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明明如月

許久都聽不到上面的答應。她保持著俯身的姿勢,額上漸漸沁出汗來。
和尚。
姚廣孝道:「月兒小姐也沒料到?」
靖難之役完勝,一切也就結束了。
朱明月就是其中之一。
朱明月懷著十分複雜的心情,踏進了奉天殿的側殿。
兩人順著朱紅的宮牆往北走,穿過廊前的配殿,就是通向西華門的殿前廣場。寬闊而平直的大理石道上,有數百身著鴛鴦戰襖的兵士,站在炎炎的烈日下,巋然不動。
朱明月抬眸看他,忽然覺得可笑。
「燕王傳話,讓月兒小姐跟老奴進宮一趟。」
紅豆正埋頭在碗碟裏面,聞言,即刻警惕地站起身來。
少女視線蒼茫,許久都沒說話。
簡短的對答之後,又是許久的靜默。
「時光如沙礫流逝,一轉眼物是人非,月兒小姐卻出落得愈加明麗,令人賞心。不知這幾年在宮中過得可好?」姚廣孝微笑著問。
「月兒小姐!」
多年未見,音容已改,笑貌依舊,熟悉得毫無一絲違和感。尤其是那身僧袍,仍是記憶中那一成不變的樣子。
朱明月在原地站了一瞬,而後回過頭來,一對點漆似的黑眸冷若冰封,「小女不是燕王,也沒有那麼大的野心,至於姚公那些蠱惑人心的言論,還是留給別人去聽吧。」
都是聰明人,話說到此已經很明白了。
眼下還能在宮中隨意走動的人並不多,就算是太監和宮女,也都被圈禁在各自伺候的地方,餘下的後宮妃嬪,沒有吩咐不得離開各自的寢殿,否則當以謀反論處。隔著月亮門和門口把守的侍衛,有些宮婢遠遠地望見是她,無不驚愕地瞪大眼睛。
然後,又問:「這火是怎麼起的?」
姚廣孝捻著佛珠的手一滯,扭頭看她,表情變幻莫測地說道:「月兒小姐這是在威脅貧僧。」
多麼可笑!厄難當頭,沒有想到自己的皇后,反而要帶一個小小的女官走?她又是何德何能,承蒙他那般信任,畢竟國門已破,一旦消息走漏,他將再無生路!
第二天清晨,紅豆很早起來準備早膳。東廚里沒有食材、沒有庖人、沒有婆子,紅豆只好去街市上買,雜七雜八的擺了滿滿一大桌子。武將們起得都很早,狼吞虎咽地吃完,就趕集似地進宮去了。
然而,那少年卻一把火燒了寢宮。
老太監眯著眼睛瞅了一下院子里的婢女,轉過身,恭恭敬敬地朝著轎簾道:「月兒小姐且安心隨老奴過去,左軍都督老爺也在宮裡頭呢。」
朱明月道:「這頂帽子我們父女可擔待不起。姚公也不必出言相激,小女不過是一枚身單力孤的棋子,豈能不未雨綢繆,替自己和家人尋一條後路?小女也相信,即使姚公不是個言出必行之人,也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什麼?」
「原來在小姐眼中,王爺就是這種人,」姚廣孝嘖嘖道,「還是說,在你父左軍都督的眼中,王爺是那種人?值得小姐拿這麼大的秘密來做籌碼!」
低垂的石青色簾幔和珠簾,層層疊疊,繁繁複復,經過一道又一道的槅扇,鏤空的雕花紋飾,在陽光中透出明潤厚重的色澤。這些都是在洪武時期肇建,又在建文年間修葺一新,爍爍紅漆,簇新鮮然,彷彿能聞到那上hetubook.com•com面的髹飾味道。然而殿內終年充斥著的冷酷之氣,即使是現在的暑熱時節,也會莫名地讓人感到一陣寒戰。
「最後,是你陪在他身邊嗎?」
「曾召見過何人?」
朱明月忽而很想抬頭,抬頭看看這位剛剛篡權成功的男人,臉上究竟是什麼樣的表情;在逼得自己的親侄兒萬念俱灰、不得不放火自焚之後,會是個什麼表情。
「未嘗。」
「焚宮的那一夜,皇上從寢宮的密道逃走了。」朱明月道。
