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速之客

但她自然不會見他。
想來其餘的那些武將,亦是這般情形。
朱明月側眸看他:「姚公想說什麼?」
烈馬在距離少女一尺之處,戛然停住。
男子注視她片刻,抱著臂冷笑道:「你一非官差,二非有品階的宮人,哪來的權力肆意行兇?」
姚廣孝接過來,盈盈琉璃,盞壁很薄,晶瑩剔透,可見裏面香醇新茶。
倨傲如火,桀驁若風。
「不知姚公前來,有失遠迎。」朱明月迎上前來道。
撲鼻是一陣濃烈的酒氣,那文臣嫌惡地掩住口鼻,掙扎著想甩開他,哪裡是那些武將們的對手。這時,又聽一個喝高的將領喝道:「別說老子沒告訴你們,皇上也好這一口,喝起來,比爺幾個還凶呢。你們瞧不上老子,莫不是在嫌棄咱們皇上!」
那和風霽月的男子,一身青墨錦緞的便服,身側也只帶著個小廝。沒騎馬,也沒坐轎子,踏月信步而來,宛如春風拂柳晴光微瀾,恍然間給人以無限的安定和溫暖。
「信安伯,張輔。」
剛剛好。
紅豆跟上去,小聲道。
既不是建文時期的宮裡人,她也沒有必要耽誤工夫。幾乎是同一時間,朱明月就要放下車簾,吩咐車夫繼續上路,這時就聽那男子急切地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長街的另一邊有烈馬驀然嘶鳴。
男子有著一張非常年輕的面容,斧鑿刀刻般的五官,在月色下愈加顯得丰神俊朗、清雋軒昂;薄唇緊緊抿著,鼻翼和下顎的比例,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線。俊美與陽剛渾然天成地結合於一身,饒是姿容出眾的女子,在他面前恐怕都要為之汗顏。
朱明月眯起眼道。
紅豆露出一絲冷笑,道:「別說奴婢沒提醒沈公子,膽敢擋著我家小姐的路,便是達官顯貴也要掂量掂量,更何況你這一介平民!」
「我呸!你那孬種兒子,也想娶人家的閨女!」
朱明月的眼神波動了一下。姚廣孝摸著下顎,笑道:「不然,小姐以為貧僧要說的是哪位?」
紅豆說到此,壓下聲線道:「奴婢記得,他好像還是在建文元年封的侯呢。」
姚廣孝這才意識到有人進來了,張開眼皮,微微笑著道:「月兒小姐,午安。」
鍥而不捨。
沈姓男子面露悲憤,冷哼道:「如今他是御前第一功臣,又有官僧隨侍左右,自是高人一等,便是胡作非為也不會有人干涉!」
「等一下。小姐,請容在下一言!」
思緒輾轉間,車身突然狠狠地顛簸了一下。
那嗓音很動聽,帶著春風化雨的和煦。朱明月下意識地回頭,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話音落地,一旁的小侍婢連連擺手,「沒有,奴婢沒有。」
「剛剛皇上說了,明日特、特赦,不上早朝了……」
「瞧他們那副德行,無知莽夫,簡直是有辱斯文!」
「區區一個官員家眷,好大的口氣,誰給你的膽子!」
始終面色凝沉的朱明月,此刻才鬆開眉梢,同時將方才那一刻生出的殺心,兀自按捺下,「這麼說,公子是尋親而來?」她略微搖頭,「那公子真的是認錯人了,小女乃京城人士,與走失的令妹並無半點瓜葛。」
紅豆在朱明月的身邊伺候多年,對他很有些印象——亦是名將之後,靖難第一功臣、榮國公的長子;其父戰死疆場后,承襲父位,現被封為信安伯。洪武二十九年,年僅七歲的小姐來應天府的時候,就是跟這位公子一處讀書受教、嬉戲玩耍。
紅豆一聲嬌斥,打斷他的話:「哪裡來的不怕死的潑皮。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何人,膽敢半路阻攔!還想活命的話,立刻離開!」
紅豆拿著鞭子的手一滯,怔愣地望著一馬一人朝著這邊疾馳。
「在太祖爺時,那沐家就鎮守滇黔之地,後來第一任沐王爺卒于任上,太祖爺十分痛心,追封其為黔寧王,謚昭靖,享太廟。而後長子沐春嗣位,在鎮七年……算起來,沐家世守雲南,都是些老黃曆了。不過那沐春無子,卒後由其弟承襲祿位,也就是沐老王爺的第二個兒子、現在的沐家家主沐晟……」
她倏然抬眸,正對上一雙深黑的眼睛。
朱明月卻不免惱怒,暗忖此人真是不識抬舉,深更半夜在這裏胡攪蠻纏。這時,就見那始終站在一側的沈姓男子忽然上前,朝著張輔揖了一個禮,「不知是信安伯府的張小伯爺,多有失禮。既已到了宵禁時分,吾等不便再做逗留,這便……告辭了。」
