,因而撮合成她跟李鼎的一段因緣。至於繡春,實在不是甘於寂寞的人,而且以鬚眉氣概自許,漕幫雖無女弟子,但並沒有不准眷屬幫同辦事的規矩,相反地,有好些密謀,須眷屬出頭遮掩,所以繡春實際上怕亦是漕幫一分子;因為如此,連曹雪芹都無法跟繡春見面。當然這不會是繡春的本意,而是禪修怕洩漏了他們幫中的秘密,有意阻撓。
「喔,你們是指這個,那當然還是照常——」
「你們不怕麻煩,這社就容易起成功了。頭一社自然是我來邀,就定在十八好了。」
「不敢當。」曹雪芹問道:「不知道老和尚跟先祖是何淵源?」
禪修緊接著說:「令祖跟令舅公於我有兩番大恩,所以對小施主格外覺得親切。我們禪宗雖講究明心見性,棒喝頓悟,可是也看重世俗的感情;尤其在前明一班遺老,遁入佛門以後,逃禪只為不肯做新朝的官,一切生活起居,沒有改多少,禪宗世俗的味道更重了。」
「那麼是談甚麼呢?」
「二十吊太少了。」曹震說道:「五十吊吧。」
秋月一驚,「你嚇我一跳!」她站起身來,拍著胸口說。
「方問亭為甚麼要找我去?其中的緣故,以前一直沒有跟你說過;如今事過境遷,談談也不要緊。」曹雪芹特地叮囑一句:「不過仍舊不宜說出去。」
「我知道。」錦兒搶著說:「第一、不准多說話;第二、不准摟摟抱抱的——」
曹雪芹一想便懂,「是要你在金山寺出家?」他問:「是嗎?」
「老和尚,我沒法子猜;繡春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請你自己告訴我吧!」
「怎麼?」曹雪芹當時精神一振:「她的塵緣未了,又有新的遇合?」
「一開了印,我就讓你震二哥把你的這件事給辦了。」錦兒又說:「聽說監生也能到國子監去唸書?」
「何以呢?」
「你是說,方老爺也見過禪修老和尚。」
正在談著,曹震來了,這是預先說好了的,曹震伺候完了除夕的內廷差使,年初一先去拜年,最後來接妻兒回家。這一來馬夫人那裏的牌局也就散了,曹震給她磕了頭,陪著說了些閒話;其時錦兒跟翠寶已經商量好了,找個空隙,插嘴說道:「二爺,咱們先不回家,在這裏吃了飯,讓翠寶陪你回去,我還得在這兒住一晚。」
「那一定是繡春了!」曹雪芹失聲驚呼;旋即致歉,「喔,得罪,得罪!打斷了老和尚的話,請講下去。」
「小施主,事出常理,她一開口先責備我,說我害她多受幾天罪。這意思就很明白了,她是存了必死之心,等明天離了旅店,她還是得找地方自盡。江湖上做事,講究全始全終;我心想既然沾上手了,說是自找麻煩也好;說是彼此有緣也好,反正救人要救澈。於是,我跟她說:『如果你跟閻王有約,失了約閻王會派小鬼來抓你,那我也不能跟閻王作對,只好眼看你多受幾天罪。倘非如此,你倒不妨跟我說說,要怎麼樣你才能不死?』小施主,你猜她怎麼樣?」
不過,沉默了一回,她倒是開口了,「如果說,明年鄉試中了以後呢?」她問:「後年會試?」
「也不在鎮江。」
錦兒是不放心秋月,一晚上未睡,可以想見她的心緒不寧;「大事」還沒有談妥,深怕變卦,想打鐵趁熱敲定了它。
「得了吧!我那種『兩隻黃狗打打架』的詩,早就丟開了。」
這就是繡春尋短見的唯一原因,因為帶著孩子回來,曹家才是她的安身立命之處;否則即使她能對喪子之痛,排遣得開,又有何面目見曹家的上上下下?即令他人寬宏大量,相待如初,她不能不疑心人家會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想法,如果不是負氣出走,將孩子安安穩穩生下來,有人照應,何致夭折?照這樣論起來,她不但對不起曹雪芹、秋月等人一片愛護之心,甚至對不起自己的兒子。
