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候天色忽然變了,濃雲悄悄地湧現,倏忽之間,遮沒了一輪皓月;風聲大作,搖撼著滿山的樹木,如海濤一般,隨著風向起伏不定,而且飛沙走石,逼得人必須找地方躲避。
「不行就算了!明天選派善走的人回去報信,此刻大家去休息吧。」
「是了!」何慶奇看一看天上的斗柄,「時間也差不多了!小虎,你去傳令,備戰!」
「你問這幹甚麼?」
「撤退了!」林震答道,「一定是撤退了。」
「行!等我找樣傢伙來裝。」
「千里迢迢,怎的到了這裏;而且一住二十多年?」
萬馬奔騰,旗幟鮮明,遼軍的聲勢也著實可觀。何慶奇躲在樹叢中,由西向東凝望。由於天朗氣清,雖然馬足揚起幾丈高的灰塵,仍舊看得非常清楚。他暗暗奇怪,這陣勢是行軍,不像作戰。
「你動動你這隻腳看!」
鐵彈就在他手裏,早已掌握待命。聽的一聲令下,不慌不忙地覷準了脫手一擲。守衛的契丹兵正張大了眼朝裏面在望,不防一彈飛到,正打在鼻梁上,趕緊回頭來望時,瘦小校已經趕到,手起刀落,削掉半個腦袋。他朝後揮一揮手,朱副軍頭便帶著弟兄,伏身而進,分散著各找空營帳去放火。
朱副軍頭是撤退時,腳上的筋扭傷了;不動不大疼,一疼起來,真能暈死過去。不過他的精神很好,談起頭一天夜裏突襲遼營,「砸鍋」的惡作劇,不由得笑容滿面。提到傷亡的弟兄,卻又潸然落淚——他的人回來了一半,犧牲不能說不重。
「公主說,拿四張貂皮,或者八粒珠子,跟你換這些盆景。你是要貂皮,還是要珠子?」燕華又說,「我勸你要貂皮,馬上就可以換錢;珠子要到大地方才賣得掉。而且再告訴你一句,珠子不怎麼好。」
「這也不難!」張老憨說,「我知道這附近有座道觀,那裏一定有筆硯,明天去借一付來好了。」
突然間,破空之聲大作,一排火箭,拖曳著一溜火燄,像把梳子似地,越頂而過,落在前面;這是先要斷絕宋軍的後退之路。大家正在錯愕之間,只聽得接二連三地慘呼,已有好些人中箭倒地了。
「我們先要立於不敗之地,過得澗去,敵人插翅難飛,拿我們無可奈何,只是要防著他們用箭。」何慶奇說,「孫副都頭,過澗以後,隊伍由你指揮,要找隱蔽之處,分開來躲避。」
「多謝你的照應。」李太玄問道:「這裏到遼國多遠?」
於是何小虎一眼不眨地注視著敵營。漸漸地,輕煙薄霧和隱隱的火光,大部分都已消失,這就表示黃梁飯熟,將要到口了。
這也是可能的,所以何慶奇將隊伍拉長,只成單行前進,防備著遇到伏兵;損失不致太重。
「怕?怕甚麼?」
韓延徽對阿保機的另一項重要建議是,誘殺各部大人。本來各部雖已臣服,暗中卻在反抗,經此斬草除根的決絕措施,才能正式統一八部。
「有的。」林震答道:「睡覺是最平淡無奇的事,每天的例行公事;但是,我現在就在想,如果可能,我要睡它一個月,情願飯都不吃。」
「自然是一下子好。」
朋友苦勸不聽。韓延徽回幽州省母以後,果然復回遼國;而阿保機的態度,亦果然如他所料,不但不加怪罪,並且格外尊敬他了。
這與李太玄的原意,完全背道而馳。本來是想從盆景中換來一筆還鄉的盤纏,結果反以盆景的招惹,遠適異國。這兩者之間的距離,不可以道里計了。
「這有甚麼稀奇?遼國的漢人多得很。」燕華答道:「你大概從來沒有聽說過遼國的情形?」
胖小校有一手絕技:手擲鐵彈。由於眼力準,實力足,五丈以內,百發百中;所以料理這個守衛,朱副軍頭也相信他有十足的把握,不過早了無用,反致僨事,因而鄭重告誡:「你不要魯莽,一定要聽我的。」
忽然,她抬起頭來問道:「你家裏還有些甚麼人?」
一聲令下,人人奮發,起初有點亂糟糟的樣子,但黑夜中跌倒的,自己爬起;走錯了地方的,自己重找,沒有抱怨,更沒有退縮。加以彼此協助照應,所以很快地顯出秩序,各就各位,靜悄悄地聽候命令。
三更未到,奉命在監視敵情的何小虎,匆匆趕來,推醒了何慶奇。
這更是打算到將來的日子了!李太玄覺得她擅作主張,從中搗鬼,可惡得很。但想發作而不敢發,不忍發,只是在鼻孔裏「哼」了一下。
「照說應該有一場慶功宴,只是沒有甚麼吃的東西,只好將就。」何慶奇說,「先塞飽肚子,還有許多事要辦。」說到這裏,四顧不見林震,便即問道:「林震呢?」
剛剛佈置停當,大隊要過澗之時,負責往來聯絡的何小虎趕到,帶來了一個消息;敵人已經拔營,正往北而來。
而就在這時候,只聽得蓬然大響,接著有人驚呼倒地。是一枚石砲,恰好打中這座營帳,巨石破頂而下,將一個契丹兵打得腦漿迸裂,死在地上。
他所說的「弟兄」是指原有的人而言;至於他自己帶來的人,經過半夜休息,不會支持不了。林震認為他的顧慮很有道理,不過何慶奇的辦法亦是必要的。兩相折衷,提出建議:「原有的弟兄,不妨擔任比較輕鬆的任務,或者說是擔任後備。我在想,此法步步為營,試探前進,一路都要佈置步哨;原有的弟兄,辛苦了一夜,讓他們就當聯絡通信的步哨好了。」
阿保機的妻子稱為「述律后」,賢能過人,是阿保機極得力的內助。她的目光極其銳利,一眼就看出韓延徽是個了不起的人,便在丈夫面前為他討情。
說罷,便即行動。張老憨引路,彎彎曲曲,行過里把路的山道,只見山窮之處,一轉之間,豁然開朗,一大片松林中有一座小小的道觀。天色將黑,內有燈光。張老憨上前叩開了門,出迎的正是清虛觀的老道,銀髯飄拂,清癯如鶴,何慶奇肅然起敬,而且因為有求於人,所以當門下拜。
「喔!」何慶奇睡意全消,將一雙眼睜得老大,「等我來看看。」
「道長!」何慶奇從未見過這樣的治法,不免擔心,「不要緊吧?」
再看朱副軍頭,悠悠醒轉,額上雖在流汗,臉上卻已回復紅潤,而且是頗為舒服的神情。
道長沉默地微笑不答,何慶奇知道他性情稍嫌魯莽,有時說話不得體,教人不知何以作答,所以攔著他說:「道長這手本事,是幾十年的工夫;只怕你窮一生之力,學不到此,休說笑話了!」
就在手剛鬆開,得以自由的那一刻,胖校尉突然猛撲,撲向哈依利,張起兩手使勁掐住他的脖子。左右急忙救護,但怎麼樣也拉不開;而哈依利的雙眼已經翻白,拚命掙扎。看看不是事,有人一刀刺了過去,胖校尉手一鬆,身子倒了下來,眼看是活不了了。