男子一直盯著車內的少女,沒移開視線,更沒注意紅豆說了些什麼。直到紅豆大聲地怒喝,他才感到失禮而面頰臊得通紅,拱手相揖,朝著主僕二人深深地彎下腰。
權臣。
說起來,算是小姐的青梅竹馬呢。
「原來姚公是來保媒的!」
「別客氣。多年未見,要不是這輛國公府的馬車,險些認不出你來。我聽說你一直在蘇州養病,可有好些?回到京師又怎會跟他碰上?」
朱明月斷然道。
朱明月有片刻的沉吟,「等半個時辰,若是半個時辰后他還沒走,咱們再過去。」
那莽撞的男子早已看傻了,也不知是被少女的容顏所攝,還是其他原因,半張著嘴,好半晌才囁嚅著道:「珠兒,你是、是珠兒嗎?」
「畢竟是新貴,多少還是要收斂些。否則,何必讓旁人指摘這些小事。」
已經算是從寬了。
那人抻著脖子大喊。然而駕馭之人只道了句「滾開」,馬車就直接越過了他,不耐煩地絕塵而去。
「文弼?」
「文弼公子很是儒雅溫柔呢,哪像曾經帶過兵打過仗的人啊。若不是小姐後來進了宮,說不定更加親厚。」紅豆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喜滋滋地說道。
「我……我……」沈姓男子看了看少女,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低下頭滿臉難過,「沈某覺得小姐跟舍妹極像,但也不確定……」
朱明月道:「不管真假,只希望此事與咱們無關。」
策馬而來的男子漠然看著幾人的言談,薄唇輕抿,冷哼著淡聲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次皇宮設筵,本王自然是奉旨進京。怎麼,信安伯沒接到進宮伴宴的聖旨?」
將掉在地上的被褥撿起來,紅豆又道:「老爺回府之後,奴婢出去打探了一下,豈知根本不需仔細問,那位黔寧王可是聲名赫赫呢——他姓沐名晟,乃是雲南黔寧王府的第三任家主。」
紅豆又好氣又好笑,連聲道:「老爺,您喝多了,趕緊跟奴婢過去吧。小姐還在那邊兒等您呢。」
「月、月兒?」
紅豆皺起眉,扭頭瞅了瞅身後那道帘子,沒有任何迴音,也就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意思。朝身邊的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小廝會意,狠狠揚起了鞭子,「駕——」
姚廣孝面上的笑意更濃,「看來月兒小姐果真是心系張小伯爺。貧僧坐了這麼久,只提到了小伯爺,小姐才肯賞口茶喝。如果月兒小姐當真中意的話,貧僧倒可去皇上面前請旨賜婚,才子佳人,門當戶對,不失為一段佳話!」
「瞧這位公子一副斯文模樣,恁地聽不懂話!我家小姐是好脾氣,奴婢卻不能不護主,這鞭子不長眼睛,奴婢勸公子一句,趕緊讓開!」
天底下,真有此等巧合之事嗎?
少女眯起眼,不喜歡這種仰視的姿勢,於是綰裙轉身就走。
「請等一下,等一下!」
「誰?」
男子眼中的怒意大盛,說罷就要上前來,還未等紅豆上前來阻攔,那沈姓男子就跑了過來,在後面死死地將他拽住,「王爺,莫要嚇壞了我妹妹!」
經手的是文書,對邊關的將士而言,卻是碧血黃沙、九死一生。
「小姐,奴婢聽文弼公子叫那人為『黔寧王』……」
姚廣孝道:「慚愧慚愧,就是想與幾個同僚湊湊熱鬧。誰知他們大多喝得酩酊大醉,說話也不利索,唯有張家小伯爺滴酒不沾,克己自持,真真難得。」
「可是……我家老爺明日還要上朝呢!」
「小女不姓沈,也不叫明珠。」
男子皺起眉,看她:「你是……沈明珠?」
紅豆暗罵一聲「混蛋」,連聲催促小廝「快點兒」,意圖儘快甩掉後面的人。
少女冷漠地揚眸看他,眸下的淚痣盈盈若墜,「京城天子腳下,又是宮筵之後的宵禁時分,不僅隨意在外逗留,還衝撞官員家眷的馬車,其意何為?就算說他有意『刺王殺駕』就地格殺,都不為過,何況只是用鞭子?」
朱明月半闔著眼,道:「文弼你忘了,我早已經改了名字,你卻仍如小時候那般喚我。倒是這麼晚了,你怎的會在這兒?」
「舍弟兩人也跟著進宮參筵,過了時辰仍是遲遲未歸。我擔心,適才又出門來尋。」
簾幔,徐徐地被掀開。
