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可他一點也沒留心那個女子已經把老二給他的信拿走了,剛才那女人早就把信揣進胸襟下方,他的手伸進她胸口時卻未曾碰及。
「這樣更好,」王虎說,「鏟除他們就更容易了。」
炎熱的夏天到了,大批軍隊開到了南方,有的士兵因為被幫匪誘惑而入了夥,於是盜匪人數越來越多,膽子也越來越大了。每年到這季節,這些地方的高粱稈都長得很高了,它們使匪徒有了一個有利的隱蔽之處,所以盜匪們越來越猖獗,老百姓如果不是成群結隊的話,簡直不敢在小路上行走。
她讀完信後將信放回信封,按在桌上,雙手的動作十分敏捷輕巧。王虎對她說:「怎樣呢,到底怎麼辦呢?這批糧是一定要取回來的,究竟是智取呢還是強取?」
在王虎借縣老太爺之名統治的那個區域內,叛民結聚民眾趁火打劫,還給自己起了名字叫「黃巾幫」,並以黃巾裹頭為標記。他們起初還只是小打小鬧,在路過農戶時搶點東西吃或是走進客棧白吃白喝,他們有時也付幾個錢做做樣子,但嗓門提得老高,露出一臉凶相,客棧老板怕鬧事,只得忍氣吞聲,自認晦氣。
王虎雖然看到這個女人是那麼美麗,她的裸體在月光的照耀下,美得像一尊石膏,但是他沒有猶豫。盛怒之下,他體驗到一種比死還難受的痛苦,因此他想他是絕不會心軟的。此時他有意回想她如何欺騙他,如何背叛他,在這種力量的支撐下,他舉起利劍,乾淨俐落地刺進她的喉嚨。他把刺入喉嚨的劍往上挑去,彷彿這還不夠發洩心頭的怒氣,然後順手用被子把劍上的血跡擦拭乾淨。
其時,夏天已快過去,王虎派出的密探又紛紛回來聚在一起,帶回的消息雷同,南方的軍閥又一次敗北,北方軍隊贏得了勝利。他十分相信這個消息,因為近幾個星期內省裡的軍閥沒有像前一陣子那般催逼他出兵助戰。
王虎如此辦事,弟兄倆這才特別安心。他們小心翼翼地把父母的斷手重新放入麻袋,把父母的遺體帶回村中準備安葬。回到村裡後,他們對王虎稱讚不已。
就在這三天裡,那些強盜一個一個地或三五成群地陸陸續續來到城裡投誠,每個人都帶了槍來。但很少有人帶兩條槍的,因為誰要是帶了兩支或兩支以上的槍,他就會拉上一個朋友或兄弟什麼的一起來投奔,這些人其實大多數都是吃不飽穿不暖的窮人,他們希望在首領的領導下,找一個安身之處。
王虎心裡十分清楚誰會是首領,但他沒有說,只是下令向匪巢進軍。他說:「我們要去和強盜開仗,之後,我要擴充人馬,凡是有槍的都可以收進我的隊伍。你們看到槍就要拿來,帶回一桿槍賞一塊大洋。」
現在王虎自己的女人已經沒有了,想到別的男人有女人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怨恨,無論他到哪裡他都會很嚴格地教訓自己的手下:「我的隊伍中誰要是對女人不規矩,告訴我,我一定要把他給殺了!」他把新兵安頓在離他住所最近的地方,而且常常是一發現有誰色眯眯地瞧著良家婦女,他都會非常真誠地警告和勸誡他一番。
他們一面說著,一面仍舉著那兩雙粗糙僵硬的斷肢。
他侄子跟在他身後,站在門背後的陰影裡,王虎狠狠地把他推到一邊,一句話也不說。他從沒見過王虎發這麼大的脾氣,他把那小子猛力一推,使他重重地摔倒在路邊的尖石上。
