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你快樂嗎？」
「你覺得痛苦嗎？爸爸。」我問。
「早安，」我說：「我可憐的爸爸正在這兒等候你的到來。」
雅莉格拉的父母在我們談話的次日便將她帶走，而自那以後，雷尼幾乎沒跟我說過話，現在，我什麼都不必做，只有等待。保佑年老的爸爸吧！他是我剩下來的一切了！我回到我的房間，洗澡、穿衣，然後到樓下的廚房，做我自己的早餐。我的生活真奇怪，我好寂寞！孤單寂寞是我在自己的土地上所覺識到的感受。每一個人都是寂寞的，我們追求著各自不同的寂寞方式，我們不會互相信任，我們不會彼此分享。這塊土地把我們分開，我與堪薩斯城及那個爸爸迷失——他真的迷失——的小木屋之間的距離，和我與北京之間的距離一樣遙遠，不，還要遠，因為我尚擁有飄洋過海的記憶。
「我曾十分快樂地過著婚姻的生活，布魯斯，所以我想問你為什麼還沒成家？」
晚間，我沒有把爸爸房裡的窗戶打開，他的體內只有一點熱氣，他的呼吸微弱。今早是光輝燦爛的，我把窗戶打開，太陽光照射進來幾分鐘，空氣中瀰漫著生機。之後我再度將窗子關上。
「不，沒有痛苦。」他模糊地說和*圖*書。
「布魯斯，爸爸又休克了。」
「躺著不要動，」我說：「我去請醫生來。」
「什麼事？」他的聲音明確、爽快。
「我起不來。」他喃喃而語。
布魯斯坐在牀邊，開始檢查起來。他檢查病人的姿態，便可確定他是個好醫生，他聚精會神，雙手貫注於探究之中。我站著表達對他的尊敬，我確實打從心裡欽佩布魯斯。他真是個徹底的美國人，我很納悶他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結婚。對一個完美、夠敏感而能了解他的女人來說，他必定是一個好丈夫。他身體瘦削修長，就像大部分的佛蒙特人那樣，而在莊重起來的時候，便一臉的嚴肅神情。我想記住他的眼睛的顏色是困難的，因為那是逐漸變成藍色的灰色，他的頭髮是棕色的，一般的棕色，而且很直；他的鼻梁也平直有致，而嘴巴則是堅挺的。當他微笑時，臉也跟著變化，那是一張淘氣而幾乎是快樂的面龐。他的脾氣很好，喜歡沉默和思考，他擁有一切做丈夫所必備的好條件。我曾感染了中國人的好奇心理，想問他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娶妻。在中國人的觀念中，任何事情都可以問起的，就像朋友之間的問話那般。
我幫他倒了第二杯咖www.hetubook.com.com啡，他不會說出他不願意讓我知道的事，但我還是不停地問他，這也算是佛蒙特人的習慣。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著實被他嚇了一跳。
我忙著把早餐放在桌上，我請他吃兩個蛋，我把我的那個給了他。我的母雞生蛋情況非常良好，這使我很高興。我雖然不喜歡母雞，卻喜歡新鮮的雞蛋。如果沒有他人在身邊，那麼任何人便很難有所歸屬了。我將繼續吃著平常所吃的美好早餐——咖啡、烤麵包和水果，而讓雷尼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當我們坐在桌上吃早餐時，我坐在餐桌的正位，因我是主人，而布魯斯則坐在桌旁的位子，我把心中的問題提出來問布魯斯。
他走了之後，我突然地，為此大感驚訝，為傑洛德，僅僅為了傑洛德，而痛哭流涕。從上一次到現在，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哭了，甚至，當我哭泣的時候，我知道那是沒有用的，北京老家的門依然緊閉著，不讓我進去。
