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他繼續在城裡巡視,看到一些可憐巴巴的人慢吞吞地幾乎是爬著回到自己的家門口,無力地坐到跨在門檻上的條凳上,他們筋疲力竭,就像死屍一般地坐著,沒有一點兒生氣。王虎在燦爛的陽光下走著,衛隊神氣活現地尾隨其後,那些人低頭坐著彷彿連抬頭望一眼的力氣也沒有,這使得他驚詫不已,而且感到一種莫名的羞恥。他只是昂頭走路不好意思停下來與任何人談話,裝在他的眼裡只有商店,沒有人。店鋪裡的商品很多,不少東西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因為這座城鎮是沿江的,貨物可以通過江海運入,因此不少外來物。但那些商品放得亂七八糟,積滿灰塵,一看便知己很久無人問津。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已是盛夏,城內依然毫無動靜。一天早上,像往常一樣王虎走出營帳視察一番,看看有無蛛絲馬跡的變化。突然,有一面白旗從北城門上飄了起來,他興奮地差點叫出聲來,這一天終於讓他等到了,他立即吩咐士兵也從營地中升起一面白旗。
春暖花開的時節,綠色的原野上,有一團團白色的櫻花和粉色的桃花像雲霧一樣輕輕地飄浮著。這時,王虎和他的心腹們正在商討開戰大計。有兩件事對於他們的決策十分重要:一件是要看南北軍閥如何重新開戰,因為他們由於在風雪泥濘中不便打仗而在冬季休戰,戰局還處於未分曉的狀態。此外,南北軍閥的本性各異,一方是體大氣粗、行動遲緩、凶狠殘暴,另一方是靈巧精悍、足智多謀、善打埋伏。這種脾性上的、甚至可以說是種性和語言上的差異,也是雙方無法長久作戰的重要原因之一。第二件事是要看年初派出去打聽消息的探子回來如何報告。他們邊等待邊商討著向哪個方向擴張自己的地盤以及擴張的政策。
王虎不是那種白白接受別人的厚禮而無所表示的人,因此他對站在面前的那人說:「我完全能夠理解被人侮辱的沮喪心情,你放心,在我這你不會受到這樣的待遇的。你勇敢、有教養,能投奔我,我很高興。回去告訴你的朋友和其他士兵,凡投降者我一概收留,同你一樣帶了槍來的,各賞五塊大洋,我會另賞二百大洋給你的,你還將成為我手下的隊長。」
「他是怎樣羞辱你的?」王虎問道,同時心中暗暗慶幸有了轉機。
他氣壞了,士兵們也不管得那麼嚴了,聽到他們白吃白拿老百姓的東西他也睜隻眼閉隻眼,逢上老百姓向他告狀或別人報告說親眼看到士兵闖入民房為非作歹,他也只是緊繃著臉說:「你們這些該死的,這麼長時間裡邊靠什麼吃,肯定是你們暗地裡把糧食運進城裡去了?」
他們聚在王虎的大房間裡議論,每人坐在自己官銜所規定的座位上,老鷹還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走過村莊集市時,老百姓看到這些士兵擁擠在家家戶戶的門口,要饅頭要肉又要茶要酒,又是狂笑又是喧鬧,心裡非常厭惡,但他們默默無言地忍受著。店鋪老板站在櫃檯邊橫眉怒視這幫士兵,就怕他們拿了東西就走人,有的店鋪乾脆裝作打烊的樣子上起了門板。王虎在這之前已經發給每人一些零用錢,讓他們可以吃喝花用,而且事前再三命令過拿了東西要付錢,但是他心裡明白良將難帶餓兵,更何況那成千上萬無法無天慣了的亂世之兵,想控制更是難上加難。他也囑咐過各隊隊長要管好自己所統領的隊伍,但他們又怎麼能擔保人人都遵照規定?在這種場面下,他能做的就是對亂哄哄的士兵大聲嚷道:「誰要讓我知道幹了壞事我就斃了他!」他相信這麼一嚷嚷以後,大夥兒總會有所收斂,只能如此而已,事實上他也不可能每件小事都管得很嚴。
城裡的百姓,也早已淡忘了戰爭的創傷,正忙於重整家業。過去的已經成為過去,彷彿一切都是天意。
王虎一時間無法控制自己,他害怕自己爆發出來,獨自在房間呻|吟了片刻才慢慢恢復平靜。他讓自己想到那一大片無邊的土地,想到他是如何擴充了自己的力量,又如何在這場戰爭中擴大一倍多的地盤,他對自己說這就是作為一個軍閥的偉大事業。最後,他欣慰地想到他的兩房妻室中肯定有一個會給他生兒子。他心裡暗暗喊道:「為了這一切,就讓別人受短短三天的苦,我都忍不下這個心嗎?」
他不像別的軍閥靠凶狠、粗暴的威脅逼他們交出錢,而是這樣用較文雅的方式。王虎不會那樣笨拙地嚇唬他們,他運用巧妙的手段照樣能達到目的。他常說百姓也要過日子,索取錢財數目必須在他們拿得出的範圍內。雙方都很滿意交涉的結果,他不動肝火地拿到了錢,那些開店鋪的老板們也樂得爽快地擺脫了一支軍隊。