紅豆頃刻鬆了口氣,她就覺著此人面生,不像是小姐年幼時候的舊識,剛想辯解一句,就被朱明月攔住了。
主僕二人走出東廂屋舍,順著小徑往北廂的庭院走,等踏進了偏廳,左垂首的透雕靠背玫瑰椅上,一個黑袍僧人正手執佛珠,闔著雙目,嘴裏念念有詞。
「你閨女挺好看的,給我當兒媳婦吧!」
「老爺,奴婢是紅豆啊。」
清澈的月色下,少女一張雪玉般的臉頰,水漾黑眸,瞳色深深,正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此刻卸了配飾,不比宮筵時的雍雅華麗,卻自有一股風流綽約,銀簪玉佩,更襯得墨發柔順如瀑;眸似點漆,額間一枚純銀的華勝,熠熠閃爍。
朱明月拿著筆的手頓了一下,頭也沒抬,「你去。」
朱明月來到花梨木大畫案前,抬手將上面的鎮紙移開些,「那人口口聲聲要找妹妹,還說是主錄僧的人將其擄走。而咱們那日恰巧在城南碰見了一撥官僧在抓個姑娘……」
「沒錯。」
紅豆出去詢問,而後很快進屋,「小姐,姚公來了!」
走在後面的一些建文舊部,多是文臣,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眉頭皺起老高,鄙夷和嫌棄之色顯露無遺。
說罷,含笑凌厲的目光瞥向一側的紅豆。
「小姐,你說姚公為何而來?」紅豆有些擔憂地問。
原以為一個文弱之人,跑過一段也應該跑不動了。卻想不到他腳程不慢,饒是馬車疾馳,也沒落下多少!那一聲聲的「小姐」就響在後面,格外刺耳,換做白日里,說不定要引來多少人來看熱鬧。不僅是紅豆,就連趕車的小廝都分外惱火。
紅豆張了張嘴,「小姐,老爺沒事吧。」
袖中的手攥緊了一塊小牌,就待她要拿出來時,身後忽然有一男音響起:
「真是不知所謂。這等皇家莊嚴之地,讓這幫腌臢之輩,攪得烏煙瘴氣!」
那人囁嚅了好半晌,似是膽怯,硬著頭皮道:「在下著實冒昧,更深知深夜拜訪一位閨秀,于理不合。但禮莫大於親,在下的確有要事,希望車內的小姐無論如何予以一見!」
東側殿擺成一列一列的桌案上,堆著滿滿的酒壺,就屬兵部和刑部的官員們喝得最多,也不肯讓宮婢拿下去,互相比著誰的酒量更好;還有幾個武將,正在臉紅脖子粗地拼著酒,吆喝聲一聲高過一聲,引得那些文臣不住地嗤鼻搖頭。
馬車載了幾個人,繼續往城西走。駕車的小廝因車上有了依仗,比方才慢了幾分。馬蹄聲和車駕碾過的軲轆聲,顯得深夜裡的街道愈加寂靜,兩側的窗帘一掀一掀的,偶爾還能瞧見街上店鋪中亮著的點點燈火。
朱明月拉著他慢慢往奉天門外走,快走到承天門前面時,後面又出來了一堆武將。
姚廣孝笑著道:「也是,依月兒小姐的條件,只怕那門檻被踏破,還怕挑選不出一位稱心如意的來?國公爺會放心的!」
「嗯。」
朱明月的眼底瀰漫出慍意,直直對上男子一雙輕蔑含嘲的眼睛。莫說是京城街道,就算是皇宮大內,還從未有人膽敢對她這麼說話!是欺負她一介女子,身單力孤嗎?
太祖爺時期將星雲集,最為稱道的統兵之將是徐達、鄧愈、常茂、藍玉、沐英等人,開疆拓土,掃蕩和-圖-書夷狄,都是赫赫有名的開國功臣。在他們之後,又有張玉、朱能、丘福、金忠之輩,輔佐當今聖上,共赴靖難,改元永樂。
紅豆撲哧一笑,「也是,否則這酒錢定是別家府邸來付。」
外面同時傳來紅豆的呵斥聲。朱明月睜開眼睛,卻沒動地方——這個時辰,又這種地方,居然會有人阻攔。
朱明月抬眼看了她一下,擺手示意她去上茶。
高高揚起的馬蹄,馬背直立,卻堪堪駐足。隨著烈馬嘶鳴,一騎滾滾,塵土撲面而來。足可見策馬之人有很高超的騎術。隨之逼近的,還有一股凌厲難擋的氣勢。
紅豆聽他喚自家小姐的閨名,不免厲聲呵斥道:「真是膽大包天的登徒子!你究竟是何人,膽敢阻攔國公府的馬車?」
「可也不看看是誰的家眷。真是向天借的膽子。」紅豆撅著嘴,又嘟囔了一句。
「本王問你話,想往哪兒去?」男子即刻從馬背上跳下來,上前一步,強悍地攔在她身前。
朱明月聽他說完,不由一笑。
朱明月道:「是很奇怪。」
沈姓男子說罷,紅豆徹底被繞迷糊了。
「倘若小女不走呢?」
難道是在說姚廣孝,姚公?除了他,她可不記得誰還敢堂而皇之地坐在西側殿的女眷席;更何況滿朝文武,唯有他一個是出家人。面前男子一副庶士巾服的打扮,卻不像是功名在身,怎麼獲准進宮伴宴的呢?
