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拜訪雅莉格拉的母親

我還有雷尼的事情要想,所以我站起來。「謝謝你們兩位,」我盡可能愉快地說:「請不要煩惱,雷尼很快地就要上大學去,年輕人輕易地就會忘掉這一切,我不認為他們已陷得很深,至於雅莉格拉,她是如此地漂亮,她一定會擁有許多的男朋友。」
他去赴他的約會,而我在洗好了碗盤,以及將爸爸晚上的事情安置好之後,便回到我的房間,將門鎖上;今晚,我不會熬夜了,今晚,我睡得著了。不管我有什麼事要解決,我都要等到隔天早上再面對。
「什麼?雷尼的事嗎?」
她對著他噘嘴,沒回答他的話,他再度擁抱她,伍德斯太太溫柔地看著他們。「他們就是這麼一對寶。」她低聲說道,她把他們兩個當作寶貝一般地加以珍愛。
當我打開花園的門時,伍德斯太太正坐在她家的迴廊上。那是一幢令人愉快的傳統式房子,白色漆,綠百葉窗,有著花圃和走道。她正在做針黹,一項我母親曾試圖教我的技藝,但我從未關心過它,我已忘了我媽教導的一切。
「晚安!孩子。」我說。
他頗感困惑,很明顯,他被我嚇呆了,同時,他太仁慈了,而沒有把它表現出來,他不想傷害我!他很同情我,而且說不出話來。他無望地看著他妻子,他們是兩個甜蜜的人,我開始喜歡他們了,但在我把我的話告訴他們時,我便知道,他們不可能了解我,而且永遠不會了解。此時我想到,傑洛德留在北京,是正確的。
「妳不應該玩得那麼晚,就像馬克李歐太太說的。」
「真的?」伍德斯太太驚叫道:「這麼說,那就是雷尼為什麼……我們認為他身上或許有印地安人的血統。」
「請進。」伍德斯太太說,她似乎有些緊張。
「不,不,」我叫道:「我說他是美國人,一位美國公民,雖然他母親是中國人,她是一位出身北京名門的女子,現在,她已死了。」和圖書
「沒錯。」我說:「我丈夫並不是共產黨,我可以向妳保證,但他還是覺得自己必須留在他的職位上,而且盡所有的力量去工作。」接著,實情從我的口中蹦了出來:「他母親是中國人……所以……」
「他們還很年輕,」她同意地說:「伍德斯先生和我也有點兒煩惱,當然啦,我們要雅莉格拉感受到自由的空氣,但明年,她也不過是個高三的學生。我們的家在新澤西州的巴賽克城,那兒的學校很好,我們不希望雅莉格拉有不想讀完高中的念頭。」
「跟客人打招呼,甜心。」伍德斯太太說。看到這對父母如此喜愛這個孩子——他們的獨生女,真教人感動,也令人同情。
「噢,我的天啊!不!」我害怕地說:「雷尼將必須上大學,哈佛大學,他父親和祖父上的便是這所大學,之後,他還要花幾年到別的地方去,也許是歐洲,也許是中國,他父親就在那裡。」
這時雅莉格拉進來,她剛剛一直在睡覺,她的面頰像玫瑰般的紅,她穿著一件白色、無袖的睡袍,短而緊,只有年輕漂亮的女孩才能忍受它的緊身之苦。她是漂亮的,我必須承認。我能明白我那個高而皮膚黝黑的兒子如何地愛戀著她,噢,但願他並沒有愛得很深!