「各敘各的,改甚麼?」曹雪芹說。
「照你所說的情形看,他應該知道表少爺的下落;你倒再想一想,是不是有這麼一點意思?」
曹雪芹一楞,「還不是隨緣度日。」他問:「我倒不知道該怎麼打算?」
推的是「一翻兩瞪眼」的小牌九,曹震看注碼操縱全局,有時候翻牌,有時候不翻,「蹩十統配」;讓下風個個都贏,五十吊制錢買了個皆大歡喜,然後回到馬夫人那裏吃了飯,帶著翠寶跟兩個孩子回家。
等曹綸寫完一張,收拾筆硯,哄得他去睡了;秋月才向錦兒說道:「今兒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錦二奶奶在損芹二爺呢!」秋月答說:「賭錢沒有不輸的,想不輸,只有一個法子不賭。芹二爺不想到號舍去受委屈,也只有一個法子:不考。」
「我還不知如何開口,人家已經爬在地上給我磕了個頭說:『師父,你救得了我的命,改不了我的運。我謝謝你,請你回去吧!』大家聽了她的話,又看床頭上打了結的汗巾,才明白是她上吊,我救了她。掌櫃的把客人勸走了,才細問是怎麼回事?可是問到和*圖*書她的身世,怎麼樣也不肯說。掌櫃的磨著不肯走;她急了,『掌櫃的,我懂你的意思,怕我再尋短見,害你受累。你放心吧,我不會再上吊了;天一亮我就走。』聽得她這麼說,我也就要走,那知她倒是把我留下來了。」
「曹施主,」禪修說道:「我與府上有舊。我沒有出家以前,在揚州伺候過你祖老太爺。」
這消息馬上傳出去了,「震二爺推牌九,跟放賑一樣。」連廚房裏燒火的丫頭都趕到大廳上來下注。
「說公幹去了。」
「雍正初年江西主考姓查的,犯罪處死,家屬充軍;李大少爺跟他們在一起,查家親屬在今上即位以後,赦回來了,你倒沒有去打聽過?」
大家都靜靜地聽著,心裏雖不免存疑,不知道他的話能做到幾分?但口頭上卻無不熱烈地鼓勵。
「不錯,確有這樣一種意味。」
「正是。他們已經商量過了,稟帖上說我原是金山寺的和尚,為鹽梟挾持,身不由主,請李織造從輕發落,讓他領回去嚴加管束。既然稟帖上說我是和尚,自然非出家不可;恰好有張現成的度牒,法名叫做禪修,我就頂了他的名字。」
「以後呢?」
地點是寺中高處的一個露臺,一輪清光,倒映在銀色的長江中,上下輝映,是曹雪芹平生第一次領略到的好風景。
方觀承與曹雪芹在金山寺,為方丈碧蓮奉為上賓。這碧蓮俗家姓嚴名凱,四川人,他亦是漕幫中人,與禪修是師兄弟,都屬於翁、錢、潘三祖之下,「文成佛法」第四代的法字輩,禪修叫法廣,碧蓮叫法敬。這都是方觀承告訴曹雪芹的,但在碧蓮、禪修面前,他自然仍舊裝作「空子」。
「跟我擠在一起也行!不過,約法三章——」
「你看,」秋月向錦兒說道:「話全變了。」
這一點是秋月的看法,曹雪芹先不能接受,到後來也同意了;因而又生出希望,只要越過禪修這一關,仍舊能跟繡春見面。而且繡春跟李鼎很可能住在漕幫「家廟」所在地的杭州;曹雪芹認為,不久隨曹頫南下時,一定會找到繡春,因為方觀承是現任的浙江巡撫,一定會幫他這個忙。
提到初四請客,秋月不由得躊躇;心裏有委屈,也有顧慮,思索著得想個甚麼法子,推出去不管。但她的心情,已為錦兒看出來了,搶在前面將這件事撇開不談。
「那還不如在家裏唸。起碼來來回回花在路上的工夫,跟那些無謂的應酬,都可以省下來了。」
「你的床也不小,足容得下咱們倆。」
「偏就沒有?」秋月替他回答。