「也只好如此了。」耶律斜軫恨恨地說:「只是這口氣實在嚥不下。」
何慶奇見此光景,喜不可言,首先就射出一支箭。這是信號,二十個好手接連發矢,既快且準,一下子就射死了好些契丹兵。
這是何小虎的大手筆。一上崖壁以後,他就跟林震建議,必要時可以斷樹阻道。林震認為這無論如何是有益無害的事,便同意他的辦法。
到此地步,可以確定敵人將發動拂曉攻擊,時間就在飽餐以後,估計亦正是四更時分。何慶奇細察星象,三更已過了一半。朱副軍頭的突擊隊伍,一定也在摩拳擦掌,準備好好廝殺一場了。
最後進來八名番邦女子,簇擁著一位麗人,長身玉立,光采照人;尤其是那雙眼睛,既大又黑且亮,顧盼之間,真有懾人魂魄的魔力。
一個念頭未完,前隊已經由東轉北,快要遇著絆馬索——絆馬索通常都是一頭繫住,一頭手持,敵人馬匹未到之前,繩索貼伏在地;等到馬匹近前,方始突然繃緊繩索,往馬足上攔,令人猝不及防,方能收功。但這時情況不同,三道絆馬索都是利用崖石樹木繫死了的,離地約有兩尺,不但馬上人看得很清楚,應該連馬都能看得到。
這使得他很惱怒。但奉召趕回的命令,亦很緊急,不能留下來作一次徹底的報復;而就此離去,實在於心不甘。他立馬遙望,隔澗的密林豐草,巨石深坑中,隱約可以發現敵人的影子;心裏便想,能將那些人引誘出來,再以密集的弓箭攻擊,是個可以出氣的好法子。
何慶奇大驚,以為敵人已窺知自己的策略,傾巢來攻。如果自己這方面的人,全在這條路上,對方拿馬隊一衝,然後守住兩頭,以強弓硬弩封鎖,非全軍覆沒不可。
「那就這樣,請你引路,我去拜訪那位道長,當面求他,擔架隨後抬了來;另外再查一查,有那些人受傷?重傷的有多少?一客不煩二主,都請那位道長醫治。」
一連三天,只賣掉一盆。到了第四天,忽然車馬紛紛,來了好些裝束奇特的彪形大漢;耳繫金環,腦後梳辮,問起來才知是遼國的官員隨從。李太玄是第一次見識,只顧看熱鬧,連生意都丟開了。
「軍師,」他說,「我們太大意了,敵情毫無瞭解m•hetubook•com.com,以致挨打。如今情況不明,地形不熟,倘或分道出發,後路空虛,為敵人乘虛而入,搗毀了我們的輜重營地,那時進退兩難,自陷絕境。」
正談到這裏,聽得馬嘶的聲音,大家都是精神一振,側耳靜聽;馬蹄聲近,然後靜止下來,不久就見何小虎來覆命,說是找到兩匹馬,但都受傷了,一匹傷在馬股,一匹馬足受傷,經過包紮,勉強可騎,但走長路卻不行。
何小虎的辦法是弄些碎枝青草,生起一堆火;讓白煙裊裊而升,作為信號。接著便下了崖壁,在渡澗之處登岸。
「爺!」他說,「有情況了。敵人的四座營帳,有燈火,有人影,看樣子是要準備集合了。」
「刀卜!」張炎星問道:「你是說,你的蹤跡,已經讓敵人發現了?」
此時朱副軍頭已經坐起身子來,笑著高聲說道:「痛快,痛快!道爺,你收我做個徒弟,拿你這一手功夫傳給我,將來我好替弟兄解除痛苦。」
於是燕華不得不稍微講一講遼國——契丹的歷史。契丹原是東胡族,世居遼河上游;唐朝安史之亂,契丹乘機興起,共有八大部落,每個部落推選一位首領,名為「大人」。另外再推選一位「共主」,號令八部,名為「八部長」,又名為「八部大人」。三年一任。
「是的。正要請教。」
這個異邦麗人的顏色,令人目眩神移,視線無不隨著她的腳步轉移,李太玄亦不例外。直待倩影消失在這家旅舍中最大的西跨院,方始收攏目光。
「我看要有少數人留守,其餘的都集中到這裏來,等與熊將軍聯絡上了再說。」
「這不是試得來的玩意,如果半途而廢,反致殘疾。你真的受得了?」
這無意中的一個動作,正符合公主的心意,大起好感。原來公主要買這些盆景,正是為了敬神。當時含笑下地,一一檢視指點,看得非常仔細。一面看,一面與她的宮女,嘰嘰呱呱,不知道說些甚麼?
誰也不能回答這個疑問;要問自己的是:此刻能做些甚麼?大家的意見都相同,應該接收遼軍所遺下的營地並且徹底作個搜索。
「這是有去無回了!」孫炎星提出疑問,「根據地都不要了嗎?」
燕華深深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去不作聲。這對李太玄來說,卻是得其所哉:既不能再談難題,又可以恣意飽餐秀色,所以只是含笑凝視,並不催她回答。
「甚麼你們、我們的?誰跟你分得那麼清楚?」
因而他趕緊下令,原地待命。然後找孫炎星和林震商議。
「既然如此,我去走一趟。」林震說,「我從葫蘆峪穿過去,順便沿路搜索,只怕還有許多陣亡的忠骸未埋,要好好處理。」
「兵不厭詐。」林震格外細心,提出警告:「我們必得留心伏兵。」
「道長,」何慶奇也說,「我這位朱老弟不在乎,你就動手吧!」
到了唐末、五代之初,出了一位「八部大人」,就是燕華所要談的這位遼國英主,姓耶律,名叫阿保機。耶律阿保機雄才大略,一連當了三任八部大人,最後擊滅了其他七部,獨霸遼東遼西。
「莫慌,這要配合上面的攻勢,此刻還不能打草驚蛇。」朱副軍頭說,「照我的想法,何將軍當然也發現了這裏的情形,不知道他是在甚麼時候動手?如果動手得早,趁他們亂的時候,我們去『砸鍋』——。」
「你要多少錢?」燕華指著盆景說:「都要了。你說個總價吧!」
「喔,」李太玄定定神問道:「是那位番邦公主關照的嗎?」
「恤亡、救傷、慰生三件大事,救傷當先。」何慶奇問道:「可有甚麼比較安穩的地方,能讓傷重的人,安頓下來?」
他在家鄉,原是中人之家,不虞衣食,栽培盆景,本是怡情養性的興趣所寄。一旦落魄,拿這個做小買賣,自覺羞慚,便有些抬不起頭。做買賣要講一套招攬主顧的生意經,他這樣無聲無臭,不但不去兜搭主顧,甚至主顧詢問,亦似懶於答理,自然惹人不快,望望然而去之。
「我已經到了那一頭了。」刀卜這時很興奮了,「讓我找到一處地方,很狹,而且有一座獨木橋;不過橋板快爛了,大隊人馬過不去。」
「喔,喔,」李太玄無端張皇失措,「請問姑娘,有甚麼吩咐?」
「怎麼樣?」何慶奇問他。
由燕華的這幾句話,李太玄才發覺自己的話,失於檢點,既然要想回鄉,就不該說他叔叔曾鼓勵他闖蕩江湖。如果堅持要回湖廣,豈不是違反了叔叔的期望?