行駛中的馬車忽然被勒住韁繩,朱明月也跟著突如其來的震動一顛,肩膀撞在車窗的包角上。
沈家,明珠;
這個時候,紅豆瞧見有人出面解圍,不由得欣喜地喊了一嗓子,「公子爺來了便好了。那兩個人,想要欺負小姐呢!」
這時,就聽男子道:「既然不確定是,也就無法確定不是。你還是要跟他走一趟。」
「就是,再輪也輪不到你啊,」一張笑臉,巴巴地湊到朱能面前,「老子家裡有仨小子,要不給你閨女挑一個?」
朱明月上前,扶著他的胳膊,「爹爹,這兒是應天府,不是北平城。」
朱明月聽到跟姚廣孝有關聯的事,下意識就要迴避,於是道:「小女再說一遍,小女並非沈公子要找的人。且小女的祖籍是徽州府,自小長在北平,根本不認得沈姓族人,沈公子無需再費唇舌。」
男子怔了怔,卻以為她未直接回答就是默認了,咬牙緊繃的臉憋得更紅,「敢問小姐,是否年方十四,戊辰年生人?」
男子立刻變得激動異常,聲音發顫,連肩膀都開始顫抖起來,「如果小姐是朝中任何官員的家眷……不可能是剛進京,對不對?且據沈某所知,那些北軍的家眷都還在趕來的路上,就更不可能了……而小姐能獲准出席宮筵,便一定就是珠兒,我沈家遺失多年的女兒……」
當時她才剛剛任職女官,在文華殿御前伺候,經手過很多奏冊檄文。雲南府距離應天府何止千里,從遙遠邊關傳來的戰報,經過奏聞,年輕的建文帝與幾位肱骨之臣商議之後,再將決策發出去,一來一回已是兩月有餘。
小廝拉緊韁繩,「吁」了一聲,跑得直喘氣的馬匹停駐了馬蹄。
回到城西府邸,還有很長的一段路。或許該換一個住處,否則爹爹每日上朝,子夜就要從府中走。春冬短暫,卻晝短夜長,換一座離宮城近些的,還能省些路程。
張輔嘴角牽起淺淺笑紋,「我不喜杜康,去了,恐怕要被灌得酩酊大醉。即使明日早朝歇罷,等到後日早朝,我怕也爬不起來。」
紅豆迷惑地看向自家小姐。
後面那人也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眼見馬車停下來,也不追了,弓著腰,在馬車后「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朱明月道:「你怎麼說的?」
主僕二人在後面跟著一直走出了承天門,此時,前面的那些人已經走出很遠。等過了外五龍橋,一輛馬車就停在洪武門前,駕車的小廝探頭瞧見她們兩人,手腳麻利地將帘子掀開掛在銀鉤上,拿出紅緞小凳預備著。
姚廣孝笑眯眯地對頂起雙手,將佛珠套在手腕上,慢慢轉動,「若論少年之輩中的俊才,小伯爺可算是其中的翹楚,就連國公爺對他也甚為滿意。貧僧覺得,小伯爺與滿腹詩書的小姐,不恰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按照規矩禮數,在沒有親族長輩陪同的情況下,高門出身的女眷絕不能與陌生男子會面,尤其還是雲英未嫁的閨閣千金。但朱明月不僅讓車停了下來,更親自掀開了車簾。
朱明月道:「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一切都聽爹爹的。」
一句話落地,宛若閃電乍起,讓紅豆的眼睛里陡然生出防備和驚疑,下意識地望向自家小姐。
「小姐不願意?」
紅豆道:「小姐莫不是懷疑那個沈公子所言非虛,真是姚公抓了他妹妹?」
朱明月不得不後退半步,抬起眼帘道:「沒錯,假使閣下未能出現,那位沈姓公子斷是難逃一場鞭責教訓。就如同剛剛你不及時勒住韁繩,小女就會被馬踏于蹄下一樣。」
「那你、你果真是我的妹妹,不是嗎?」
若說張輔算是少年卿相,這個沐晟,則是不折不扣的少年將軍。
「放肆!」
姚廣孝笑呵呵道:「小姐這可是冤枉了貧僧。昨晚的宮筵散去,貧僧夜來睡不著,去街上的酒肆找幾位將軍,遇見了去尋胞弟的信安伯。」
男子冷冷笑道:「剛剛她的丫鬟要拿鞭子打人的時候,怎麼沒見有巡城御史出來?莫非這宵禁,對京城人士有特赦?」
難怪同在北營的將領們說,爹爹常將她掛在嘴邊。
那男子情急之下,拔腿跟在馬車的後面,在街上追。
一路簡短的談話,等到了城西府邸,她幾乎要昏昏睡去。馬車穩穩噹噹地停駐了,張輔跳下馬車,然後體貼地撩開那道帘子。