後來,這個幫派的人數越來越多了,膽子也越來越大。他們開始轉念頭弄槍,因為幫內只有幾個從軍隊開小差下來的人才有槍。儘管他們還不敢明目張膽地去城市集鎮搶劫,但在小鄉村裡,他們對普通老百姓行劫的膽子越來越大。曾有幾個膽大的農民向王虎報告過鄉間的匪情,他們說,這些幫派的人現在膽子是越來越大,他們夜間闖入民宅行劫,若搶不到值錢的東西,就肆無忌憚地把全家斬盡殺絕。王虎也曾派出探子向農民打聽虛實,可那些探子又都碰到的是些膽小怕事的農民,不敢據實反映,所以王虎對此也將信將疑。在一段時間內,他並沒有採取什麼行動,認為它並不重要。他的全部心思都已放在何時向何方宣戰的問題上了。
王虎轉身向弟兄倆說:「安心地回去吧,明兒我們開始幹,抓不住這夥盜匪的頭子,我王虎絕不罷休,我要徹底除掉這幫傢伙!」
王虎驚得一下子話都說不出來,他一把提起那小子,騰空拖到一條胡同的黑暗處,強行命令他說出實情,他把嘴湊近王虎身邊悄悄地說:「你老婆叫我把一封信交給人家,我沒拆開看過,不知道究竟是寫給誰的。她問我識不識字,我說我是鄉下人怎麼會識字。她給了我一塊大洋,叫我今晚把它送給北城外的一家茶館,有人會在那裡接頭取信。」
王虎什麼也沒說,只把手中的信遞給她,兩眼卻盯住她那裸|露的脖子和-圖-書,目光順著那柔滑的線條往下轉到她的胸部。他和這女人如膠似漆地廝混,他們倆在一起的日子雖然很短,但已經恩愛得無話不談了。她接過信看起來,這時,她的上半身微微前傾為了能更方便地看信,兩片線條分明的薄唇輕輕翕動,在她耳垂上各掛著一隻金耳環,油光光的頭髮挽成一個髻盤在頸後,用一個黑色的絲網罩住,在他眼中看來,她比任何東西都美,此外,他十分讚賞她能看信識字。
說完後,他下令自己手下下山集合。離寨下山時,他先讓一部分士兵持槍面對著寨口,以防有人放冷槍,關於這點他是十分小心的。而事實上,這幫強盜都是些無知的烏合之眾,他們全都中了圈套,她以前是豹子的手下,強盜們受她的唆使,急著去奪那批槍,可是很多人根本就不會用槍,只有極少數原來在軍隊中幹過的逃兵會用槍。這些人不敢向王虎的人放槍,因為那樣做會惹怒老虎,那麼他們會被全部消滅的。
但是如果前來的人是老人的話,說話又謙恭有禮,他也就以禮相待,送給來人一些錢物,而且非常溫和地勸慰他們:「這只是短時間的事,我很快要帶兵去打仗,叫我老守著這麼個小縣城為地盤,我是不甘心的。」
王虎一輩子也沒遇到過這樣的難題,槍枝是無論如何要設法去取來的,但是他手下的兵馬卻被派出去幫助村裡的人對付強盜了。他頹喪地坐著自歎倒楣。正在這時他的妻人進來了。其時正是盛夏的中午,她邁著特別輕柔、倦怠的步子,身上套了一件白綢衣,領口敞開著,裸|露的脖子柔滑、渾圓,比臉蛋還要白|嫩。
他徑直走到那女人的臥室,她還沒有把窗簾放下來,因為天太熱了,她赤條條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兩條手臂張開著,一條手臂微微彎曲,另一條手臂搭在床沿邊上。當時,那晚的月亮已經升起,高高掛在院子的圍牆上,月光傾瀉,沐浴著她的裸|露的身體。
做完之後,他沒有思考一下他自己所做的事,他大步走進院子,大聲呼喚手下人馬集合,厲聲向他們下達命令。現在他一刻也不能耽擱,而且是必須立即尾隨老鷹趕到取槍枝的地點,要弄清楚他究竟是否在強盜動手之前拿到那批槍枝。他留下二百人的留守部隊讓豁嘴指揮,其餘的人都跟著他親自出發。