燕華有些躊躇。她急著要回去覆命,只希望他有一句確實的話,卻沒有工夫跟他長篇大論來閒談。不過談遼國的漢人,對他又有說服的功用,實在也不是不相干的閒談;同時她也喜歡跟李太玄閒談——雖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男子,到底同為漢人,而且他的儀表不俗,性情真誠,言語謙和。
「是,是!」李太玄覺得自己失言了,「燕華,你能不能拿在遼國的漢人的情形,說一些給我聽聽?」
「這也要趕緊去聯絡。」林震接口答說,「葫蘆關、九曲洞口都還有人,是繼續留守,還是都集中到這裏來?要請將軍先定了宗旨,才好部署。」
燕華自不免稍見失望,轉臉用他們自己的話,告訴了公主。公主倒只是點頭,並無慍色。
「正是!」何慶奇說,「我們要仔仔細細清查戰果,不可埋沒了烈士的功勛。」
回頭來一看,已經糟不可言了。就為的第一騎驟然直立,擋住了後面的馬,碰撞在一起,雙雙倒下。這一下越發擋住了路,有的勒住,有的收不住韁也倒在地上,有的比較矯捷,躐越而過,但只顧得倒地的同伴,未想到前面還有絆馬索,連人帶馬從繩索上翻了過去,重重地摔得個半死。
朱副軍頭慢慢屈起,臉上有了笑容,然後猛然一屈,隨又放平,再屈再放,病痛完全消失了。
過不多久,聽得有個清脆的聲音喊:「喂,蠻子!」
「起來,起來!」瘦小校打了他一巴掌,「聽軍頭的話。」
燕華點點頭,將他的話傳譯給公主聽。話很長,可見得傳譯得很地道。接著,公主又問了幾句話,才由燕華再來跟李太玄談交易。
「早得很哩!」道長接口,「將軍,請你拿他的上半身撳住。」
「這也是機緣。」李太玄說,「那時為避兵亂,身不由主,走到那裏算那裏。到了河東地面——。」
暮色蒼茫中,三四條人影漸行漸近;隔澗相呼,何小虎歡然喊道:「爺!契丹兵走光了!」
在宋軍方面,想不到有此意外的助力,驚喜之餘,驀地裏發覺,此時不逃,更待何時?有人大聲一喊,便都被提醒了,拔腳飛奔,逃出燃燒著的林木以外,方始站定喘息。
到了河東地面,困居逆旅,進退不得,李太玄思量著還是想法子回家鄉好。歸心一動,不可遏止,只是囊中將盡,湊不出這筆盤纏。那時他還不曾出家,年輕力壯,儀表也不俗,兼以有一手栽培盆景的好功夫。心裏尋思,如果不想個謀生之計,且不說得回家鄉,眼前就要餓飯。因而盡身邊些微銀子,買了些古樸雅致的瓷盆;又上山去溪澗中揀了些玲瓏的石子,折下些松柏,挑來些泥土,剪枝疊石,做成好些盆景,就在旅居院中,擺個地攤,指望著做這麼個把月的生意,積蓄到夠了盤纏,立即回湖廣家鄉。
「我怎麼會知道?燕華,」李太玄用誠懇的語氣說:「你不要問我,你只告訴我好了。」
「有的。爺的眼力不好,我去找個眼力好的人來。」
「我們當然要作捲土重來之計。」他上下看了看,接著說道,「橋板要抽掉,繩橋也要拆除,等敵人走了,我們再過來。這得要幾個人在這裏。」
這話又像呵責,又像親近;不知她到底是何意思?李太玄不由得發楞了。
這時月亮已從雲端中顯露,清光映照殘壘,別有一股淒涼的意味。何慶奇心裏的事情很多,一樁樁想過去,認為最要緊的是要跟熊大行儘快取得聯絡。
「然則計將安出?」
何慶奇依言而行。道長的推拿也越發上勁,連他自己都是滿頭大汗,朱副軍頭的疼痛也就可想而知。
接著便又跟橋板平行,繫上另一根繩子。如果橋斷,這根繩子便代替橋板之用,踏繩而過,就是繩橋。
他本來想一口拒絕,但想到燕華的告誡,公主的脾氣不許人說「不」字;更因為她的眼中流露出渴望獲得滿意答覆的神色,使得他到了口邊的話,竟不忍說出來。
拋開一切,且先享受;感覺中卻彷彿有燕華在一旁相陪,因而豪啖健飲,這頓飯吃得異常痛快。飯後,店小二又泡來一壺釅茶,剪了燭光,問明沒有別的吩咐,才掩門而去。
「韓某人守節不屈,而且神態自如,這是個極有涵養的人,大王如何教他去看馬?應當待以上賓之禮。」
「是!」李太玄在她對面落座,隔燈平視,看她紅白相映的臉上,跳動著明暗不定的光暈,平添幾分綽約,越發使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門剛掩上,又被推開,進來的是燕華。李太玄早將因為她和圖書擅作主張,從中搗鬼而起的怨懟,拋在九霄雲外,只覺得如傳說中深夜從壁上的畫像中,走下來一位仙女,令人驚喜莫名。
「這位是何將軍,特來拜訪。」
懷才不遇的韓延徽,自此得以大展抱負。
於是一面吃飯,一面商議善後。決定何慶奇帶隊回白馬嶺,留下孫炎星守護這條契丹入侵的大路;並先遣派專差,將這裏的情形去報告熊大行,希望從速接濟。
「我們呢?」刀卜問道:「該怎麼辦?」
「盆景、盆景!」燕華偏著頭唸了兩遍,「對了,一盆一盆的風景。拿去給我們公主瞧吧!」
這個策略在優勢兵力之下執行,相當厲害。何慶奇在他駐馬指揮之時,便已有了戒心;及至弓箭手列陣,動向更為明白,急急率隊撤退。但這一下,蹤跡顯露,反更不利。
宋軍卻不知就裏,在刀卜嚮導之下,很順利地前進。近午時分,到達深澗西岸。那裏是兩岸最狹之處,但也有一丈長寬,孤零零架著一長條木板。年深日久,風吹雨打,朽腐的地方很多,走在上面,隨時可能發生橋斷人墜的危險,落入數十丈的澗谷中,粉身碎骨。
宋軍見此光景,無不興奮異常,一波接一波地裝製石炮,接連發射。
李太玄抬頭一看,認出是那八名番邦女子中的一個。看裝束打扮,是那異邦麗人的侍女。圓圓的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皮膚很白,映著她那潤滑的紅唇,顯得格外動人。李太玄急急問道:「姑娘,你是叫我?」
接著第二批箭到。要逃不能,只能就地俯伏;而就在這時候,聽到隔澗人喊馬嘶,亂成一片,回頭望時,土石飛濺,塵沙迷目,路上枝葉紛披地斜倒著一株大樹。
「這樣做法,弟兄們太辛苦了!」孫炎星說,「倘或支持不下去,反倒成了累贅。」
就這時候,公主又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套,但在燕華口中卻只有一句話。「你先請回去,等下我來跟你說。」