那人一聽,原來一直惴惴不安的臉容才舒展開來,他興奮地說:「我一輩子都在尋找像您這樣的將領,終於讓我遇到了。天快破曉,待到太陽照頂時,我一定大開城門恭候你們!」
待到太陽如一面銅鑼冉冉升起在地平線上,王虎派人叫醒所有士兵,命令他們不准弄出任何聲響起床準備出發,小心不要引起敵軍的注意。其實,在半夜裡已有不少士兵知道城裡有人偷越出來聯絡,估計到第二天一早必有行動,因此不等命令下達,都已紛紛起床。是夜風清月明,也用不著點燃蠟燭,大家都穿戴停當,槍械就緒,靜待命令。王虎等大家都準備妥當又讓他們大魚大肉喝好酒飽餐了一頓提高鬥志,大家都興致高昂,只等出發。
城裡少了兩樣東西:一是不見有食品賣,二是不像常見的城鎮那般熱鬧,街市空寂無人,沿街竟沒有叫賣的小販和固定攤販,而且也不見小孩。開始是由於沒有意識到這種寂靜,後來他一體會到,便想起平常每家每戶傳出來的各種聲音,孩子在街上的嬉戲聲甚至是哭鬧聲。忽然,他感到無法再看著那些倖免一死的男男女女的陰沉臉色。他安慰自己在軍閥中他已經是做得很不錯的了,再說這也是迫不得已,怪不得他。
王虎頓時起了殺機,可又好生納悶,對方怎麼在這麼緊急的情況下,派這麼一個連基本禮節都不懂的傢伙來談和。他越想越氣,猛然命令身邊的一個士兵:「給我瞄準那傢伙斃了他!」隨著一聲槍響,年輕人應聲倒下,手中的旗杆從窄橋上掉落水中。王虎隨即命令手下士兵跑上去把屍體拖過來,拖屍體的士兵跑得飛快,就怕被城牆上放下的子彈給射中,可是城上卻一槍未放。王虎心中好生納悶,更令他吃https://www.hetubook.com.com驚的是,那具屍體拖過來被剝下衣服後,他們發現此人身體雖不算胖,但結實強壯,毫無挨餓的樣子,顯然他們的食物還是有的。
時值陽春三月,遼闊的田野上是一片一望無際的綠油油的小麥,麥已有一尺多高,正待灌漿抽穗。王虎洋洋得意地放眼張望著自己的管轄領土,他像君王愛著自己的疆土那樣愛著它。他心裡也十分明白,為了維護他那龐大的軍隊,為了不斷充實自己的私囊,開闢新的地盤徵收稅務是在所難免的。
現在,在擴大了一倍多的地盤裡,幾乎都是稻麥兼種的肥田,只有少量山區土地較貧瘠。這些地方還出產海鹽、花生油、豆油和芝麻油。王虎十分得意,而且尤其令他高興的是他現今掌握了內外互通的水路,今後就不必再求二哥王掌櫃幫忙從外國進槍了。
「但最初來和我們談和的人一點挨餓的樣子也沒有。」王虎說。
他們便開始圍城封鎖,紮營在離城的射程範圍外。他們在城外,吃喝全部依賴附近田裡出產的東西,家禽、蔬菜、水果、糧食都取自當地農民。城外的老百姓也不反抗,因為他們吃什麼都付錢。這地方今年風調雨順,夏天快要到了,地裡的莊稼長勢很好,準又是一個豐收年。有人傳說西南山區久未降雨,有可能鬧饑荒,而王虎和他的部隊在此,日子卻過得很舒服。命運之神再次幫助他,他不禁暗暗慶幸。
在這三天中他克制著自己,堅持到了最後沒有收回諾言。第四天一清早,他就從輾轉不眠的床上爬起,下令向四外發信號,吹號角,通知所有的官兵歸隊。王虎清早一起身就沉著臉,神情比往日更加嚴肅,兩道劍眉不停地在眼窩上跳動著,因此沒有人敢違抗命令。
王虎慢條斯理地說:「然而也不能去打南方喲,那是我的家鄉,我總不能打自己的父老鄉親吧,況且,打贏了也不好意思對他們徵收稅金呀。」
很快便有專使為他帶來了佳音,都督讚揚了他,以一個名正言順的新頭銜冊封他,但規定他每年須上交一筆錢作為省軍開支。王虎知道自己現有的力量尚未強大到可以抗上面的程度,於是欣然接受了條件,就這樣,他在省裡站穩了腳跟。
他確實渴望獲得一大批洋槍,尤其是在這場攻城所得的戰利品中看到了兩門大炮之後,他的這種渴望變得更強烈了。這兩門炮有著前所未見的大體積、高品質。炮身由高級鋼材製造,光潔無比,找不到任何氣泡或小孔之類的疵點,肯定出自技藝高超的匠人之手。而且這種炮出奇的重,沒有二十多個人同時使足勁,根本就抬不起。
這時歸隊號早已響起,士兵氣急敗壞,拿刀砍下了她的手指,頓時瘦如細枝的手血流如注。那士兵不顧一切搶戒指,竟然沒注意到王虎的到來。這一幕發生在王虎的鼻子底下,親眼目睹的慘狀使他頓時怒不可遏,即使是他的部下也無法阻擋他的殺機。他向士兵猛喝一聲,抽劍跳將上去,朝那傢伙身上一劍刺去。士兵沒吭一聲便倒下了,殷紅的鮮血泉湧出來,淌了一地。眼見此情景,老婦嚇得魂飛魄散,也不管這是不是為了救她,她匆匆將受傷的手裹在破舊的圍裙裡,便逃開了,不知躲到了何處。王虎再也沒有看到她。