當天夜裡和第二天整個白天,王虎帶著人馬行走在鄉間的道路上,尋找著老鷹。白天天很好,沒有風,烈日烤著他們的脊背,但是王虎不許大家休息,因為他心裡那件事,不容得他有半點停留。近黃昏時,在一條南北大道上,他們看到老鷹帶著一夥人走過來。起初王虎還不敢肯定這夥人就是他派去的隊伍,因為老鷹和那夥人的打扮就像王虎當初吩咐的那樣,他穿著很破的內衣,頭上還縛一條毛巾,所以一直等他們走近了才認出是自己人。
王虎想想也有道理,他疲倦不堪地立起身來,身子倚在棗樹粗糙的樹幹上站著,緊了緊身上的皮帶,然後有氣無力地開始說,言語中聽得出他內心的極大痛苦:「一批好槍落空了,我得去和這班強盜算賬,把槍奪回來,事情已經這樣了,這是已經在逼著我們動手,那只好動手了!」他心煩意亂地搖晃著身子,吐了口唾沫,振作一下精神繼續說:「我們一定要找到這班強盜,給他們點苦頭吃吃,如果打起來之後你們倒下一半,我也沒辦法。我的槍應該歸我,如果一桿槍必須要拿十來個人的生命去換,哼,我也幹了,就算每桿槍死十來個人也值得!」
對這樣的消息,農民們有著不同的反應。有時候農民們會高興地回答:「那太好了!」但是更多的情況是農民們一言不發,只是慍怒地瞧著士兵們踩過他們的糧田、瓜田和菜地,他們也不相信當兵的會幹出什麼好事來,對他們已經討厭極了。
一想到這些,他頭腦中固有的宿命觀念又一次出現。他擺足架勢呼喝著手下,命令他們停止射擊,然後向那些活著的強盜喊話。
這聽起來是一個好消息。王虎大聲命令衝進去,他自己跑在最前面,一面跑一面繼續命令大家衝進匪寨後一見到人就開槍,要把強盜打散,那時他就可以停火談判,要他們投誠。
王虎率領部下步步緊逼山上,在接近最後一個關口時,他命令老鷹帶五十個人到前面,先去探一下虛實,他自己則走到一片松林的樹蔭處等候消息。那時的太陽已經很毒了,酷熱難忍,在樹蔭下好涼快一些。不到半個時辰,老鷹回來報告說,他已繞強盜寨一周探了個明白,他說:「他們一點準備也沒有,正忙著建山寨呢。」
他的人全部衝了進去,王虎站在一邊壓陣,其餘的人向強盜密集處掃了一梭子,頓時哭喊聲響成一片,到處是強盜的屍體,還有一些中了彈,倒在地上,使勁地扭動著,https://m.hetubook.com.com做著死前的掙扎。這幫強盜確實毫無準備,只想著他們的房子,想著如何紮營建寨。整個寨子集結了大約三、五千人,就像土丘上的螞蟻一樣,剛才還只是顧著堆磚,搬木料,運蓋屋頂用的稻草,為將來大幹一場作準備,現在突如其來的攻擊使得他們大驚失色,他們立即扔下手中的工作,四散逃命去了。王虎發現他們沒有頭領,心中開始隱約感到一種慰藉,因為他心中清楚本來會由誰來指揮這幫人,那樣的話,他遲早得和自己所愛的女人鬥一場,那倒還不如像現在把她殺了的好。
這種把憤怒和痛苦交織在一起的情緒讓他十分暴戾。老鷹走到他跟前時,王虎衝著他咆哮起來,他的眼睛深陷,抬都不抬眼。
「沒有,」老鷹答道,「我爬到離他們很近的地方,甚至可以聽到他們的說話聲。他們是一幫散兵,沒有經過訓練,對於打仗是一竅不通的,而且關口竟然沒有人把守。現在他們正在為爭奪稍微好一些的房子吵鬧呢。」
「我是王虎,是管轄本地區的長官,我絕不容忍在我之下還有強盜存在,我是不怕死,我更是殺人不眨眼。你們當中有誰膽敢和我作對,就立即叫他死。我也講慈悲,對你們當中悔過自新的人我會給他出路的。現在我要回去了。三天之內,有誰帶槍投誠的我都歡迎。誰多帶一條槍的,我會賞他銀子。」