只因他卜卦與她說,若想保爹爹一世安平,她必定要進宮去策應。來京城的那年,她方七歲,被教導得通覽群書、博聞強記。后經過兩年的嚴苛訓練,九歲時在宮中考核脫穎而出,甚至蒙太祖爺賞識,親自指派給了皇太孫。自然,一直都是用的假名諱,假身份。
此時朱明月已經跟來人出了二門,跨出門檻,上了那輛平頂素幃的小轎。紅豆咬了咬唇,猶豫著要不要立刻去稟告老爺,這時,就聽見轎簾里傳出一道嗓音:「你留在府里,另外,記著準備將軍們的午膳。」
「小女不是聖人。」
洪武十三年,燕王在離京前往封地之時,曾在朝中安插了很多官員,隨後多年時間,亦不斷地往宮闈裏面遞送了很多女婦。
也對,怎麼高興得起來呢。靖難之役,皇宮只是最後的一處,從北平打到應天府的路上,又死了多少人!沾了滿手鮮血,踩著累累白骨,最終踏進這座代表著皇室無上尊崇和煊赫的皇城,不僅僅是高處不勝寒吧?她的這雙手,都不是乾淨的,那麼多無辜的人遭到屠戮之後,勤王之師里的每個人,又有哪個敢說自己能夠逃脫殺孽的罪責?
跪下去的那一刻,她甚至要將「吾皇」脫口而出。
「那他,可有說過些什麼?」
馬上要籌備的,自然就是國喪。
少女沒有再多言,頷首行禮,轉身離開。
「還有誰知道?」
頭頂上的人問。
朱明月沒有心思去理會那麼多,沿著宮牆一直低著頭往前走,穿過殿前廣場和窄巷,拐出長長的廊廡,直到迎面碰到一個人。
朱明月把一切都看在眼裡。
「小女知道姚公會說,小女是『婦人之仁』。但人非草木,不會連一絲悲憫也無。最起碼,還有人性和良心!」朱明月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豁出去一般,還是說了出來。
「臣女不知。」
姚廣孝望著她的背影,良久,卻是笑了,搖頭未語。
燕王似乎是累了。在經歷過那麼多場生生死死的戰役,枕戈待旦、夙興夜寐之後,在即將登上權力的最巔峰之前,已經很累很累。
幾個人?
朱明月斂身,道:「城池攻破之時,皇上將自己反鎖在寢殿內,未留一人。」
朱明月面無表情地說道。
姚廣孝從背後叫住她——
「小女很好奇,人命在您的眼中到底算什麼?」
朱明月毫不避諱地抬眸,用一種正視的目光看著面前的黑袍僧人,「小女的底線,一直都是家父,這也是當初小女答應姚公進宮的條件。江山即將易主,形勢未必會盡如人願,倘若您能夠依當初諾言,保家父一世安平,小女銘感五內;若是不能……」
「姚公,許久不見。」
「他沒死m.hetubook.com.com。」
朱明月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朱明月依言起身,垂首靜立在一側。
明月心裏的弦驀地一綳,誰?
寥落的字句說完,頭頂上的人沒有再說下去。朱明月知道,自己該告退了。
而他身為佛門中人,卻跟隨燕王紮根在了北方苦寒之地,暗地裡,又遠遠地布控著她們這些各有身份的「宮裡人」,竊取情報,與北方戰事相結合,一步步輔佐著野心勃勃的燕王問鼎權力的頂峰。
高約三丈的墊基,均由整塊雪白的大理石堆砌而成,上面雕刻著的螭龍紋飾,栩栩如生。順著高聳的丹陛拾級而上,紅毯蔓延如火,那一座巍峨雄偉的宮闕,彷彿就矗立在雲端,氣勢恢弘,寶相莊嚴。
姚廣孝望著她身後的朱紅宮牆片刻,並沒有被觸怒,臉上反而露出一絲少有的迷惘,「月兒小姐天性聰慧,心智早熟,從不對旁事上心,以往貧僧總覺得難免自私涼薄了些,卻引以為是小姐不可多得的過人之處。而今不過是死了些人,卻有此等反應,難不成是對那少年帝王動了心?」
謀朝篡位,尚可說成是立場不同、為主盡忠;屠殺百姓呢?那些京畿舊部,那些為了建文帝而拚死作戰的將士,難道不是百姓么?即便是北軍自己,不是百姓么?誰是生來就註定要去殺人的?成王敗寇是事實,可那些無辜枉死的冤魂呢?