話說攻城得勝之後,先前王虎派往外地探聽軍情的探子陸續回來了。他們把南北之仗的激烈以及最後是北方獲勝——向王虎作了報告。王虎立即派專使備了銀洋、綢緞等禮物,還帶上書信一封,去見省裡的都督。信是王虎親筆書寫,軍閥中有幾個會動筆頭的呢?他想趁機炫耀一下學問。除親筆寫信外,他還在信上蓋了他新添置的代表他相當權力的朱紅大印。信中當然是敘述一番他是如何與南方軍閥作戰,如何擊敗敵方,如何為北方贏得了一大片沿江的土地的。
他們回答說:「整個城裡找不出一把糧食,總不能拿金子、銀子、綢緞當飯吃。農民現在仍不敢把糧食送進城裡來。」
王虎轉身回到帳內,只留下五、六個貼身侍衛以防不測,但他其實已經可以確定那人並不會對他不利,是真的想報復。那人被帶入帳內後說:「我恨透了他,因此我願意爬回城內為您打開城門作為內應。但有一事請您答應,收留我和幾個同伴在您手下,如果他沒死,一定會派人暗算報復我的,請求您到時能保護我們。」
侄子對於自己的高升感到喜悅興奮,連聲作出保證請叔叔放心。王虎確實放心,自家親戚還是可以放心的。一切安排妥貼後,大隊人馬隨王虎凱旋回歸北方。
打量了他一會兒,王虎驚叫起來:「怎麼,你也挨餓了?」
士兵們高興地歡呼起來,一解散,大家都急忙去檢查自己的武器之中還剩多少子彈。那時候時興用彈藥換東西,那些平時迷戀酒色的士兵早已偷偷地用子彈換了酒色。在臨戰時,他們就心急慌忙地查看子彈是否還夠用。
王虎十分珍愛這兩門大炮,把它們安放在經常可以見到的室內,另外,他還打算買幾發炮彈回來備用。
「是的,那人一開始就是個重點照顧對象,」縣老爺回答,「為了就是要給你們一個印象,如果不同意停戰,他們還有糧食吃,還可以挺那麼一陣子。」
對此王虎並未多說客套話,他的態度已經是很不錯的了。縣老爺哆嗦著乾癟的嘴唇,露出一口大得不相稱的白牙,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我們願受你管轄,但是請你寬限一兩個月,好讓我們恢復生計。」稍停一會,他又沉痛地說:「其實誰來統治我們還不一樣,重要的是我們能安居樂業,若你能保護老百姓,使他們不再受別的軍閥的欺凌,不再受擄掠,我和百姓們自然會心甘情願地向您交稅。」
他將侄子看管得很嚴,不許他離開半步。他一天到晚使喚他拿這拿那,讓他忙得無法開交,就怕他分心。有時宅院外傳進百姓受欺凌的哭叫聲,他就拿侄子來出氣,對他更加專橫暴戾,嚇得那小子大汗淋漓,言不敢出。
一天夜裡,明月高懸,天氣異常悶熱,王虎輾轉難眠。他走出營帳散步納涼,只讓幾個侍衛隨身跟著他。侍衛哈欠連連,睡眼矇矓地跟在他後面。王虎邊散步邊盯著城牆那邊。月光下的城牆陰森高聳,一副不可征服的樣子。看著看著,王虎的火氣又直往上衝,其實這些天他就沒有舒心的時刻。他暗暗賭咒說,有朝一日他要讓全城的男女老少都嘗嘗這場戰爭的厲害。突然,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小小的黑影竄入他的視線,正從城牆上冒出來。一開始他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但再仔細看了一會兒,終於看清楚那是個人,正如螃蟹那般攀附著伸展到城牆上的藤蔓和樹枝慢慢往下爬著,快到牆腳時,朝地上一跳,便隱沒在淡淡的月色之中,緊接著一塊白布從黑暗中冒出來,顯得格外明顯。
縣老爺簡單地回答說:「是呀,大家都沒有糧食吃,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隊長回答:「有誰會想到這兩門廢炮呀,這是從以前那個頭兒手中繳獲的,以後就再也沒人想到用它們。也不知那間破屋裡有兩顆大鐵球,即使看到大鐵球也想不到就是炮彈。這兩門炮放在前院裡,已很久沒人管了。」
沒辦法,王虎向各隊隊長徵求意見,最後商定圍城封鎖。圍久了,城裡人無法解決糧食問題,到時自然容易攻取。如果硬攻的話就要損兵折將,而且城門很堅固,頂門柱和門梁都是用鐵皮包裹起來的,要攻破有一定難度。只要封鎖住城門出口,外面的糧食無法運入城內,一兩個月以後敵方就會軍心渙散,被迫投降。眼下敵方兵強馬壯,他們沒必要硬碰硬,等待時機到來再攻打也不遲。
王虎輕蔑地冷笑一聲說:「沒得商量,你以為我大老遠上這來幹嘛?要錢哪兒都有,我要的是城市,你們再不投降我就不客氣了!」
祭旗儀式一結束,王虎開始率大軍南下。他這次行動還帶了大筆銀錢,因為他善於謀略,在正式開戰之前將設法用錢買通內線,若因此可不戰而勝最好不過,就算不行,也可買通一些人幫忙打開城門。
王虎的隊伍繼續朝東南方的海邊行進,每經過一個市鎮就停留一下,索取一筆錢財,第二天一早繼續開路,老百姓的反應都還過得去。經過窮鄉僻壤時,王虎只停下來要一些食物,並不多拿。