然後，我被從樓上傳下來的悲傷聲音所干擾，那是爸爸的叫聲，我立刻跑上樓。他躺在牀上，棉被緊緊地拉在脖子四周，他那微黑的眼睛充滿著困惑的神情。
於是，我走到電話機旁，撥號碼；因時htｔｐs://ｗwｗ.ｈetubｏok•ｃom.com候尚早，布魯斯．斯伯敦還沒有出去。
「還沒有。」布魯斯說。
「沒有關係，」我說：「布魯斯就要來了。」
爸爸將那對令人憐憫的眼睛轉向這位醫生。
「早安，伊麗沙白。」他說。
「這並不是我的事情，不過……」
「我太忙了。」他一面說，一面在烤麵包上塗奶油。
「我要做什麼事情嗎？」
「不過怎樣呢？」他道：「我的生活極單純，我沒有任何祕密。」
「希望他只是離開幾天而已，不過，我不確定。」
「你吃過早餐了嗎？」我問。
「走了？」
「我馬上過去妳那兒。」
現在，我聽到布魯斯的腳步聲在樓下的客廳裡響起，他上樓，進入爸爸的房間。
我放下電話筒，回到爸爸身邊，告訴他布魯斯馬上就來，然後，我把房間整理一番。爸爸非常乾淨，他是如此地老，以至於他的肌肉不帶有任何味道，它就像骨灰般的乾淨。他平靜而安好地躺在那兒，看我，而我則看見他的臉開始轉向左邊，他也發現到了，而試著把這種現象告訴我。
「我也還沒吃，既然這樣，我們一塊兒吃早餐吧，我好孤單，因雷尼走了……」
我把有關雅莉格拉的事情告訴他，他頗為勉強地和圖書笑了笑。「他會回來的，我們總是回到母親的懷抱裡。除非那女孩像妳，那麼雷尼才不需要妳！」
「不知道，我想是吧，我沒問過自己。」
他小心地蓋上爸爸的棉被。「不很嚴重，」他說：「以後還會再有一些類似這樣的小休克，讓他休息，他會睡得很久，讓他睡吧！」
我坐下來讀它，因為我太虛弱而沒辦法站著。「親愛的媽媽，」雷尼對我說：「我去找雅莉格拉，我必須單獨和她在一起，我要自己看看她為什麼變了——如果是她變了的話。別和我聯絡，別打電話給我，也不要寫信。當我再度回家的時候，我們再見面吧！雷尼敬上。」
「妻子真的不會為你節省時間嗎？」
然後，我來到雷尼的房間，我打開門，將目光望向房內，牀是空的，鋪得很整齊，但卻是空的。整個房間乾淨無比，這樣的有條不紊，把我嚇呆了，以前，他的衣服都會堆在那張有把手的椅子上，他的鞋子散置在各個角落，而他的書則在書桌上翻開著；只有在離開了這個房間的情況下，他才會把它整理得有條有理，過去，這房間從未像現在這麼乾淨過。我跑去看他的衣櫥是否也是空的，還好，它並不是。噢，看到他的衣服仍然掛在那兒是多麼地令人和*圖*書高興啊！我數著他的衣服，那件次好的棕色衣、他的工作服、夾克和寬褲子，噢，不，他那套最好的暗藍色衣服不見了。
這幢房子靜得可怕！今天早上，當我睜開雙眼時，我便知道雷尼走了。那是一個灰色的早晨，綿綿細雨在樹木上方飄著，而且從開著的窗戶飄進我的屋子裡，窗簾軟弱無力地掛著，我傾聽周遭事物的動靜。當時已過天亮時分和擠牛奶的時間，而這時候我應該要聽到雷尼在某個地方活動的聲音。我起牀，關上窗戶，站著看那個被雨水遮去一半的峽谷，然後，我鼓起勇氣朝雷尼的房間走去。我試著去想傑洛德，但我的心沒有叫喚，而他的心也沒有回應。我看不見他的臉龐，當我強迫我的心靈之眼朝向他時，我只看到緜延好幾里的土地，以及那片橫在我們之間的可怕的灰色大海。
「我確定雅莉格拉不像我。」我說。
「不，只要讓他蓋好棉被，保持安靜。」
之後，我看見那本放在書桌上的書，閤著，但夾有一封信，它是寫給我的。「媽媽」，媽媽？而不是媽……。
確實，爸爸已經睡著，他正大聲而微弱的呼吸著，我們將他一個人留在房裡，便下樓進入起居室。
「嗯，因為作為一個伴侶，我必須顧及有關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