王虎|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凜凜,他的怒氣在漸漸消退,但是他的內心是十分痛苦的,他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在淌血,一滴滴地滴在他旺盛的生命根基上。無論如何,無論他怎麼努力,卻總感到是驅不走內心的血在不停地流。突然,他抑制不住地長嘆一聲,可馬蹄在塵土飛揚的道路上的嗒嗒聲淹沒了他的嘆息聲,因此別人沒有聽到他的嘆聲,而且王虎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自己所發出的一聲又一聲的痛苦的呻|吟。
他洋洋得意地走到外面,把老鷹叫到跟前吩咐說:「我們要的貨已經到了,和糧食混在一起,現已停在離此地七、八十里路外的鐵路交叉口,讓別人以為這些糧食是準備轉運到北邊糧廠去加工成麵粉的,你帶上兄弟們,你們都拿著武器,裝扮成一幫強盜到那裡去搶劫那批糧食,搶到手後,要假裝把它們運到匪巢。事先在近處備好車馬,糧食一上車,連糧帶槍統統給我拉回來!」
儘管王虎心裡感到非常煩悶,然而一看到愛妻進來,看到她那美麗的脖子,一下子就把他心裡的鬱悶煩躁都消散地一乾二淨。他渴望她能走近來,使他能摸到她脖子上的細肉。她走上前來,身子靠在桌子邊上,雙眼看著那封信,問道:「什麼事呀,竟把你惱得臉都鐵青了?」她停下來咯咯笑了一陣,接著又說:「你可別說是因為我煩了你,你看你用那麼臭的眼神看著我,真像是要把我殺了似的!」
王虎是個好人,一聽這話他非常生氣,立即大聲呼喝那些隊長們回到大廳。隊長們三三兩兩前後走到廳裡,王虎臉色鐵青,眉毛倒豎地對他們訓話:「歸我管轄的地方不是很大,派出去的人在三天內就可以辦完事回來。我現在訂下一條規矩:我手下的人出去都不得超過三天,誰要是下去魚肉百姓我就斃了他!獎賞那些打強盜的弟兄!賞他銀子,回來有酒有肉飽吃一頓。我不是一個盜匪頭子,我的人可不准當盜匪!」他說這話時目光嚴厲,隊長們被嚇得連連答應。
王虎真真是非常幸運,那兩人到達省城向督軍呈上書信的那一天正是宣布休戰的日子。戰爭時南方軍隊的背叛者都被派到南方去執政,而且北軍因為打了勝仗,在南方諸地肆意劫掠了數天,奪得的財物就作為官兵們的戰利品。北軍滿載而歸,省城上下都是一片喜氣,因此當督軍收到王虎的書信時,他客氣地接受了遲到的效忠。他回信說夏盡秋至,時日消逝很快,戰爭已結束,但預計明春還會有其它的戰事,望王虎時刻備戰。
經過大門時,看門的老頭剛從床上起來,打著哈欠,睡眼矇矓地看著這突然的行動。王虎|騎在馬上朝老頭大聲吩咐:「把我睡房的東西抬出來扔出去,在我回來之前把事辦好!」
老鷹走了有半天的光景,王虎獨自一人走到院子的邊門外散步乘涼。邊門朝街敞開著,若是在白天,這條小街還有行人,因為已是夜間,所以不見一個行人。他邊走邊想著心事,忽然聽到一陣蟋蟀的唧唧聲。開始他並沒有留心,可是唧唧聲又不停地響了起來,他感到好生奇怪,因為這時已不是蟋蟀出沒的季節,於是,他朝響聲走去,想看個究竟,不料在黑暗處看到一個人蹲在門後,身子一大半被門擋住。他伸手拔劍走近一看,才發現原來那人是他侄子——麻臉。那小子臉嚇得煞白,上氣不接下氣地低聲說道:「叔叔,別出聲!別告訴和圖書你老婆我躲在這裡。如果方便的話,請到街那邊的十字路口等我,我有話對你講,事情緊迫,耽擱不得。」