結果光是盤盞就一堆,紅豆一邊拾掇一邊心裏想,希望這樣的日子千萬別持續太久。
半晌,頭頂上響起一個淡淡的「嗯」。
昔日的滿朝肱骨,眾星捧月般圍繞在那年輕帝王的周圍,是何等的輝煌風光。而今良將已歿,賢臣自戕,餘下的也都已經下了牢獄,除卻燕王麾下的人,此刻在殿前等候的諸位建文舊部,不過都是些貪生怕死之輩。
姚廣孝愈加凝色道:「這麼說來,當夜宮中突然起火,也是因為這個?是誰做的?」誰又有那麼大的本事?
烈烈陽光下,少女的面容冷然決絕。
姚廣孝眯起笑眼兒,望著她一會兒,才道:「月兒小姐見過王爺了?」
她支支吾吾,顯出遲疑和驚詫,同時將一抹慌亂小心翼翼地隱藏起來。
一直到靖難國禍,他待她,都是極好的。
當初若非是他一眼相中,她也不會離開北平城來應天府,更不會進宮去當什麼伴讀。
淡薄的光束順著綺扉流瀉進來,那中年男子就坐在東窗前的錦炕上,身上的錦緞蟒袍被照耀得一片金燦。在他腳下的團花地毯,也是大片大片的金紅色,明晃晃得有些刺眼。
這可是文華殿前最得寵的女官呢。
少女頷首:「是。」
但此時此刻在宮中碰到北軍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是情理之中。
微風拂起裙裾曳動,層層的粉浪旖旎動人。衣著鮮麗明艷的少女,如一枝娉婷春花佇立在那兒,眉眼精緻,目光清冽,就像是從畫裏面走出來一般。
從那時開始,他便正式出入燕王藩邸,一路佐助燕王披荊斬棘、奪位密謀。論資排輩,他是北軍麾下的第一謀臣、第一軍師,出家為僧,卻是道家弟子,修陰陽術數之學。朝中的傳奇之流、陰狡詭秘一輩,他可推首位。
她不是聖人,不可能萬事掌握,更無和圖書法做到鐵石心腸。
少女抬起頭來,些許哂然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並不是什麼都能在姚公的預料之內。」
或許她該稱呼他為「道衍法師」。
直到找到建文帝那一日,或者是消息走漏那一日,共同背負秘密的兩人,成為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損俱損,一亡皆亡。
「好,都聽公公安排。」
姚廣孝摸著下巴,笑呵呵道:「小姐跟以前相比可沉默寡言多了,不禁讓貧僧想起多年前,月兒小姐還是稚齡女童時的天真爛漫,冰雪可人。」
朱明月心有嘆息,頷首道:「是,小女剛從奉天殿的側殿出來。」
「千真萬確。」
「是的,多謝姚公關心。」
在恰當的時候給予毫不猶豫的反擊,這正是朱明月從姚廣孝那裡學會的手段,她也不是個喜歡吃虧的人。姚廣孝她是惹不起,然而為了避免兔死狗烹、重蹈覆轍——他無法履行承諾,玉石俱焚,她也不得不奉陪到底了。
「臣女不知。」
朱明月轉頭看他,很想從那張臉上看出些許悲色或者愧疚,然而絲毫也無。
「起吧。」
「請跟奴才來。」
姚廣孝似乎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也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淡淡笑著說道:「自古成大事,不死幾個人怎麼行?成大事者,也必然不會將此放在心上。小姐面有不豫之色,該不是鬱結於此,不得了脫吧?」
皇上?