「自然是先跟方老爺商量。」
談到這裏,曹雪芹就不再往下說了,臉上一片鬱黯之色;這是他一想起來便感到挫折的回憶,多少年來耿耿於心。秋月知道他的感覺,不忍再問;實在也不必再問,總而言之,禪修不肯再吐露隻字而已。
「算了,我也不睡了。」
「那時候為了救人,也顧不得嫌疑了,我會推拿,一面口對口布氣;一面揉胸拍背,聽得一聲『哼』,算是把一條命硬拉了回來。」
「叫錯了也不要緊,反正秋姑就是你的乾媽;你的乾媽就是秋姑。」
「這話很通。因為你不知道他的下落,他就不必跟你談了。語風一轉,只談繡春,倒像在『顧而言他』的樣子。」
「好了,好了。」秋月趕緊攔阻,「你真是不在乎!」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這麼耍你,只怕有不得已的苦衷在內。」
看她那種由起勁轉為沉靜的神色,曹雪芹不由得便問:「你大概想通了;另外那一半是甚麼?」
「是啊!」曹雪芹問道:「老和尚,你怎麼說呢?」
這是第一變,還有第二變。曹頫為了上任鬧家務,季姨娘一定要跟著去,鄒姨娘倒很大方,情甘退讓,但曹霖在圓明園護軍營當差,除了他生母以外,誰也管不住他,曹頫不放心兒子,決心兩個姨娘都不帶;而季姨娘依然哭鬧不休,逼得曹頫只好託病辭差,曹雪芹也就不必再到蕪湖了。
「是忌諱。」
「他說:『金山寺的方丈,是我方外至交;我可以請他上個稟帖,把你保了出去。你願意不願意?』小施主你想,我豈有不願之理?不道李織造還有話,他說:『保是保出去了,不過你有了命就沒有家了。』小施主,你懂這意思不?」
錦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太太說的那個笑話,真把咱們那班旗下大爺罵絕了。」錦兒又問:「甚麼時候了?」
「越說越玄了!」曹雪芹笑道:「別跟我繞彎兒打啞謎了,把你想到的,都說給我聽吧!」
「有的聽,有的沒有聽;沒有聽,肯具結從此不犯,令祖都從寬發落。」禪修又說:「我就是具結的一個。可是——」
為甚麼這樣子諱莫如深?秋月也不知想過多少遍,始終不得其解。這晚上又想到了繡春,滿懷煩悶,特為找曹雪芹來談談;本以為仍如以前那樣,談不出甚麼名堂,可是重新細想,發覺有些情形是過去所忽略了,譬如李家的情形。
京中的風俗,年初一不准掃地、不准動剪刀,也不准起油鍋,上上下下就現成的年菜吃完飯,清閒無事,各人找各人的消遣。馬夫人的興致很好,說要鬪葉子牌,於是錦兒、翠寶、杏香陪著她湊成一桌;曹綱兄弟與曹綸,在大廳上找來年輕的下人打「年鑼鼓」,玩得十分起勁,只有曹雪芹落單,在書房裏靜靜看書。
「據說在杭州。」
「李織造的大少爺,你總亦見過?」
「我不看。」秋月答說:「大年初一,何苦陪上一副眼淚。」
「今兒天氣怎麼樣?」
「你問她。」
「好!」秋月很起勁地說:「咱們倆的思路快走到一起了。他談著談著,忽然不談了,你說是為甚麼?」
「那才像話。」錦兒欣慰地說:「如果你不中,決不是你文章不好,是運氣未到,我們當然都要安慰你,那裏還會埋怨。」
「假使我的猜測不錯,那末,繡春也弄在他們一夥去了。」
「不管你在那裏唸,只要你能用功,好歹巴結出來一個前程,對得起老https://www.hetubook•com.com太太,我們在你身上的一片心,就算不白費了。」
「那不會。」曹雪芹答說:「漕幫不比洪門,女的不能入幫。」