那個人也是何慶奇的衛士,奉命與何小虎分班監視,此刻正在息班打盹。他被叫醒了,揉揉眼定睛細望,漸漸都看明白了。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那隻傷足,驟看之下,幾乎疑惑自己眼花錯認,原來又紅又腫,此時紅消腫褪,與好時幾乎沒有分別。
她在想:如果能夠勸得他欣然樂從,能向公主有個很好的交代,那就遲一點回去,亦自不妨。這樣打定了主意,便點點頭,先表示接受他的請求。
這時的遼軍,因為變起不測,根本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所以格外顯得驚慌,亂糟糟地四處奔走相問。營帳中大半都是空的,朱副軍頭的突襲小隊,很容易地掩了進去,連火種都不需找,柱子上懸著現成的牛油燈盞,潑翻在帳篷上,隨手點燃,很快地就燒了起來。
林震如言而回,夕陽影裏帶來兩付用竹桿繩索編製的擔架,上面躺著的,一個是朱副軍頭,一個是趙如山。
於是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胖瘦兩小校悄悄傳令,檢點火種。一個圈子兜下來,上面的攻勢已經發動了。
何慶奇的親近衛兵,找到了一處山洞,其實是崖壁下凹進去的一方平地,約有兩丈深,五丈長,可以遮蔽風雨——雨,總算還好,只飄了一陣,旋即停住;而天色依然陰暗,風勢依然甚烈,得能有這樣一處地方休息,應該算是很滿足了。
相見之下,恍同隔世。何慶奇兩頭招呼,不能從容細問,只知道趙如山一行六人,因為又要繞道避開遼兵,路程卻又不熟,沿路遭受墜澗、遇虎、迷路、絕糧之危,摔傷了一條膀子,六個人死了一半;另外一半,也有兩個受了傷,得能相遇,真是天佑。趙如山自己是為救同伴,摔傷了一條膀子,一面說話,一面疼得額上的汗珠如黃豆般大。
改了稱呼了!燕華臉一紅:「誰是你姊姊?而且也不該謝我,要謝公主。」
又是一場突襲。來得不測,去得突然。耶律斜軫這時才能策馬而前,視察戰況。
於是分頭進行,撤退,安置絆馬索,以及林震等人擇地隱藏,三方面的部署,同時並舉。何慶奇是最後過澗的一個。等他到了對面,何小虎將繩橋拆除,驟眼看去,空蕩蕩地找不出一個人影。
「對!」孫炎星是楊信的直屬長官,不需徵求本人同意,他就可做主:「我派楊信陪你去。有些情形只有楊信知道,你們兩個人合在一起,就沒有不瞭解的情況,不管熊將軍問到甚麼,都能回答,再好不過。」
「那太好了!」何慶奇急急問道:「甚麼地方?此刻就拿他們兩位送了去。」
林震的判斷一點不錯。那兩個契丹兵是投遞緊要文書的專差。
其中只有一個不曾受傷,正就是胖校尉。耶律斜軫便找了個會說漢語的軍官來詢問。突襲的宋軍,事先都曾約定,倘或被擒絕對不能洩露軍機,所以胖校尉只是搖頭不答。
「你是漢人?」李太玄真的驚異了,「怎麼,怎麼又在遼國,而且在遼國公主的身邊?」
「我姓韓。我的曾祖叫韓延徽,是個了不起的人。你知道不知道『八部大人』?」
「差點不能回來。」刀卜喘口氣說,「遇見兩個契丹兵,騎馬由北而來,拚命攆我,好不容易才躲開。」
因此,走得就慢了;約莫起更時分,才到達遼軍的營地。空蕩蕩地一大片,零零亂亂地遺留著好些帶不走的輜重,居然還有糧食,確是可喜之事。何慶奇下令休息,分配餘糧,飽餐了再定行止。
這樣想著,不由得抬眼去看,只見李太玄正也隔著朦朧的光暈在凝視,眼中流露出無法形容的溫柔,她一下子心軟了。
這一來反而露了馬腳。哈依利在一旁說道:「他明明聽得懂,裝成這個樣子,實在可惡。吊起來打!」
兩個人說了些口頭解恨的空話。等掃除了路上的障礙,掩埋了同袍的屍體,繼續趕路。滾滾黃塵,久久不息。
於是重新協力架起繩橋。何慶奇首先渡澗,細問經過;驚喜之餘,又似乎不大相信,自語似地說:「真的撤光了嗎?為甚麼?」
哈依利未免吃驚,同時也頗為懊惱;真想不到少數宋軍,用最簡陋的戰具,會將數千人的陣地,搞得亂成一片。就由於這種憤怒的心情,激出一個想法,匆匆趕到中軍大帳去見耶律斜軫。
何慶奇所著重的是一個搶時間的「搶」字,不願多花工夫在言語上面,當時同意了孫炎星的辦法;而且仍舊由孫炎星主持這個任務,他只是督師而已。
當時中原鼎沸,群雄並起,旋興旋滅,盛衰無常。在河北,盧龍節度使劉仁恭的次子劉守光,因為與他父親的愛妾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為劉仁恭所逐。不久,梁朝悍將李思安引兵犯境,流亡在外的劉守光帶兵直奔幽州,登城防守,居然將敵兵擊退。這本來是個補過的好機會,那知劉守光大逆不道,將他父親劉仁恭關了起來,自稱盧龍節度使。接著又自稱「河北太子」,亦稱為「大燕皇帝」。
他選派了林震、何小虎、刀卜,指定他們上崖壁隱藏,等敵蹤消失,再到大路上來接應。那時孫炎星要引弩曳箭,射到對澗,重新建立繩橋。
「我看不必如此。」林震指著對面說,「在那面埋伏也是一樣。」
「怎麼樣?」林震拉著他的手說,「教我好著急,當你出了事。」
「你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如果動手得遲,我們就不能等了。我們先動手。這要分兩個步驟,第一,等他們在營帳外面,剛捧起飯碗的時候,我們溜進空營帳去放火。第二,等他們去救火的時候,我們去砸鍋。」
「我不同。」孫炎星說:「我要吃了睡,睡了吃,一直這樣子下去。」
韓延徽為遼國立下許多制度,開軍府、築城郭、大事建設。其時漢人逃到遼國的很多,但卻不能安居樂業,很有些人才,不能不棄此他去,成為遼國的損失;而有些人則鋌而走險,成為遼國的禍害。韓延徽建議阿保機,設置市里,收容漢人,而且拿契丹女子配婚,讓他們開墾荒地。漢人既有容身之處,又有室家之樂,個個勤奮力耕,對遼國的富庶興盛,大有幫助。
「不要緊!」道長用手背拭著汗說:「功德快圓滿了。」
「正是!」何慶奇答道:「要請道長慈悲。」
何慶奇已移駐到床子弩後面,在那裏下令:「大家預備!以火箭為號,併力攻擊!不必求準,只要求快!」
「有一道長江,由西東下,直流到海;長江下游的南面,稱為江南,是我們中國最富庶的地方,也是出美人的地方。」