王虎馬上吩咐侍衛拿酒來,慶祝這件大事的確立,他與心腹們一起喝酒,同時下達命令,讓所有的官兵做好行動的準備。等第一批探子回來報告南北方開戰確切的時間。他們就立即把戰火燒到那片新區。除老鷹外,幾個心腹都起身告辭傳達命令去了,老鷹故意留下,把嘴湊到王虎耳邊,嘴裡呼著熱氣,他用沙啞的聲音說:「打完仗後得給大夥幾天時間搶一把樂他一樂。你對他們管得太嚴了,他們在私底下時常抱怨,讓他們搶上幾天,他們的鬥志自然就上去了。」
他顯得很激動:「我苦練槍法,百發百中,他卻故意當著大家的面大聲恥笑我的持槍姿勢不對。」
一切處理定當之後,王虎明白該是對手下官兵履行諾言的時候了。雖然他心裡極不情願,但他說下的諾言是無法不兌現的。說來也奇怪,攻城之前,他恨透了城裡的百姓,可是一旦奪得了城,他的怒氣立刻消失,剩下的只是對百姓的惻隱之心。當他下達讓全體官兵自由三天的命令之後,就閉門不出躲在宅內,只安排衛隊在自己的身邊。然而,即使這一百來個衛隊士兵在宅院內也按捺不住,於是王虎只得讓外面自由過了的士兵代替他們執勤,而把他們也放出去自由一番。前來替換的士兵進來時,眼睛裡欲火未盡,面色興奮得黑裡透紅,野性畢露。王虎盡量避免看到他們,他實在不敢想像城裡現在是什麼樣子。他的侄子一向被他看管在身邊,這時好奇心也被激發起來,也想出去看個究竟,但王虎一陣嚴詞呵斥,正好把他抓來做出氣的對象:「我王家的人難道也要學這幫粗坯去掠奪百姓?」
豁嘴說出了那人的姓名。他原來是個強盜頭子,一年前剛投奔南方成了那兒的軍閥。聽到那姓名,王虎立刻同意豁嘴的提議,決定攻打那個地方。他十分憎恨那些南方人,憎恨南方人煮的爛飯、撒上胡椒粉的豬肉,一個人即使有一口好牙齒,也無法嚼著吃那些燒得爛糊的東西。他至今記得他那可恨的年輕歲月,於是,他大聲嚷了起來:「好,就打那個地方,打那個人!既助我擴大了地盤,也算是參了戰。」
王虎片刻不停,率隊直奔老強盜的宅院,一路上衝著手下左右喊道,要想自由活動,先取下那強盜的首級。貪婪之心驅使士兵們快步衝往前去尋找老強盜的住宅,他們邊衝邊抓住一兩個膽小怕事者問路。待到衝進老強盜宅院時,只見宅內空無一個,地上亂丟著軍號戰鼓,老強盜早已溜之大吉。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獲悉自己手下的人變節的,反正當王虎的大隊人馬衝進北門時,他已帶著心腹部隊從南門落荒而逃。王虎從留下的士兵嘴裡得知他逃跑的消息,於是立即趕到南面城牆上,遠遠望去,但見南路上飛起一團塵土。王虎猶豫著是否該追上去趕盡殺絕,又一轉念自己無非是想要這個城市既已得到就放過那一個區區小賊吧。
派出的探子陸續返回駐地,一個接一個地向將軍報告消息。他們都說,南北軍閥都忙於向國外購買武器,擴軍備戰的氣氛彌漫四周,戰爭已是指日可待。王虎不敢耽擱,當天就命令全軍人馬到城門外集合訓話,他手下的人馬為數眾多,大隊人馬已無法在城裡集中。他騎著那匹高大的棗紅馬,身後緊跟一隊侍衛,右邊是他的麻臉侄子,這回可不是騎毛驢,而也是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因為他已有了一個官職,是王虎給他的。騎在馬背上的王虎昂首挺胸,傲氣十足。全體官兵肅靜地望著他,他那目空一切的神態、兩道凶狠倒豎的濃眉以及嘴唇上長長的鬍子,使他看上去已經四十有餘了,像他這樣威武的將軍現在確實少見。他故意一動也不動地騎在馬上,讓大家望了一陣,然後猛地提高嗓子開始訓話:「士兵們、好漢們,我們將在六天後進軍東南方,那是個沿江臨海的魚米之鄉,讓我們打個漂亮的勝仗,我們一起享受勝利成果。我們兵分兩路,一路由老鷹帶領從東進攻,另一路由屠夫帶領從西進攻。我親自帶五千精銳部隊在北路等候,待東西兩路夾攻縣城時,我帶的五千人馬從北門切入,形成包圍圈猛打,直至消滅最後的抵抗。弟兄們,那兒的軍閥從前只是個強盜頭兒,我已經知道你們對付強盜是多麼地英勇頑強。」
這麼悶坐了一兩天後,士兵們見司令氣成這樣,開始害怕起來,也盡力收斂了許多。同時,王虎也一再克制自己,並聊以自|慰地想,這就是戰爭,既然自己已選擇了這條路,也就無法再回頭了。想到這兒,他終於又振作了起來。他刮去了三天未整理的鬍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漱洗穿戴好走進廳堂,等著信使請來這裡的縣老爺。