「他父親……是中國人嗎?」伍德斯太太表示歉意地說出這個字。
「我同意你,伍德斯先生!」我說:「那可能會是一種遺憾。」
「我是你們的鄰居,伍德斯先生,坦白說,我來見你們,是為了我兒子和你們女兒的事,他們兩個都太年輕了。」
她不甚了解我的話,她試過了。我祝福她,不知道為什麼,我不能不漸漸地喜歡上她!她單純而誠實,我希望她能夠繼續和我做朋友,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想,跟她這樣的人親密地來往,她就可以像女人對女人那般地閒話家常。我很想有一個好朋友和-圖-書,馬特的妻子很不錯,但她無知!此外,她和馬特常在某些他們不曾告訴我的過去悲傷的事上吵嘴。他們獨自住在我們對面的山坡上,現在他們的孩子都已離開家裡,他們常常吵架。馬特有時在某一個灰色的早晨有時會抱怨地說:「噢,那個女人四十年來,真把我給煩死了!」而當我拿生菜去送馬特太太時,她便會把馬特的壞行為告訴我,譬如說,不論她如何敦促他,他一個星期只刮一次鬍鬚這類的事情,她說這四十年來,他一直是她的苦惱所在;她不具有和人家做朋友的能力。但我看得出伍德斯太太是個快樂的妻子和母親,她的膚淺並非她的錯。
但是,她丈夫不再需要什麼,對她來說,這是很幸運的事。他進來一會兒,一個瘦削、禿頭的人,他的眼睛藍藍的。他告訴我現在是他的假期,他在巴賽克城的一個會計公司工作,他一年當中有兩個星期的時間可以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忽然同情起他來,兩個星期!
儘管如此,他們卻很擔心我的離去,他們是不會在我的面前和那孩子說正事的。我起身,不慌不忙地向他們道別,彷彿沒有什麼重要的事發生過,彷彿我們不曾再次安排兩個小生命的樣子。我們徘徊在迴廊上,他們三人跟在我後面。我們稱讚住在小徑旁的威廉斯家人,從他們的房子看不到任何風景,只有小徑、花朵和籬笆裡白色的門,然後,我就踏上回家的路。當雷尼進來吃晚餐時,我對我所做的事一句話也沒說,他穿著工作服匆匆忙忙地吃著,之後,衝到他的房裡去洗澡和換衣服。不到幾分鐘,他便又穿著乾淨的藍斜紋衣和鮮豔的襯衫從廚房跑出去。
「我是傑洛德,馬克李歐太太,」我說:「我也住在這條路上。」
我們進到一間鋪有紅地毯的窄廳堂,筆直的梯子通到二樓;右側是乾淨的餐室,左側是一間稍大的起居室,布和圖書置的格調就像大部分的起居室一樣,給人愉快和舒適的感覺。長椅旁邊的那張桌子上放有幾本雜誌,但沒有書本。雷尼怎能住在一間沒有書的房子裡呢?
「坐那張椅子吧!」伍德斯太太說:「那是我丈夫的,它是最舒服的。」
「事實上!」伍德斯先生說:「去年暑假,她在高中校園裡被投票表決為最受歡迎的女孩。」
「不是開玩笑吧!」伍德斯先生低聲叫著:「好!現在!我沒聽過具有那種混合血統的人。」
「馬克李歐太太對我說她丈夫是中國人。」伍德斯太太暗示地說。
「我認識妳兒子雷尼,」她說:「進來吧!我想我們還是到屋裡去坐好了,因為今天的蚊蟲很壞,我正想要離開這兒。」
「雷尼沒有對雅莉格拉提起嗎?」
「中國不是共產國家嗎?」她的聲音裡含有些微的責備語氣。
「你喜歡你的工作嗎?伍德斯先生。」經過介紹之後,我便問他。他告訴我他所做的事,而且,他覺得剛剛放假的滋味真好。
「不,整件事情,嫁給一個遠在天邊的人——中國人。」
「妳很可憐!」她說:「對妳來說,那很可怕,不是嗎?」
「這在某方面來說,仍然是不同的。」
我說得如此多,她也期待我再多講一點。我繼續道:「我丈夫是北京一所大學的校長,我們希望他能到這兒來跟我們團聚,但他覺得留在他的工作崗位上是他的責任。」
他立刻顯得很窘,就像好的美國男人才會顯出的窘態那般,當任何人在他們的妻子、母親或中年婦女面前談到男女之事的時候,儘管他們在性方面都有極大的興趣,但他們卻奇特地表現出一副純潔而天真的樣子。在那些日子裡,他們把自己的種子散播在世界各地,像春天裡的雄貓一般,無知、不負責任地四處撒種後,停在一處交配,便又到處漫遊。