「小姐,剛剛衝撞咱們馬車的那個沈姓男子,很奇怪呢!」
一側的紅豆嘴快,脫口而出。
因她爹是行伍之人,她對於兵營和將士,多有好感。朱明和-圖-書月朝著那些人斂身行了個禮,認出其中幾位,還是曾住過城西府邸的。
姚廣孝輕嘆道:「國公爺一直在貧僧面前叨念,因著進宮的那幾年,月兒小姐的姻緣被耽擱了,貧僧於心有愧啊。」
紅豆道:「自然是無關呢,小姐都從宮中出來了,一切也塵埃落定。就算有人再想興風作浪,也不會找到咱們頭上。」
「便是打死他,又如何?」
男子不悅地皺眉,還想再說什麼,沈姓男子使勁拉著他的胳膊,朝著他一個勁搖頭。
男子挑眉,一笑生寒,「你可以試試」。
這般佇立端正,執筆穩而有力——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出的。
「這位姑娘好生不通情理。沈某費盡千辛萬苦尋到舍妹,不說清楚,如何能讓?」
「讓是不讓?」
五年。
但是能知曉她夜遇了信安伯,豈會不知國公府的馬車被那兩個陌生男子衝撞的事。「姚公不飲酒,還去酒肆。喝茶?」
夜風微涼,他的聲音隔著車簾傳進車內,溫柔和暖。
說罷,狠狠地甩開鞭子,甩手就要往那人身上招呼。
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的朱能,是被幾個酒肆的夥計給扛回來的。看門的僕從一見,趕忙七手八腳地幫忙將人抬進內苑的寢房裡,紅豆付清了酒錢,家丁們則忙著伺候洗漱安寢,等到朱能趴在榻上,鼾聲打得震天響,天也大亮了。
「小姐。」
紅豆哭喪著臉,又去扶他。
「如果貧僧是出公差,小姐還能忘了賞口茶喝?」
「等一下,小姐,在下的確有緊要之事要說!」
此刻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睥睨而冷然地問道:「你是何人?」
她啟唇,聲音彷彿沁了冰霜的春|水。
東廂的屋舍是三面開門,兩側的抄手游廊被粉飾一新,紅漆簇新鋥亮。靠左的窗扉敞開著,陽光順著雕花窗欞照進內室,桌案上鋪陳開的一張宣紙,灑滿了金色碎光。
朱明月道:「該是被那些老將軍們拉走喝酒去了,還有我爹爹。」
「就是,你爹酒量好著呢,咱們老哥幾個再聚聚!」
「有什麼關係呢?奴婢多嘴說一句,老爺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呢。皇上待他們那些武將們又相當親厚,縱著、容著,倒像是生怕皇宮規矩拘束了他們。剛剛奴婢瞧得真切,酒剛過一巡,皇上就笑容滿面地退席了,還不是想讓那幾位盡興些。」
朱明月也笑起來,隔著車簾,道:「我忘了,你素來不擅飲酒。」
「別家的馬車都停在了承天門城門口,咱們府里的卻在洪武門前等著,白白走了這麼多的路。」紅豆扶著她上了馬車,抱怨道。
翌日,晨曦未明之時,城西府宅的門被敲開。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自成一股柔和的潤朗。那話也不知是對紅豆說,還是說給身後的朱明月聽,紅豆卻因那好看的男子、好看的笑容,飛紅了臉頰。
紅豆提到「建文」二字,朱明月抬手制止了一下,回頭望向躺在床榻上睡得正酣的爹爹,半張著嘴、打著呼嚕,示意紅豆跟她出去。
聞言,一旁的紅豆有些咋舌,還沒喝夠啊?
時隔多年未見,面前之人她幾乎有些不認得了。兒時記憶中那溫潤朗朗的模樣,是身量初成的小小少年,而今褪去了稚嫩青澀,五官卓然,眉宇間多了歷練和睿智,倒是愈加俊逸出塵了。
朱明月微笑道:「姚公不是想藉此補償小女吧?」
小廝也急了,揮舞著鞭子,狠狠地往馬匹身上抽打。
「珠兒?」
「你這丫頭生得可真好,真像我們家月兒……」朱能藉著月光,瞪大眼睛看了看,咧開嘴傻樂,「但你肯定沒我們家月兒聰明。我們家月兒啊,那就是天上的小文曲星下凡,投胎當了老子的閨女……」
朱明月道:「爹爹他喝高了,晨曦時才被送回來。」
紅豆瞪圓眼睛,氣他還敢胡攪蠻纏。