現在事事順心就等著凱旋返歸了。他留下大批人馬駐守城內,由親信執掌,新收編的隊伍及那位新任隊長都帶回原駐地。留下駐城的兩位最高指揮官是老鷹和麻臉侄子。侄子已長得很像樣了,個頭雖不高,但魁梧健壯,只有那一臉的麻子大煞風景。王虎認為這兩人正好搭檔,侄子太年輕,獨當一面恐有難處,老鷹畢竟是老謀深算,不可過於信任,故而將這兩人搭配在一起是再好不過了。任命宣布後,王虎祕密囑咐侄子:「若你察覺到老鷹圖謀不軌,立即派人日夜兼程向我報信。」
不過,對於他這行的來說,王虎確實是過於心慈手軟了。他再也不忍目睹這座已歸屬自己的城裡的一情一景,轉身返回宅院。他神情沮喪,心態不佳,詛咒著部下,衝他們大聲吼著,叫他們滾開讓路。他一看到士兵們滿足的狂笑,一看到他們身上穿戴的掠奪之物,就無法忍受一肚子火。甚至他的兩個心腹的手指上也戴上了不義之物,老鷹硬邦邦的無名指上戴著一隻大金戒,屠夫的拇指又粗又大,竟然也套著一隻翡翠戒指,他顯得十分得意,儘管戒指根本套不過他的粗關節。這一切使得王虎感到自己距離他們是那麼的遙遠,他喃喃自語道,他們不過是些喪失了人性的下賤的畜生。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要是接近他,他就會為一丁點兒小事發脾氣,他覺得自己沒有人理解,孤獨一人。
但有一個倒是挺大膽。王虎一走出那關緊了三天的大門,就聽到附近巷口傳來微弱的哭聲。三天了,他都憋著對這類哭聲不聞不問,這下他可忍不住了,甩開大步趕忙衝了過去,想看個究竟。原來是一名士兵在歸隊時碰見一個老婦,發現她手指上戴了一隻細細的金戒。這本來是一件並不怎麼值錢的東西,老婦只不過是個做粗活的人,能有什麼了不起的昂貴物品,但是貪婪的欲望使得這個士兵不顧一切地猛拉老婦的手指,痛得老婦慟哭起來:「這戒指戴在我手上快三十年了,怎麼還拿得下來喲?」
王虎最討厭別人有意與他作對,他怒不可遏地衝他吆喝:「你還是乘早打消那個念頭吧,我不奪此城絕不收兵!」年輕人看情況對自己不利,就乾脆站起身來,頭朝後一仰,傲慢地說:「那你們就待著吧,只要待得住,我們奉陪到底!」說完便朝城門走去。
一個多月過去了,王虎在營帳內日日等待轉機,可二十多天又過去了,從沒一個人出城門來,對於敵人的頑固,王虎不耐煩起來,士兵也急躁起來。要是有人敢衝過護城河去,就立即會被城牆上射出的子彈逼回原地。王虎百思不得其解,氣沖沖地說:「他們難道還有東西可吃,還有力氣拿得動槍?」
竟然用這種策略,王虎不得不表示佩服和讚賞,可是他又有些疑惑地問:「那後來偷跑出來叛變的人呢?他也不像有挨過餓呀?」
這樣一來,王虎在百姓眼中顯然成了一個體察民情的統治者,縣老爺對此也大受感動,立即向他表示感謝。王虎覺得這位縣老爺確實有涵養,處處彬彬有禮,儘管餓到如此地步,仍然極力控制自己盡到賓主之儀。而且即使在用飯時,也還是彬彬有禮。王虎實在看不過去了,安排他的隨從在另一桌子上用餐,自己找了個藉口離開了,讓他能痛快的飽餐一頓。飯後,王虎聽到部下大驚小怪地議論說,那些人吃過的菜盤飯碗乾淨極了,簡直就不用洗,他們顯然把盤碗都舔過了。
其實,王虎只有在生氣時才變得無情,發了火才會殺人,他沒有軍閥該有的那種殺人不見血的殘酷氣質,對普通老百姓也恨不起來,他明白這是他的大弱點。他想強迫自己恨那些老百姓,因為他們對他攻城無動於衷,袖手旁觀,遲遲不來幫忙打開城門,那是應該記恨他們的。可是,當他的士兵在外搶不到糧食回來戰戰兢兢地向他要求發放糧食時,他又會氣急敗壞地訓斥他們,把心中的怒火轉移到他們身上:「什麼?你們去搶東西,還要我供吃的?」
年輕人撐著竹竿,眼睛像死人一般盯住王虎懇求說:「發發慈悲撤兵吧!」他一面說一面跪倒在王虎面前。
他對這兩門大炮頗感興趣,很想弄明白如何發射,但軍中無人知道,也找不到供發射用的炮彈。後來有人在一間破舊的貯藏室裡找到兩顆大鐵球,王虎估計那必是炮彈了。他興奮地讓人抬了一門炮到一座破廟前的開闊地上,那是一片荒田,由於剛開始無人敢試炮。他就出重金懸賞。畢竟重賞之下有勇夫,那個新投誠的隊長自告奮勇來試放一炮。他根據以前看過人使用這種大炮的印象作了些發射前的準備。一切就緒之後,他很巧妙地將一個火炬縛在一根長杆頂頭,給炮點火人站得遠遠地。大家也在遠處等著看好戲。只見一團煙霧騰起,一聲巨響,驚天動地,火光閃處頓時煙霧彌漫。王虎緊張的站在一旁傻了眼,心跳幾乎都要停住了,煙霧漸漸消散破廟已成了一堆廢墟。他面露喜色,心想這玩意兒打起仗來可派得上大用途,嘴裡脫口叫了起來:「若早有這玩意兒就好了,拿他朝城門轟,什麼都解決了,也用不著圍城了。」他想了一會兒,問那隊長:「為什麼你們的頭兒先前不用這門大炮對付我們?」