有些莊戶人聽了很高興,非常地感激,但大多數人的眼光裡、言語中仍然流露出警惕和不信任,他們要等著看王虎要向他們索取什麼樣的報酬,因為還從來沒有過一個軍閥會無償地為鄉下老百姓做好事。
這小子像一條影子一閃就溜走了。王虎反正是獨自一人,無所謂方便不方便,於是緊跟著朝十字路口走去。王虎先自到達,卻看見這小子貼緊牆邊,躲躲閃閃地摸過來,他吃驚地問:「你這是怎麼了,像條挨打的狗似的!」
「這不會難的,」女人流利地回答,「智取或強取都很容易。剛才在我看信的時候,我就有主意了。你只要派一批手下的人假扮成強盜的樣子,就和現在傳聞的強盜一樣,讓他們去把這批裝槍的糧食搶回來,這樣誰還會知道你與這件事有什麼瓜葛?」
這小子立即壓低了嗓子說:「噓——有人派我到一個遠地方去——若你老婆看到我就糟了,她可精明了,說不準她派了誰在監視我,她不止一次地警告我,如果我說出來,她就要殺了我!」
王虎聽後,不覺得露出了笑臉,這計策太好了,簡直天衣無縫。這時房裡就他們倆,衛兵通常一見她進房就識相地退到外面守候。他將她一把拉進懷裡,用那雙粗糙的手摸遍了她軟綿綿的身體。在感到滿足了之後,他說道:「你是天下最聰明的女人,我殺掉豹子那天就知道自己福分不淺。」
吩咐完後,王虎回到房裡,女人已經走了。他在一把雕花木椅上坐下,椅上有一個坐墊,這坐墊是用蘆葦草編成的,是用來納涼的。他解下武器帶,鬆開領口處的紐扣。這天真是熱死人。此刻,他仍回味著她那細嫩的脖子以及連接胸脯處的彎彎的線條,讓他感到什麼奇怪的是,她的肉體為什麼那麼柔軟,皮膚又為什麼那麼光滑細嫩。
隊長們的眼睛盯住那兩雙手看,眼前的景象使他們感到震驚。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在他們掌管的地盤裡,竟然有盜匪敢於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搶劫。大夥兒禁不住交頭接耳地議論開了:「怎麼可以容忍這種事情發生在我們的地盤上?」「難道讓那些禽獸在我們的地盤上胡作非為嗎?」最後大夥齊聲喊道:「去幹掉他們!」
王虎怒氣沖沖,滿臉殺氣,大步地朝家走去,邊走邊伸手抽出寶劍,順手把劍在大腿上擦了擦,這把劍就是豹子的那把純鋼利劍。
正當他悶悶不樂地坐在房裡時,傳令兵呈上一封掌櫃王二的來信。他拆開一看,原來是槍枝已經備妥。信的內容非常地含蓄,轉彎抹角地告訴他買來的槍枝分藏於糧食麻袋中,而那些用來裝糧食的麻袋是運到北方的麵粉廠去用來加工成麵粉,將於某月某日停留在某地。
那個弟弟開口說:「青天大人,依我們看來,這夥強盜只是些散兵游勇,還沒有個頭,他們是幾個同宗同族的人,正物色強人當他們的頭呢。」
王虎親自從方磚地上舉起斷肢對大家說:「這些是良民百姓的手呀,那幫盜匪趁他們的兒子在田裡工作,竟然明目張膽殺人劫物!誰願在前頭陣剿滅這幫盜匪?」
老鷹自信自己的聰明,認為自己智謀雙全,就像屠夫自信他的雙拳大如碗口一樣。他喜歡做這樣有計謀的事,因此樂滋滋地鞠躬聽命。王虎繼續吩咐:「槍枝全部拉回來以後,我肯定會論功行賞,每個人都有份。」
那個哥哥非常恭敬地對王虎說:「今天我們動身的時候,我們村子裡的人試圖勸說我們不要來。他們說,如果我們帶軍隊回村裡,那比遭強盜搶劫更糟,供養軍隊以及軍隊所拿的東西對我們來說代價實在是太大了。我們窮人靠雙手養活自己,勉強度日糊口,強盜來搶過了也就離去。但是每次當兵的一到我們村裡。眼睛盯著我們的閨女,還把我們過冬的糧食吃了,他們有槍,我們又不敢不給他們。大人,如果你的手下也幹這樣的事,那就別派他們去吧,我們還是逆來順受算了。」