「東面的進去了兩個,北面的出來了三個。」他說:「西南兩面,正有人要進去。北面的又出來一個,是跑步,很匆忙的樣子。」
他的老母還在幽州,由河東入河北,取道娘子關,經過真定時,住在他一個姓王的朋友家。問起他的出處,韓延徽表示,河北全是晉王的天下,既然在太原求身不住,只有仍回契丹。
「李客人!」突然間,旅舍掌櫃出現在門口,臉上浮著尊敬而親切的笑容,「你不必愁了!所有的店飯錢,都有人承擔了去,隨你愛住多久就多久。」
這株大樹倒了www.hetubook.com•com下來,帶動泥土沙石,奔瀉而下,在遼軍驚慌多於實際的損害,自然延緩了弓箭手的攻擊行動。
「你這些玩意是賣的嗎?」
公主?李太玄一愣;窮途末路之中會遇見一位公主!這番遭遇,便令人鼓舞。本來消沉的他,忽然興致勃勃,從容問道:「姑娘,你貴姓?」
耶律斜軫得報,知道中伏。但山道狹窄,自己沒有辦法到前面去處理,只能高聲傳令,列陣還擊。當然還擊也是用弓箭,只是目標不準,無傷宋軍。可惜的是,宋軍的弓箭有限,何慶奇眼看箭壺已空,輕輕拍了兩掌,示意大家潛身而退。
她抿唇一笑:「站在你面前,不是叫你又叫誰?」
「都只為行軍太勿促的緣故,不曾細細搜索。」哈依利說,「我看宋軍伎倆,亦只如此;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我們還是走我們的吧!」
忙完了這些,接著又替朱副軍頭療傷。問知究竟,看了傷處,那道長笑道:「軍爺,你是要慢慢好,還是一下子好?」
「死且不怕,還怕甚麼?」
「我看你還是老實些好!」遼軍說道:「不然自討苦吃。」
「好極了!只要有一個人過得去就行了。」
「二十多年囉!」
這一夜雖是平靜無事,但因情況到底不明,所以都不能酣然入睡。及至天色已明,料知不會再有任何危險,反倒睡意侵襲,因而何慶奇等人都大大地睡了一覺,直到午牌時分,方始醒來。只覺得飢腸轆轆,從未有這樣餓過。
於是耶律斜軫一面派軍師到東面十里以外,通知在整編所部的耶律沙,採取行動;一面派出先遣部隊,往北勘察道路;接著,他自己親率大隊撤退。由於這是鞏固根本的大事,耶律斜軫下令,兼程班師。
等何小虎和楊信出發以後,何慶奇託張老憨到附近的一座清虛觀去借了筆硯來,與孫炎星將附近的形勢,細細地畫好一張圖,日落方始畢事。
「怎麼不賣,做好了就是想賣幾個錢。」
「為甚麼呢?無故退師,只怕另有計謀。」
「不要緊,我有辦法。」
這是何慶奇在飛攻未停之前,一個人在心中的盤算。既停之後,立刻找到孫炎星和林震,檢視情況——有一件事很糟糕,探路的刀卜,至今未回,是出了意外,還是越走越遠,一時回不來,卻不得而知。
「對了!她是遼國的小公主,生性好動,每年總要從這裏經過一兩次,一來就住我們的店。」掌櫃的說:「這位小公主很任性,只要誰合了她的脾胃,大捆的貂皮、大把的珍珠寶石送人。李客人,你的運氣不壞。」
大家都很明白,敵人隔著一道澗,只要逃出一箭之地,在他們的射程以外,就不礙了。只是一箭之地,百步之遙,也不是片刻之間走得到的,所以一路七高八低地逃,一面還在注意隱蔽的地方,等敵人箭一發射,先躲一躲再說。
「我也知道一下子好的好,只怕你受不了痛苦。」
「這個專差派誰?又要走得快,又要瞭解全盤情況,我看——。」孫炎星拿眼望著何小虎。
原來,遼國內部,政局有不穩的跡象。耶律斜軫和耶律沙,都是「天贊皇帝」的親信貴族,在未率師援北漢以前,本身的爵位,一個稱為「南院大王」,一個稱為「南院宰相」,是遼國可以左右政局的重臣;因而飛詔召回,增強鎮壓的力量,使得有野心的不敢輕舉妄動。
「這一計極妙!」孫炎星大為讚嘆,「不過,將軍,以後呢?」
「是!」
「我們沒有時間等他了。」何慶奇當機立斷地說:「我們馬上要動手,到那步田地說那裡的話,走著瞧。」接著他將他準備以全部兵力,投入這個任務的想法,說了給他們兩個人聽。
李太玄臉一紅,「我生長在湖廣,不了解北邊的情形。」他說:「孤陋寡聞,教你見笑。」
遼軍不敢做主,拿眼睛望著哈依利;獲得允許才將他解縛。
在預定的計劃中,支持孫炎星的任務,列為最急要。現在由情勢的發展來看,這個任務的成敗,關係著全隊的生存,更非求得充分的成功不可——因為要守的地方太多,備多力分,結果會搞成以大吃小的局面,只有斷路一策,是打蛇打在七寸上;只要能夠得手,敵人心理上就大起恐慌。那一來便有可乘之機,求生之道了。
何慶奇在這方面的經驗相當豐富,決定使用繩橋。好在兩端正有合抱不交的大樹,可以作為繩橋的基石。便由身輕如燕的刀卜,先引一根繩子過去,兩頭繫緊,約有人高,位置正在獨木橋上面,這一下就不怕了。他首先踏上獨木橋,上面攀住繩索。如果橋斷,有所依附,亦不致墜澗喪生。
「我們要做的事很多,今天夜裏就要動手。」他跟孫炎星說,「你看,通知熊將軍,是走那條路最快?」
目標是早校準了的,直對敵營大幅的旗桿。等「放」字剛出口,弩手燃著火箭,拿個木,輕輕一擊,敲開了絞盤上的一塊木頭,隨即聽得急促的轆轆之聲,一溜火光,破空飛去,一朵金花似地冉冉而行,頓時吸引了峰頂山腰,所有的視線。
但是,火箭不到之處的契丹營帳,亦竟起火燃燒——這是朱副軍頭的突襲小隊的手筆。他在三更時分,就已抵達敵人外圍;其時遼軍已開始部署出動。敵人雖還不知有此突襲行動,但既已起身,便等於有了防備,硬拚只有吃虧,唯有潛伏待機。
話是如此,聲音卻斷斷續續,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不要說話,保存元氣。」那道長接著替他診脈,點點頭說道:「傷倒不重,外感甚深;只為身子壯健,又提著一口氣,未曾發作。要發作起來,厲害得很。」
一場驚擾,不久平定,耶律斜軫也已到達大隊前端,查問究竟。經過各種研判,斷定只是少數敵人伏擊,情況與前一天夜裏所遭受的困擾差不多。
這那裏是謙虛,竟是接受邀約以後,應該有的客套。
此時藥香濃郁,送到鼻端,令人興起飄然出塵之想;何慶奇這幾日提著一股勁,這一下洩了個乾淨,坐下來就不想動,心裏只是在想,能終老於此,那有多好?