「當年初遇,本僧就跟小姐說過,小姐與貧僧甚為有緣;而小姐命格清貴,亦不會屈就在一個小小的府宅中。皇宮只是其中的一個劫,小姐的路,恐怕還長著呢。」
少女淡淡地笑道:「小女一直在姚公的手底下,凡事都理應向姚公稟告,從不例外。」
「他們是軍人。可軍人的職責是捍衛疆土、忠君愛國,不是謀朝篡位,屠殺自己的百姓!」
是因為爹爹吧。
她在這宮中,待了整整五年,一載東宮伴讀,四年御前掌席,對宮城中大大小小的殿閣樓台,最是熟悉不過的。而今僅僅是隔了兩日,再次走進這宮牆,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五年相伴,她並非頑石。
沒死?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建文舊主。
說罷,毫無留戀地離開。
「月兒小姐忘了,他們都是軍人,天生就是屬於戰場,更加以戰死沙場為榮。」姚廣孝看著她道。
皇上身死,北軍進駐皇宮,一個小小女官仍能在宮中隨意行走,安之若素!有些心思通透的太監和老宮婢見狀,紛紛露出一種恍然大悟般的神色;至於妃嬪,嫉恨之餘,又是一片怨毒。
姚廣孝看著她很久,道:「是,貧僧不會。」
朱明月覺得頭頂上那人實在有必要仔細端詳她的神態,由此判斷她話裏面的字句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然而,那男子只是坐在炕邊,手裡拿著一枚光潤剔透的雲子,不落,也不動,只是靜默地拿著,連目光都不知是蒼茫到了哪處。
太祖爺時期,朝中規定凡諸宮女曾受內臣教習,讀書通文理者,先為女秀才,遞升女史,升宮官,至六局掌印。這些女子多在江南選擇,不獨取其美麗,點檢民籍,訪其品行端莊,粗通文墨者,聘以銀幣,送至宮中。其中知書識禮、聰慧機靈、性情剛柔智賢者,有留宮提拔任用的機會和-圖-書,再課以經書、宮規,最終遞選至各司各殿任用。
引路的太監將她一直送到了奉天殿的側殿,仰面望去,面前一道縱橫開闊的龍尾道裹挾著皇家的威嚴之氣,直直地撲入眼底。
鎏金窗扉外金合歡的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宛若是誰的嘆息。
朱明月忽然想起建文帝身邊的那些重臣,剛正善慧的齊泰,醇厚耿直的方孝孺,還有那個酸腐之氣甚濃、卻死忠的黃子澄……儒家道家的弟子們尚且悲天憫人,佛家人卻怎無半點慈悲之懷。
朱明月倒退著出了側殿,又跟著領路的太監走出正殿,一直拐過殿前迴廊,待那太監離開之後,她才靠著紅漆廊柱,微喘著氣息,後背早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朱明月斂襟頷首,朝著對方端然行禮。
低沉而平緩的嗓音傳來,亦如燕王給人的印象:冷酷、殘忍、權欲熏心、刻薄冷情……列數下來的秉性,與那溫文爾雅、謙和寬厚的建文帝,恰好是截然相反。
「對於此地,小姐算是老人兒了,可否賞臉陪貧僧走走?」姚廣孝笑容可掬的態度,讓人不忍拒絕。朱明月卻隱有一種抗拒感。
朱明月沒想到自己會在這麼大的事情上,有所違逆和欺瞞,然而在那一夜,當他將火燭扔在帷幔上的時候,當他用決絕而悲愴的目光望向自己,朝著她伸出手的那一瞬,她終究是動搖了。
朱明月跟著主事太監,徑直跨過宮殿門檻,繞到東側的暖閣內,一股壓抑而冷酷的氣息撲面而來。
「臣女拜見燕王殿下,殿下金安。」
「不敢,小女只是想給您提個醒。」
朱明月的目光太複雜,說罷,低下頭又靜靜地說道:「皇上雖然逃走了,卻是在皇城被圍的時刻,他身邊只有兩個近臣,能否最終逃出生天還是未知數,萬一……」
與她同一批送進宮的有二十幾人,然而僅是短短的一年,安插在內廷的很多官家閨秀,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最後剩下她一個,隨著皇太孫榮登大寶、成為後來的建文帝,她也從一個小小的伴讀女史,升遷至局內的品階掌事。
沒錯,在她而言,只要不殃及自身,旁人死活的確是沒什麼干係。可他不同,他是出家人!
