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革命孤獨
佛學與革命的糾結

現在談瞿秋白很少人知道,在台灣他是一個共產黨,在大陸他則被當作共產黨的叛徒,就是因為他寫了《多餘的話》。在《多餘的話》裡,他談到自己根本不適合作為共產黨,更不適合當一名領袖,他無法拋棄內心對唯美的追求。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閱讀《餓鄉紀程》和《多餘的話》這兩本書,就能看到瞿秋白從堅定的信仰到信仰的幻滅,竟有這麼大的落差。我想,如瞿秋白一樣的人,將來都會是新《史記》裡的重要角色,他們都是矛盾人性的組合,在整個時代的變遷中,其豐富的性格是最值得書寫的。
胡也頻後來被國民黨槍殺www.hetubook.com.com,丁玲被安排化裝成一名農婦連夜送到延安,蔡元培和瞿秋白都是保護她北上的關鍵人物。後來在剿匪時期,瞿秋白因為領導無力在福建被抓,關在長汀監獄,這時候他寫了一本很重要的作品,後來在八〇年代由香港明報登出,叫做《多餘的話》,這是他臨終前的作品。
文學有時候會看到一些邊緣的東西,不一定是在當代論斷。包括我自己在寫〈安那其的頭髮〉這篇小說時,我一直在想著從清末民初到現代學運革命者之間糾纏與複雜的關係。
瞿秋白最後要槍決時,行刑者要求他轉身和圖書,他說:「不必。」就面對著槍口,唱著自己翻譯的〈國際歌〉結束生命。他留下一首詩:「夕陽明滅亂山中,落葉寒泉聽不同。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萬緣空。」一個共產黨領袖最後寫出來的絕命詩,根本就是一個高僧的句子。
八一年我在美國見到丁玲,曾經親口問他這件事,她矢口否認。不論傳聞真假,革命者之間的感情原本就是世俗之人難以理解的。
譚嗣同讓我們看到一個孤獨的革命者最高的典範吧!其性格延續到了共產黨成立時另一個有趣的革命者:瞿秋白。台灣大概很少有人知道這號人物,他的書《餓鄉www.hetubook•com.com紀程》在台灣也不容易買到。瞿秋白是一個學佛的文人,會刻印、寫書法、搞詩詞,但是他突然對文人世界的委靡感到不耐,決定出走,所以在一九一七年聽到俄國發生革命時,儘管對俄國一無所知,他還是進了同文館開始學俄文,然後坐火車一站一站慢慢到了俄國。《餓鄉紀程》就是記錄這一段過程,描述與他同行的清朝官吏在車上打麻將,和小太太玩得一塌糊塗時,他卻在苦啃俄文,相信俄國革命成功了,中國革命也一定能成。
從譚嗣同到瞿秋白,他們都是失敗的革命者,後面繼承的人或許成功了,但就像《史記》裡https://m•hetubook•com.com的劉邦,成功的人不會可愛,可愛的一定是這些失敗的孤獨的人。
清代末年有很多動人的革命者形象,其中之一就是譚嗣同,他是康梁政變六君子之一。他是學佛的人,卻走向激烈的革命,康梁政權失敗,滿清政府在逮捕黨人時,他其實有充分的機會可以逃跑。但他對梁啟超說:「你一定要走,我一定要留。沒有人走,革命無以成功;沒有人留,無以告所有曾經相信這次革命的人。」他決定扮演走向刑場的角色。
我們看到一個學佛、浪漫唯美的文人,卻是最早翻譯共產黨宣言,把共產黨最重要的一首歌〈國際歌〉翻譯為中文(原來是法國巴黎公和-圖-書社的歌曲,後來譯成各種語言為全世界共產黨黨員所傳唱)。瞿秋白回到中國以後,就變成共產黨的領袖;但他終將成為《史記》裡的失敗者。在他成為領袖後,他突然發現自己不是一個領袖,他是愛美的、他是柔弱的,他也鬧出了一些「傳聞」,聽說他和沈從文、丁玲、胡也頻等人在一起時,共產到連婚姻愛情都共產。
我相信,譚嗣同內心裡有一種空幻、一種虛無、一種無以名狀的孤獨,使其將佛學與革命糾結在一起。當他覺得生命是最大的空幻時,他會選擇用生命去做一件最激|情的事情,如同我在敦煌看到六朝佛教的壁畫那些割肉餵鷹的故事,我想,那是非常激|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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