李太玄自然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提著籮筐,跟著燕華到番邦公主面前去「獻寶」。
「是的。」
在宋軍這方面,戰事雖告一段落但卻更為緊張;因為飛攻發動之後,自己這方面的位置和實力,幾乎已完全暴露。同時飛攻的戰果,也可以預期得到,只能擾亂敵人,不能予敵人以致命的打擊。既然如此,則敵人的大舉反撲,當然在意料之中,需要多方面防禦。
「人各有志,不能相強,不過,你總得有個定見,我才好回去覆命。」
「神乎其技,佩服之至!」何慶奇不勝讚嘆地。
於是前隊由孫炎星、林震和張老憨帶領,看準方向,覓路前進。每人都帶著掘路的工具,以及拆散的床子弩、繩索、吊鉤,自然也有武器。長長的一串,蜿蜒在山谷之間,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東張西望,只是踏著前人的足跡,奮勇前進。
阿保機正在廣招賢才,一聽述律后的話,立刻醒悟,隨即將韓延徽從馬圈延請到大帳;一番接談,發覺韓延徽真有經天緯地之才,喜不可言,立刻加以重用。
「何將軍仙鄉何處?」
「咦!」林震詫異,「你是怎麼說?你在澗的這一面,路在澗的那一面,何能攆你?」
「不因小挫而自亂陣腳,如今以持重為上。」耶律斜軫說道:「敵人這番舉動,實在也是自己暴露弱點;有限的兵力,無非搗搗亂而已。如果剛才我們沉得住氣,損失實在也輕微得很,打壞幾座營帳算得了什麼?勝敗兵家常事,不必以一時小挫,亂了大計。現在還得仔細搜索,活捉幾個宋軍,好好拷問。剛才問出什麼來沒有?」
「能不能送進來,給我們公主瞧瞧?」
「忍耐為上。」哈依利說,「等國內局勢平定了,整頓全神,橫掃中原;那時教他們知道厲害!」
何小虎跟何慶奇學過伐木的門徑,當時便取出隨身攜帶的小斧,相準了「倒向」,三個人一起動手。及至看到耶律斜軫逗留不走,知道他有攻擊的行動,越發加緊砍伐,終於砍倒了大樹,出其不意地讓遼軍又吃了一次虧。
「叫盆景。」
「你是啞巴?」遼軍問說。
「計劃破壞了!就在這面,也不是絕對的安全。一面抽掉橋板,一面要覓地隱藏才好。」
「是的。」
「我跟公主說,你怕教不好,會使公主失望。我是替你謙虛,不知道說得對不對?」
「我生長中州。」何慶奇這時才能相問:「請教道長尊姓,法號?」
走過去遙遙瞭望,只見半山腰中,東南西北那四座原有燈火,後來熄滅了的營帳,復見光亮,但卻望不見人影。
李太玄點點頭不響。旅舍掌櫃交代了話,不便再打擾,悄悄退了出去。不一會店小二送來燭台洗臉水;接著又是很豐盛的四菜一湯、酒和饅頭——從逃難以來,李太玄一個人就沒有吃過這樣闊氣的晚飯。
「你別張羅!」燕華坐下來說:「公主還等著我,我說幾句話就走。」
他是來提出一個建議,仍舊依照和_圖_書原定計劃,分五路上嶺搜索,務必一鼓作氣,聚殲宋軍,根絕後患。耶律斜軫搖搖頭,不以為然。
「請坐,請坐!」他站起身招呼,又拉椅子又倒茶,異常殷勤。
「你去也好。再要找個人作伴。」何慶奇已知道他的心意,「你問問楊信看!」
主意一定,立刻就有了計劃,下令調集弓箭手,拉長了排面,分為前後兩排,間隔相錯。第一排朝有樹木的地方,發射火箭,引起燃燒,讓宋軍存身不住時,第二排接著放箭;然後是第一排再放,交替而行,毫無閒隙,要教宋軍逃不掉。
李太玄看在眼裏,並不是放心,而是不放心;不知道她跟公主說了些甚麼?所以等她的話告一段落,他將心裏所關切的事,問了出來。
不久,馬蹄聲起;聲響真如潮來相仿,起先是一片輕微的聲響,傳到耳邊,彷彿覺得它遙遠得不知在何方似地。然後,突然之間發覺已經很近了;還在驚訝來得何其之快的當兒,影子已經入眼。
「是的!」
晨曦之中,遙遙出現一條影子。打頭的張老憨立即站住腳,用詫異的聲音說:「怎麼會有人?」
「你把你的盆景取出來!」
「那面就交給他了。我們商量這裏的事。」
「為避兵亂,原是隨著叔叔一起逃出來的,走到半路,遇著潰兵衝散了一家。我記著叔叔一再叮囑,要我闖一闖江湖的話,所以一個人到了河東。這一陣子想念我叔叔,想得不得了。」
「怕到了你們那裏,孤孤單單一個人,到晚來一個人、一盞燈,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姊姊!你想,那日子怎麼過?」
「這就是敵人的長處。」耶律斜軫說,「敵人跟我們鬥智,我們不必跟他們鬥力。獅子搏兔,就搏著了,也已經吃虧了;我們要穩下來,謀定後動。諒他不過兩三百人,能有什麼大作為?」
「大概是他們送軍報來的專差。」林震說道,「想攆上刀卜,無非是要問一問路。」
聽她吐屬雅致,李太玄大為驚異,而更多的是好感,「燕華,」他笑著說:「你不但會說我們的漢語,而且還讀過我們的漢文。」
「走,走,快走!」何慶奇也顧不得再作遮掩,索性大聲催促。
何慶奇口中這樣答應,卻不知他要做甚麼;定睛凝視,只見那道長提起傷足,輕輕揉著,到後來越揉越重;朱副軍頭額上見汗,牙關漸緊,神態也渾不似先前那樣輕鬆自如了。
何小虎餘勇可賈,毅然答道:「我去!」
一切計劃都必須停頓了,何慶奇下令,各自尋覓自己認為適當的地方去休息。這等於解散,軍令在這一夜不適用。此是極危險的一種措施,倘或有敵人暗算,將無從抵抗。然而,除此以外,也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大家都太疲乏了,而且也沒有一切宿營的裝備,唯有各人自便,自己負責自己的生命安全。
這兩句話讓那道長有知音之感,「將軍是識得深淺的!」然後他又對朱副軍頭說,「你可以下地來走走,別太用力;回頭再用藥片洗一洗,就不礙了!」
話雖如此,關鍵在乎突然轉折,明明看見,就是勒不住馬。最前面並行的兩騎,疾馳之際,其中一騎突然勒馬,勒得很重,只聽唏㖀㖀長嘶,馬如人立;另一騎大概是馬好,一躍再躍,通過了絆馬索,但聽得後面馬嘶,自然要收韁回顧。
說他啞巴,就裝啞巴。胖校尉「啊,啊」地又點頭,又搖手,表示聽不懂話。
陣地正面約有二十餘丈開闊,由中間設床子弩的地方向兩面下令,遞相傳報,直到左右兩翼盡頭,也得有些工夫;何慶奇做事講確實,等夠了時間,才向弩手下令:「放!」
接著便如天地突然崩坼似地,石炮齊發,火箭星馳,直往敵營飛到。雖然路遠聽不見聲音,但敵營狼奔豕突的混亂情況,卻很容易看到。同時兩支火箭打得很準,插在敵人營帳上面,很快地燒了起來。