第六天一清早,王虎率領隊伍浩浩蕩蕩踏上了征途。儘管這是一次重大的軍事行動,他還是留下了一小半部隊守護駐地。他也到縣太爺府上告辭。那老頭身體變得很虛弱,一直臥床不起。王虎告訴他,他留了部隊保護他和他的宅院,老頭彬彬有禮地用微弱的聲音向他表示謝意,心裡卻十分清楚王虎留下部隊是防著他的。留守隊伍由豁嘴率領,這是個苦差使,因為士兵們都不願意留下來。王虎無奈,答應他們如恪盡職守幹得好,每人多給一塊銀洋,而且下次打仗一定輪到他們去。這才使他們不滿的心平靜下來。
王虎聽完後發問:「那地方是不錯,但不可能沒人霸占那麼好的地方,不知誰霸占著?」
縣老爺回答:「他們給當兵打仗的吃最好的,最後的糧食都給他們吃了,而老百姓只得餓肚子,已經有好幾百個人餓死了,老幼病弱的都餓死了。」
這些話正中王虎的下懷。縣老爺此時已經連連喘息餓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王虎挺可憐他的,立即大聲吩咐手下:「備酒菜請他和隨從用飯!」酒飯端上桌後,他又吩咐心腹:「馬www.hetubook.com.com上帶兵出城,叫農民把糧食運進城來,好讓城裡的百姓有糧食可吃。戰事已經結束,百姓的生計得好好恢復。」
夏日炎炎,汙濁的護城河水中孳生出無數蚊子,那麼多士兵每日的糞便又成了蒼蠅產卵繁殖的溫床。王虎越來越心煩了,倒經常想起他那個小城,他的宅院和他那兩房妻室。而這裡除了討厭的蚊蠅汙水之外什麼也沒有。這種心情使他變得與以前判若兩人,任由他的部下無法無法,為非作歹。
從北門開了一個只容一個人通過的小縫裡走出了一個人隨即傳來一聲城門關閉時鏗鏘的鐵栓關閉聲。王虎焦急地盯住城河的那一邊看,只見一個年輕人手拿竹竿挑起的白旗不緊不慢地朝這邊走來。他趕緊召喚部下列隊成行,自己則在隊列盡頭站定等候來人。那人走近一些,大聲喊道:「我是被派來和你們講和的,只要你們肯退兵,我們可以賠一筆款子,你們要什麼都行。」
屠夫最不願讓人看出自己的思維沒有老鷹敏捷,因此無論老鷹說什麼,他都要拙劣地重複一遍,再說他自己確實也想不出什麼新花招,所以就附和著老鷹的觀點大聲說道:「是不能打北方,即使占了北方的地盤,那裡的地也長不出什麼好東西,那裡的豬真他媽的瘦,宰了也沒有肉,我見過那種豬,不是吹牛,那豬背脊尖尖的就像彎彎的大鐮刀,母豬還沒下崽就能數出肚裡有幾個,那種什麼便宜都撈不著的仗,誰他媽的願意去打。」
王虎嘆了口氣:「怪不得沒看到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他盯住縣老爺看了一會,終於開口談到正題:「你現在該歸順我了,原先那個軍閥逃跑了,這裡現在由我來管轄。同我北部管轄的地區合併,從現在起由我徵稅,我替你定個徵稅額,稅收的一部分按比例每月上繳給我。」
第二天天一亮,王虎便起床,召集了所有兵士下達命令,全體官兵嚴陣以待,作好圍攻一兩個月的準備,絕不能鬆散鬥志。訓話完畢,他帶著衛隊登上城東的一座小山,山上有一座塔,他留下衛隊在塔下警衛,自己隻身登上塔頂觀察城內的情況。從塔上向城內望去,大約有五百名居民住在城內,居民房屋蓋得很好,一色黑瓦房頂,瓦片層層相疊,遠遠望去就像魚背上的鱗片。考察完畢,他回營召集好隊伍,下令渡河進攻,可突然城牆上射下一陣彈雨,士兵們被逼退回到城河外。
過了不久,市面逐漸恢復了生機,沿街小販的籃筐裡、店鋪的櫃檯裡又擺滿了食品。這種情況令王虎甚感欣慰,他為老百姓的身體能夠逐漸復原,健康的面孔能夠重新出現而感到高興。整個冬天,他留在城裡制訂治理大計,安排稅收。在幾個月的努力下,市面復興了,更令他開顏的是,城裡又多出了新生的嬰孩和哺乳的婦女。他心裡感到高興,同時也產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激|情。他平生第一次思念起家裡的兩房妻室來了,決定到年底便回到自己家中與親人團聚。
接著,他極不情願地補充道:「如果打了勝仗,在攻占的縣城裡你們有三天的自由時間,第四天一早就歸隊,到時我叫人吹號收兵,誰要是不歸隊我就斃了他。告訴你們,本人不怕死,也不怕殺人。好,命令完畢!」
王虎聽了,頓時產生了一種不安之感,他強按住心頭之火,疑惑地問:「不是投降,那你來幹嘛?」
管轄那城的軍閥是個剽悍的強盜,長得又黑又醜,老百姓膳地裡都稱他「黑面門神。」他姓劉,故又稱作劉門神。當劉門神聽了王虎派人送來的口信,被那狂妄的口氣氣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過了一會兒他才回答說:「王虎是個什麼東西?你告訴他想打就來吧,我怕他不成?」