「但全部消滅他們可不那麼容易。」哥哥很直接。
站崗的猜想那是給王虎的禮物,所以就放他們進去了。弟兄倆走進大廳,看見王虎坐在那兒。他常常在這個時辰坐在廳裡。弟兄倆走上前去,行禮請安完畢之後,一句話也不說打開了麻袋,從袋裡拿出兩雙手來:一雙手粗糙不堪,膚色深褐,已經乾裂,另一雙手的手掌上還長著老繭。弟兄倆舉起這些殘肢,殘肢截斷處的血液已經凝結、發黑。兩人中年紀較大的那個人只不過中等年紀,方正臉型,看上去十分忠厚老實,而這會兒卻怒氣沖沖地說道:「這些都是我爹媽的手,他們死了!兩天前,盜匪搶劫了我們村子。我爹大喊沒有東西給他們,他的雙手就被砍掉了,我媽衝上去大罵這批盜和圖書匪,他們也把她的雙手砍了下來。我和兄弟當時正在田裡工作,只有我妻子和弟媳逃了出來,哭著來找我們。我倆和鄉親們一起跑回村時,強盜已經走了。他們人也不多,加起來也不過十幾個人。我們的父母年紀大,村子裡又沒人敢出來幫助他們,害怕以後被連累。老爺,我們向你繳稅,給你交的稅要高於交給國家的,我們繳土地稅、鹽稅,所有的買賣都上稅。我們向你繳稅是為了受到你的保護啊。你打算怎樣保護我們呢?」
但是,王虎把兄弟倆打發走以後,心情非常難受、悶悶不樂,因為他坐定一想,覺得自己剛剛跟兄弟倆說的話似乎承諾太早了,由於被兄弟倆帶來面呈的遺物所感動而全憑一時良心大發作了決定。他本來無心去與那些強盜為難而損兵折將、耗費彈藥。在他手下工作的人他知道也有一些人就像別的軍隊裡的一些人一樣自由散漫,一心只想尋求享樂,這些人很有可能受強盜的誘惑,並且拿著他們的槍跑去投奔強盜。
一個月後,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而且來得十分突然,簡直使人難以置信,就連傲氣十足的王虎一開始也不敢相信。等到大家明白各軍閥已經開戰並把全國分割占據後,戰爭的狂熱席捲了整個地區。隨著這陣狂熱,好戰分子趁著亂世各自粉墨登場,他們當中包含了各路人馬,有遊手好閒者、亡命冒險者、無業流浪者、逃離家庭者、賭場失意者等等各種各樣憤世嫉俗的人。
「你看到他們有帶頭的嗎?」王虎問。
王虎對下級發布命令了,凡是身體健壯、年紀較輕都留下編入隊伍,對那些不合格的人則收下槍枝,賞他們錢物後打發走,留下來的人都得提供給吃的和穿的。
王虎看到這裡,感覺到天旋地轉了,他那麼誠心愛著的人,愛得如此熱切以至於做夢也沒想到過她會背叛他,他的心腹豁嘴再三警告他,他都忘得乾乾淨淨的,甚至於這些天來他大意得連豁嘴臉上憂愁的神色都視而不見,他愛她愛到了這種程度:似乎她是一個完美的女人,只要她給他生個兒子,那他就別無它求了。他曾經一次又一次地深情地問她是否懷孕了,他色迷心竅,他甚至想問問她是否會真心地愛他,即使在看信之前那一刻,他還在心急難熬地等待著夜晚,等待著與她銷魂的時刻。
老鷹尖削的臉上一副傲氣,他也是暴躁性子,又長了一條口若懸河的舌頭。他一點也不害怕,直截火辣辣地回答王虎,沒有半點謙恭:「我怎麼會知道有人向強盜通風報信?有內奸向強盜告了密,他們在我們之前就到了,你說的那時已經晚了,他們的消息早,我有什麼辦法呢?」他說話時,解下佩著的槍放到地上,雙臂交叉在胸前,兩眼挑釁似的盯著他的將軍,以示他不能這樣無辜受責。