「讓我想一想,」他說︰「這件事太重要,我必須好好想一想。」
「快!」朱副軍頭對胖小校說,「彈子!」
「懂了!」胖小校這次倒是規規矩矩地回答,「那個傢伙,」他指著守柵門的契丹兵說,「歸我料理。」
「疼死了!」朱副軍頭大叫一聲,雙眼閉上,彷彿暈死過去了。
那道長點點頭,「請你看住。」他向何慶奇叮囑,「休讓他動彈。」
「男子漢,大丈夫,原該闖蕩江湖,不說做一番事業,就開一開眼界,也是好的。」
「到葫蘆關去了。」何小虎答道:「臨走留下話,日落以前趕回來。」
於是將楊信去傳喚了來,當面交代任務,「你們跟熊將軍說,契丹退兵的情況不明,防他要捲土重來;作速遣派精銳加強防務,多運糧食、弩箭,越快越多越好。你們一路也要小心,到了熊將軍那裏就不要再回來了。」
「早就過世了。」李太玄說:「我是叔叔養大的。」
到達耶律斜軫營地時,也正是刀卜遇見自己人的時候。等耶律斜軫看完文書,立即下令拔營。
何慶奇將孫炎星、林震、張老憨都招呼在一起。雖然個個筋疲力盡,但九死一生,赤手空拳撐持出這樣一個意外勝利的局面,都興奮得睡不著。
顯然的,胖校尉的這番出人意料的行動,等於自殺,目的是消除他自己這個「活口」,免得因為受不住刑罰而洩露了機密。哈依利雖是契丹族,也頗仰慕中土的文化,懂得這就是「成仁取義」的孔孟之道,所以不但沒有因為吃了胖校尉的虧而懷恨,並且相當尊敬,下令不得作踐他的遺體,同時也不准虐待其他俘虜。
擾攘終宵,到天明告一段落。但是,表面平靜,暗中卻在展開生死鬥——耶律斜軫口頭表示不在乎,其實也是恨得牙癢癢地,決定就在這一天,要消滅全部宋軍。
胖校尉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了,便又生一計,開口答道:「你將我繩子鬆開,我就說。」
「堂上的老人家呢?」
「我怕——。」他語聲怯怯地,像個小女孩的口吻。
「當然下山。」林震向前平望,一輪紅日,正在對面,金光直逼,幾乎無法睜眼,也就看不清對澗的動靜了。
「請進來,請進來!」老道看到後面的兩付擔架,便又問題:「那兩位想來是作戰受傷了的?」
「是!」李太玄拱著手說:「謝謝姊姊!」
那位道長,熱心異常,一切不顧,先忙著治病;自然是先替趙如山診治。洗淨創口,敷了祕製的傷藥,病人立刻就覺得痛楚大減,長長地吁口氣說:「我的媽,總算受得住了!」
「完了!」耶律斜軫嘆口氣,「為敵人如此愚弄,真正掃盡顏面。」
「不然,契丹主自失我以後,如喪耳目,如折手足。現在我去而復歸,契丹主無異耳目復聰,手足復全,何以不容我?」
「將軍這面坐!」
「江南?江南是甚麼地方?」
「那兩個人是什麼路數?巡邏的嗎?」
「你覺得奇怪是不是?說穿了一點不奇。我,本來就是漢人。」
「是的。鄉音未改。我原籍湖廣嘉魚——當年吳魏交兵的赤壁,就在敝處。」
對面是一處林木茂密的小峰,正對東面,敵人易於發覺;位置稍差,但卻安全得多。何慶奇雖不中意,但料知大家必不容他身蹈危地,也就答應了。
「我沒有看到人嘛?」
李太玄找了個大籮筐來,將盆景很小心地往裏面裝;同時跟燕華交談,問她是怎麼樣的一位公主?何以會在這裏?
「李太玄!」燕華終於跟納了半天悶的李太玄說話了,「公主問你這些盆景賣不賣?」
大隊如要過澗,必須另造一座新橋。先要伐木,砍削枝葉,然後設法橫擱兩岸,但亦僅可供一個人通行,而且需要小心。這樣做法,未免太慢,可能日落西山,人還不能過完。
日落時分,一切都平靜了,在崖頂窺探的何小虎大惑不解:「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哈依利將訊問的情形說了一遍。
「我又說,你怕人地生疏住不慣。這是老實話,是不是?」
「還可以。」
這一問,大家都明白了,遼兵大隊圍困之下,必無倖免之理。當然,何慶奇是不待他問,胸中就有成竹,原就是準備犧牲的戰法。他身為主帥,如非身先士卒,就不能要求部下,出以必死之心。
不久炊煙四起,敵人埋鍋造飯。朱副軍頭靈機一動,隨即跟他左右,一胖一瘦兩名得力的小校說道:「我們要想個辦法,讓他們的飯吃不到口。」
何慶奇、張老憨,還有隨行的士兵,聽他語氣嚴重,一齊動手,將朱副軍頭上半身及另一條腿撳住。那道士這才提起那隻傷足,合在雙掌之中,飛快地一陣揉搓,然後猛力一扳一扭,朱副軍頭大喊一聲,拚命往上一起,撳住他的人都感到極大的抗拒力,只有格外加勁,讓他不能動彈。
不過耶律斜軫的部隊,到底也是有訓練的,亂過一陣,發覺並非甚麼大隊攻到,軍心就比較安定了。首先是分頭救火。用鉤槍拉倒篷帳,壓住火勢;而上面的石炮打過一陣,暫時也停了下來。耶律斜軫研判情勢,很快地發覺,火勢並非純由www.hetubook.com.com火箭所引起,見得有奸細混入陣營,當即下令,清查營地。
「不見得。」林震搖搖頭,「事情很費解,不知道為甚麼撤退?只是不見得另有計謀,看樣子不像。」
以後阿保機稱帝,就以韓延徽為宰相。不過他雖身在異國,不忘故土,曾經寫信給晉王李克用,說明遭人排擠,深恐受到讒害,所以不辭而別,請求晉王照顧他的老母。最後表示,只要他一天在遼國,必定不使遼國南侵。後來他也果然做到了他的諾言。
「公主就是公主!是我們皇后最寵愛的小公主,由燕京回去,路過這裏。」燕華又告誡著說:「我們公主脾氣嬌,不許人跟她頂嘴;她說甚麼,你只依著她就是。」
「清虛觀!」張老憨答道:「清虛觀的老道一定會治傷;我在他雲房裏看到,掛著大大小小的藥葫蘆,總有二三十個。」
一上來就是使人難以回答的話——她問的自然是他願意不願意去遼國?李太玄欲拒不可,想應允卻又真怕為燕華所說的人地生疏住不慣。一旦害起懷鄉病來,是無藥可醫的。
這名參軍就是燕華的曾祖父韓延徽。到了契丹,求見阿保機,長揖不拜。阿保機大怒,將韓延徽發到馬圈裏去看守馬匹。
「聽道長的口音是湖廣?」
張炎星和張老憨都很高興,越發奮勇向前。但是細想一想,亦不免顧慮。
「你屈起來看!」
公主住的西跨院,就這片刻之間,已佈置過了,最要緊的是西面臥室中佈置了一個神龕。公主就盤腿坐在神龕側面的匟上。她倒大方,容許異族的陌生男子,進入她的臥室,而且態度很客氣,只是言語不通,全靠燕華從中傳譯。