也不等紅豆有所反應,那些將領就不由分說地把朱能給劫走了。紅豆想攔,也沒攔住,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那些遠去的背影,前面還有一兩聲玩笑話傳過來:
如果君臣和睦,滿朝齊心,留下來或許會讓爹爹一展抱負;如果像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下去,留下來,也說不定是件好事。只是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這樣的如果。
一道清淡的聲音,從帘子裏面傳來。
姚廣孝笑容可掬,也看不出有什麼怒意。朱明月道:「姚公此話可折煞了。府里沒有多少伺候的僕從,居室舊陋,一切從簡;府上的茶也都是陳茶,怕姚公您喝不習慣。」
紅豆點點頭,領著那丫鬟到前面去了。朱明月提起筆,在那宣紙的下方,端端正正寫了兩個遒勁圓整的大篆,一筆一劃雄強凝重,典麗俊奇。
男子也認出了來人,眼睛不由得眯起。
朱明月仰著臉,直面那飛揚而起又疾速而落的馬蹄,沒有後退一步。並非因為她是將軍的女兒臨危不懼,只是這策馬的男子太快了,讓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對方就已至近前。千鈞一髮之際,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來自男子身上的迫人寒意。
朱明月心裏忽然生出一種不安。
「應天府是天子腳下,與蘇杭小鎮不同,多的是不世權貴,眼高於頂、驕橫跋扈。珠兒你出門需多帶個侍衛才是。」
「前方是何人,還不速速閃開!」
他走到朱明月的身側,頎長的身軀壓下一片陰翳,「沒事吧?」
朱明月道:「明天你出去打聽打聽。」
張輔微微一笑,儒雅而禮貌道:「黔寧王不在雲南藩邸,何時來到了京城?」
傾國佳人,遺世獨立。
「是你衝撞車輦在先,還敢問我家小姐是什麼人,是何道理?」紅豆護主心切,大聲嚷道。
沈姓男子梗著脖子,再不說話,意思顯然是不讓。
提起那和風霽月的男子,當真是溫文爾雅,風度翩然;又以弱冠之齡承嗣其父祿位,說是少年卿相亦不為過。
他轉眸看向沈姓男子:「你說呢?」
達達的馬蹄聲,在安靜的街道上顯得很清晰。
為何而來都好,與之相關的人https://m•hetubook.com.com和事,她都不打算再扯上關聯。
紅豆端著銅盆跨進門檻,盆里是打好的熱水,「老爺也不知是在哪家酒肆里喝的酒,一宿下來,統共就是幾個銀錠。」
闔上了門扉,主僕二人往東廂的寢房走。
張輔也反應出自己的無狀,撓頭微笑著道:「瞧我,問了這麼多,也不知讓你回答哪一個好。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這時候,紅豆領著兩個丫鬟去而復返,一人捧著精緻的琉璃嘴青花瓷壺,另一人拿著冰裂釉琉璃盞,晶瑩明潤,哪裡是什麼簡陋之物。
說罷,她將茶盞遞給姚廣孝。
「什麼紅豆、綠豆的?老子只認得巴豆!對,巴豆!上回金忠那死不要老臉的輸了,給老子的馬下巴豆,害得老子剛騎上去就被摔了下來。真他娘的倒霉!」
「你如何沒跟著去熱鬧熱鬧?」
他最後那句話,提高了嗓音,顯然是衝著車裡面喊的。
一介平頭百姓,僅憑財力,就能讓堂堂的黔寧王那麼重視?還被帶著進了宮伴宴……
朱明月看了看深沉的夜色,道:「回吧。囑咐下人準備些醒酒茶和薑湯,等爹爹回去,讓他喝下,別著了涼。」
紅豆道:「奴婢說小姐在照顧老爺。」
那擋在前面的人結結巴巴,聲音卻是軟的,太急切還有些窘迫,明顯是南蠻之地的口音,顯得書卷氣十足。
車夫和婢女紅豆都朝著她恭敬地俯首,卑微地退到一側。
姚廣孝笑著道:「對了,小姐該是見過那人了吧。」
紅豆張了張嘴,愕然失笑。
此刻距離宮筵散場多時,皇城夜禁,怎麼還會有人膽敢騎著馬疾馳在帝都之中?那道聲音同時引得幾個人回頭去看,卻見明澈的月光下策馬疾馳而來的男子,一襲寶藍鑲滾緋色的蟒袍,襯得煊赫逼人,卓拔凜然。
姚廣孝道:「是貧僧來得無狀,國公爺還安歇著?」
不要臉的僧人?