「你們起社,也不必到外頭去找地方,或者在家,或者借我那裏。」錦兒說道:「反正酒食茶水,筆墨紙硯,一定伺候得你們舒舒服服。」
「這又是甚麼意思呢?」
錦兒一直言詞閃爍,神情莫測,曹雪芹旁敲側擊,多方試探,她不是答非所問,便是索性沉默。這就很明顯了,她心裏一定還有連親如秋月都不能公開的難言之隱在;既然如此,自以撇開這個話題為宜。
話風有些不妙,錦兒見機,不再往下說了。原來這時候的開玩笑,與前一天多少有些發酒瘋的情形不同;錦兒是故意渲染,要讓大家都知道,甚至讓秋月也會在心裏不知不覺地以未來的「仲四奶奶」自居,這樣事情才會千穩萬妥。因為是有作用的,所以能夠自制。
「不錯。明年鄉試,後年會試,如果都中了,稱為『聯捷』,那是最舒服的事。不然——」曹雪芹搖搖頭,不願再說下去。
「方問亭也在漕幫,他的輩分比馮大瑞大,比禪修小;所以馮大瑞管他叫師叔,而他又管禪修叫師叔。」
「有甚麼好法子?」曹雪芹好奇地問:「我倒真想聽一聽。」
「這話,」秋月又插嘴了,「該你問他才是。」
「你們走馬換將,是幹甚麼?」
於是錦兒起身,秋月開了房門去叫醒坐夜的老媽子,接著丫頭們也都起來了;進屋來都笑嘻嘻地問錦兒拜年。
「既然敘舊,怎麼又不敘下去。」秋月又問:「他不是一再追問,你知道不知道他的下落?」
「若說各敘各的就得改。」錦兒說道:「你到了仲家,是到了你乾爹家,自然改叫乾媽;在自己家裏還是叫秋姑。」
「還不是我們那位錦兒奶奶,精神十足,陳穀子、爛芝蔴的,講個沒有完;等她倦了睡著了,我可睡不著了。」
曹雪芹回想八年——這天年初一,應該說是九年前的事,年深月久,而且變化曲折很多,需要靜靜地整理了回憶,才能回答。
「他自己願意練字,我沒有攔他的道理。」曹雪芹心知錦兒的來意,便向曹綸說道:「寫完這張收起來吧!早點去睡,明兒我還帶你逛廠甸呢!」
「卯初一刻。」秋月又說:「你再睡一會兒,回頭我叫你。」
「那不正好嗎?」秋月又說:「方老爺原是要到杭州去的。」
「不能這麼快吧?」秋月又問:「莫非你當時就信了他的?」
「看他,多體貼咱們。」杏香望著秋月笑道:「初四以外,還得忙一回。」
這樣的神情,便使得曹雪芹與秋月都深感意外;卻又不便問她,何以如此冷淡?不過秋月比較細心,想到她先前對繡春的消息那樣興奮,聽完了態度一變,或者是因為李鼎的關係。
「那當然,金山寺是有名的大叢林,清規戒律樣樣嚴,不能藏一個堂客在寺裏。」秋月又說:「老和尚要安頓她,應該住在鎮江城裏。」
「是啊!」曹雪芹說:「繡春的心思最快,她一定動疑心了。」
「怎麼?老和尚儘管請說。」
「我看是白找。」
「不考,你們放得過我嗎?」曹雪芹忽然顯現了豁達的神色:「憑造化吧!如果名落孫山,只要你們不埋怨,就多受兩回委屈,我也認了。」
「是啊!」
「不錯,結果我就是這麼辦的。」
秋月欲言又止,是在考慮措詞的神氣,「我說是你不願知道的事,並非你真的不願知道;而是禪修當你不願知道的事,那當然是他的誤會。」她忽然又問:「你有沒有想過,談繡春以前先談表少爺,這兩件事有關連沒有?」
「有沒有輾轉傳來的消息?」
「不必多借,」馬夫人開口了,「借二十吊錢好了。」
正驚疑不定之際,禪修開口了:「小施主,你不必再問她了。她跟我細談過你,你們的緣分已了;相見爭如不見。不過,你也可以放心了,她雖無跟你再見之理,可是,她很好。」禪修又說:「我可以代她說一句:請你轉告她的舊日姊妹,大可不必惦念。」
「說點兒甚麼?」
「啊,啊!」曹震被提醒了,但卻想不明白,錦兒為甚麼還要住一晚?