「很好。」雅莉格拉說,她傾身向前,將她的美麗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頭靠在他肩上。
「哈囉!馬克李歐太太。」雅莉格拉迅速地笑了一下說。
「我丈夫是美國人!」我說:「他父親在北京的美國大使館幫他登記出生日期,雷尼也是在那兒登記的。」
「不是,」我說:「至少不完全是,否則,我的姓就不會是馬克李歐了。他父親,也就是雷尼的祖父,是美國人,他和我們住在一起,他的年事已高,而且身體不太好,他從沒離開過我們家。」
我走到階梯時,伍德斯太太站了起來。她是個豐|滿的中年婦女,體態不臃腫,有張友善的臉和一頭捲髮,是那種到處可以見到的婦人,她是個好女人,有點兒膽怯,就像美國婦女常常表現出來的那般,但我不知道她們為什麼要這樣表現。中國婦女可能是害羞的,或者假裝,十之八九是假裝的,因為她們認為女人應該害羞,或者因為她們的男人喜歡她們害羞的模樣,但她們從不表現出膽怯的樣態。
忽然,她那對灰色眼睛裡發出一種溫和的亮光,我很喜歡。我坐下來,立刻進入話題。
「現在還不能,」我說:「但我希望雷尼有朝一日,在世局變得比較好的時候,能加入他父親的行列。」
她的心不再平靜輕鬆了,她的面孔因而變了顏色。她咬住她的兩片小嘴唇,似乎忘了我的存在。她那肥胖的雙手緊握在腿上,突然間,擡起頭來,她的目光和我的相遇。
「不,沒有,我確定他沒說過這些事,雅莉格拉總是把所有的事情告訴我,我曉得她會告訴我的。」
「我一直非常快樂,」我說:「如此地快樂,以至於我必須肯定雷尼也將是快樂的,我不能讓他娶一個對他的部分中國血統僅僅是抱著容忍態度的女孩。他所娶的女孩必須以此為樂、以此為榮,她必須了解:作為一個人、一個男人,嗯,甚至作為一個美國人,他將因此比別人擁有的更多而變得更為高貴。」
「嗯,應該是m.hetubook•com•com這樣沒錯。」
「我們有些朋友認為,她應該試著去參加全國性的選美比賽。」伍德斯太太說:「但她父親不喜歡這個想法。」
「不,我並沒有說不喜歡啊!」伍德斯先生說。
「我想妳一定知道雷尼和雅莉格拉正相處在一起,我想了解一下妳對這件事情的看法。他們如此年輕,而且,這附近並沒有其他年輕的朋友。」
她的圓臉變得憂慮起來。她有一個圓形小嘴、圓形眼睛,她的鼻子向上翹起而露出兩個圓鼻孔,那是一張甜蜜、如孩子般的臉,她以前一定是一個漂亮的嬰兒,不過雅莉格拉的容貌更可人,或許是她父親的遺傳,將她臉蛋的曲線調整得更平直的緣故吧!但她還是保有她母親的彎曲體態、圓唇和豐|滿的胸部;現在,她很迷人,但這並不是永遠的。伍德斯太太身上穿著一件緊身背心。我在等她開口說話時,這些愚蠢的細節一直在我的心頭翻攪。
「我喜歡我的工作,但如果能不工作,我會很高興的。」
極度的驚駭神色布滿在我這位鄰居的臉上。「中國?沒有人能去那個地方,是嗎?」
「儘管這樣,這裡還是有很多工作要做的。」他妻子責難地說,他對著她笑了笑,他並不怕她,而她也不會驅策他,這是一種相互平等對待的平和的婚姻,因此,可以預料,他們過得非常愉快。當我談到幸福的概念時,他們將會了解我的意思,在一杯容量的範圍內。
「我的甜心好嗎?」
「晚安!媽!」他經過時,他說。
「噢,我總是可以睡著的。」雅莉格拉說,他坐在他父親的旁邊(他們坐同一張長椅),他將他的手臂環繞在她的肩膀上,然後抱她。
他們明白我的暗示。「她很受人歡迎。」伍德斯太太驕傲地說。
「那麼,我很高興我說了,對你而言,在他們陷得太深之前知道這些是比較好的。」
「昨晚,雷尼恐怕把妳留得太晚了,」我說:「我已因此而責罵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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