很無禮的問話,朱明月卻未以為忤,輕輕頷首,「沒錯。」
馬蹄踏踢,烈馬煩躁地在原地打著響鼻。鞍背上的男子安撫地摸了一下馬的鬃毛,唇角微挑,露出一抹冷笑,「剛才,就是她讓人打你?」
「小姐。」
紅豆不禁與自家小姐對視了一眼。這番聽下來,兩人很難不想到那日城南妝鋪外,姚廣孝親自帶著官僧捉拿過一個姑娘。那般顏色,的確是相當出眾的,讓人一見難忘。巧的是與朱明月年紀相仿,在她的右眼角,倒是也有一顆淚痣,嫣紅色,凄凄然,宛若是顫巍巍的血滴。
居然在這裏遇見他。
現在車上除了侍婢就是車夫,連個侍衛都沒有。誰能想到京城天子腳下,居然會有不長眼的來衝撞!紅豆又萬分慶幸府里來了輛馬車在宮門口接人,要是還坐轎子,指不定要被纏上了。
朱明月看著面前的男子。
「我對雲南沐家也有些印象。何福戰勝擒拿刀干孟、送歸思倫發回麓川,思倫發死後,其部族爭先分搶,就是那個沐晟討伐平定麓川。」朱明月道。
「那小姐是否……剛剛才到京師?可曾到過蘇州府的嘉定城?」
紅豆撩起一側簾幔,朱明月走進去,紅豆輕聲道:「奴婢也去打聽過,卻是甚少有人知曉。想來在京城中沒什麼根底,只是雲南的某個富戶吧。」
朱明月掀開壺嘴,親自斟了杯茶,「承蒙姚公垂青,區區婚事,怎好勞煩當朝第一宰輔?」
朱能一聽見是朱明月,頓時清醒了幾分,「月兒來軍營幹嘛,她不是在……在蘇州的嘉定別莊裏面養病么?」
紅豆不知她心中所想,捂唇笑道:「對了,剛剛信安伯府上的家丁來過,送了些解酒的湯藥。還問咱們府上缺不缺個護院之類,可以從信安伯府上抽調一些來,等北平的老家僕過來了,再還回去也不遲。」
風鼓動了錦緞衣袂呼呼作響,那人彷彿是一隻倨傲的鷹隼,眨眼間,就離得愈加近了,紅豆這才想起自家小姐還站在馬車邊,拔腿就往那邊跑,已然來不及。
「丫頭,你爹交給我們,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半個時辰后。
張輔道:「下官也接到了。許是坐的位置不同,竟沒注意到王爺……那王爺這是剛從宮裡出來,還是?」
張輔聞言更驚。
那滿身酒氣的武將一邊晃,一邊說,舌頭都有些打結。
朱明月一想也對,於是抱歉地看著他,道了聲「勞煩」。
「小姐,姚公是自己來的,說是路過、拜訪一下小姐。奴婢把他領到了北廂偏廳。」
朱明月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張輔朝她安慰地一笑,然後很自然地站在她身前,阻隔住其他人的視線。
張輔笑著看了她一眼,轉過身,面朝著身前的少女,「沒嚇著吧。」
未等朱明月回答,那廂,紅豆歡喜地說道:「那便太好了呢!誰知道那兩個人走到半路上,會不會趁著公子離開,再折返回來找麻煩。」
等到宮筵結束,好些武官都未盡興,相攜著出了正殿,等走出奉天門,互相又開始笑鬧起來。
朱明月道:「多謝你。」
「不是。」
張輔禮貌地朝著那沈姓男子回禮。
夜色愈加深沉,宮中的晚宴鬧了一宿,朱明月有些倦,靠著軟席靜靜地眯了一會兒。車內的布置十分舒適,鋪陳著柔軟綢緞,連包角都用緞子裹上,窗幔落底,擋得車內既豐實又暖和。沁涼的夜風順著簾幔吹進來,繚繞過檀香雲腿桌上燃著的熏籠,淡淡的朗月香氣。
朱明月坐到他旁邊:「姚公這是從何處來?忽而在國公府上停留,該不是傳旨的吧?」
紅豆急道。
名將之後,再出名將。張輔是榮國公張玉的長子;一代名將李文忠逝后,有其長子李景隆;那個沐晟,是封疆大吏、原黔寧王沐英的次子,亦是如今的雲南藩王。
但凡跟姚廣孝有關的人和事,哪一樁不奇怪。讓她理解不了的是,姚廣孝是不是故意讓她坐到公主席上,才引得對方找上門來。
就算是喝醉了,也沒忘記替她隱藏行蹤。
剛嘀咕幾句,一不留神,脖子就從後面給攬住了,「hetubook•com•com我說你們幾個酸儒,瞎咧咧什麼呢!」
「還有剛剛那騎馬橫衝直撞的那個,可是夠驕傲的!專橫跋扈,委實可憎可恨。不過,那人也真是長得好俊吶!」
朱明月就著盆里的熱水絞了巾絹,給床榻上的人擦了把臉,「在何處飲的酒不知,不過爹爹肯定是喝輸的那個。」
如果是遇到張輔,他並不是個多言之人。
——素手揮起馬鞭。鞭子是新制的,上面還有倒刺,甩在青石板路面上,頓時發出一道清脆的「噼啪」聲。
原來是沈明珠,不是朱明珠。
「即使如此,文弼也不遠送,他日定登門拜訪。」
「是呢,若說當朝的新貴,不僅是原北軍,雲南這位年輕的黔寧王也算一位。雖是建文初年封的侯,卻沒有參与靖難,皇上踐祚后,對他甚是賞識,可稱得上是少年得志,清貴不凡。」紅豆道,「不過現在也沒有什麼建文之說了,皇上早將建文四年改成了洪武三十五年,卻是奴婢嘴快,總是忘記要避諱著點兒。」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馬匹不堪疼痛,嘶鳴一聲,撒開四蹄就帶著車子奔了出去。