「我也是這麼說。那知道自有一番強詞奪理,教人駁不倒。那裏的一個和尚說:他是知客;金山寺有事要請護法出力,就得他去接頭。這就是公幹。」
「我明白。」曹雪芹答說:「是先祖母的胞兄,我的大舅公。」
「他怎麼說?」
「我要買一串兒一百個的大糖葫蘆。」曹綸仰著臉說。
於是曹雪芹復又細想,越想越覺得秋月的話有道理;點點頭說:「他之一再追問,必有原因在內,彷彿我如果知道李表叔的下落,他就可以跟我談下去似地。」
此言一出,大家的視線,便都集中在秋月臉上。看每一個人都浮現出帶些詭秘、而卻真是出於愉悅的笑容,秋月不免有些困窘;但如以矜持來應付,繃著臉不作聲,不但殺風景,事實上也無助於她的困窘。轉念到此,餐得不如放出不在乎的態度還好些。
「要我猜,就猜是你自己的。」
繡春告訴禪修,她做月子才三個月,生的是一個兒子,名字都已經有了。為了孩子,她決定北歸故主之家;那知孩子竟夭折了。
「嗨!」她喊一聲:「你怎麼不睡?」
「呃!」曹雪芹省悟了,「不錯。應該看些熱鬧有趣的東西。可是——」
秋月當然了解她的心意,但心中另有盤算,等馬夫人歸寢以後,邀了她一起到夢陶軒,只見杏香早備下消夜的酒餚;爐火熊熊,兩盆紅白梅花開得正盛,燁燁的紅燭之下,曹雪芹正在教曹綸寫魏碑。
「是馮大瑞告訴他的?」秋月插嘴問說。
「那可比我那乾媽又體面得多了。」杏香笑道:「真的,我將來不知道要不要改稱呼?」
曹雪芹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來幾部筆記小說,「這都是新出的。」他挑了一部說:「這部《西青散記》不壞hetubook.com.com。」
翠寶卻不必等到回家,就說了一句:「初四不是要請客嗎?咱們兩家的事,我當然得來。」
每年照例有這麼一場賭;曹雪芹便笑著問道:「震二哥,你帶了多少銀子來推莊?」
「那末,禪修是甚麼時候給的回音。」
「是——,」曹雪芹一面想,一面說:「當然不會是可以令人高興的事。不然,他一定會跟我談。譬如,我在外面遇到得意的事,回來要告訴你們,讓大家也高興、高興;倘或失意之事,就不必跟你們談了。」
「好,既然都沒有,也就不必去談他了。只談那位繡春姑娘吧。」
「你今天睡那兒?」秋月說道:「翠姨睡的那張床挺寬敞的。」
「這話,」很奇怪地,曹雪芹頓時覺得心裏好過了些。
「我自然不信,可是——,」曹雪芹嘆口氣,「說起來也真窩囊,再想問他時,人都找不到了。」
這時的禪修,已由「菜頭」升為「知客」了,所以當方觀承在方丈碧蓮密談時,曹雪芹便由禪修接待。由於方觀承事先關照過,繡春的事最好等他先跟禪修談過以後再說,所以曹雪芹亦就不言,那知這天晚上,反是禪修先提了起來。
「那,那你就不必問了。」曹雪芹又說:「到了揚州,住在鹽商馬家;他家受過老太爺的好處,待我非常客氣。我當時心裏在想,我人生路不熟,一個人上金山寺,只怕連禪修都見不著,更甭說想看繡春了。所以琢磨著是託馬家帶了去呢,還是先跟方問亭商量?」
「那是我表叔,單名一個鼎字;多年不通音問了。」
「好。」曹雪芹問道:「昨晚上怎麼沒有睡好?」
「小施主,我已經知道你的來意;此刻邀你來飲酒賞月,亦就是想跟你談這件事。」禪修話風一轉,「不過,我們先把李織造的事談完。他的遭遇很慘,你總完全知道?」
「不是。照常者,照我說過的話辦。至於趕考,那是明年庚午年的事。」
杏香不明白,悄悄推一推秋月問道:「他們在說甚麼?」
「那要問你。」曹震答說:「我從宮裏出來還沒有回過家。你願意借多少給我,我就推多少。」
「為誰呢?」
於是一面消夜一面談;話很長,頭緒也很多,有些關於漕幫的情形,不宜跟錦兒談,就談了,她也未必能領會,因此這段有關繡春的回憶跟推測,談起來很吃力。