王虎看到了一絲希望,因為他清楚輕視和嘲笑最能激發起痛苦和仇恨,即使是朋友之間也是如此,一個人蒙受恥辱,就會產生強烈的報復心理。恃才傲物的人更是如此,現在面前的這個人的神態就說明他屬於這一類型。王虎直截了當地問:「要什麼代價,你說吧。」
「我們已經效忠北方了,我們不能去打北方。」
話畢,他即告辭回城。王虎送他走出營房,他便沿原路返回,他的攀爬技術嫻熟得像猴子一樣,不一會兒就越過城牆,消失在夜色中。
「我逃出來完全是為了我自己的緣故。我們司令是個野蠻的粗人,沒有一點教養,他最愛在士兵們面前羞辱我,我是個書香子弟,知書達禮,他凶暴我還能忍受,最受不了的是他的侮辱!他不僅當眾侮辱我本人,而且侮辱我的祖宗,也正是為了祖宗,我才多次忍受下來。他難道沒有祖宗嗎?說不定他的祖上是我家雇的佃農呢。」
經過了七天七夜的行軍,靠這樣的方法王虎的錢囊肥了不少,大夥兒吃飽喝足,軍心也十分穩定。他計算了一下路程,還有一天就可抵達將要攻打的中心市鎮,他策馬朝一個小山坡騎去,從山坡上可以望見那座市鎮。那座城不太大,周圍圍著城牆,在湛藍的天空的映襯下,像嵌在綠野中的一塊寶石,城南的江水彷彿把城串在上面,猶如鏈上的珍珠,格外漂亮,這美景使王虎心潮澎湃。他當即派出一名信使去給這座有千把人守衛的小城送口信,宣告駐守在北方的王虎已兵臨城下,要將當地百姓從強盜手中解救出來,強盜們可以拿到一筆款子,他們最好是乖乖退出,否則,就別怪王虎帶領上萬個荷槍實彈的勇士手下不留情了。
王虎身邊的侍衛個個都聽呆了,傻傻地張著嘴巴,他看見了,便湊近王虎的耳朵說:「讓我到您營帳裡去,這裡不太方便說話。」
出發前,王虎派人散步消息說由於南面敵軍要入侵他們的縣城,因此他發兵抵抗。因此他的百姓們都很驚恐,紛紛討好他,當地的商會也捐款支持他。隊伍出發那天,城裡很多人趕到大軍出發地點,等著觀看升旗、宰豬、焚香等以求旗開得勝的儀式。
等了一會兒,太陽已升得老高,陽光照著大地,熱得人們喘不過氣來。王虎一聲令下,隊列隨著司令發出的吶喊聲,排成了六條長蛇陣,高舉上了刺刀的步槍向城門衝去。一些人踏橋而過,大部分人跳進護城河涉水而過,圍聚在北城門四周。這時,眾隊長還是害怕敵軍耍詐,勸王虎不要站在離城太近的地方。不一會兒,太陽當頭照下時,城門突然微微啟開,一人從門裡探出身子,王虎即刻大吼一聲,領著大軍擁進城門,衝上街道。士兵如洪水決堤衝入城去,不費吹灰之力便攻占了這座城。
約莫等了和圖書兩個小時,縣老爺由兩個僕人攙著趕到了,他的臉白得像死人一般,誠惶誠恐地向王虎請了安。王虎見他是個讀書人打扮,看上去頗有教養,就起身回了一禮,並示意他坐下。此人的雙手和臉的顏色與模樣都不是一般的奇怪,瘦得皮包骨頭且不去說它,那顏色就像風乾了一兩天的豬肝。
這事實使得王虎十分沮喪洩氣,他嚷了起來:「城裡究竟還在吃什麼,都那麼久了,竟然還能把人餵得這樣壯實?真見鬼!」接著又賭咒道,「好吧,他們能這麼待著我也就這麼待下去,看誰厲害!」
但王虎想出了這麼一個對策,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住了他手下的人馬。那是他們又行進到一座市鎮時,王虎命令大隊人馬暫時停留在鎮外,他自己帶上幾百人先進了鎮,召集了鎮上所有的店鋪老板在當地一家看上去最富的店鋪裡議事。他們見到老虎誠惶誠恐、畢恭畢敬,王虎以禮相待他們,他發話說:「別害怕,我不會敲詐勒索,不會有過分的要求。我有上萬人馬等在鎮外,只要你們給一筆相當數目的款子支持我的這次軍事行動,我就讓我的隊伍在這裡只宿一夜,第二天一早即開路南下。」
信使回來對王虎如實作了報告。王虎大發雷霆,別的還好說,可他竟然說王虎是個什麼東西,他的自尊心大受傷害。他心裡暗忖,是不是平時對自己估計過高了,但他表面上還是氣憤得把牙齒咬得格格直響,並立即下令大隊人馬當天進軍到城邊紮營,把小城圍了個密不透風。城門緊閉,一時無法入城,王虎便佈置士兵們在護城河邊紮一排營帳,大家靜待天明。並派護城河邊上紮營的戰士緊密監視並及時報告。
他在士兵的軍服上將劍上的血跡擦淨,命令侍衛卸下死了的士兵的槍,便轉身離開了,防止自己再為自己的衝動而後悔,反正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老板們被嚇得手腳發抖,他們中的一個人被派作代表戰戰兢兢地報了一個數。王虎一聽就知道這個數目對他們來說是太小了。他哼的一聲冷笑,兩道濃眉往上一挑說:「我看你們的店鋪殷實,油鋪、糧店、綢緞行樣樣齊全,老百姓豐衣足食,街道熱熱鬧鬧,你們還向我哭窮嗎?這麼個市鎮還小嗎?虧你們有臉拿得出這麼一小筆數目!」