彼此回憶著各人的經歷,歡喜中有感慨,感慨中有辛酸,而辛酸中有安慰。何慶奇忽然問道:「一個人平時看作最平淡無奇的東西,到了某一個時候,會看得異乎尋常的寶貴,甚至是心裏唯一所想得到的東西。你們有沒有這種感覺?」
李太玄無奈,只好向公主行了禮,回到自己屋子裏。回想剛才的一番遭遇,說不出是興奮還是困惑;對燕華更弄不清是何感想,只覺得她的一顰一笑,縈繞在心頭,反覆出現,永無寧時。
這個山坳,轉折很深,由東至北,未轉過山坳之前,視界完全受阻;但一轉過來,發現情況,要想退讓躲避,卻已不及。何慶奇的計劃是在那裏設下三道「絆馬索」,等敵人衝過來,被絆倒地,立即發箭,倒一個死一個,可予敵以大創。
「對,對!『砸鍋』。」胖小校低聲笑著,就地打了個滾,像隻小狗撒嬌似地。
「我以前在家唸書,為避兵亂,輾轉逃到河東。在家時喜歡玩盆景,不想此刻倒用來餬口了。」
「有兩條路。如果有馬,當然走大路來得快;不然就從九曲洞走。」
「公主當然也要謝。」李太玄說:「不過更該謝你。」
「是!」朱副軍頭恭恭敬敬地回答。
一面說,一面便喊那僮兒,準備煎藥。自己就取下大大小小的葫蘆,東撮一把,西倒一些,弄了一大堆草藥,置入瓦罐,注上山泉,在廊下用松枝柴煎煮。
「其次是朱副軍頭,不知道回到了葫蘆關沒有?昨天突襲的傷亡如何?」何慶奇說:「此人勇猛過人,但願他安然回來。」
一面清查,一面兜捕。突襲小隊人自為戰,儘量逃避。就在這時候,第二波的石炮,又已打到。這一次遼軍不怎麼驚慌了,因為到底不過小小石頭,這麼大的地方;那裡偏偏就砸在頭上?倒是突襲的宋軍,四處「砸鍋」,十分可恨;因而搜到了先是一頓毒打。等耶律斜軫傳下令來,捉住宋軍,解到中軍大帳,已都奄奄一息,開不得口了。
「根據地當然要的,但也要能保得住才行。」何慶奇說:「我想來想去,只有冒這個險,全師而去,全師而回;而搶在敵人大舉發動以前,做好這個任務,趕回來守住陣地,靜觀變化。」
「我俗家姓李,道友都喚我太玄子,其實無甚玄妙,不過採藥修行而已。」李太玄似乎也很高興,「世外閒人,得睹將軍風采,實在是意外機緣。」
後來,韓延徽想念家鄉,逃出遼國;路過河東太原時,晉王李克用,原知劉守光部下有這樣一個人才,所以延攬他用作書記。卻已遭人排擠,自覺無味,決定還是回家鄉省視老母。
但是,還得稍微等一下,「要等契丹兵拿起飯碗的時候!」他說,「攻擊最好的時候,第一是他們做好夢的當兒;其次就是吃飯的那一刻。」
「那麼,你怎麼一個人到了這裏?」
「看不出來。只看出他們是由北而來,像是趕路的樣子。」
「等我看看,先抬進來。」
在河東的李氏父子——李克用、李存勗,卻不承認這個梟獍,可以做天子,派驍將周德威攻打河北。劉守光大恐,遣使求和。周德威置之不理。劉守光無奈,領兵五千,夜出幽州,預備逃亡。那知在涿州遇伏,五千人只剩下百餘騎,逃回幽州,遣派一名參軍向阿保機求救。
刀卜也發現了前進的隊伍,越發飛也似趕了過來。走近了才看清楚,他的一身衣褲,破得東一塊西一塊,臉上也被荊棘劃傷了好幾處,樣子相當狼狽。
「好的。」李太玄依言而行,將大大小小、奇形各狀的盆景,都擺在神龕面前。
「我們只怕過不去。」刀卜說道,「何將軍他們不曉得敵人已經撤退,不敢過來,聯絡不上。」
「我怎麼會笑你!」
燕華詫異,「你是頭一回做這買賣?」她問,「你以前幹甚麼的呢?」
「不敢,不敢!」老道一面還禮,一面問張老憨:「這位是?」
「遠得很呢!出關往東,直到遼河邊上,才是她們原來的國境。」
「真正機緣。我這兩位同袍,得遇道長,是大大的運氣。」何慶奇問道:「道長在這裏潛修,多少年了?」
「問明了好稱呼。」李太玄說:「姑娘,你是從北面來的吧!說得好一口漢話,長得像我們江南地方的人。」
「有!」張老憨很快地回答,「現成有個地方,而且現成有個醫士。」
「是!」孫炎星立刻派出已經吃完飯的一隊弟兄,到附近去尋找。
「妙啊!」胖小校最喜歡作弄人,欣然色喜,「軍頭,怎麼下手?請你快快吩咐下來!」
「閒話少說。公主還有句話;既然你是讀書人,不是幹這個的,要請你到我們宮裏,教大家怎樣栽這種盆景。你願意不願意?」
當然,最重要的是孫炎星的任務。這個任務如果能夠順利達成,戰局會起絕大的變化,那時敵人一定會作困獸之鬥,一場傷亡慘重的惡戰是可以預料得到的;但是,勝利卻也是有把握的。
大家都笑了,「這就像乞兒的說法。」何慶奇說:「第一個只要睡;第二個吃了睡、睡了吃;第三個說:那裏來的睡的工夫?只是吃個不停。我卻不是這麼想,我說的是筆墨紙硯,這不是最平淡無奇的東西?可是我現在非常需要。我要將這一帶的形勢畫成圖,記明山川道路的大小、深淺、長短,帶回去奏報朝廷,將來設關佈卡,派兵駐守,北禦契丹,南保華夏,拓展大宋的疆土。這才是不朽的盛業。」
為了最後這句話是不著痕跡的恭維,那圓臉姑娘嬌憨而愉快地笑了,「我叫燕華。」她說,「你叫我名字好了。」
這時林震已由伏地聽聲的方法,測出敵人還在五里以外——五里山路,不比平路片刻即至。時間雖然不多,但也不太緊迫,因而何慶奇不妨謀後而定。
「只有一個叔叔。」
「撳緊了!」那道長說道:「最痛的那一刻要來了。」
姓王的認為韓延徽從遼國逃來,便是阿保機的叛逆,如果再回去,阿保機必不相容,豈非自速其死。
「我姓李,叫李太玄。你也叫我名字好了。」
「我自己帶二十弓箭手,埋伏在那裏。」何慶奇指著山坳轉角之處說,「那裏是絕好的設伏之處。」
於是耶律斜軫下令,取消了原定的計劃;各營整理陣地,加強戒備。同時派出一批探子,上嶺偵察敵情。
「好啦!」燕華手指著問:「你管你的這些玩意叫甚麼?」
朱副軍頭向來是勇猛如虎的性情,而且亦以「國法以外無所畏」自詡,聽得這話大不服氣;不在乎地笑笑:「道長,不要緊,你試試看!」
「我們找一找看,也許有契丹散失了沒有帶走的馬。」
林震抬頭一望,那條影子閃跳迅捷,不用細看,便知是誰,「自己人!」他說,「刀卜回來了,且聽聽他的。」
何慶奇身邊有兩名幹當官,幫他處理指揮事宜。一小隊、一小隊不斷有報告來,說是備戰就緒;同時何小虎這面亦不斷有敵人動態的報告。後半夜的月色相當明亮,看得出契丹兵人影幢幢,都已起身。最後在月光下發現似有似無的輕煙薄霧,以及隱隱的火燄,這不用說,是在埋鍋造飯。
李太玄喜出望外,卻不敢漫天要價,靦然答道:「說實話,我還是頭一回做這個買賣,請公主看著給吧,給多少,就是多少。」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