王虎轉過臉去大聲呦喝著那些站立在兩旁的隊長們出去準備人馬,因此他們都走了,只剩下兩個從不離開的心腹守候在那兒。那哥哥俯在地上向王虎連磕三個響頭,然後說:「大人別生氣,我們都是窮人,我們都希望您能保護我們,但我們只能請求,可是我們卻拿不出足夠的錢去犒勞他們。」
現在沒有人知道王虎對這件事抱什麼態度,因為他多少有點受他手下人的影響,他的暗探和心腹的看法,他還是得相信的。這些人平時捧他,使得他覺得沒有人敢對他弄虛作假。有一天,從西邊鄉下過來兩個農民,是弟兄倆,他們扛著一隻麻袋。他們不肯把麻袋打開給別人看,無論怎樣被別人盤問,弟兄們都會說:「這袋東西是司令要的。」
你們取到槍枝後即集合人馬,待我到達。
「啊,你準是沒有拿到槍!」
王虎率隊開始登山,在山上的兩個懸崖間有一條小道,他們沿著小道繞山而上。他下了馬,牽著馬韁繩,其他騎馬的人也下了馬。他並沒有注意別人,只是彎腰自顧自的向前走,似乎他是獨自一人走在山路上,因為此刻他心裡還在想那個女人,也覺得自己十分奇怪,怎麼會愛上這女人,而且至今還戀著她。他心裡在哭泣,幾乎毫不留意小路上的青苔,只是一面走一面想著心事。但是他並不後悔殺了她,不,他不後悔,因為這樣一個女人,那麼的可恨,一面可以與他言歡親熱,一面又可以騙得他天衣無縫,怎麼也捉摸不透,只有死了,她才無法繼續騙人了。他自言自語地咕嚕著,「畢竟是個狐狸精,一點也不錯。」
聽了兩人大膽的訴說,王虎並沒有像身處他那種地位的人一樣動怒,他沒有動怒,反而覺得不可理解,這倒不是因為這兩個農民敢於大膽直言,而是因為這種事竟然發生在他管轄的區域內,簡直太不像話了。他大聲傳令召集各隊隊長,傳令兵把隊長們一個一個地找來,總共有五十來個人,他們進到廳堂集合聽命。
王虎說話向來言出必行,儘管他手頭hetubook.com.com銀錢拮据,因為新近投誠他的強盜有四千來人,而且他二哥幫他買的三千支槍他只拿回了兩千零一些,但他還是盡力保證發給每一個士兵餉銀。他也知道此非長久之計,必須在稅收上想出些新名堂來。目前他尚且可以依賴自己祕密出資開設的店鋪,獲得一些利潤來緩和當前的局面,不過對一個軍閥來說,幹這種行業是要冒很大風險的,如果他一下子被打敗了,就必須到別處退避一陣子,那就無法養活部下了。所以王虎開始計劃著要徵收某種新立的稅項。
他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交給王虎,王虎一聲不響地接過信,快步穿過胡同,走進一條小街,小街上有一老頭開了一家孤零零的老虎灶賣開水。王虎藉著掛在牆上的小油燈的微弱光線,撕開信封抽出信來看著,信裡很明顯暴露出她——竟是他自己的老婆——的陰謀,她把槍枝的事告訴了別人。對了,他現在明白她寫信之前已見過某人,並告知了槍枝的消息,而在這封信上,她只是發出一個正式的命令。她在信中還寫道:
王虎從棗紅馬上下來,他已經筋疲力盡了,坐到路旁的一棵棗樹下,只能坐等著老鷹走過來。時間越長,他越等越怕自己的怒氣會消失,他懷著極度的痛苦強迫自己一定要記住他是如何被騙的,以此維持怒氣。但他的內心又是極其複雜的,雖然那女人被他親手殺了,他卻依然愛著她。他慶幸自己殺她時沒有猶豫,卻又仍舊滿懷激|情渴望著她。
他們倆兄弟嚇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哥哥嚥了一口口水,緩緩地說:「青天大人,不是那意思。我們想私底下跟你說些事情。」