「好。」曹震好熱鬧,毫不遲疑地答應著,「今兒大年初一,老幼不忌、上下同樂。我來推幾方牌九玩玩。」
「元宵不好嗎?」杏香問說。
「入了闈,在那間三尺寬,六尺高,想躺一躺都辦不到的號舍裏面,三場一共熬六夜,還不算委屈嗎?」
曹雪芹心想必是敘舊引起了她的感觸,便即問說:「談甚麼?是談老太太在世的日子。」
「你是說,會試如果不中,就得等三年?」
「也不能說是好消息;不過,總是咱們常惦念著的一個人——」
曹雪芹點點頭,「我信了。」他又說:「因為我直接闖到禪修住的禪房,確是不在金山寺,我想,公幹確是公幹,不過不是為金山寺。」
曹雪芹倒真像發憤了,也是發狠了,「你們的語氣,總好像是我懶散不長進,怕難,不敢赴考,我實在不服這口氣。等破了五,你們看!」接著,他自己立了一份功課表,還預備邀同窗好友立個文社,每月兩課,出題作文,分韻賦詩。
原來是在談繡春。這便讓曹雪芹也黯然不歡了。
「喔,」錦兒搶著問道:「誰的?」
留下來幹甚麼?禪修要曹雪芹猜。說為了向他道謝;說為了跟他細訴身世;說為了向他有所請求,禪修只是搖頭。曹雪芹倒奇怪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為了甚麼?
「他說,他也知道這麼回事——」
「這倒也是實話。」禪修停了一下又說:「她笑過以後又說:『大和尚要成全我也容易得很,我從前出過家,偶遇魔障,復又還俗;如今只請大和尚替我找個清淨庵堂,容我懺悔宿業,那就終生難忘大德了。』這件事不難;不過,我也略懂麻衣相法,看她不是黃燈青燈了一生的人,當然,那時不能說;只說:『這件事我辦得到;不過我不能害人家,收容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你得把你的身世跟我說了,我才幫得上忙。』」
「那末,到那裏去了呢?」
「那時把一院子的客人都驚動了;掌櫃跟跑堂的也都來了,鬧不清是怎麼回事?尤其是被救的人,是男裝,但經過這番出生入死的折騰,女人的樣子都顯出來了,小施主,你想,這不是極尷尬的事嗎?」
「原來你在家,我以為你逛琉璃廠去了呢!」
杏香是最識得眉高眼低的,剝了一個醉蟹,看一看蟹蓋說:「這隻好!秋姑,你來。」
「真乖!大年初一就這麼用功。不過,」錦兒看著曹雪芹笑道:「你自己不用功,把兒子管得這麼嚴,我看著有點兒不服。」
「不知道。」曹雪芹答說:「他是雍正初年遣戍列寧古塔的,先還有信,後來就失去聯絡了。」
「也許是你不願知道的事。」
「是的。」禪修答道:「原來李織造跟我那恩師——」
「有時候代表他去拜客,把他送的禮帶去,照他教的話說一遍,這大致都是沒有甚麼麻煩的;有的很麻煩,得往來替他傳遞信息,或者把對方悄悄兒領了來,讓他們當面談。」
秋月又好氣、又好笑,「看你們,簡直跟說夢話一樣!」她說:「倒像真有那麼回事似地,真正把人的大牙都笑掉了。」
「這是老和尚的一劫。」曹雪芹合十說道:「經此一劫,修行自然又有進境了。」
「說來慚愧,我又犯了,第二次抓我的,不是令祖,但也不是府上的外人。」
「為漕幫。」
曹雪芹聽得這番講解,心頭暗喜;照禪修的話看來,繡春一定可以見面,那知他剛提了「繡春」二字,便讓禪修打斷了。
一聽這話,曹雪芹不便再接口了;笑著將她們送出門,問一句:「明兒一早,我帶承祖去逛琉璃廠;你們有興致沒有?」
「我睡不著,翻身多了,怕吵了你,索性起來記個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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