領路的太監並未將她送很遠,剛出了側殿,就先行返回。臨走時告訴她,那頂接她來的轎子停在了西華門外。朱明月熟知宮中的地形,知道奉天殿的側殿離著西華門有不短的距離,想必是要她自己走過去了。
建文帝沒死,就難保有東窗事發的一日。
「那,他呢?」
姚廣孝處在震驚之中,一臉難以置信之色,但是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沉面看著朱明月道:「此事屬實?」
就在朱能準備跟著諸將進宮去面見燕王之時,從城西府宅里忽然來了一位宮裡的太監。
「靖難護主,你父是功臣,你亦是功不可沒。」
沒有人願意背上弒親的罪名,尤其在這皇位並不是名正言順得來的時候。她明白,在勤王之師兵臨城下時,燕王沒有即刻下令進宮,是給那年輕皇帝足夠的時間——自戮,或者禪讓。
現在的宮城裡面,也只剩下了北軍。京畿舊部傷亡過半,剩下的殘部都被嚴加看管起來。眼前這些列陣排兵的將士們,表情甚是嚴正肅穆,便是掌領宿將和*圖*書,哪有什麼奪權得勝后的喜悅之色。
「皇、皇上不是已經葬身火海了嗎?」
很巧。
是北軍。
從側殿的雕欄前望過去,隱約可見到在奉天殿前的丹陛上,有一些朱紅官袍的身影。
朱明月不知道在所有的皇儲中,是否都如他一般溫柔靦腆,只是從他一直照顧纏綿病榻的父親,而後父殤,又躬親伺候太祖爺來看,孝道二字,稱得上是善始善終。對待那樣心地純良卻又寂寞寡言的少年,她學過很多貼心的侍奉招數。
死心塌地地效忠,為了輔佐篡權幾乎是豁出了全部身家性命,理所應當,燕王也將她當做了自己人,這才沒有將她這個知情者滅口。
燕王的北軍因勤王而來,不比那些流寇匪患,攻陷一座城池后瘋搶一氣,然後放把火,將不能帶走的都燒掉。北軍是朝廷的軍隊,燕王又是皇上的嫡親叔叔,舊主殤逝,新主未立,眼下的皇朝實在是有太多的事等著他們去做。
姚廣孝手執念珠,一顆一顆搓著,良久未語。長長嘆過一聲,他才道:「就算今日沒有再次遇見,月兒小姐也會找機會將這件事告訴給貧僧,是不是?」這可真是個驚天大秘密啊!所以她才敢在他面前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所以她才會這般有恃無恐,完全不怕惹惱了他。
或許,只有這樣的人才適合坐在那位置上。
一襲黑色僧袍,顯得身形單薄出塵,周身透著讓人難以忽略的仙風道骨。這樣的打扮,應該是在寺廟裡,能在皇宮裡面出現的,只會是那一個。
這秘密太大,由她獨自背負,未免太不划算了些。姚廣孝是最初在燕王跟前保薦她的人,多年來的消息往來也都經由他一人之手,若說她知情,而姚廣孝完全蒙在鼓裡,以燕王那等擅猜忌、疑心重的秉性,不知道會不會相信。
她垂首稱「是」,側身讓他先行。
饒是姚廣孝這種穩如泰山的人,聞言也狠狠一震,「你……說什麼?」
「可是左軍都督之女,朱家明月?」殿前的太監上前一步,問道。
爹爹也在吧?少女心中在想。
但這世上能讓她珍視的人實在是太少太少,對她而言,爹爹的位置更重要,闔家的平安更重要。她能做的,只有那麼多。
與爹爹一樣,他亦是燕王藩邸的心腹,卻比爹爹的資歷老很多——洪武十三年,燕王就藩北平;洪武十五年,太祖爺選高僧侍諸藩王,為已故馬皇后誦經薦福,這位「道衍法師」經人舉薦,成為燕王的重要謀士,后隨燕王至北平主持大壽寺。
她再不用回到這宮城中,面前的人,她也不想再看到。正因為是他,親手主導了這場謀朝篡位,使得原本太平的疆域陷入了戰禍,讓她的爹爹義無反顧地拋卻性命追隨,也令她不得不離家整整七年,孤身一人走進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
正值仲夏,天氣炎熱得很,等轎子順著西安門外大街,一直抬到了西華門前,幾個轎夫已經大汗淋漓。轎子穩穩地落地,轎夫小心翼翼地壓著抬桿,完全妥當之後,有奴才弓著腰過來,畢恭畢敬地掀開那道簾幔。
甚至是縱火自焚的那一夜,還曾想要帶著她逃走。
萬一誤打誤撞碰上北軍,萬一遇到嘩變的京畿舊部,兵荒馬亂之時,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