現在他明白了,她從來都沒有愛過他,在他等待戰局變化、等待發跡的關鍵時刻,她都在耍這種陰謀。而且她竟然若無其事地每夜與他同床,每當他問起懷孕生兒子的事,她竟然還能裝出很難受的樣子來,他一想到這些,就氣憤得覺得要立即出這口氣不可。以前有過的那種殺機又上來了,而且此刻的殺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強烈。他的心猛跳著,兩耳嗡嗡直響,眼睛變得模糊,眉毛擰成一團,擰得直到發痛為止。
接著兄弟倆仍沒有要走的樣子,好像還有很多話要說,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王虎開始有點不耐煩了,他以為這弟兄倆所以還不肯離去,是因為對他仍有點不信任,於是略帶慍色地說道:「老豹子那麼一個了不得的強盜,讓你們交了二十多年的稅,我都幹掉他了,難道你們還不相信我的力量?」
王虎急忙派了他的侄子和豁嘴帶著他的親筆信和一份禮物前往省城拜見督軍。信的內容寫得非常有禮,首先,表示對未能早一些助戰而感到遺憾,然後說明一下是因為自己一直忙於在轄區內剿匪,現今一切就緒,準備立即參戰打擊南軍云云。
她嘴裡只吐出一個字來就被血堵住了,他甚至沒有聽清楚她在說什麼。她只是在劍插|進喉嚨的一瞬間動了一下身子,然後四肢突然伸開,兩眼圓睜,她就是這樣死了。
說完這番話,他翻身上馬,勒緊韁繩,可那頭馬正在吃樹下的草,不捨得離開,馬蹄子蹬前蹬後的,顯得煩躁不安。老鷹站在原地死樣怪氣地看著,然後說:「我完全知道這些強盜在哪裡,他們全部集中在他們的老巢裡,那槍也一定在那兒。誰是他們的頭我不清楚,這些天來鄉下太平了些,因為他們都集中在一起忙著什麼工作,好像是準備選個為首的。」
王虎詫異地說:「什麼?你們求我做力所能及的事,我哪裡會要你們犒勞呢?」
派去的兩人將這回音帶給王虎,王虎感到非常地高興,因為他知道,他成為了勝利者,並被人記住,這真是唾手而得的聲望,在整個戰爭期間,他的隊伍不但沒被削弱,反而得到了壯大和充實。
王虎帶著人馬又行軍在山腳下蜿蜒的谷道上,最後來到一座大山前。他的士兵衣衫襤褸,在田裡工作的農民仰起頭來好奇地打量著這夥人。士兵們衝他們喊道:「我們是去打強盜的!」
山上現在是一片寂靜,寨裡毫無動靜。一路上只有風吹松濤的呼呼聲,偶爾只會傳出鳥叫聲。他領著隊伍回到山下農田時,士兵們興高采烈地到處對莊戶人說道:「再過三天,強盜肯定就完了!」
王虎回到營地,發給每個士兵銀元以示獎賞,然後又命令備好酒好菜犒勞眾人,但不許大家喝醉。安排妥當這些以後,他就耐心地等待著看這三天的情況。
三天過後,他又延期了三天時間,之後又每天有人來投奔,直到宅院和兵營都爆滿為止。王虎不得不把一些士兵安排到城裡的民房裡去居住。有時房主來向他埋怨房子太擠了,擠得自己家裡的人合住在一兩間房間裡。如果來埋怨的人年紀很輕,說話又不客氣,那麼王虎就會嚇唬他幾句:「有什麼法子?忍著點吧!難道你願意讓出沒的強盜來糟蹋你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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