朱明月沒說話。
「在下姓沈。深夜冒昧打擾小姐實在、實在是無禮至極……但事出突然,因小姐與舍妹沈明珠太像太像,沈某思親心切,情急之下才拚命追了上來。只為問一句,小姐可是應天府的人嗎?卻是何處府上的?」
張輔撫額了一下,道:「他們確實是就好這一口。」
紅豆說到此,偏著頭笑得有幾分曖昧,「小姐,文弼公子爺很細心呢。想旁人之不曾想。」
紅豆在一側瞧著,不禁抿唇偷笑。
紅豆聞言,在一側想笑又不敢笑,看來小姐還是沒有給他上茶的意思。
「原來是爹爹去姚公面前訴苦了,」朱明月道,「小女所求,姚公都是知曉的。其餘的,還是不勞姚公掛心了。」
「在、在下冒昧,敢問車裡的是哪個府的小姐?在下、在下……」
男子冷哼了一聲,甩起袍裾,起身就上了馬。沈姓男子又是連連告罪,扭過頭,卻是依依不捨地看著張輔身後的朱明月,三步一回頭。
宮筵持續得很晚,名為君臣同樂,皇上卻早早地就退了席。留下諸般文武,甚是其樂融融,言談自如。
朱明月道:「昨夜發生的事,這麼快就傳到了姚公的耳朵里。小女真要以為,紅豆這丫頭是不是被姚公給收買了。」
後面那人,仍在追。
「信安伯?」
蘇州府的嘉定城。
張輔詫異了一下,他不知細情,但見對方顯然來者不善,不由道:「這其間定是有什麼誤會,黔寧王久居藩鎮,對京城裡的宵禁不甚了解,眼下夜色已晚,不如就此散去,免得待會兒引來巡城御史,徒增不必要的麻煩。」
「停車。」
「不會錯的!珠兒的五官模樣生得與小姐極為相似,尤其眼角的一顆淚痣,如小姐右眼上的一模一樣!還有剛剛宮筵之上,沈某一直都在注意小姐的方向,雖然看不清楚,但小姐始終跟那不要臉的僧人坐在一起,不是珠兒還能是誰?」他越說聲音越低,越有悲意,「只是沈某不明白,為何一個沒有品階的姑娘,能被獲准坐在公主席上?」
朱明月落在後面,順著宮牆走到奉天門前,遠遠地就瞧見了朱能,紅光滿面的模樣,走路一步三搖,顯然也是喝高了。紅豆趕緊跑了過去,急急上前扶了他一把,又被甩開——「哪來的毛丫頭片子,抓老子作甚!」
朱明月拿起狼毫筆,想在宣紙上寫下「少年卿相」這四個字。就在這時,外面有丫鬟過來稟告。
說者無心。那幾個文臣聽言,當時就變了臉色,使出了吃奶的勁,從那武將的鉗制中掙扎出來,掩著面逃也似的離開了奉天門前。
「在、在下……」
「還要多謝姚公的抬愛。」
沈姓男子咬了咬牙,含恨點頭:「已經五年了。當初舍妹在蘇州府的嘉定城與家人失散,一別就是整整五載。這些年來任憑我沈家族人遍尋也無下落,想不到,居然是被那死和尚給養在了身邊!」
紅豆愕然瞪大眼睛。這人怎麼回事?混不講禮法目無規矩,沒將那胡亂認親的人拉走不說,還要強行帶小姐走!
等紅豆再回來的時候,那桌案前執筆的少女半個身子籠罩在陽光中,襯得側面清麗,肌膚勝雪,一雙點漆似的黑眸,明澈剔透。懸在半空的胳膊卻穩如磐石,一根狼毫筆在玉指間,宛若墨映梨花。
最後一句是看著朱明月說的,揚著下顎,態度倨傲至極。
「公子是說,令妹一直跟道衍法師在一處?」
紅豆頓時一哆嗦,嚇得兩腿發軟。
紅豆放下帘子,美滋滋地說著。看得出,她心裏多少有些對新皇的喜愛和稱頌。
等那兩個人離開,紅豆才如釋重負,搖頭道:「真是的,瞧他們是什麼態度!多虧了公子呢,要不奴婢跟小姐可要吃大虧了。」
「啊」的一聲尖叫,是紅豆發出的。
但願吧。
紅豆聞言不免鬆了口氣,幸虧他還有些分寸,沒一口咬定她家小姐就是。
「這說的真是姚公啊!」紅豆驚詫道。
居然在打坐念經!
「本王來尋人,」男子說罷,目光轉向他身後的少女,「但正好撞見有人仗恃行兇。」
朱明月看見自家丫頭的興奮模樣,失笑道:「走吧。」
這時候,女眷們從西華門繞到奉天門前。各府閨秀,蓮步綣綣,都在侍婢的攙扶下,上了各自府里的轎子或是馬車。
「成人之美,不談勞煩。」
這話是在對那沈姓男子說的,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住朱明月,不僅不打算報出名姓,更沒將她主僕二人放在眼裡。
沈姓男子卻仍然堅持,不敢再靠近,更不敢上前來拉她,就是阻攔著道路死活不肯走。紅豆也有些急了,唯恐這麼下去會出亂子,索性一把搶過小廝手裡面的馬鞭——
「那沈姓男子呢,又是什麼底細?」
張輔溫和地看了紅豆一眼,道:「放心,有我在,誰也欺負不了你家小姐。」
說罷,她就示意紅豆趕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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