回到那幢空宅後,他穩坐在廳堂上,得意洋洋地看著留在城內的敵兵成群結隊走進廳來向自己舉手下跪以示投降。他們一個個瘦骨伶仃,像是經歷了災荒年月。王虎一概收編了他們,並放他們飽餐了一頓,還賞給他們每人五塊大洋。他也沒忘了前一天夜裡出城投降的那個人,當那人帶著同夥走進廳堂時,他履行諾言,親手賞給他二百大洋,並收他為手下的隊長。
王虎叫一名侍衛也扯開一塊白布走上前去把那人帶過來,自己在原處等著準備問個究竟。那人一過來就趕緊朝他磕頭求饒。王虎一聲怒吼:「把他拎起來讓我好好看看!」
那人回答說:「不是的,我們頭兒一點投降的意思都沒有,他把百姓們的食物都搶了,自己和手下當官的都有得吃,苦的是百姓。城裡還能支撐一陣子,現在正等著南路來救兵,早些時候已派人偷偷越城去討救兵了。」
豁嘴總是最後才發言的,這回該輪到他了:「有一個地方,以前算是我的家鄉,可現在早已無親無故了。在我們的東南面,是靠海的地方,整個縣沿江伸展到入海處。那地方到處是耕地,也有些小山,很富裕,是個魚米之鄉。那裡只有唯一的一個大鎮——縣城,不過住在小鎮裡的老百姓也過著富足的生活。」
那人被兩名侍衛架了起來,王虎打量了一番,那人雖然又黑又瘦,還一臉憔悴,卻不像挨餓的樣子,他又氣了起來,彷彿有東西噎在喉嚨裡。過了一會才又喝問道:「是來獻城的嗎?」
但這些農民賭咒說絕對沒那回事,有的農民可憐巴巴地說:「我們恨那個老強盜,他只會逼我們交稅讓我們挨餓,我們怎麼會幫他們呢?老爺,若您能對我們發發慈悲,我們寧願讓您統治。」
老鷹高高興興地走了,王虎坐在原處,心中有點悶悶不樂。他從來就對搶劫抱憎惡之感,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如不給一點好處,那夥當兵的誰也不願以生命為代價去換取戰爭的勝利。他雖然同意了這件事,卻又放心不下,腦子裡盡想著老百姓受苦的情景。他只恨自己太軟弱了,他自己選定了帶兵這一行業,卻又硬不起心腸來。在這種情況下,他自我安慰逼自己硬起心腸,不管怎樣,他們要搶,也是富人被搶多,窮人家裡沒什麼好搶的,而富人被搶幾天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知道自己有軟弱的一面,害怕見到別人痛苦,但他又害怕別人看出他軟弱的一面,會看不起他。
王虎繃緊了臉,心裡悶悶不樂,他知道他們是不敢撒謊騙他的,所以儘管他呵斥了他們一通,還是派飯給他們吃。在吃飯時,突然冒出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噯,這些個女人瘦得像脫毛雞,在她們身上一點勁也沒有!」
站在他身邊的老鷹對敵人的頑固勇猛也不得不感到欽佩,他吐了口痰,用手擦乾嘴邊的唾沫,說道:「到了這種時候,什麼狗呀,貓呀,各種牲畜甚至耗子他們也吃個精光了吧。」
王虎咬一咬嘴唇邊又黑又硬的鬍子,這些天他都沒心思刮鬍子,盡它長著。儘管他極反對這種事,卻又知道老鷹說得有道理,只得答應說:「好吧,跟他們說,若贏了仗放他們三天,記住三天!」
部隊往南走了好久好久,來到了一片石榴林,別的樹已是綠葉簇簇了,但石榴樹上的多節枝杈上才剛新爆出火紅的新葉。他知道他們已走過自己的轄地,這已是別人的地盤了。他放眼望去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肥沃的土壤,肥壯的牲畜,胖胖的小孩,這一切都令他興奮不已。但是,當他的大隊人馬踏過這片土地時,田裡的農民皺起了眉頭,許多做母親的慌忙用手捂住了孩子的眼,聚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女人們頓時閉口,臉色嚇得蒼白。在走過有些地方時,隊伍像往常行軍時那樣大聲唱起戰歌,田裡的百姓聽到了就會大聲咒罵。他們不願農家田園的平靜氣氛被當兵的打破。村子裡的狗狂吠著朝這夥陌生人奔去,但奔到隊伍跟前看到是這麼一大幫人,就又惶恐地夾著尾巴退縮了。田裡時不時可看到套著耕具的耕牛受了驚在四處亂逃,農民跟在後面追趕著。士兵們見到這種情景便發出陣陣哄笑,而王虎卻大聲叱責他們,制止他們的放縱,以示他對當地百姓的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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